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跟著菲爾德踏出房間門。
下午的陽光並沒有直接照射到他的臉上,但卻依然透過淺色的紡布窗簾透進來。即使已經被窗簾遮去了大半的光線,但是那依然讓他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只能抬起手遮在自己的眉骨處。
見到久違的陽光,維克托並沒有多大的感觸,他只知道自己已經在屋子裡關了七天了。
沒有窗口的屋子,一絲光線都沒有辦法透進來,在屋子裡時間就仿佛靜止了一般。
維克托只能通過每日一次的進食時間來判斷早晚。
長時間的餓肚子讓他的腳步有些虛浮,但是維克托仍然一步一步地走穩,跟在菲爾德的身後,一直到走到了唐所在的房間。
「進去吧。」菲爾德停在房間的門口,轉過身來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道,「PAPA已經在裡面了。」
維克托抬頭又看了看一眼窗外的陽光,明明是那麼刺眼的光線卻讓他心生出一絲不捨,他心底暗想,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
他深吸了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比之唐的會客廳更為昏暗的房間,沒有如同唐以往的習慣那樣,配上輕薄的窗簾和明快的裝飾。
房間非常昏暗,幾乎要看不清唐的表情了。
唐坐在長而寬的沙發上,他身後站著背著手的希洛和幫派的另外一名成員,阿爾弗雷德。
希洛是維克托熟識的,但是他和阿爾弗雷德卻沒有過多的交往。不過這不妨礙維克托清楚雷德的身份:希洛和阿爾弗雷德都是和他一樣的,高級清潔工,也是唐最信任的殺手和戰士之一。
看到這兩人,維克托幾乎能想到自己的下場是什麼了,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恐懼或者是驚惶的神色,他只是慢慢地走到距離唐還有三步的地方,單膝跪了下來,垂下了頭。
「你看上去倒是很鎮定,不負我歷來對你的教導。」唐的目光在維克托垂下的腦袋上停留了很久,最後終於說話了。
維克托默不作聲地聽著。
「這是你第一次進這個房間吧?」唐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維克托點了點頭,低聲回答:「是。」
「知道這裡是做什麼用的嗎?」唐繼續問道。
維克托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大概知道,以前聽說過。」
因為工作時間還沒有足夠長,維克托並沒有遇到過需要在這間房屋裡處理事務的情況。但是通過希洛的教導,以及從其他人的口中,他大概知道了這是審訊室,或者,行刑室。
「不錯,」唐點了點頭,「看來你倒是很清楚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維克托又重新沉默了,但他的頭低的更低了,像是對最後的結果無比坦然,了然於心。
「不過在最後處決你之前,我們得好好算一算你做下的事情。」唐冷淡地說道。
他的手從沙發邊拾起了一本冊子,上面的手寫的「維克托·布馮行動報告」,「這是關於你做下的事情的報告,你也聽聽看,看有沒有疏漏和誤會的地方。」
維克托抿著嘴不說話,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首先,」唐翻開了第一面,「你在沒有經過任何允許的情況下,私自離開了紐約。」他看了眼維克托一樣,「在第二天發現你沒有來費特麗宅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收到了來自柯特麗那邊的口信後,才知道你是臨時有些事情。」
「不過誰會沒有突然的私人事件?」唐繼續說道,「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
「但是,」唐的聲音一下子惱火了起來,「接下來,到了拉斯維加斯你居然敢私下裡和娜塔莎做交易!」
唐的聲音突然放大,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異常的響亮,「你不僅私下和娜塔莎達成了協議,你還是用家族的利益去交換的!」
「維克托·布馮,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
面對唐陡然發作的怒火,維克托跪在地上的雙腿巋然不動,只是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
看著維克托毫無驚慌的表情和他臉上的鎮定,唐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自己的情緒,冷笑了一聲:「是為了那個女人,海蒂維希·拉瑪,對吧?」
「PAPA!」維克托鎮定的表情在一瞬間碎裂,他驚慌地抬起頭來,卻又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辯解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應該早就知道,你做下這樣的事情,我們這邊是一定會查到你是因為她的原因吧?」唐冷厲地看著維克托,「為了將她脫解出來,你不僅對我們撒謊,也沒有對她說實話。你倒是很了解幫規的制度,也有一些了解我。」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唐冷冷地說道,「也許正是因為你這種利用幫規的行為,我反而不能不處理海蒂維希?」
