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唐一言不發地看著維克托平靜的臉。

  他還能記得維克托小時候髒兮兮的樣子,那時候他還那麼小,被幾個流氓追著跑,一頭撞上了他停在路邊的車子。即使他被幾個大人按倒,眼睛裡依然也是倔強不服的光彩。

  他收養了他,也許維克托並沒有受到如同希洛那樣系統的文化教育,但是他的手藝,他易容的技術,殺人的方式,格鬥的技巧,都受訓於家族中的老師。

  如同唐所預期的那樣,維克托在這方面非常的有天賦,他從十五歲開始成為唐的助手和心腹,沉默而忠誠的戰士。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向聽話內斂的維克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根據其他人的報告,維克托在倫敦被逮到的時候,沒有作出絲毫的反抗。

  作為技術最好的殺手之一,維克托的實力不容小覷,唐為了保險起見,特地派遣了七個人去抓他。但是維克托像是對後果早有預料,在見到同事後,只是安然而順從地跟著希洛等人回到了紐約。

  維克托在下定決心帶著海蒂維希去找娜塔莎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自己,他在乖覺了這麼多年,終於為了一個女人犯了禁。他明明知道自己犯下的過錯,卻依然毫不顧惜地將自己的性命交了出來,用命來填補他帶來的損失。

  永別了,維克。

  唐遺憾地想到,真是太可惜了,維克托不僅僅是幫派中的核心成員。按照他以往的功勞,日後本該可以成為執行者中的骨幹。

  唐正欲下達最後一個動手的命令。

  房間的大門卻猛然被菲爾德推開了。

  驟然地被打攪,唐抬起頭來,有些不悅地問道:「怎麼回事?」

  菲爾德是唐的小兒子,在唐面前向來得力,他面對唐惱火的質問沒有任何的停頓,大步地徑直走了進來,俯身在唐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什麼?」唐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他的小兒子,菲爾德輕輕點了點頭。

  唐轉過頭對著維克托說道:「有人來拜訪我了。你想知道是誰嗎?」

  維克托睜開眼睛,迷惑不解地看著唐。

  「就是那一位,海蒂維希拉瑪。」

  維克托倏然震驚,像是頓時失了言語,迷惘地看著唐。

  唐站了起來,對著菲爾德笑著說道:「我們現在去見見拉瑪小姐吧。」他又低頭對維克托說道:「你想不想知道她來的目的?」

  說完後,也不等維克托的回答,唐繞過了維克托向門外走去。

  「——不!」維克托突然反應過來,他大聲地叫道,拉住了唐正欲邁開的腳步,「PAPA,PAPA,都是我的錯,海蒂她……」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肚子上就被狠狠擊了一道,是阿爾弗雷德動的手。

  幾天的挨餓已經讓維克托非常虛弱了,阿爾弗雷德的力道非常重,擊打的位置也非常准確,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維克托砰然倒在地上,手上卻依然牽著唐的褲腳不放,他吃力地看著唐:「PAPA……」

  唐搖了搖頭。

  阿爾弗雷德掰開他的手,將維克托的腦袋連同手臂一同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希洛慢吞吞走上來,抓著他的另一條手臂,反壓在背後,手槍則抵住了維克托的頸脖。

  「看好他。」留下這句簡短的話語,在菲爾德的跟隨下,唐離開了房間。

  海蒂……

  維克托動彈不得,他只能擔憂地默默念著這個已經在心裡過了非常多遍的名字。不知不覺中,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無聲地浸透入了地毯中。

  *

  海蒂維希身上依然是上午去接父母親的裝束,她坐在會客室裡,面前的茶杯上散發出裊裊的熱氣,但是她沒有碰它,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拉瑪小姐。」唐慢慢地走進來,坐在了海蒂維希的面前,他看了眼海蒂維希的杯子,「是茶泡的不好喝嗎?」

  他轉頭對傭人吩咐道:「再續一杯來吧。」

  「不用了,」海蒂維希端起茶托,輕輕抿了一口,才說道,「茶很香,只是我現在並不能好好地享受而已。」

  「哦?」唐關切地問道,「是生病了嗎?」

  「也不是,」海蒂維希放下手中的茶托,「只是最近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難題,讓我有些煩亂。」

  「是新電影拍攝的問題嗎?」唐笑了笑,和藹地說道,「我也在幾個電影公司有關系很不錯的朋友,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倒是很樂意幫忙。」

  「您真是好心,」海蒂維希搖了搖頭,也彎起嘴角笑起來,「是其他的一些方面。」

  唐靠在沙發上,帶著點好奇,「是什麼呢?如果不是電影方面,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夠幫上忙的?」

  海蒂維希拍了拍放在身邊的一個大行李箱,「我有些東西想給您看一看。」

  「是什麼?」唐頗有興致地看著那個黑色的行李箱。

  海蒂維希放倒大箱子,打開箱蓋,裡面是一個看上去像是收音機的,帶著多種調度按鈕的笨重東西。

  「勞駕,它有點沉,能幫忙取出來嗎?」海蒂維希有些不好意思地柔聲說道。

  站在唐身後的菲爾德上前,替她將這個黑色的沉重匣子放到了地毯上。海蒂維希又從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汽車的模型,將它放到了茶幾上。

  海蒂維希扭轉著黑匣上的調度,讓它慢慢地轉動著,然後壓下了汽車模型地步的一個按鈕。

  在唐好奇地注視下,汽車模型歪歪扭扭地動了起來,慢吞吞地左右搖擺著駛過了整張茶幾桌面,最後掉到了海蒂維希的手上。期間,在海蒂維希的調整下,它明顯地加快或者放慢了速度。

