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克萊爾再次回想這場大火時,留下的只剩下一片兵荒馬亂倉皇記憶。大威在與她離開那場將半邊天際都焚燒出紅焰的入陶大宅後,他就倒在地上陷入了昏厥。
那些燃燒後深深的陷入皮膚表層的衣料,讓大威的整個後背都一片斑駁,鮮血浸染了純色的睡衣,皮膚被烤化後的焦糊氣味讓人悚然。
克萊爾無措的拍打著大威,她不知道要如何帶著昏迷後的大威去尋找醫院,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裡。
是藤野先生找到了大威。他看到大威獨自昏迷在地,臉上的焦慮與擔憂完全不做偽……他救了大威。
藤野先生帶著大威前往醫院。他一人承擔了大威所有的治療,並為昏迷的大威尋找了最好的醫生。而進行手術的過程裡,克萊爾並不曾離開。
她目睹著主刀醫師一點點的將大威背部的衣料與他的皮膚進行分離,目睹著那些猙獰的燙傷傷痕,她目睹著,然後記在了心裡。
而昏迷的大威自然不會知道,在這場大火中,克萊爾對他在情感上發生了哪些微妙的轉變。它們悄無聲息,不動神色。然而卻未能讓克萊爾竭盡所能的去幫助大威,不陷入更深的泥潭。
恢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大威已經能夠行動自如,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他遵循入陶老爺生前的遺囑,將財產做了轉移,並且給自己替換了新的身份,名為鈴木一郎。
他換了住宿,與曾經熟識的人們徹底斷了聯繫,甚至記得在藤野先生的賬戶裡將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治療費用打到他的卡上。
克萊爾沉默的看著。她所有並不知道大威的內心的真正想法,但是她知道,大威的內心在計畫著某些事情……
他蝸居在逼仄的汽車旅館,每天都黑入警局的加密文檔,去查看最新的案件的進程。他關注著通緝犯的消息,會將他們的照片年齡以及背景打印出定在牆上。他瀏覽法院裡所有敗訴的官司,然後用自己的角度去判斷,敗訴方是否合理,勝訴人是否無罪。
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而克萊爾卻對自身的控制權快速削弱。很多時候,她會在黑暗裡陷入沉睡,等到清醒時已經過去了一天、甚至更久的時間。
當這種情況第一次發生時,大威表現的倉皇又無措,他一直一直停留在克萊爾的身邊,試圖製造出什麼動靜驚醒她。
而當這種情況反覆的發生後,大威已經能夠放任克萊爾陷入沉睡,同時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當克萊爾再一次從睡夢中醒來時,她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懾。瞧瞧她都看到了什麼?!克萊爾簡直不敢相信。
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發出了尖叫。但是一直背對她的男人回過來頭來。
他的黑眸一如既往的沉靜溫柔,讓她聯想到那些夜色裡的天幕,靜謐又遼闊。大威看著她,甚至有著少年人的天真。
然後他轉過了身來,被他扼住喉嚨的中年男人摔落在地,他留著血的雙眼只剩下空洞的眼眶。那些疼痛下的嚎叫聽起來淒厲又可怖。
大威卻仿若未覺。
他的腳步一如既往的輕而緩。他一步步的像克萊爾走來。
克萊爾後退一步,她無法克制自己失望和不信:「你……做了什麼?!」
大威困擾般的歪了歪頭,他的臉頰上還被噴濺了血液,將這樣天真的神情襯托的意外的殘忍。
他不能理解克萊爾為什麼發怒。
他不發一語。
而在這樣沉默中,失血過多的男人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他的呼吸越來越弱,最終在克萊爾與大威的注視裡,僵硬了身體。
他死了。
這件事成為了克萊爾與大威的第一次爭吵,確切的說,是克萊爾單方面的發怒。她沒有想到入陶老爺對大威的影響終究還是超越了自己,他讓大威成為了一名殺手。
沒有同情心的連環殺手。
在回到大威的居所後,克萊爾在大威貼滿房間裡的便籤條中找到了被殺的中年男子信息。
一位資深的詐騙犯——大冶良平。他有著最為體面(虛假)的職業和富有的生活,這些都建立在他對於無辜人群的壓榨上。通過倒賣他人信息與支付賬號,讓許多貧困、愚昧的一生都未曾在城市中生活過的勞動人民,背上了難以想像的巨額的債務。
而可笑的是,因為證據採集不足,加上警方執行力度的不夠,在他身後運營著的成熟的食物鏈,被未能夠被一起打碎。這讓狀告他的人們失去了主動權,在證據不足的前提下,敗訴不可避免。
背著債務的人依然身負巨債,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換了身衣服,就能夠繼續坐在頂級酒店裡和妖嬈魅惑的應召女郎犬色聲馬。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殺了他有什麼用?
