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的男人不知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娜塔莎問話後,他才慢慢地走進來,然後站在了娜塔莎的身後。
海蒂維希發現,這個年輕的男人和剛剛那個名叫安德烈的小男孩,除了髮色一黑一紅外,兩人的相貌非常相像,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他鬢邊的髮梢有些潮濕,看上去像是才沐浴過。他溫和地對海蒂維希笑了笑,聲音還帶著一點介於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間的活潑生動感:「你好,我叫伊斯利爾·羅曼諾夫。」
海蒂維希欠了欠身:「你好,我是海蒂維希·拉瑪。」
「我看過你的電影,」伊斯利爾含笑說道,說話的姿態非常斯文,「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希望能拿到一張你的簽名海報。」
「好的,」海蒂維希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了。」
「那真是太好了,」伊斯利爾高興地說道,然後又轉頭看向維克托,「嗨,維克,好久不見了,最近好嗎?」他關切地問道。
「好久不見。」維克托也欠了欠身,對伊斯利爾的問候有些不適應,乾巴巴地說道,「我很好。」
「是嗎?」伊斯利爾的眼睛彎了彎,依舊溫和地說道,「我也覺得你應該過的挺好的,不然也不能一大清早的不睡,就這麼有精神地來我們家了,對吧?」
他最後的語調又輕又柔,卻是說不出的危險。
「好了,」一直聽著他們說話的娜塔莎出言阻止正不安地想要說話的海蒂維希。她含笑看了眼海蒂維希勉力維持的笑容,反手伸到後面,輕輕地拍了拍伊斯利爾的手背,「如果你還有想要的簽名,你可以等會兒再問,」她目光掃過海蒂維希和維克托緊緊交握的手指,「現在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她微微仰起頭,看著伊斯利爾低垂下來的眼神問道,「你剛剛也聽見了,覺得怎麼樣?」
伊斯利爾看著娜塔莎,放柔了目光,然後看著前面的兩人:「這可是非常少見的要求,」他的手放在娜塔莎的肩膀上,無意識地捏了捏,「而且,拉瑪小姐,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歐洲也有你的影迷呢。」
「……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海蒂維希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也沒什麼,」伊斯利爾輕聲說道,他歪了歪腦袋,笑了笑,露出了耳廓上的一枚藍寶石的耳釘——海蒂維希發現那枚藍寶石的形狀和娜塔莎手指上帶著的藍寶石戒面十分相似,「我去年夏天去歐洲的時候,見到一個金頭髮的猶太商人,他向我打聽你在美國的火爆程度呢。」
「是艾倫!」海蒂維希驚呼,維克托牢牢握住她的手,以海蒂維希那微薄的力氣,她也抓疼了維克托的手。
她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期待地看著伊斯利爾,「他不會……不會……」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比起海蒂維希的一臉凝重,伊斯利爾現在倒顯得有幾分輕鬆,「不過我聽說了,艾倫·曼德爾已經通過奧地利偽政府的人搭上了德國安全部的司長。」
「艾倫他……」
「即使是猶太人,現在的情形下,他也是個人物呢。」伊斯利爾和氣地說道。
海蒂維希用力地閉了閉眼,然後豁然睜開了:「您既然特意告我這個,那麼您的意思是,有艾倫的‘關照’,我爸媽可能……」
