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小王爺的愛好

  下了值,田七提著個大食盒從紫禁城出來,拐過兩條街,沿著一條人工挖的小河走。這條小河是用來引水繞紫禁城的,順著河邊走一會兒就能到達商肆林立的隆昌街。

  河岸兩邊種著整齊的兩排大槐樹,這時節槐花開得正好,一樹樹如霜似雪,空氣中散發著一陣陣馥郁的香氣。

  槐花是好物,好看,好聞,好吃,且漫山遍野都是,不用花錢買。趕上饑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槐花能救活不少人。

  田七是個臭美的人,見到花就想戴。她扯了一長串槐花,繞成一個髮箍,套在髮頂上。要是一般人頂這麼個東西,大概會顯得詭異,可是田七有著一張美人臉,這麼奇特的造型她倒也壓得住,雪白的小臉配上馨香的小白花,很有幾分清新嬌俏。

  當然了,考慮到她現在是個男人,所以雖然好看,依然很詭異就是了。不少有某些特殊愛好的男人不斷向田七傳遞火熱的目光,田七沒有發覺,她滿腦子都被金子佔據了,感官略有些遲鈍。

  她慢吞吞地在河邊走著——提著十幾斤東西,實在也快不了。她走了一會兒,看到槐樹下站著個人。那人面向河水負手而立,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頎長,黑髮如墨。

  田七覺得這背影很是眼熟,她走上前一看,果然是紀征。

  「見過王爺。王爺您看風景呢?真是好雅興。」田七笑嘻嘻道。

  紀征的思緒被打斷,扭臉一看,正是昨天遇到的那個太監。這太監早沒了昨日挨罵時的垂頭喪氣,現在一臉的精神煥發。他不禁笑道,「是你?昨天皇兄沒罰你吧?」

  「沒,皇上他是個仁君,不僅沒罰我,還賞了我好東西。」田七說著,拍了拍食盒。

  紀征有些不解。昨天皇兄發那麼大火,簡直像是立刻要把人拖出去杖斃,怎麼後來不僅沒打人,反賞了東西?

  不過不解歸不解,這結果還是很好的,紀征心想,這小太監很有意思,要是被罰就可惜了。

  田七把食盒掀開一條縫,紀征從縫中看到澄金的光。

  怪不得這麼高興,原來賞了金子。紀征笑了笑,說道,「趕緊蓋上吧,不是怕別人看到嗎?」

  田七嘿嘿一笑,蓋好食盒,「小的告辭,王爺您繼續。」

  「不了,」紀征說道,「你既然擔心金子被搶,我還是護你一程吧。」

  「王爺的大恩大德,小的怎麼敢當。」

  「走吧。」

  田七隻好和他同行。在田七看來,這小王爺比他哥哥要通人情一些,也不拿架子,與他相處讓人很舒服。

  兩個美少年一路上說說笑笑,遭到路人的頻頻圍觀。河水淙淙,槐花輕揚,這景緻雖不勝絕,卻也算是寧靜美好。最重要的,兩位少年的美色實在太過逆天,勝過一切景色,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景緻的襯托。別說槐花蔭了,就算是站在鬧市區,他們倆也能給人一種剛從畫中走下來的錯覺。

  小王爺有龍陽之好的流言,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四起的。

  不過此時兩位緋聞當事人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紀征跟著田七存好錢,又跟著她去買了不少東西。

  田七雖然愛財,但並摳門,很捨得為別人花錢。現在發財了,她興沖沖地來了一次大採購,給師父買幾種上好的茶葉,給王猛買點學習用品——這小子現在正一門心思地複習想要考太醫院,給如意買點小玩意兒,再給盛總管買個蛐蛐盆。

  盛總管不愛鬥蛐蛐,但喜歡收集蛐蛐盆。這個特殊愛好甚少人知道,因為盛安懷本身不是一個張揚跋扈的。身為太監大總管,他也算身居高位了,要是有人老給他送東西,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尤其是跟朝臣有牽扯的,皇上最討厭什麼,他心裡有數。

  因此,盛總管把自己的個人愛好捂得很嚴,也就他幾個徒弟知道一些。田七之所以知道,還是紀衡透露給她的。有一次田七給紀衡拍馬屁,拍著拍著就說到鬥蛐蛐,紀衡當時來了一句,有些人不喜歡蛐蛐,但是喜歡蛐蛐盆,盛安懷就是這樣。

  田七就把這事兒給記下了。她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皇上的無心之言,還是有心的提點。她的主子雖然是皇上,但直接上司還是盛安懷,要是不把這位總管伺候好了,她也得不著什麼好果子吃。再說了,她是被皇上欽點了到御前的,才沒多久又在主子面前出了幾迴風頭,皇上也隱隱有越來越看重她的趨勢,這在別人看來是無限的風光。可是太風光了必然遭人恨,她現在在盛安懷面前依然要夾起尾巴,但盛安懷未必就沒有點危機感。

  總之,一定要低調,一定要謙虛,一定要讓上司覺得你永遠是他的小弟,而不是要取他而代之。

  打定這個主意,田七下狠心買了個好的,花了將近一百兩銀子,真是肉疼。

  紀征看著田七掏銀票時一臉的不捨,掩嘴輕笑。他指著一個紅綠彩瓷盆,問老闆道,「這個多少錢?」

  「公子您真是好眼力,這個要二百兩,」說著輕輕把那小盆兒托起來給紀征展示,「這可是地道的景德鎮紅綠彩,前朝的舊物兒。這釉色是上在裡邊的,您看看這裡邊的花草,」一邊摩挲著內壁上畫的草叢和小花,一邊說道,「把您的蟋蟀放在這裡邊,它就跟回家一樣,保準吃得飽睡的香,力大無窮所向披靡。」

  紀征看向田七,「你送我這個可好?」

  田七:「……」

  二百兩啊二百兩!您怎麼好意思開這個口!

