第 4 章

  維克托的反應並不如何的激烈,但是海蒂維希仍然覺察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樂,一時沒有接上話,室內流動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海蒂維希很快若無其事地笑起來,她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維克托垂眸看了她一眼,回答道:「維克托布馮。」

  「維克托?我記住了,」海蒂維希笑道,「我是海蒂維希·拉瑪。」

  「拉瑪?」維克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海蒂維希立刻想起來,維克托此前是稱呼過她為「曼德爾太太」的,她笑容微澀,擺了擺手,「我既然已經跑出來了,也不願再用他的姓了。」

  維克托低頭凝視著她的臉,想起來那日在晚宴上,她站在她丈夫身邊是多麼的言笑殷殷。一轉眼,她甚至願意冒著極大的風險和他這個不知名的陌生危險分子逃跑,也不願意留在丈夫身邊。

  他試探地問她:「你……以後想要去哪裡?」

  「我?」海蒂維希挑眉一笑,「我大概會去巴黎,或者倫敦,那裡我還有幾個朋友。」

  維克托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他本不是多麼善於言辭的人。此刻海蒂維希含混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也沒有說她逃離丈夫的原因。維克托知曉海蒂維希並不願意在這方面過多言語,也沒法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他只得不語地看著海蒂維希。

  海蒂維希站起來,她微笑著說道:「這次多謝你了,明天一早我會去火車站,」她低頭打開手裡緊緊抓著的手袋,取出了一個的首飾盒,看上去沉甸甸的。她手掌托著首飾盒打開,裡面是華貴的首飾,數量不多,但也能看出價值不菲。

  她輕聲說道:「這是我出逃前准備好的,雖然不多,但是應該也足夠你用上一段時間了。」

  維克托目光沉沉地看著盒中的首飾,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能收。」

  「為什麼不?」海蒂維希有些小小的吃驚,她微微皺了皺眉,旋即又笑著輕聲說道,「這是你應得的。」

  「不,」維克托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們有規矩,不能接私活。」他盡量放鬆臉部的表情,想讓自己看上去可信一些,「我只是順便帶你一次,所以你也不用給我錢什麼的。」

  「你們?」海蒂維希的笑容輕微地收斂了起來,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維克托的大腦中去。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抿了抿唇,不遠再深究,她還是試著提出來,「畢竟你幫助了我,如果你不收下的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維克托門後的門鎖「嗒——」的一聲擰開了。

  維克托反應極快,他轉身擋在了海蒂維希的面前,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小的手槍,穩穩地指著門口。

  海蒂維希後退一步,她的目光凝在手槍上面,然後一言不發地看著門口。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沒入了手袋裡。

  *

  來人剛打開門,就被眼前黑呼呼的槍口嚇了一跳。希洛下意識地一偏身子,然後摸出了手裡的刀,動作敏捷。

  然而,他看清了是維克托後,臉上一怒,待到身體站穩後,便看清了他身後站著的女人,表情更是古怪了。

  維克托發現時希洛,鬆了口氣,垂下了槍口,讓希洛進門。

  「你怎麼回事?」希洛剛關上門,便迫不及待地說起來,眼神極不友好地上下打量了海蒂維希一番,「嘖,沒想到你平時都不和我們出去玩,這會挑了個這麼好的?」他輕笑了一聲,「你結束了不如轉給我?」

  他說的是英語,本是和維克托之間的交流,但兩個人都沒有料到海蒂維希是能聽懂的。

  她心下一驚,來人眼中的惡意已經昭然若揭,而口中說出的話也非常糟糕。她緊緊地捏著手袋中的那一小管硬而冷的玻璃制品,那是她在跟著維克托出逃的時候便放在手袋中的注射藥品。

  藥品在手,海蒂維希的心微微安定了一點,她不動聲色地困惑看著維克托,就像是一個純正的意大利人一樣,對英語一竅不通。

  「胡說什麼!」維克托臉色一沉,他不悅地說道,警告希洛,「不要動她的主意。」

  「嘁,」希洛收回了黏膩在海蒂維希身上的目光,轉而投向維克托,「這就是你的有點事?」

  「是,」維克托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好吧,好吧,」希洛點點頭,流裡流氣地笑了笑,「那今晚就不打擾你了,明天我們一早就走,你可別耽擱了。」說完,他的眼睛在海蒂維希身上狠狠一刮,又轉身出去了。

  海蒂維希鬆了口氣,她輕聲地說道:「他看上去不高興。」

  「哦?」維克托轉過身來,他安撫地沖海蒂維希笑笑,「沒事的,我們關系其實還不錯。」

  「那就好,」海蒂維希抬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臉上是不似作偽的誠懇笑容。她卻想起了剛剛那個男人說過的話,輕聲說道,「幸好我明天一早就去火車站,也不會給你太添麻煩。」

  「……嗯」維克托沉默了一會兒,低低的應了一聲。

  雖然到目前為止,維克托的態度一直很溫和,但是海蒂維希仍然覺得有些古怪。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要安全脫身,海蒂維希並不想深究其他,以免節外生枝。她暗暗打算再過兩三個小時,就動身前往火車站。

