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廢黜

  蕭君默在心裡無奈一笑。有些時候,兄弟是用來救命的;可有些時候,兄弟卻可能是用來出賣的。

  二月初三,陽光明媚。

  連日來天氣晴好,嫩綠的青草從漸漸鬆軟的凍土中探出頭來,在風中搖曳,彷彿在悄悄打量這個萬物復甦的世界。

  李世民背著雙手在甘露殿的花園中散步,身後跟著趙德全等一干宦官宮女。

  這個時節,園中的梅花已漸露頽敗之像,凋謝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而一樹樹的杏花則爭先恐後地綻開了粉紅的花蕾,仿若萬點胭脂迷人眼目。

  「半開半落,一榮一枯。梅花方謝,杏花已紅。」李世民望著這一半頽然一半燦然的景象,心生感慨,「德全,此情此景,何異於世態炎涼、人間窮通啊!」

  自從上元節的太子謀反案爆發以來,皇帝的心緒便一直不佳。時至今日,太子仍被關在玄甲衛,可到底該如何處置,皇帝卻遲遲拿不定主意。日前魏王和玄甲衛抓捕王弘義的行動遭遇失敗,加之新太子的人選又一直未能敲定,更是令皇帝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今日晨起,春光明媚,趙德全便慫恿皇帝到花園散心,不料再美的景色落入心煩的人眼中,也都變成了傷春悲秋的素材,趙德全不禁在心裡一聲長嘆。

  皇帝感嘆花兒榮枯、梅謝杏紅,實際上就是在感嘆他那些皇子的命運。

  趙德全可以肯定,在皇帝心目中,此時的太子和魏王已然都是凋謝的梅花,只是趙德全並不敢確定,現在究竟是哪個兒子正像杏花一般在皇帝的心中灼灼綻放——多半可能是吳王李恪,卻也不排除是晉王李治。

  「大家,天上有日月輪轉、寒暑更疊,世間有新舊遞嬗、人事代謝,此乃自然循環之理,亦乃亙古不變之則。還望大家保重龍體,不必過於傷懷。」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當然是看得開了。」李世民苦笑了一下,「對了,青雀這幾日在做什麼?」

  十幾天前,李泰親自拎著王弘義養女蘇錦瑟的首級入宮,涕泗橫流地向李世民請罪,聲稱其原本並不知道此女與王弘義的關係,但真心與此女相愛,如今獲知她的真實身份,便毅然斬斷情絲,以此表明與王弘義誓不兩立的決心。

  李世民當然不相信李泰的自白,他懷疑李泰早就知道蘇錦瑟的真實身份。不過,他並不懷疑李泰與這個蘇錦瑟的感情。作為一個過來人,他從李泰的眼神和表情中便可以看出這一點。也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感到了幾分欣慰。因為要殺一個真正心愛的女人,這份決心並不好下,既然李泰做到了,那至少可以證明他的悔過之心是真實且堅決的。

  那天,李世民慰勉了他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看著李泰戰戰兢兢、惶然而去的身影,李世民不由一陣心痛。曾幾何時,這是他最為鍾愛的兒子,李世民曾不止一次想過要把皇位傳給他,沒想到短短一年之間,便發生了這麼多令人痛心失望的事情。驀然迴首,一切已經恍如隔世……

  「回大家,」趙德全的聲音拉回了李世民的思緒,「據老奴所知,魏王殿下這幾日又開始閉關修行了,基本上足不出戶。」

  李世民「嗯」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忽然看見一個宦官從迴廊上匆匆跑過來,神情頗為驚惶,顯然有急事要奏。

  看來,又有什麼不祥之事發生了!

