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維克托終於風塵僕僕地回到了澳門。
這時候的澳門已經快要進入中國人傳統的新年節日了。這個一向偏居一旁的不起眼小城市，此刻仍然不受戰火的困擾，街道上掛起了中國人喜愛的紅彤彤的各種掛飾，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
維克托對街上那份熱哄哄的熱鬧毫不在意，他帶著人避過熱鬧的人群，回到了新的住宅小屋，那是一個月前他還在中國的雲南省境內的時候希洛租住的新屋子。
「你回來的比我想的要早。」希洛對著正坐在地上的軟沙發中的維克多說道，後者正大口大口灌著牛奶。因為他們連續三天馬不停蹄地趕路，維克托已經很久沒有飽餐一頓了。
「我覺得這個時間差不多，」維克托咽下嘴裡的麵包，抬起手背擦了擦嘴邊的麵包屑，才解釋道，「從這裡到雲南一來一回，路上還要過日本人的封鎖線，這樣算下來我們並沒有耽誤事情。」
「封鎖線？」希洛皺著眉頭，「貨物還要我們自己送？不是有他們的士兵負責運送嗎？難道以後我們還要再送？」
「以後？」維克托抬頭問希洛，「紐約那邊有新的消息傳回來嗎？」
「紐約？沒有。」
維克托搖了搖頭：「那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我們也不用賣貨給他們了。」
他低聲說道：「金條已經裝箱了。第一批今天晚上就運走。」
「你們這次是去取金條的？」希洛不解地問道，「難道他們過來取貨的時候……」
「因為不放心。」維克托面色有些沉，「你也看到了，中國政.府沒什麼用，他們已經已經退了一次又一次，被日本人打得幾乎都沒有招架之力了。如果他們當初能守住他們的廣東省和廣西省的話，我們也沒有這麼麻煩。但是他們已經退居到了中國西邊的山區裡面了……在這次押貨前，弗朗西斯科就擔心尾款他們交不出來。」
「原來這樣，」希洛恍然大悟，「那紐約是放棄這邊了？」
「大約吧，我不知道。」維克托搖了搖頭。
希洛撓了撓腦袋，困惑地問道：「那我們現在…」
「你盯著第一批送回國吧，」維克托很快回答道，顯然他已經考慮過了，「我留在這裡等著接下來的批示。」
「當然，如果伊斯利爾放過你了的話，你也可以不用回來了。」維克托難得地開玩笑般地說道。
「去你的！」希洛佯裝惱火，維克托的玩笑讓他們原本談話的嚴肅氣氛立刻變了味。希洛湊近他壞笑地問道，「你想留下了，是不是為了那一位啊……」
「沒有，」維克托立刻否認，飛快地說道，「我只是擔心紐約那邊的意見有變，」他頓了頓，遲疑地問道，「這三個月，她…有沒有什麼……」
「沒有，」希洛懶洋洋地躺回到沙發背上，「你和我剛見面的時候不就問過了？海蒂維希那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很好。昨天送來的報紙上還報道了她協助香港那個什麼長城電影公司拍完了一部電影呢。」
「但是其他的呢？」維克托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她有沒有什麼給我寫的信件之類的……？」
「你在想什麼？」希洛似笑非笑地看著維克托，「我留給海蒂維希緊急使用的通訊地址，你讓她用來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澳門的你寫信？」
維克托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站起身來：「我去洗澡。」
「慢慢洗！」希洛沖著他的後背大喊，「熱水夠用。」
維克托腳步一滯，然後假裝沒有聽到，鎮定地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間的門。
希洛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出來了，最後他不得不在沙發上躺下，摸著有些痛的肚子，仍然止不住地笑。
*
維克托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他本想回房先睡上一覺。但是他想了想，總覺得還有事情沒有和希洛交代完，他腳步一轉，又向著書房走過去。
推開門，維克托發現希洛正皺著眉頭翻看著一份報紙，見到維克托進來，希洛站起來迎過去：「你怎麼還沒休息？」
「我忘了問你你打算挑哪幾個人跟你走？」維克托走上前，卻敏銳地發現希洛的身體正好擋住了被他放下的報紙。
維克托不動聲色又上前了幾步，去發現希洛也剛好退了幾步，不偏不倚地依舊遮擋了他的視線。
「尼克斯？或者布威爾？」希洛念叨著，「你覺得他們兩個怎麼樣？」
「都不錯，」維克托乾脆挑明了他身後的報紙，「這是今天的吧？有什麼消息嗎？」他伸手指了指那份報紙。
「沒什麼大事，」希洛說道，「就是最近的商會罷市的事情。」
「他們的商會也會鬧這個？」維克托有些訝異地問道，「我倒是想看看…」
「別…」希洛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眼睜睜看著維克托右手飛快地翻開了被他倒扣著的報紙，那是澳門日報的英文版。
完蛋了……希洛心裡哀鳴一聲，發現維克托的臉色立馬變的鐵青。
「新華社二十九日電訊，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時，日軍六台轟炸機突然空襲香港……」維克托順著報紙上的文字念過去。