  然而,遠處的幾聲犬吠立刻打亂了她的計劃。

  *

  聽到遠處窗外的犬吠聲,維克托立刻變了臉色。他沖到窗邊一看,惡狠狠地罵了句,「該死的,居然出動了警犬!」

  按道理,警犬一般是不會用與城市裡的人類搜索的,畢竟街市太多,來來往往的市民、車輛也很多。但是這一次,天氣無風無雨,他帶著海蒂維希跑過的三個街區,大半夜都是空無一人。而海蒂維希,她身上多多少少還沾染了原有的香水味……維克托當機立斷,回身拎起他的工具手提箱,抓住海蒂維希沖出了房門。

  他放著海蒂維希在樓道口裡站著,三步並兩步上了三樓,打開了希洛所在的房間。

  「喲,」希洛正在沙發上小憩,察覺到動靜立刻站起來,看著維克托,歪嘴笑了下,「你也太快了。」

  維克托沒有心思和他談笑,他凝重地低聲快速說道:「聽著,我必須帶著她現在立刻就走,你先上樓頂藏起來。沒事了再離開,我們倫敦見。」

  「什麼?」希洛大吃一驚,拉住維克托,「怎麼回事?」

  維克托撥開希洛的手,「我沒辦法解釋太多,警犬要追過來了,如果你在倫敦見不到我,就直接回去!快!收拾下你的東西!」

  「維克!」希洛壓低了聲音,他暴怒地低吼道,「怎麼回事?!」

  「抱歉。」維克托歉意地笑笑,「我走了。」

  說完他蹬蹬蹬向樓下跑去,拽著海蒂維希下了一樓。

  希洛呆愣了一小會兒,立刻反應過來了,「這狗娘養的!」他憤恨地卷起客廳中的一個手提箱,將東西一股腦地塞進去,然後關上了門幾步上樓。

  維克托拉著海蒂維希跑到樓道口,那裡停擺著一輛破舊的老福特。

  「快上去。」他催促道將海蒂維希推到車的後箱,自己卻拉開了駕駛座的門,飛快地坐了進去。

  「你抓好了,千萬不要抬頭!」維克托大喊一聲,車子飛快地躥出了樓道口了,拐出了巷子,來到大街上。

  正好,警犬帶著七八個警察探到了巷子口。

  維克托用力踩下油門,掛上檔。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大吼著,「幹什麼!」「停下來!」

  但他也不在乎會不會撞到警察了,汽車轟鳴著向外面沖去,也許壓著了來不及躲閃的人。他反而更用力地將油門踩到底,無情而殘酷地碾壓過去,然後方向盤一打,從主街道上飛快地駛了出去,槍鳴聲被他甩在了後面。

  他駕駛著老福特往城南飛馳而去,心裡盤算著,那撥人沒有車,要追上來沒有那麼快,只要自己沖出了都靈市,那麼一切就都好辦了。

  至於希洛……他只希望回到美國後他向PAPA告狀的時候能克制點。

  *

  維克托駕駛著老福特,帶著海蒂維希一路狂奔,直到黑夜下的都靈被遠遠拋在了身後,他也沉著臉,不敢放緩速度。

  「抱歉。」海蒂維希虛弱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她顫巍巍地坐了起來。剛剛的飛速駕駛讓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公路上一片漆黑,她看不清路,只能問道,「我們現在去哪裡?」

  「附近有個叫菲拉的小鎮,」維克托抬手看了看左手手腕上一塊破舊的手表,「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剛好能坐上二十分鍾之後開往巴黎的火車。」

  兩個人的運氣的確很好,趕到火車站的時候,火車已經停靠在了站台,看上去正要開動。

  維克托拉著海蒂維希上了車,列車員上下打量了一番跳上車的兩個人,看著他們,尤其是海蒂維希氣喘吁吁的樣子。他皺了皺眉頭,大概以為他們兩個是私奔的情侶,收了錢一言不發地走了。

  火車緩緩地動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很快駛出的這個陌生的小鎮。

  劫後余生,海蒂維希忍不住捂住嘴,淚水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看到她的眼淚,維克托有些手忙腳亂,他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半響,他訕訕地說道,「那個艾倫·曼德爾,還挺有本事的。都能說服警局出動警犬。」

  警犬的使用還是這十一二年內的事情,都靈的警犬不會很多,這次卻立刻派了出來。

  提到她的「前夫」,海蒂維希慢慢地止住了淚水,維克托緊張地看著她,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海蒂維希慘淡地笑起來:「是啊,他的確有本事。我和他都是猶太人,這個時期還能和各國政要交好,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扭頭看著維克托,綠眼睛被淚水洗滌得更翠了。

  維克托下意識地搖搖頭。

  海蒂維希靠在車座椅上,目光怔愣地看著前方,與丈夫的決裂深深地撕扯著她的神經,每一字都如同痛苦的迸發:「他明明是個猶太人,卻為納粹提供軍火,替那些瘋子研發科技!總有一天,那些都會變成血淚回到我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