  李世民在心中沉沉一嘆。

  曲江有一面風光絶美的人工湖,湖心有一座小島,島上有一間木屋,名曰「陶然」。

  木屋為原木建造,不加修飾,似亭非亭,造型頗為獨特;且四面開窗,視野十分開闊,可將四周的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這是魏王李泰的又一處別業。整個小島,連同木屋,都是他的。

  小島與湖岸之間,僅有一條寬約五尺的長堤相連。若要登島,要麼走長堤,要麼坐船,而無論何種方式,閒雜人等都很難隨便接近。

  此刻,盧賁帶著數十名便裝府兵,站滿了長堤和小島,一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之狀。

  自從蘇錦瑟死後,李泰最擔心的事,便是王弘義找他報仇,所以這些日子一直躲在府裡不敢出門,實在是憋得難受。今天約杜楚客和劉洎到此,一來便是想散散心,二來正是看中了此處的私密性和安全性。

  微風拂過湖面,穿入木屋,撩撥著一襲素白的衣袂。

  李泰身著白衣,席地而坐,正獨自在陶然居中撫瑟。

  琴聲嗚咽,如泣如訴,正是他與蘇錦瑟初次相見的那首《黍離》。

  辰時三刻,一首《黍離》未曾彈完,琴聲卻戛然而止。

  因為一個人走上了長堤。

  李泰抬眼,從洞開的窗戶望去,那個人既不是杜楚客,也不是劉洎,而是蕭君默。

  為什麼是他?!

  盧賁等人抽刀出鞘,六七把刀同時指著蕭君默。

  「去告訴你們魏王,我有重要的消息給他。」蕭君默面帶笑容。

  「滾蛋!你小子一來準沒好事!」盧賁咬牙切齒。那天在藏風山墅發生的事情至今仍讓他耿耿於懷。

  「我是來救魏王一命的,你要是趕我走,恐怕後果你承擔不起。」

  盧賁一怔:「你什麼意思?」

  「這樣吧,說太多你也不懂。」蕭君默淡淡一笑,湊近他說了句什麼,「你就這麼稟報魏王,他一定會見我。」

  盧賁滿腹狐疑,卻又不敢不報,只好快步走到木屋門口,剛想開口,裡面便傳出李泰不悅的聲音:「蕭君默想幹什麼?」

  「屬下也不知道。」盧賁忙道,「他說只要告訴您四個字,您便會見他了。」

  「哪四個字?」

  「他說……寡人有疾。」

  木屋中,李泰渾身一震。

  這四個字語出《孟子》,本來沒什麼特別含義,可在此刻的李泰聽來卻足以令他心膽俱顫。因為這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企圖託疾謀逆,弒殺皇帝!

  可是,蕭君默怎麼可能知道自己跟杜楚客、劉洎的暗室密謀?

  這絶對不可能!

  蹙眉思忖片刻,李泰不得不命盧賁讓蕭君默進來。

  很快,蕭君默便推門而入,走到案几前,然後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與他四目相對。

  「我可沒請你坐下。」李泰冷冷道。

  「對,你也沒請我來,可我還是來了。既來之,則安之。」蕭君默笑道,「再說了,咱們今天要說的話很長,得坐著說才舒服。」

  李泰冷笑了一下,側了側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身後的一張楠木憑幾上,道:「蕭君默,你還真是冤魂不散哪!你近來總是纏著本王,到底想幹什麼?」

  「冤魂不散?嗯,這詞用得好。」蕭君默笑了笑,「殿下這麼說,莫非是做過什麼虧心事,怕冤魂來找你索命?」

  「本王做過的虧心事多了,你指哪一樁?」李泰一臉挑釁的表情。

  蕭君默迎著他的目光:「我指的,便是去年家父含冤而死的那一樁。」

  李泰微微一驚,沉下臉來:「令尊雖然是本王的司馬,可他的死跟本王毫無關係,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便有一團皺巴巴的東西扔在了案上。李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條破破爛爛的緋色布片。他當然認得這東西,它分明就是老鼠從蕭鶴年的身上撕咬下來的!

  這東西怎麼會在他手裡?

  李泰又驚又疑,卻只能強作鎮定:「這是何物?」

  「這是去年春天,我在你府上的水牢中發現的,當時我便知道,這是貴府的耗子從家父身上撕咬下來的。所以,事情很明顯,害死家父的兇手,便是你——魏王李泰。當然,你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讓貴府的耗子,當了你的幫兇!」

  李泰萬萬沒想到蕭君默早已查清了一切。他換了個姿勢,冷笑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可以去告發呀,為什麼不去?」

  「如果告你可以將你繩之以法,那我早就告了。只可惜,這是你們李家的天下,我告不倒你。」

  「既然這麼有自知之明,那你今天又何必來找我?」

  「因為,時機到了。」

  「時機?」李泰眉頭一蹙,「什麼時機?」

  蕭君默一笑:「魏王殿下,今天,二月初三,你不是約了兩位朋友到這陶然居來嗎?你怎麼就不問問,今天來的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他們?」

  是啊,辰時三刻早就過了,可杜楚客和劉洎為何遲遲沒有出現?