「PAPA!」維克托這樣真正的驚慌起來,即使他長時間的跟在唐的身邊,也對他的性格多多少有些了解,他沒有辦法肯定唐剛才所說的是不是他的決定。
維克托膝行到了唐的腿邊,他懇求地看著唐,「求求你,海蒂沒有要求我一定要和她去見沙皇,也沒有要求我和沙皇做交易,她什麼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錯,是我隱瞞了她,她是被我牽連的。」
「是嗎?被你牽連?」唐低頭看著維克托,「你為了她做出那些事情,居然能說成她是被你牽連?」
「……是,」維克托猶豫了一小下,然後重重地點頭,「我是可以拒絕她的,本來如果我真的那樣的決絕了她的話,那麼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是嗎?」唐聽上去卻更加生氣了,他又翻了幾頁紙,「如果只是因為她的請求,你又沒有拒絕。那麼你到了歐洲做下的事情,也是她的請求嗎?」
「PAPA……」
唐念著報告上的內容:「你在到達奧地利的第三天,就殺掉了艾倫·曼德爾。」
「不僅如此,除掉他的時候你受了傷,於是不得不接受伊斯利爾·羅曼諾夫的幫助,這使得我們再次欠了羅曼諾夫家族的人情。」
唐重重地合上了手上的冊子:「你還真的膽子大!」他想起來娜塔莎駐派在紐約的員工跟他報告的事情,就一陣惱怒,「不管你的行為是不是私人行為,你是我們家族的人,你欠下的人情我還得替你還!」
他將手上的冊子狠狠摔到了維克托的臉上,維克托沒有躲閃。如此近的距離下,尖銳的膠裝硬角劃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抹長長的紅痕。
「我們不允許任何私下的搶劫、偷竊、殺人的行為,你居然敢不經過任何允許,僅僅因為你的私人原因,就能私下對艾倫·曼德爾動手!」
說道這裡,唐顯然有些怒極了,「我們家族之所以能夠維持幾百年沒有垮,就在於我們有嚴明的紀律。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無視家族的利益和規則,如果只是因為私憤就能隨便動手殺人,那我們布亞諾早就完蛋了!」
「……都是我的錯。」維克托喃喃地說道。
「你的錯?」唐冷笑一聲,「你的錯不僅僅是這個,你的錯是明明你知道那是不被允許的,你還敢去做!」
「那個艾倫·曼德爾,是海蒂維希的前夫對吧?」唐指著被摔在地上的小冊子,「為了嫉妒你就敢殺人?嗯?這樣看來,海蒂維希還真是個禍星,僅僅因為娶過她就要被你殺掉!」
「……不是的」維克托突然說道。
「不是什麼!」
「我不是因為嫉妒,」維克托抬起頭來,分辨道,「這不是海蒂的錯,她也不是禍星。那個曼德爾明明身為猶太人,卻要向納粹賣出武器……」
「哈,」唐譏諷地一笑,指著維克托對身後的希洛和阿爾弗雷德說道,「你們聽聽,我們布亞諾居然出了個正義的使者!」他轉回頭怒視著維克托,「你既然這麼富有正義感,怎麼不去刺殺希特勒,嗯?!」
「不僅僅是這樣,」維克托竭力解釋道,「他不肯放過海蒂,海蒂的父母被關進集中營,也是他在後面動了手腳……」
「所以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她,對吧?」唐的臉色冷了下來。
「……她沒有要求我這麼做……」維克托小聲地說道。
唐盯著他看了很久,久到維克托覺得自己的跪著的雙腳已經完全麻木了,才不為所動地看著維克托,像是在做最後的結論:「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主動做的,她對你沒有任何的要求?既沒有要求你去見娜塔莎,也沒有要求你殺掉曼德爾?」
「是。」這一次維克托回答的斬釘截鐵,這一次他的心反而輕鬆了,唐能這麼問他,說明他已經不打算處理海蒂維希的行為了。
畢竟海蒂維希不是幫派中人,又是電影明星,如非必要,唐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維克托有些慶幸,好在唐是個足夠理智的人。
「你私自脫離,私下與娜塔莎做交易,甚至私自動手殺人……」唐慢慢地說道,「你可真是幹得好啊。」
「PAPA……」維克托探身握住了唐的左手,低下頭最後一次親吻著面前這個已經年老的男人中指上的戒指,喃喃地說道,「原諒我……我知道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唐深深歎了口氣,坐在深深的高背沙發內,挺直了脊背,垂著眼瞼看著他,本因為年歲的關系而變得渾濁的眼珠,此刻卻透出銳利的光芒,「我養你這麼大,我將你打磨成我最鋒利的刀,我將你培養成為我最得力的助手,可你卻能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維克托沒有答話,垂著頭等著最後的判決。
「告訴我,」老人握緊手中的手杖,強行抬起了他的臉。他自己打量著維克托的臉色,因為饑餓和關在黑屋子太久,他的臉色已經有些憔悴,膚色泛著虛弱的蒼白。
「她對你有多麼重要?你居然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維克托的身體在老人常年累月的威嚴下有些發抖,但他握了握拳,仍然堅定而輕聲地說道:「她是我的全部。」
「很好,」唐慢慢地點了點頭,「既然你認下了所有的事情,那麼……」
他抬了抬手,站在他身後的希洛和阿爾弗雷德「卡嗒」一聲,替手中的手槍上了槍栓。
希洛臉色極度難看地看著好友維克托,手臂卻依然穩穩地抬起來,黑漆漆的手槍口指住了他。
維克托坦然的閉上眼睛,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