「這是什麼！」他沖著希洛怒吼道，「你說過她沒事的！」
「我也是才知道！」希洛翻出另一份報紙，剛好是昨天送來的，第三頁上是海蒂維希的大幅報告，「昨天她還平平安安地呆在報紙上呢！」
「那你剛剛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立刻告訴我？！」維克托對希洛的說辭並不買賬。
希洛頓時語塞。
維克托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你去做什麼？！」希洛喊道。
「現在去香港。」
「現在——？」希洛沖上前攔在維克托面前，「你要去香港？在日本人的轟炸機亂飛的時候？」
「如果你早點告訴我，」維克托撥開希洛的手，「那我現在已經出發了。」
「我不敢告訴你就是怕這個！」希洛惱火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你會坐不住。」
「你明明知道海蒂維希對我來說有多重要！」維克托指責道，「你還在耽誤我的時間，讓開！」
他推開希洛，氣沖沖地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希洛在他身後喊道，「站住。」
維克托充耳不聞，「蹬蹬蹬」幾步就下了樓。
在他就要進入自己的房間取行李的時候，一聲槍響，他的門框邊牆壁上多了一個槍眼。
維克托瞪著那個小小的，黑乎乎的槍洞，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臉色陰沉的希洛。
「我說了讓你停下來，你沒聽到嗎？」希洛指著他慢慢地走進。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到槍聲的其他人紛紛從各自的房間跑出來，看見希洛的舉止他們都大吃一驚，有人拔出了腰間的手槍，槍口驚疑不定地在他們兩人之間比劃，然後猶猶豫豫地指著拿著武器的希洛。
「芬克斯，你們把槍放下。」維克托盯著希洛，卻是在對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人說話，「你們回各自的房間，我們沒事。」
「幫派之間不允許內鬥。」芬克斯一板一眼地說道，然後收起了武器，倒退了幾步。看著希洛也收起了槍之後，其他人才慢慢地轉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見其他人都散了，希洛上前幾步一把將維克托推進房間裡，鎖上了門，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可別犯傻。你不擔心我向PAPA告狀？」
「隨便你，」維克托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已經完成了我要的任務，紐約方面會想和中國政府合作的可能性本來就很小了。當初想要留在澳門等候指令也不過是因為海蒂而已。」
「我打斷你的腿你就走不了了。」希洛陰測測地說道。
「你打不贏我的。」維克托對希洛的話毫不在意，他扔下毛巾，開始收拾東西，他將幾個密封醫療小罐子扔進了小箱子，然後又蹲下來拉扯他的大行李箱。
希洛一腳踩住維克托拖出來的行李箱：「我在跟你說話呢！」
「你還想說什麼？」維克托一掌拍開希洛的小腿，「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走。」
「你簡直不可理喻，」希洛忍不住高聲罵道，他想到說不定正在門外窺探的其他人，又不情願地降低了嗓音，「轟炸機可是沒有眼睛的，你再厲害，建築物砸下來你躲得開嗎？」
「夠了？！」維克托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你還問我這個？如果以我的身手都躲不開，你讓海蒂怎麼辦？」他眼眶慢慢紅了，「我只要想到海蒂…海蒂她……」維克托的聲音漸漸哽咽，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將一些錢財翻找了出來。
「如果她已經……了呢？」看著維克托的樣子，希洛有些不忍心說出最殘酷的話來。
維克托正在將自己的護照卷起來塞進一個小手箱裡，聞言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維克托閉上眼睛，胸膛起伏了幾次，才忍住了胸口中的痛意。
他轉過頭看著希洛，眼神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我寧願死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維克托合上箱子，准備出門。
「如果她正在來澳門求助的路上呢。」希洛突然問道。
維克托聽了這話，卻側頭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那剛好，替我照顧好她。」
希洛沒有說話，冷眼看著維克托拎著小箱子出了房間門。很快，大門的方向傳來沉悶的碰撞聲，是鐵門合攏的聲音。
維克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