  李泰下意識地看向了窗外。

  四面都是煙波浩渺的湖水,長堤上除了盧賁等人,絲毫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不用看了。」蕭君默淡淡道,「杜長史,劉侍中,都不會來了。」

  李泰猛然坐直了身子。

  他不敢相信,蕭君默竟能準確地說出他們二人。

  「你到底知道什麼?」半晌,李泰才憋出了這句話。

  「一切。」蕭君默輕描淡寫,「我知道一切。否則,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可能!」李泰終於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不可能知道……」

  「不可能?那我就給你講講。」蕭君默衝著他粲然一笑,「就在咱們抓捕王弘義的當晚,杜楚客向你提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讓你把蘇錦瑟的首級交出去,以挽回聖上對你的信任,然後找一個適當的時機,以突然患病、情況危急為由,把聖上騙到魏王府,並事先埋伏刀斧手,一舉弒殺聖上,接著讓劉洎和岑文本矯詔,捕殺吳王、晉王及長孫無忌等一干重臣,徹底清除所有異己,最後登基即位。聽完杜楚客的這個計劃,你當時便動心了,隨後又召集劉洎進一步商議。這些天,你們至少密謀了七次,反覆推演各種細節,也制定了幾套預備方案。杜楚客急著要確定行動日期,可劉洎生性謹慎,還是認為要最後討論一次。於是今天,你們便約在了這裡,就是為了確定最終的行動計劃。我說得對嗎,魏王殿下?如果哪裡有遺漏,你可以補充。」

  李泰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瞪著蕭君默,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很顯然,杜楚客或者劉洎,已經把自己出賣了,否則蕭君默不可能把整個密謀的過程說得分毫不差!

  「蕭君默,算你狠!」李泰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蕭君默靜靜地看著他,盡情體會著復仇的快意,良久才道:「李泰,如果我告訴你,家父的亡靈回來了,天天守在你的身邊,看著你的一舉一動,然後託夢告訴了我,你信嗎?」

  李泰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彷彿身邊真有蕭鶴年的亡魂。

  「李泰,你可能真的是虧心事做多了。」蕭君默幽幽道,「所以去年入住武德殿,你四叔的鬼魂便纏上了你;現在,我父親的英靈又日夜環繞在你身邊。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蕭君默,少跟我裝神弄鬼!」李泰終於怒了,咬牙切齒道,「現在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要是不想死,就趕緊給我撂實話!」

  「對哦,外面那麼多人,我可能真的打不過,好害怕!」蕭君默故作驚懼地摸了摸心口,「好吧,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兩天前,我找到了劉洎,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對他責以君臣大義,然後他幡然悔悟,便把你們的秘密都跟我說了。事情就這麼簡單。」

  「你唬三歲小孩呢?」李泰愈怒,「你若不是拿住了他什麼把柄,豈能讓他開口?!」

  蕭君默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是的,這回讓你說對了。蕭君默在心裡說,我的確是拿住了他的把柄,一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殺頭族誅的把柄!

  二月初一,劉洎值房。

  當蕭君默說出「謀反案」三個字時,劉洎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卻仍強自鎮定:「什麼謀反案?你小子要是敢胡亂栽臓,本官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侍中,說起您的謀反情由,那話可就長了,你讓我該從何說起呢?」蕭君默走到書案前,兀自盤腿坐下,「我勸你還是先坐下來,您那些陳年往事,一兩句話可說不完,咱們得慢慢聊。」

  劉洎本以為他說的謀反案指的是自己跟魏王的密謀,沒想到卻是什麼陳年往事,頓時滿腹狐疑:「少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這人有個嗜好,閒來無事,喜歡讀一些古詩,近來尤喜六朝古詩。」蕭君默慢條斯理道,「前天剛讀到一首,是王羲之在蘭亭會上所作的五言長詩,其中一句特別有印象,再三涵泳之下,深覺其意藴豐贍、言近旨遠。劉侍中有沒有興趣品鑒一下?」

  劉洎的臉色唰地白了,眼中的驚駭暴露無遺。

  蕭君默笑了笑,自顧自吟道:「雖無絲與竹,玄泉有清聲。雖無嘯與歌,詠言有餘馨。劉侍中,品出其中韻味了嗎?」

  「胡言亂語,不知所云!」劉洎用憤怒掩飾著驚恐,「蕭君默,如果你沒有別的話想說,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蕭君默冷冷一笑,然後笑容瞬間消失:「事到如今,你還不肯面對現實嗎,玄泉先生?」

  玄泉先生?!

