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雖然林靜姝私自在心裡跟季品川做了道別,可是實際上此時的「泰美玩具公司」仍舊是季氏財團下的一個分公司,而且是最小的那種。當初景行一個跟頭跌下去再也沒醒過,只留下一個空殼公司和一批爛尾帳,其中欠的最多的就是季氏。

旁人只當季氏倒霉,泰美這間公司其實連抵債的資格也沒有,根本就是負資產。然而出於人們意料的是季氏卻接手了泰美,連同那一堆的債務也承擔下來,一一償還。

這一義舉為季氏在商界贏得一片贊譽,人們只當季承重義氣講信譽,並且暗自揣測這背後是否另有玄機,比如說季氏打算以此為跳板征戰玩具市場,在激烈的競爭中分得一杯羹。為此幾家大型玩具廠商甚至暗地通氣,早作對策。以季氏的財力如果想真要淌水,那麼估計市場格局就要重新洗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雷厲風行的季承卻在接手泰美之後遲遲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泰美仍舊是泰美,不起眼的小公司,接一些可有可無的單子,仿佛季承的目的只是看著泰美的牌子知道它還在那裡而已。

在一般人眼裡,連林靜姝這種在宮斗中敗北,並且得罪了未來的少奶,毫無政治前途可言的人,被貶職總務科也比自降身價到泰美要好上許多。在這裡就是充軍發配,林靜姝的行為只能歸結為因愚蠢而自掘墳墓。

當然,某人的理解略有不同,覺得她是背負情傷遠走避難的表現,並且心裡暗自有點自責。

「算了,看在她可憐的份上,如果在那裡做不下去再把她調回總務科好了。」某人想。

然而這一切林靜姝是不懂的,她現在可是斗志昂揚地想在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雖然只是去做一個小小的職員,不過她努力地打算發揮自己的十二萬分熱血,並且下定決心一寸江山一寸血地死守這裡!哪也不去!

在林靜姝被派到泰美一個多星期後,她正在加班的時候接到自己上一任BOSS的電話,她心裡沒底,不知道季品川這廝又要出什麼蛾子,何況她已經在心裡暗自認定一年半載的似乎不會見到這人了,結果這才三天兩頭的……然而說一千道一萬,她一個跟頭也沒翻出人家的手掌心。