  海蒂維希抓著汽車站了起來:「這就是我的問題。」

  「啪、啪、啪、」唐慢慢地鼓了鼓掌,「這真是了不起的東西,」他非常感興趣地看著海蒂維希,「不過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用意呢?是想要賣,讓我想想——可以指揮控制的玩具汽車?」

  「不是,」海蒂維希沉著地說道,「這只是一個樣品,真正的控制器,」她沖著那個黑匣子比劃了一下,「要重很多,也大很多。」

  「目的也不是為了‘遙控’玩具車——我給這種行為方式取名為‘遙控’。」

  「很貼切。」唐點了點頭。

  「而是為了控制魚雷的方向,和干擾控制軍用通訊系統。」

  唐的臉色嚴肅了起來,身為不斷發展中的布亞諾家族當家人,早就盯上了沙皇軍火生意的他,立馬就明白了這項發明的用處。

  「你要把它運用在武器上?」他上下打量著海蒂維希,像是從來沒有見過她一樣。

  他多少也知道,海蒂維希是影星中出了名的高學歷。但他從來沒了解過海蒂維希的學業,也沒想到海蒂維希能做出這個東西——畢竟大部分名媛和影星給自己鍍金的學業都是文化史或者其他偏重於文學的專業。

  「你是怎麼做到的?」唐有些不信任地看著她。

  「我修改了發射電波的發送器和裝載器,可以在使用的過程當中,通過改變電波的頻率來干擾魚雷的載波系統,也可以通過加密的電波頻率來發送訊息。」海蒂維希簡短地解釋說道,唐意味分明的眼光並沒有影響到她。

  「你成功了?」唐像是問她又像是陳述。

  「對,實驗已經成功了。」她點了點頭,「給您展示的只是模型,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即刻去海邊試演。」

  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為什麼給我看這個?」

  「這個非常有用,不是嗎?尤其是歐洲的形式現在是這個樣子,」海蒂維希厭惡地皺了皺眉眉頭,細細的眉毛好看地擰起來,即使她做出了這樣的表情,也絲毫沒有破壞她的美貌。

  「地中海和英吉利海峽的魚雷排布,甚至是戰鬥機的通訊、戰地間的密文通訊,都可以用的上。」

  她補充說道:「作為軍事武器,它會非常有用——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無論如何不要讓裝載了它的魚雷流落到德國人手裡。」

  「不,」唐坐直了身體,盯著海蒂維希,「我知道你是猶太人,你的反納粹演說我也有幸看過幾眼,我知道你對德國的態度。我問的是,為什麼是給我看這個?」他加重了「我」字的讀音,「我想會有很多人對這個感興趣的。」

  海蒂維希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她並沒有明說:「我想您可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給您帶來了不必要的損失。」

  唐愣了一會兒,海蒂維希平靜地看著他。

  唐旋即放聲哈哈大笑,「沒想到啊,」他擦著眼角笑出來的一點淚水,「我真該讓維克托那小子過來聽聽——」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海蒂維希:「他的眼光還真不錯。」

  「他現在……」海蒂維希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唐。

  「他暫時還活著,」唐收了笑容,盯著海蒂維希,「你來的時間非常准,如果再晚一會兒的話……」他沒有說下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海蒂維希倒抽了一口涼氣,姣好的面孔上終於流露出了慌亂,「那現在……」

  「托你的福,我可以讓他免於一死。但其他的……」唐冷冷地說道,「他做下的錯事太大了。」

  「……我很抱歉,」海蒂維希心底暗鬆一口氣,隨後謙和地說道,「我希望這個能足以彌補您的損失。」

  在意識到維克托寧願被認為是脫崗之後,海蒂維希曾細細地回想當日的情景,推敲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那一定和那個要求有關,如果維克托不能為自己提出任何要求,那麼那就一定關乎了布亞諾的利益。

  海蒂維希想起來維克托曾經對她說過,唐沒有打探出娜塔莎軍火武器的來源和銷售途徑。那這就意味著,唐有意查探過娜塔莎的生意,而那就說明,他也看上了向歐洲販賣武器的這項業務。

  在認識到這點後,從那希洛拜訪她的一天起,海蒂維希便立刻加快了研究的進度,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能夠從其他的方面彌補唐的損失,替維克托爭取家族原諒。

  今天她的研究成果終於派上了用場。

  唐從衣兜裡取出一盒雪茄,他慢吞吞地點燃了其中的一根,吞吐著煙霧說道:「我想你應該清楚,他會犯下這些事情,都是因為你。」

  「我很抱歉。」海蒂維希輕聲道歉,「如果還因為我有了其他的……」

  「他這樣可不行,即使這一次你做了彌補,」唐打斷了海蒂維希的抱歉,「如果他每次都因為你犯禁的話…會有很大的麻煩…」他抬起眼皮看著海蒂維希,「你能保證他今後不會這樣嗎?」

  海蒂維希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我不能干涉他的決定。」

  「——不過,」她堅定地說道,「如果再一次因為我,您同樣可以處分我。」

  「是嗎?」唐放下手裡的雪茄,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淡笑了一下,「令人感動的決心,我會考慮的。」

  「那麼,我能……見一見他嗎?」在猶豫了一會兒,海蒂維希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我會讓你見到他的,」唐又將雪茄放回到了口中,重重地吸了一口,「不過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