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二人用膳,庭和便安安靜靜。
他本就是食不言寢不語的,先前處處依著這桃,如今既是普通的師生關係,那待她便如其他弟子一樣。之後就將她吃剩下的半碟香肉打包裝好,讓她帶了回去。
阿桃最後看了他一眼,翕了翕唇想說話,卻什麼都沒有說,接過上仙的食盒,就出去了。
庭和見她背影漸行漸遠,心裡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才重回屋內。
環視四周,忽然覺得這小木屋甚是空蕩。數千年來,他習慣了平心靜氣,素來心如止水,如今卻被這小小桃妖攪亂了心湖。
次日庭和前去上課,課前見那桃遲遲未來拿眾弟子的功課,最後倒是那芍藥替她來的。芍藥乖乖怯怯,性子和阿桃完全不同,只在上仙面前解釋說:「阿桃今日身子不適,要請假一日。」
庭和哪裡看不出這芍藥是在說謊,她和阿桃的關係好,若阿桃真的身子不適,她恐怕不是這種表情了。當下也不揭穿她,下意識嗯了一聲,便叫芍藥將功課發下去。
課堂之上,熹葵卻起來與他說:「昨日晚上我還見阿桃和文旦在一塊兒呢,她根本就沒有生病,只是不來上課罷了。」覺得阿桃此舉太過分,要上仙記她曠課,並且扣除相應分數才成。
芍藥卻低低道:「沒有,阿桃她沒有和文旦……」
熹葵就看她:「那是什麼?那你說說她怎麼個不舒服法?是腿軟還是全身痠痛無力呢?」此話一落,眾小妖便忍不住笑了笑,知道了熹葵此言是何意思。
芍藥著急,卻也不知如何為阿桃說話,她的確是曠課了,一大早就不見她的蹤影。可是這種事情以前經常發生,可這兩月卻是特殊時期。她明明答應過自己,這兩月不能遲到曠課的,怎麼就……她還想不想出夷山了?
夜曇見熹葵這樣說芍藥,當下站了起來,說道:「笑什麼笑,不就沒來上課嗎?人家阿桃身體不適,還不興人家請假了?反正我相信芍藥,她是不會說謊的。」
芍藥忙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他。
夜曇笑了笑,倒是相當受用。他就喜歡她這樣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覺得自己很重要的樣子。簡直讓他的保護欲爆棚。
庭和上仙見課堂秩序亂糟糟的,忙道:「都坐下吧。」
今日就記了阿桃請假,不過眾妖到底不服,便言明明日阿桃若是再請假,便記她曠課。熹葵暗下不服氣,可到底不敢多言。
庭和自然以為,昨日阿桃被丹提仙君罰站,心裡不舒服,這才一言不合就曠課。
可之後的一日,兩日,阿桃一直都沒來上課。
這樣無緣無故的,這兩日只好記了阿桃曠課,並扣除了一部分的分數。
芍藥有些擔心阿桃,雖說先前她偶爾消失十天半個月也正常,可這段日子,她可是好久沒有曠過課了。她為芍藥擔心,一時倒是忘了阿桃的事情,夜曇便問她:「先前那柚精說會寬限幾日,如今三日都要過去了,咱們還沒想到辦法,阿桃也不在,你打算怎麼辦?」
她能怎麼辦?反正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給狼妖當一輩子的花奴。
只是她現在就擔心阿桃嘛。
夜曇俊臉清秀,他生的高挑,就是身形稍稍有些單薄了,再加上每當夜晚,他那張臉便比女妖還要妖艷,到現在都是孤身一花,畢竟沒有女妖能忍受配偶的容貌比自己要嬌媚的。低頭看著眼前的嬌小的芍藥,夜曇就低低的說:「我有個辦法,要不要我幫你?」
啊?芍藥抬起頭看他:「你有辦法?」
夜曇笑笑點頭:「嗯。」然後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這便邁步離開,去了狼妖那裡。
狼妖歷代群居,而芍藥得罪的,便是這夷山最厲害的狼妖。夜曇在芍藥面前逞威風,可到了狼妖這邊,還真有些害怕,再三鼓起勇氣,又想到那嬌嬌弱弱的小芍藥給狼妖當花奴的場景,就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抬手拍狼妖居住的院子的大門。
很久才見有人過來開門。
夜曇就見來人生得虎背熊腰,身體健碩,這會兒身上卻有許多傷痕,看上去非常狼狽。
再往院中一看,就見那地面到處去都是血跡。
狼妖一貫凶神惡煞,夜曇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才對面前的狼妖說:「狼妖大哥,我是為芍藥的事情而來的。」說著就將懷裡的物件拿出來,「此物雖不及北海夜明珠,卻也是咱們曇花一族至寶,九代單傳,才傳到我這裡,希望狼妖大哥大人有大量,放過芍藥。」
夜曇手裡的物件在白日都隱隱泛著螢光,呈現的乃是白色曇花的形狀。在夜間更是盛放,光彩熠熠,比之北海夜明珠不相伯仲。
這便是曇花精魄。曇花一族代代相傳,每當晚上曇花妖盛放的時候,這精魄就會保存一部分的螢光,更能相輔相成,幫助曇花妖修行,讓曇花妖在盛開時越發的奪目。
失了這九代單傳的精魄,於他而言,不過就是夜間的美貌要失色幾分罷了。反正他是男妖,難看點兒也沒關係。
狼妖也是個識貨的,知道此物貴重,可想到了什麼,並沒有拿,而是對他說道:「哦,你說那小花妖的事情啊。已經私聊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我不會再追究。」
狼妖雖然凶惡,卻是一言九鼎,不會隨便占人便宜的,這夜曇白白送上來的好東西,他也並沒有收下。