接起來之後,季品川陰森森的聲音就傳過來,讓她馬上去超市買點食材去他家給他做晚飯,因為今天他外面沒飯局,又不想自己做。

林靜姝想用一個字回答他:「不!」

然而,她實在覺得還是委婉點比較好,「內個季總,我現在在加班,不方便走開……你就不能叫個外面?」

那邊就辟裡啪啦地一頓訓什麼的……一個小時後林靜姝提著一兜子食材什麼的很狗腿地出現在季品川的公寓外面,加班加點給人做老媽子。

開門的季品川皺著眉不耐煩地說:「這麼慢!叫你去買菜,你去種菜了嗎?!」

林靜姝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個笑容來,說:「我現在就去做飯。」

季品川本來還擔心再看到林靜姝會是個形容憔悴到不行的形象,沒想到林靜姝竟然挺正常的,甚至比之前還要有點神采。

……錯覺,一定是錯覺。

林靜姝很能幹地在廚房做了兩菜一湯,飯菜上桌之後擦擦手說:「內個季總,我公司還有事,跟領導請假才出來的,你看我是不是……」

季品川不悅說:「一個小小的玩具公司加什麼班?」

林靜姝說:「是我自願加班的,我覺得泰美很有前途,我很喜歡這份工作的……」

季品川抬手冷酷地制止她說下去,「給你老板打電話,我有話對他說。」

林靜姝待要不從,卻懾於對方的淫威,咽咽口水,不情不願地把撥了電話然後遞給他。

電話接通,那邊的老板先是不客氣地說:「小林你搞什麼?!怎麼還不回來?難道要全組人等你?!」

季品川的聲音傳過來:「我是季品川。」

對方頓了一會,好像在努力反應季品川這個名字,突然想到,熱情地招呼,「季總,怎麼……」

季品川冷聲道:「林靜姝是我的前助理,我找她有點公事,借用一下你不介意吧?」

對方連忙說:「不介意不介意,您隨便用……我是說哈哈知道她是您找去的我一定讓她早點去。」

季品川本來達成目的要掛斷電話,想了想,補充說:「林助理對泰美很有熱情,我很期待她的表現。」

對方很上道地說:「既然是季總一手帶出來的人,到我們這裡就是絕對的業務骨幹,你放心,我一定對她委以重任。」

季品川滿意地掛斷電話,丟回給林靜姝,一副怎麼樣感激我吧的神情。

林靜姝只好應景地說謝謝季總美言。

季品川拽拽地說:「你做了這麼多我一個人怎麼吃的完?你坐下來一起吃。」

林靜姝想說不,然而這廝又豈能容人說不,只好不情不願地坐下,躊躇半天才說:「內個,季總,那剛才買菜的錢你就給我一半好了。」

季品川黑著臉唰地丟給她一張不遠處一家大型連鎖超市的購物卡,「以後你就用這個吧。」

林靜姝一看,上面寫著金額「壹萬」——MD一個超市而已要不要發行這麼大面額的購物卡啊!等等……這個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林靜姝誠惶誠恐地說:「以後?……季、季總我現在工作吧挺忙的……」

季品川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就識相地閉嘴了,心裡快氣爆了,忍不住還是冷颼颼地說:「季總,我不是不想給你做飯吃,不過你也要考慮我的立場吧?雖然你覺得我挺沒料的,不過你如今也是有婚約的人,唐小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是被她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季品川聽了臉色徹底黑下來,不過也並沒有說什麼。

林靜姝覺得自己大概捏到了季品川的七寸了,以後如果他再敢折騰自己就抬出唐棣打擊他!看他那樣說不定以後是個怕老婆的!

此後,季品川果真沒有再利用職權假公濟私地調她去做晚飯,可以說再無聯絡。

林靜姝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來,她有點感覺的季品川說不定是戲弄她上癮了,看她出丑訓斥她什麼的很過癮有木有?!

現在他知道怕就好,怕老婆也是怕的一種!

如此半年轉眼過。

半年後的一天早上,季品川睜開眼睛,天色已亮,房間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當然只有一個人。

又是一天。

和昨天沒有任何區別的一天。

和明天也未見得不同。

他赤著腳踩在地上去洗澡,水澆在皮膚上仍舊是麻木。

不知從何時開始,生活似乎陷入了一個無感的窘境,到處都是空洞洞的,似乎連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副軀殼。

到如今他已經想不起理想和幸福之類的東西,幾天後他就將和唐棣結婚,最後手邊還有一個收購案,他應該很忙,可是這忙碌並不能使感覺到生存的意義,正相反,只讓他有行屍走肉之感。

也許這一切都是個陰謀,有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他知道幕後的黑手是誰——正是自己,懦弱的沒有理想沒有方向的自己。

只是那個黑暗的自己太過強大,他無從反抗。

看著鏡子裡一張假面似的臉,他空洞地想,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秒都要在這種狀態下度過,直至死亡,他活了一輩子,或者可以說只有一天。

下午在父母的催促下,季品川到唐家去觀摩未婚妻的定制婚紗。

這件婚紗是唐棣三個月前特地跑到巴黎去訂購,上面有八星八鑽閃亮逼人,一見之下便令人有價值不菲之感。

唐棣把一場僅限於直系親屬之間的試裝搞成了模特只有一人服裝只有一件的發布會,各種高雅。當然作為必不可少撐門面的季品川是要到場的,唐棣也終於有了點嫁為人婦之前的嬌羞心情,略笑著問他好看否。

季品川麻木地想,好看,不好看,有什麼區別?

