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大雨洗去了潛入者留在泥地上的最後一絲痕跡。
就如同他潛入的時候無人發覺一樣,維克托離去的身影也消散在黑夜之中。
維克托那夜回去後,再沒有去打擾過海蒂維希的日常生活。
即使是非常重要的感恩節,他也只是通過郵政局給海蒂維希寄去了一副畫著跳舞的火雞的賀卡。
這是維克托憑借著那點來自童年的,少的可憐的記憶中的技巧所畫出來的。他曾經看過斯蒂芬妮畫畫,還有些模糊的印象,在浪費了超過四十張賀卡後,他總算用水筆畫出了形象還算看得過去的火雞圖。
賀卡的落款上,維克托在猶豫了許久後,還是用了V.B.的簡寫來代表自己,他摸著水分已乾的圖畫苦澀地想著,這大概是他在海蒂維希面前唯一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
感恩節過後一個月,美國人的另一個重大節日,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在大雪覆蓋了整個紐約城的時候,又來到了。
這一天,海蒂維希邀請了不少朋友到家中做客。
原本擺放的家俱被全部移開,露出開闊的房間。客廳被重新裝飾了一遍,高達五米的杉樹從加利福尼亞州被運過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屋子的正中央。上面點綴了上百個閃閃發光的霓虹彩色小燈泡,金色的鈴鐺和紅綢的聖誕結。
海蒂維希是個非常稱職的主人,她請來了小天鵝劇院的琴師和小樂團,帝國酒店的法餐大廚和服務生。除此之外,她還貼心地為每個前來的客人准備了聖誕的小禮物。
伴隨著一首首歡快的歌曲,從天黑就開始的宴會氣氛越來越熱烈:話鬧聲、音樂聲,小客人們帶著聖誕金鈴跑來跑去的響聲,人們大笑著舉杯互相祝福的聲音,各種聲音交織在一塊,帶來的暖意連窗外的大雪都不能覆蓋。
最後在打鍾敲響了十二下的時候,在喝得半醉的導演塞羅韋的指揮下,所有人齊聲亢奮地一起高聲唱了首《聖誕頌》,今夜的歡宴才徐徐結束。
海蒂維希有些疲憊,卻仍然熱情地將客人們送到樓下,被清掃了雪的路旁,通訊社和報刊的記者已經等候在了樓下。
海蒂維希笑容滿面地挽著同伴們的手,落落大方地接受不同角度的相機的拍攝,在最後和朋友們擁抱告別的時候,喬治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你今天真美。」
海蒂維希含笑著點了點頭:「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
在最後和記者們揮了揮手後,海蒂維才希款款回到家中,帝國酒店的服務生們已經收拾完了餐盤和酒具,正將它們放回到推箱中。
海蒂維希順著樓梯往上走,擰開門把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因為宴會而被鎖著的,通往二樓的門鎖不再是反鎖的了。
她心裡一突,叫住了樓下正指揮著人將推箱送出去的主廚米埃羅,他們全部的人員已經收拾完了用具,打掃過了房間,正要離開。
「嗨,米埃羅,能停下來等一會嗎?」海蒂維希走下了幾步台階,「我這裡剛好有一份給你們餐廳經理法諾的一份小禮物,希望您能替我帶給他。」
「啊?」米埃羅是個胖胖的廚師,他摘下了自己的白帽子捏在手中,笑瞇瞇地說道:「沒問題,女士。」
海蒂維希微微欠了欠身,然後往上走,推開了門,步伐輕盈地向自己的臥房走過去,軟底鞋踩在瓷面的地板上,悄然無聲。
她屏住了呼吸,慢慢推開臥室的房門,發現裡面果然有人。
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正低頭打量著她化妝桌上的一張賀卡,他察覺到門口的動靜,慢慢直起身來,轉頭看到了她。
*
維克托看著站在門口的海蒂維希,有些不知所措。
反而是海蒂維希迅速反應了過來,她徑直走進屋內,從桌台的抽屜中翻出了一份已經被系上了花結的包裹,然後走了出去。
她擦著維克托的身體走過,取走了那個包裹,海蒂維希身上的馨香鑽入維克托的鼻中,是那麼的熟悉而令人懷念萬分。他有些怔愣地站著,幾乎不願意動彈,生怕打擾了海蒂維希留下的那點點芬芳。直到海蒂維希再次回來,推門而入,他才回過神來,抬起眼看著她。
「你很久沒有來看我了,」海蒂維希開口說道,「大概有快兩個月了吧?」
「五十七天。」維克托小聲地說道,他強調了一遍,「我有五十七天沒有來你家了。」
「是嗎?你記得很清楚啊,」海蒂維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還在想,你是不是被安排了什麼工作。」
「……沒有。」也許承認因為忙著工作的原因而離開紐約是個不錯的借口,但是在躊躇了許久後,維克托還是沒有順著海蒂維希給的口風說下去,「我只是覺得……我不該打擾你的生活,而且…如果被人看到的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說不定會給你帶來麻煩。」
「是嗎?」海蒂維希的目光微閃,她旋即輕輕笑了起來,「所以你連感恩節都只是給我寄了張卡片?」
「你喜歡嗎?」維克托還是期待地看著她,「感恩節都過去那麼久了,我看你現在是把它放在梳妝台上。」
他指了指剛剛正在看的那張賀卡,又問了一遍,「你喜歡嗎?那是我親手畫的。」
海蒂維希點了點頭:「畫的很好看。」
維克托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的酒窩十分生動:「那就好。」