  是的,劉洎就是玄泉。

  他就是那個潛伏在朝中二十多年,令皇帝李世民和滿朝文武談之色變、恨之入骨,卻又一直抓不到的天刑盟臥底玄泉!

  劉洎渾身一震,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蕭君默會得知這個天大的機密。

  自武德四年蕭銑覆滅、劉洎歸唐以來,二十餘年間,他在大唐朝廷歷任給事中、侍御史、尚書右丞、黃門侍郎等職,臨深履薄,殫精竭慮,一步步取得李世民的信任和賞識,最終如願以償地坐上侍中之位,成為大唐宰相。而他的真實身份則一直深藏不露,普天之下除了冥藏先生王弘義和自己玄泉舵的手下,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沒想到這個玄甲衛郎將蕭君默,竟然會將這個秘密一語道破!

  「玄泉先生,我知道你現在深感震驚,你也絶不肯輕易承認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身份。」蕭君默一笑,「沒關係,咱們可以聊聊往事,緩解一下目前的緊張氣氛。您覺得,咱們從哪兒聊起比較合適呢?」

  劉洎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形同雕像。

  「世間萬事皆有緣起。要不,咱就從東晉永和九年的蘭亭會說起吧?」蕭君默站起身來,開始自問自答,「那一年三月初三上巳節,王羲之以『修禊』為由,邀請了四十餘位當時名士,在會稽山陰的蘭亭溪畔聚會。兩百多年來,世人都以為那是一次曲水流觴的文人雅集,可你我都知道,這並不是事實。真相是:這是一場士族精英的秘密聚會,是一次事關東晉興衰存亡的政治和軍事會議。就是在這次集會上,王羲之牽頭成立了一個龐大的秘密組織,它的名字就叫『天刑盟』,下設十九個分舵,包括十七個明舵、兩個暗舵。其中一個暗舵的舵主,便是蘭亭會的與會者之一劉密,時任參軍,而玄泉先生你,便是他的九世孫。

  「武德初年,時任盟主智永和尚,帶著王弘義的冥藏舵、謝紹宗的羲唐舵,還有你的玄泉暗舵等六七個分舵,前往江陵輔佐南梁蕭銑,你在南梁朝中官至黃門侍郎。武德四年初,你奉蕭銑之命,率部南攻嶺表,所到之處望風披靡,一連攻克五十餘座城池。世人都以為你能文能武、用兵如神,殊不知,若無智永盟主在後方運籌帷幄,還有天刑盟的諸多分舵在隱蔽戰線上全力配合,你怎麼可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果?!」

  聽到這裡,劉洎終於睜開眼睛,無力地苦笑了一下:「看來,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

  「當然,否則我豈敢擅闖宰相值房?」

  「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劉洎終於坐了下來。

  蕭君默也隨之坐下:「我去年跟左使一起輾轉千里,你以為我們是在遊山玩水嗎?」

  劉洎想著什麼,目光一閃:「你們找到《蘭亭序》真跡了?」

  蕭君默一笑:「你說呢?」

  「不可能!」劉洎狐疑,「就算找到了真跡,左使也斷斷不會把它交給你,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是本盟的人。」

  「如果我說我就是呢?」

  劉洎一怔,不覺眯起了眼睛:「左使讓你加入了?」

  「不僅如此,左使還給了我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蕭君默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絹包裹的東西,放在案上。

  劉洎把眼眯成了一條縫:「這是何物?」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劉洎想了想,依言掀開了白絹,一隻完整的青銅貔貅赫然映入他的眼簾,正是天刑之觴!