  一邊腹誹著,田七慢吞吞地掏銀票,「王爺您能喜歡,是小人的榮幸。」二百兩……

  紀征看到他的臉糾結成包子,莫名其妙地就很想捏一捏他的臉。當然,最後還是忍住了。小王爺本來不缺這點錢,剛才也只是一句玩笑,但是看著田七如此鬱悶,他就惡趣味地把東西收下了。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小太監。大概是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有趣?

  買完了蛐蛐盆,田七的採購活動就算結束了。她正想要告辭回去,卻不料紀征說道,「別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田七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上了。她的東西太多,紀衡便分去了一部分負擔。他今天沒帶隨從,於是身份尊貴的小王爺親自扛起了一個銅人。這銅人是田七買給王猛的,用來練針灸穴位。銅人身上有小孔,用的時候在外面封住蠟,裡頭灌水,穴位扎得準了,就能流出水來。

  銅人和田七差不多大小,是所有東西里最重的,紀征把銅人扛起來,頓時讓田七輕鬆了許多。

  兩人走到街尾,看到不少人在此遛鳥。一群閒的蛋疼的人,把鳥籠子放在一處,比一比誰家小鳥歌喉滋潤。這裡頭有幾個人認識紀衡,小王爺平時給他們的感覺就是冷豔高貴,不愛結交人。這時候看到這位高貴又出塵的小王爺扛著個油黃瓦亮的大銅人,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碰巧,他白皙的手猥瑣地捂著銅人的腿間,眾人一個個都跟見鬼似的。

  紀征旁若無人地走到一個目瞪口呆的年輕人面前,「鄭賢兄,多日未見,一向可好?」

  那人傻兮兮地點點頭,「好,好。」

  紀征便給田七介紹,「這位是鄭首輔之子,鄭少封賢兄。鄭兄,這位是田七。」

  田七拎著兩堆東西抬手晃了晃,算是拱手了,「鄭兄,久仰久仰。」

  鄭少封也呆呆地回應她,「久仰,久仰。」後來一想,久仰個屁,這人誰呀?

  紀征把兩個一頭霧水的人湊一塊,帶著去了茶樓,跟鄭少封敘了會兒舊。鄭少封和紀征從小兒就認識,倆人算是損友,喜歡尋找一切機會插對方兩刀的那種,但又不算對頭。

  鄭少封其實是個敗家子。他爹憑著熬資歷,做到當朝首輔的位置,能力不算突出,是個和事老,和得一手好稀泥。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因此活得無憂無慮,最大的愛好有兩個:玩兒小鳥,打吊牌。

  所以聊著聊著,鄭少封向他們顯擺自己新得的白畫眉,接著又手癢了想打吊牌,這些都在紀征的意料之中。

  鄭少封從翠芳樓喊來一個姑娘,四個人湊成一桌開始玩兒。田七和紀征是對家,鄭少封和那個姑娘是對家。

  對家的輸贏是一體的。

  吊牌的規則很簡單,但是需要記牌和算牌。紀征相信,以鄭少封的智力,這人是算不清楚的。

  所以他和田七穩贏。

  結果:鄭少封把身上帶的五百多兩銀子都輸光了,還把白畫眉一併輸給了他們。

  鄭少封不心疼錢,但心疼鳥,他最後抱著鳥籠子不撒手,想賴賬。

  紀征敲著桌面冷笑,像是賭場裡頭冷酷地應對鬧事的大莊家。但是他本人長得並不凶神惡煞,還一臉正氣,所以這個邪魅的表情在他臉上顯得很違和,田七看得略囧。

  紀征說道,「願賭服輸。」

  鄭少封便哭著把鳥籠子給了田七。

  田七有點不落忍,「要不……」

  鄭少封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什麼?」

  「要不你直接折成錢吧。」

  「……」挺漂亮的小公子,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好說歹說,幾人最後達成一致。由於鄭少封這個月的錢花光了,所以要下個月領到零花錢才能找田七贖畫眉。在此期間田七要好好飼養小鳥,務必把它當親祖宗對待。

  此協議為口頭協議,見證人:紀征。

  看到這麼多銀子,田七又高興起來,想要和紀征分錢。紀征指了指那個紅綠彩蛐蛐盆,說道,「你送了我好東西,我自然要回禮,錢就不用分了,你都拿去吧。」

  田七有點不好意思,撓著頭傻笑,「多謝王爺,您不會是故意找鄭公子贏錢,來補償我的吧?」

  「我只是無聊。」

  田七一想也對,王爺用不著對一個小太監如此照顧,他確實太閒了。

  於是田七拎著東西高高興興地回了宮。期間紀征很體貼地幫她把銅人送進了十三所,一路驚掉下巴無數。

  分別時,紀征看著田七眉飛色舞喜笑顏開,小臉兒像花瓣一樣舒展開,白皙又紅潤,一看就手感極佳的樣子。

  他心想,下次一定要捏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