「那麼今天呢?」海蒂維希繼續問下去,她的嘴唇微微勾起,「既然你擔心被人看見,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來我家了?」
「你又不擔心給我惹來麻煩了,是嗎?」她毫不客氣地問道。
維克托的笑容漸漸地暗淡下去,他低著頭小聲地說道:「我會小心的,」他小心地覷了眼海蒂維希看上去不太好的神色,「我想,就算我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也許其他人會以為我也是今日來你家做客的客人。」
他誠懇地補充道:「但是如果平時總有同一個人頻繁地拜訪你,漸漸地一定會傳出風聲的,那樣對你不好。」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海蒂維希點了點頭,「你想的很周全,非常貼心。」
「那麼你已經來了,也見到我了,現在要走了嗎?」
「沒有,」維克托急忙說道,他開始摸索著,從衣兜裡費力地掏出了一個長方形的扁盒子,捧到了海蒂維希的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磨砂絨表面的盒蓋,紅色的底座上面,平鋪了一條細的白珍珠項鏈,項鏈的正中央是橢圓形的寶石,祖母綠。
「這個是……?」海蒂維希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才發現那枚寶石的色彩濃度非常高,已經不僅僅是綠柱石了。
珍珠的個頭不大,勝在圓,但是這項鏈鏈身並不算值太多錢。而盡管這枚寶石的面積偏小,品質卻是上佳,她並不清楚維克托具體有多少錢,但這對維克托來說花費應該不菲。
「很漂亮,」海蒂維希輕聲說道,然後搖了搖頭,「如果我沒有想錯的話,這應該是你打算給我?」她看了看維克托期待的眼神,語氣一沉,「但是我不能收,那枚祖母綠還是很值錢的。」
「不,這就是送給你的!」維克托急急忙忙說道,他生怕海蒂維希再次拒絕,用右手的食指輕輕勾起了項鏈,「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和你的眼睛非常配。」
海蒂維希凝視著這枚微微轉動的寶石,低聲問道:「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買下來的?」
「對,」維克托點了點頭,他輕聲說道,「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了你的眼睛,那麼美。如果是戴在你的脖子上,一定……」
他的聲音頓住了,眼光停在了海蒂維希的頸脖上。
湊巧的是,她今天同樣也戴著一條祖母綠的項鏈,碎鑽鑲邊、一公分寬度的鏈身上是鏤空的花紋,切割成六邊形的三枚祖母綠寶石沉甸甸地貼服在她的白皙的脖子上面,襯托地她的眼睛愈發的翠綠。
維克托猛然收回了手,「嗒——」的一聲關上了盒子,窘迫地說道,「對不起,我想,我想……」他的雙手不安地挪到了一下,試圖將盒子收起來。
然而海蒂維希握住了他放在蓋面上微微顫抖的手,笑著說道,「那條項鏈很漂亮,或許你可以讓我試戴一下,嗯?」
維克托的眼睛再次瞥了一眼海蒂維希頸脖上的項鏈,他垂著頭,羞赧地低聲問道:「可以嗎?這個……不值錢的……」
「當然可以。」海蒂維希堅定地說道。
她將手探到腦後,輕輕解開了那串價值連城的項鏈,將它隨手放在了梳妝台上,然後指了指維克托手中的盒子:「既然是你送的,你願意替我戴上去嗎?」
維克托的如白玉的側臉上慢慢泛起了紅暈,他不再說話,繞到了海蒂維希的身後,取出了那條項鏈。
海蒂維希微微低著頭,露出形狀姣好的頸脖,維克托小心地將鏈子從前方繞過去,然後輕輕的系上了搭扣。
過程中,海蒂維希卷曲的黑髮還有幾根細碎地趴在她的頸脖上,維克托湊近了擺弄搭扣的時候,他還能清清楚楚看到海蒂維希後頸上那一小片皮膚上的細小的絨毛。
他的呼吸很淺,卻仍然能吹動那一兩根髮絲,擺動在海蒂維希柔弱的頸脖上。而且湊近後,海蒂維希身上的那股香味,混合著今日宴會上的酒味,卻讓維克托覺得自己也有些熏然了。
真奇怪,維克托用殘存的理智想到,他明明非常討厭那些宴會場合上,香水和酒的味道。
海蒂維希伸手撫了撫那枚小小的祖母綠寶石,輕聲問道:「好看嗎?」
維克托抬起頭來,同海蒂維希一起看向身側的鏡子。
她今天美極了,海蒂維希穿著銀白色的印花及地禮服長裙,髮髻高高地挽起,比維克托見過的,櫥窗上的長裙廣告女郎都要好看。
她此刻正將右手輕輕地放在那條項鏈上擺弄著,雖然是在問項鏈,她的眼睛卻是看著維克托。
維克托已經注意不到那條可憐的項鏈在海蒂維希的身上是否合襯了,他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海蒂維希那雙眼睛上,碧翠的眼瞳中仿佛有光,幾欲將他的靈魂完全吸攏進去。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匯。
「……好看。」維克托的聲音幾乎小不可聞。
他做了一個非常瘋狂的舉動,維克托的眸光緊緊盯著鏡中看著他的海蒂維希,鏡外他卻緩緩地低下了頭。
就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維克托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雙唇落在了海蒂維希光LUO的後頸上。
一個輕若羽毛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