  劉洎大為震駭,瞬間瞪大了眼睛。

  「若見天刑之觴,便如親見盟主。」蕭君默看著他,「玄泉先生是本盟的老人了,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吧?」

  劉洎又驚又疑:「盟主現在何處?」

  「你不覺得這是多此一問嗎?」蕭君默似笑非笑。

  「難道……」劉洎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不可能,這絶對不可能!」

  「事到如今,你還認為不可能嗎?」蕭君默面帶微笑,「若左使不把《蘭亭序》真跡交給我,我怎麼知道你就是玄泉?若不是左使推舉我當了盟主,我手裡怎麼會有天刑之觴?如果這一切都不可能,我現在又怎麼會坐在你的面前?」

  劉洎雙肩一塌,啞口無言。

  蕭君默收起笑容,接著道:「蕭某不才,經左使和浪游、東谷、舞雩等分舵推舉,現任天刑盟第九任盟主。玄泉,你是不是該見禮了?」

  他的表情雖然散淡,語氣雖然平和,卻自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劉洎稍稍猶豫了一下,旋即起身,跪地行禮:「屬下玄泉劉洎,拜見盟主。」

  「免禮。」

  劉洎站起來,卻不敢再坐回去,便躬身道:「盟主今日大駕親臨,不知有何示下?」

  「就一件事。」蕭君默淡淡道,「把你這幾日和魏王、杜楚客的密謀,全部告訴我,不得有半點遺漏。」

  「這個……」劉洎心裡暗暗叫苦。鬧了半天,蕭君默還是衝著這件事來的。

  「怎麼,有難處?」

  「不不,屬下是想知道,盟主打算……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很簡單,讓杜楚客去自首,讓魏王認罪服法。」

  劉洎一驚:「可……可如此一來,屬下不也暴露了嗎?」

  「放心吧,我會交代他們,別把你供出來。」

  劉洎蹙眉:「可……可他們會聽您的嗎?」

  「如果他們不想死的話,只能聽我的。」蕭君默道,「道理很簡單:你現在是聖上跟前的紅人,魏王和杜楚客若想保命,就得先保住你,這樣你才能替他們說話;倘若他們把你供出去了,那還有誰替他們求情?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劉洎恍然,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對對,還是盟主思慮周全。」

  蕭君默淡淡一笑。

  此刻,在陶然居中,蕭君默微笑地看著李泰:「殿下說得沒錯,我的確拿住了劉洎的把柄,不過事已至此,你也沒必要打聽那麼多了。眼下你應該考慮的,是此事該如何善後,別的一切都不相干。」

  李泰冷笑:「聽你這麼說,好像今天是來幫我善後的?」

  「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這麼說。」

  「我殺了你父親,你現在不是迫不及待要殺我報仇嗎?」

  「我是想報仇,不過並不打算殺你。」

  「哦?」李泰眉毛一挑,「那你所謂的報仇又是何意?」

  「說實話,我當初的確很想殺你,做夢都在想!可我現在改主意了。我覺得,與其讓你死,不如讓你活著,體驗眾叛親離、身敗名裂的痛苦,讓你在活著的每一天,細細品嚐失去權力的滋味。我想,對你這種一心想奪嫡當皇帝的人來講,這種結局應該會更有意思。」

  「哈哈哈……」李泰突然爆出一陣狂笑,「你的意思,是想讓我生不如死?」

  「對,就這意思。」

  「可你怎麼就不想想……」李泰突然湊近他,陰森森地道,「你今天能活著走出這陶然居嗎?如果我現在就殺了你,你還能體驗到復仇的快感嗎?就算我落入你說的那般境地,你還能看得見嗎?」

  「你當然可以殺我。」蕭君默一臉從容,「不過我敢打賭,你不敢殺。」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非常怕死的人,而你若想保住一命,就不能殺我。如果你再問我什麼理由,那我就告訴你,事到如今,你的一舉一動都已經暴露在聖上的眼皮底下了,你要是殺我,身上就又背了一條人命,若算上家父,那就是兩條人命。倘若數罪並罰,即使聖上顧念父子之情,可迫於大唐律法和朝野公論,最後也只能對你痛下殺手。所以,你現在殺我,就等於殺了你自己。」蕭君默停下,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我說得對不對?」