「我可沒這麼說,」伊斯利爾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不過從集中營撈人,對我們來說,並不是特別有利的做法。你也知道,德國的那幫年輕軍官,他們可不是利益就能打動的政治家,他們是狂熱分子,精神上都非常亢奮。」
「但是就算有一批狂熱分子,艾倫也過得不錯,不是嗎?」海蒂維希咬了咬唇,一針見血地指出來,「還是有能打動的政府官員,……對不對?」她遲疑地看著伊斯利爾,又看了看翹著腿坐著的娜塔莎,後者正一言不發地聽著伊斯利爾和她的對話,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扶手上有節奏地輕敲著。
她轉向了看上去更能做主的娜塔莎,近乎是低聲下氣地懇求道:「如果能救出我的父母,我全部的財產,都願意轉贈給您……」
「嗯,」娜塔莎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說道,「我知道拉瑪小姐你身家不菲,不過——」她拉長了聲調,「我想,即使那樣,如果我們和德國那邊那邊鬧了矛盾,那是金錢也不能補回來的吧?」
「你也聽伊斯說了,那位曼德爾先生,對你頗為關注呢。」
「怎麼會……」海蒂維希握著維克托的手在簌簌發抖,她又急切地說道,「如果艾倫只是針對我呢?……如果艾倫沒有……」
「這可以當做我對您的請求嗎?」維克托突然響亮地說道。
「哦?」娜塔莎放下左腳,身體微微前傾,頗為興味地看著此前一直不怎麼說話,充當背景的維克托,「你的請求?」她的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雙手,「因為拉瑪小姐是你的情人,對吧?」
被直白地說出兩人的關系,維克托的臉頰上泛起了一點羞澀的紅暈,爾後很快地消退下去。
「是。」
「那麼你替她提出這個要求……」娜塔莎目光銳利地看著他,「拉瑪小姐起碼還有不少的家產,你呢?唐發給你的工資能買下拉瑪小姐的一個衣櫥嗎?」
「不是金錢,」維克托昂起頭來,他還從來沒有和人談判過,有些口拙。但在娜塔莎的氣勢下,他也依然語調清楚地說下去,「您曾經想要送給我一些小禮物,我沒有接受,不是嗎?」
在娜塔莎諱如莫深地注視下,維克托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您說過,如果我有想要的,可以以後向您提出來,對不對。」
「我現在想要的,是海蒂的父母能夠從集中營出來,可以嗎?」
維克托說完了,他發覺自己的喉嚨非常的乾澀。
娜塔莎沉默地盯了他幾秒鍾,然後突然揚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回頭看伊斯利爾,「你看看,你看看,不喜歡說話的小維克,也居然能說出這麼一長串話,還能向我提要求呢。」
伊斯利爾只是不明意味地冷哼了一聲。
「好,好,好,」娜塔莎回過身來,看著正緊緊抿著唇的維克托,慢慢地點頭,「我曾經說過,羅曼諾夫家絕不會虧待與我們有恩的人,安德烈的性命,當然配得上這個要求。」
「真沒想到啊,」娜塔莎勾起唇角,頗為愉悅地看著他們,「你當時沒有接受我的感謝,現在居然有這麼個機會用上了,真不錯。好吧,我可以答應你。」
「那就多謝您了。」維克托恭恭敬敬地說道,海蒂維希也連忙如釋重負地表示了感謝。
「不客氣,」娜塔莎揮了揮手,對海蒂維希笑著說道,「他對你還真是不錯呢。」
海蒂維希側身柔柔地看著維克托一樣,又轉頭對娜塔莎說道,「是我的運氣。」
「沒錯,是你的運氣。」娜塔莎贊同地點了點頭,「這本該是你的事情,卻是維克托提出了我不能不答應的條件。」
「這會有區別嗎?」海蒂維希疑惑地看了眼維克托,他一臉沉著地坐著。
「區別?」娜塔莎玩味地念了念這個詞,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我來說,當然,沒有。」
*
隨後,娜塔莎叫了僕人進來,囑咐他們好好休息一陣子,晚上會再派人來招呼他們,然後讓人將海蒂維希和維克托出了會客室,帶去了一間寬闊的客房,裡面有柔軟的雙人大床。