他興趣缺缺,仍禮貌點頭。

唐棣當時並未說什麼,然而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候還是開口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不滿。

季品川矢口否認。

唐棣說:「既然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那麼我能不能擺脫你不要擺臉色?我父母和家人都在,如果他們問起我你是不是對我們家有什麼意見,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季品川說:「你想怎樣回答都好。」

唐棣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冷聲說:「你是不是太過不尊重我們之間的婚約。如果你真的覺得那麼勉強的話,或者你另有情人大可以提出悔婚!」

季品川仍舊不為所動,「你現在難道不是也在對我表示不滿。我們彼此彼此。」

唐棣覺得深深悲哀,「我們還沒有結婚,就已經無法好好溝通,或者說我們從來沒有溝通過,我不明白自己要怎麼做你才會滿意。你到底想要什麼?」

季品川說:「我?我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需要。」

唐棣點頭,「也包括我。」

季品川歎氣,「其實你很好,對於季家來說,你已經足夠好。只是你不是早知道如果我們結婚了,有些東西我沒法給你。」

「所以?」

「所以如果想悔婚的話,我沒意見。」

唐棣咬牙,半晌恨道,「季品川,遇到你這種、這種……懦夫!悔婚的話我是不會提的,要說你去說吧,不過我提醒你要想好以後的出路!」言畢轉身離開。

季品川又豈能不知道自己發聲的後果,這將引發唐季兩家的商業混戰不說,自己在季氏的地位也會受到很大程度上的動搖,說不定會因此失去繼承權,反正他父親在外面也不是沒有別的私生子。

手裡的一切明明感覺輕飄飄的不該是生活的全部,可是到丟棄的時候反而猶豫了,怕一旦放手連這一點點都一無所有。人就這樣貪婪又怯懦的動物。

季品川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厭惡中。

訂婚這半年來他更加知道唐棣是個控制欲多麼強的女人,對於和她的婚姻他一眼望到頭地覺得暗無天日,可是有時候又勸自己反正不管和哪個女人結婚結果也不會有任何不同。他越是自認為看透人生就越為人生的虛無所苦。

這種感覺他是無法對任何人說的,特別是他的父母,他從小就受夠了他們之間的貌合神離。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他們並沒有帶給他一點關於家庭關於感情的正面教育,所以他才對於和異性之間的關系永遠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如果那種就是婚姻的本來面目,他沒有任何興趣。

現在,輪到他了,走進那樣黑暗的一團中,再無出頭之日。

時間在他麻木而痛苦的猶豫彷徨中度過,終於到了婚禮當日。

按照唐棣的意願,婚禮在教堂舉行,明明不是教徒的兩個人卻在神父的主持下聽著關於男女之間責任和義務的宣言。

當被問到「你是否無論貧窮疾病都要和唐棣小姐度過余生」的時候,季品川的麻木值到達了一個頂峰。當宇宙的暗物質都壓在你身上的時候,你大概就會覺得有就是無,無就是有,一切反而都無所謂了。

冷場的時間太過漫長,以至於滿教堂的親友都開始竊竊私語,討論他是忘詞了還是怎麼的。

神父又問了一遍,唐棣也猛盯著他看,季品川冷聲說:「不願意。」

一瞬間,教堂鴉雀無聲。

神父臨場經驗還算豐富,說:「哦,你說願意,那麼唐小姐……」

季品川大聲說:「我說我不願意。我不願意結婚。」

全場立刻爆炸了,所有人亂作一團。

季父怒不可遏地大步走過來,「你搞什麼?!要讓我們兩家的臉丟盡嗎!」

季品川說:「對不起,不過我想我還沒做好准備。悔婚的事情是我一個人自私的決定,也有覺悟承擔一切後果,對不起。」他向在場的人鞠躬致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據臨場經驗很豐富的神父後來感慨說:「我經歷過臨時被女人搶走新郎的,也見過臨時被男人搶走新郎的,像這種沒什麼事自己隨便就走開的還是很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