克萊爾不懂大威做這一切的意義。這在她看來沒有任何的作用。她只能憤怒的要求大威立刻收手,要求他停止這一切行為。
然而並沒有。
事實上,他開始去觸碰這個世界的底線了。他甚至運用那些神乎其神的黑客技術,抹消了牽連進這起事件中的11人的電子檔案的債務記錄。當然,這一切還只是開始。
克萊爾麻木著臉,沉默的目睹大威利用大冶良平留下來的信息,尋找到他背後的組織……殺戮一旦開始,就很難被停止。
因為你會發現,解決問題的方法即使有很多種,這也是其中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克萊爾以為自己能阻止。
然而她並未能。
當牽連甚廣的案件出現多名被害人後,警方加大了調查力度。然而大威就如同一滴水,他悄無聲息的融入了大海,就快速的失去了蹤影。
而大威的作為並沒有停止。
克萊爾在清醒狀態下,會制止大威所有的[計畫]。而大威也確實一如既往的順從與聽話。但遺憾的是,她睡眠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能阻止的事情,自然也就越來越少。
最主要的事,大威對於殺人這件事本身,並沒有產生任何的負罪感,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件不對的,不正確的事情。
或者應該說,他並不明白為什麼人類就應該做[對]的事情。[對]的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
他意識不到,也感覺不到。
對大威而言,殺人,是入陶老爺要求他做的事情。而這件事情,是克萊爾不喜歡他做的事。因此,在克萊爾面前,他不會做。在克萊爾不再的時候,他才會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
他不在乎受害人的詛咒,也不需要被其所害的人們的感謝。
他只是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並且沒有遲疑,沒有恐懼,沒有對生命的絲毫畏懼。
克萊爾在再一次清醒時,意外的發現大威的頭髮又長長了很多。他安靜的沉睡著,這是大威固定的「睡眠」時間。
閉著眼睛的男人看起來一如既往的無害,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大威用這樣溫暖的手殺過人,克萊爾恐怕也難以相信,他能夠瞬間從天使變成收割人命的劊子手。
這一次,究竟沉睡了多久呢?
克萊爾並不確定。但是她有預感,也許再過幾次,她就會從這場關於入陶大威的夢境中徹底醒來。
到那時,沒有她在身邊的入陶大威,沒有了約束的兵器,又會刺傷多少人呢。
克萊爾在黑暗裡眨眨眼睛。她意識到自己對於大威殺人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很高的接受度。大概是因為,大威所殺的每一個人,都是逃脫了法律制裁的真正的[惡]。
她想到曾經與哈瑞斯探討過的,關於蝙蝠俠的理論。當時的自己,毫不猶豫的聲稱自己覺得蝙蝠俠[不殺人原則]下的義警行為才是真正的正義。那時的哈瑞斯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現在他再來問她,克萊爾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理直氣壯的回應出當時的回答。
她閉上了眼睛。
在這一瞬間,克萊爾想到的不是被大威殺死的大冶良平,不是他手中浸染的無數血液。是漢尼拔。
是漢尼拔的病人們。有著食人傾向的法瑞爾,會將人類製作成人偶的薩曼莎,以及……被他一步步引導向深淵的哈瑞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制裁[惡]的權利,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克萊爾曾不止一次的在夢境裡殺死漢尼拔。
在他做出諸多的[惡]之前,在他將試圖做一個正常人的哈瑞斯變成殺人犯之前,殺死漢尼拔。
她對他的仇恨絲毫不減。在這樣的仇恨下,及時十數年時光裡被壓抑在心靈深處後,醞釀成無數黑水,在克萊爾一不留心的瞬間就能夠將她淹沒。
而內心裡翻滾著的對罪犯的仇恨的克萊爾,包括她的那些阻止,也顯得虛弱起來。
因此她並沒有去教導宛如白紙一般的大威,讓他意識到殺人是一件不對的事情。她沒有試圖去讓他理解,普通人的生存法則。
與其說大威是殺人犯,但是克萊爾自己卻清楚,她縱容了他的「制裁」,她冷眼旁觀著,大威讓自己陷入了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