在娜塔莎答應了之後,海蒂維希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了,回到客房後,一陣又一陣的疲倦湧上心頭。
在引路的女僕退下後,海蒂維希困頓地坐在床上,不到一分鍾,她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維克托看著海蒂維希即使在睡夢中也顯得異常疲倦的側臉,心疼地輕輕歎了口氣。他輕手輕腳地上前,一顆一顆解開大衣上的口氣,扶起海蒂維希的上半身脫下來,掛在衣鉤上。然後他在小心翼翼地脫下了她的鞋襪。
他看著即使這樣做,也沒有被驚醒的海蒂維希,想了想,還是走進浴室打濕了毛巾。然後輕手輕腳地替海蒂維希擦拭乾淨了手腳,才輕輕地將她抱入到床被中,替她蓋上被子。
維克托在也給自己洗了把臉後,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了床上。他將胳膊伸到海蒂維希的頸脖之下,一點一點收攏,將她摟在了懷裡。他低下頭,用溫熱的薄唇輕輕碰觸了一下海蒂維希的額角,才放下心來閉目睡去。
這一覺,海蒂維希睡得非常不安穩,她老是不斷地夢到從前的事情。在入睡後大概四個小時後,她突然驚醒了,大口喘著氣。
緩了緩情緒後,她發現自己正躺在維克托的懷裡,維克托的心跳聲清楚地在她的耳邊跳動著,體溫包裹著她,讓她漸漸安心下來。
維克托呼吸的聲音又輕又淺,噴在她的頸脖邊有些癢癢的,她不由地動了動。淺眠的維克托立刻醒過來睜眼睛,低頭看著她,湛藍色的眼珠即使在一室的昏暗中都有些明亮。他看著睡意還沒從臉上褪去的海蒂維希,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
「睡醒了?」維克托親暱地親了親她的嘴角,低下頭在她的頸窩蹭了蹭,說話聲還帶著點鼻音,「有幾次我聽見你呼吸的很重,是做噩夢了嗎?你放心,拉瑪先生和夫人不會有事的。」
「我還不錯,」海蒂維希還是有些疲倦,她伸手攬住了維克托健瘦的腰身,低聲說道,「謝謝你,維克。如果不是你,我想沙皇不會那麼痛快同意的。」
「這沒什麼的,」維克托蹭了蹭海蒂維希的額角,「本來沙皇也的確答應過我,如果我有要求,合理的她會同意的。」
「我聽她說是關於那個小孩子,安德烈的事情?」海蒂維希有些好奇地問道。
「對,」維克托低聲說道,「很早的事情了,有三四年了。」
他耐心地對海蒂維希慢慢解釋道,「我陪PAPA來拉斯維加斯談事情,沙皇當時是收剿了本地另一個最大的幫派,也是樹了敵。當時談完了之後,我們是在馬場騎馬,然後突然有了場火拼,有人沖擊進入那家馬場。」
他淡淡的說道,「其實也不能說是多大的功勞,我只是在去找PAPA開車逃跑的時候,順手帶上了當時坐在場下喝牛奶的安德烈。救下了安德烈,沙皇很高興,所以她當時給了我不少的報酬,只是我那時候沒有收而已。」
「安德烈是沙皇唯一的兒子,看得非常重。」
「原來是這樣,」海蒂維希喃喃說道,她想起來那個看起來非常驕傲的漂亮小男孩,笑著說道,「我看他除了頭髮,其他地方都長得像他舅舅。」
「舅舅?」維克托的臉色有些古怪。
「對,就是那個伊斯利爾,」海蒂維希抬頭看著他,「他們和老安德烈一樣,都是姓羅曼諾夫,難道不是舅舅嗎?」
「不不,其實你這樣說也沒錯,只是……」維克托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伊斯利爾只是羅曼諾夫家的養子。」
「嗯?」海蒂維希想到了伊斯利爾耳廓上的那枚藍寶石的耳釘,「你是說……」
「安德烈,也是伊斯利爾的兒子。」
「怎麼會?」海蒂維希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伊斯利爾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安德烈起碼已經有六歲了!」
「……對,」維克托艱難地說道,「他十七歲的時候,就爬上了沙皇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