夜曇回去,就將此事告知了芍藥。
芍藥呆呆的站在了樹下,聽著夜曇說。
夜曇道:「我剛才去的時候,就見他那地兒滿院子的血腥味兒,真是嚇死花了!」之後又蹙眉喃喃道,「不過,這夜明珠一事究竟是怎麼解決的?這狼妖雖然不恃強凌弱,可絕對是睚眥必報的呀。」
他說著,見芍藥久久未有反應,見她表情呆呆愣愣,忙伸手在她面前揮了幾下。
就見芍藥忽然眼眶泛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是阿桃。」
站在廊下的庭和,遠遠看著芍藥和夜曇,在聽到阿桃的名字,才倏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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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就在溪畔清洗。
週遭鳥叫蟲鳴,籐蘿輕輕垂下,隨風搖擺。阿桃伸手掬了一捧水,低頭含入口中,漱口之後,將水吐了出來。清水頓時就變成了血水。
反覆漱了幾次,才將口中的血腥味兒漱了乾淨些。
阿桃低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靜靜瞧了片刻,才掬水胡亂洗了一把臉,然後疲憊的朝著身後一躺。
躺在溪邊,看著上面的藍天白雲,阿桃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胸前一起一伏,讓這疲憊的身子略微放鬆了一些。
只是稍稍放鬆,不敢完全有所懈怠。而且她現在的體力不支,必須多吃些肉補充體力才行。
哪有桃是喜葷的?不過是因為吃了肉才有力氣罷了。
阿桃微微瞇著眼睛,笑了笑,以前覺得沒什麼,習慣了,這會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想到那個古板的上仙了。他若是知道了,怕是又會訓斥她沒有姑娘家的樣子。
庭和遠遠就看到她躺在那裡。
阿桃也很快就察覺到,側過頭,看到上仙站在那裡,就慢慢的坐了起來。
然後起身,一瘸一拐的朝著他走了過去。
庭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阿桃。
她的衣裙破破爛爛,沾滿了血跡,走路也不穩當,還鼻青臉腫的。
身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溪水,使她的頭髮貼在臉側和脖子上。
庭和一時忘了挪動,還是阿桃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頭看他:「上仙。」他下意識就嗯了一聲,然後就看面前這桃輕輕的靠在了他的懷裡。
這回並未訓斥她不矜持,只伸手搭在她的肩頭,低低的問,「夜明珠的事情,你為何不找我?」
阿桃靜靜靠在庭和的胸口,眼睛稍稍瞇了瞇,身體放鬆了一些,有點想睡覺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喜歡捉弄他,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因為他讓她覺得沒有攻擊性,很安全,她不用時時警惕。不會像夷山的妖那樣,不知道蟄伏在何處,隨時都可能出來咬她一口。
阿桃就說:「這件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
她知道他可能有辦法,知道北海夜明珠對他來說不算稀罕。可是這件事情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想去找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找他。他自願給她的東西,她喜歡的就會要。可是她不會主動問他要什麼東西。
狼族有規矩,她若單獨將他們一族打敗,這事就一筆勾銷。
阿桃就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將那群狼妖都打趴下了。
芍藥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庭和把人帶回了小木屋,替她正了腿骨,再為她清洗了傷口。
阿桃將雙腳泡在木桶之中,低頭看著挽起衣袖為她洗腳的上仙,故意動了幾下腳,那木盆裡的水就濺起來一些,濺到了上仙的身上。上仙脾氣好,倒也沒有說她,不過握著她腳的手略緊了一些。
等到處理完之後,阿桃才趴在他的肩頭,張嘴輕輕咬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他:「上仙,我想吃肉。」
庭和低頭,見她彎唇微笑,她生得好看,笑起來自然好看。可是現在她被打成這副樣子,鼻青臉腫的,哪裡還有昔日半分的誘人?庭和望著她含笑的眼睛,低聲道:「我去給你做。」
準備起身,庭和忽然想到了什麼,叫了她一聲。
「……阿桃。」
嗯?阿桃看他。
庭和緩緩道:「若你覺得成親尚早,那我就先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