  「你今天單槍匹馬過來,就是料定我不敢殺你?」

  「對,前提是我認定你怕死。」蕭君默又故意強調了一下。

  李泰終於忍受不了這種赤裸裸的羞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道:「蕭君默,你這一把賭大了!老子今天就讓你有來無回!」

  「行,那就證明給我看。」蕭君默笑意盈盈,「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就在咱們說話這會兒,杜楚客已經去向聖上自首了。所以,你要殺就趕緊動手,不敢殺就儘快入宮。因為現在入宮,興許還可以算自首,若等到玄甲衛奉旨抓捕,你就被動了。」

  「你說什麼?」李泰大驚失色,「杜楚客他……」

  「沒錯,看這時辰,他恐怕已經交代得差不多了。」

  李泰雙手一鬆,頽然跌坐在了地上。

  蕭君默整了整領口,伸手抓過李泰的那張憑幾,放到自己身後,舒服地靠了上去,然後用一種怡然自得的表情看著李泰……

  從劉洎那裡得知政變計劃的全部內容後,蕭君默於昨日找到了杜楚客,把事情都跟他挑明了,然後告訴他:「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主動去跟聖上自首,二是由我去向聖上告發。你自己選,我不強迫。」

  杜楚客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可心裡還是極為忐忑,忙道:「我可以去自首,可畢竟事涉謀反,聖上他……他能饒得了我嗎?」

  「這倒是個問題。」蕭君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我有個辦法,可以保證你活命。」

  杜楚客大喜,忙問什麼辦法。

  「你明天自首的時候,供出你自己和魏王就行了,別把劉洎牽扯進去。」

  杜楚客不解:「為什麼?」

  「劉洎深得聖上寵信,由他出面求情,當可保你一命。你要是把他也供出去,那就沒人救得了你了。」

  杜楚客恍然大悟。

  此刻,看著李泰一臉頽喪和絶望的表情,蕭君默又笑了笑,道:「殿下,時辰不早了,你還打算在這裡磨蹭多久?」

  李泰如夢初醒,這才心神恍惚地站起身來。

  「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蕭君默道,「你待會兒跟聖上自首的時候,切記不要把劉洎牽扯進來。因為劉洎不出事,對你和杜楚客都有好處。杜楚客那邊我也交代過了,你最好跟他保持口徑一致。」

  李泰愣怔片刻,嘴唇嚅動了幾下,彷彿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旋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陶然居。

  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了下來,遠山近水一片蒼茫。

  蕭君默隨手撩撥了一下案几上的錦瑟。凌亂的琴音猝然響起,飛出木屋,驚起了旁邊草叢裡的幾隻斑鳩……

  貞觀十七年春,緊繼太子李承乾的上元節宮變之後,大唐朝廷又爆發了魏王李泰的謀逆未遂案。朝野上下一時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老百姓都說今上一定是八字犯了太歲,才會如此流年不利;而朝中百官當然知道這些事與八字和太歲無關,純粹是奪嫡之爭導致的兩敗俱傷。至於社稷能否儘快恢復往日的安寧,人們普遍認為取決於兩個因素:一、兩起案件的性質都極其惡劣,今上到底會如何處置太子、魏王及其黨羽?二、儲君之位虛懸日久,今上究竟會立誰為太子?

  這個淫雨霏霏的春天,沒有人知道,今上李世民在接連遭遇如此重大的打擊之後,內心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創傷,只有少數幾個宰輔重臣和內侍發現,今上的兩鬢忽然就生出了無數白髮,讓他看上去至少蒼老了十歲。

  不過,李世民畢竟是一代雄主,儘管內心創傷甚巨,可還是很快就給了朝野一個交代。魏王案爆發數日後,李世民與長孫無忌、岑文本、劉洎等宰輔一番商議,旋即連下數道詔書,公佈了對太子、魏王及其黨羽的處置結果:

  太子李承乾被廢為庶民,流放黔州;漢王李元昌被賜死於家中;杜荷被斬首;侯君集被斬首,家產抄沒,妻兒流放嶺南;其餘一干東宮屬官盡皆罷免,斥逐殆盡。

  魏王李泰被貶為東萊郡王,逐出長安,徙居均州鄖鄉;杜楚客論罪當死,經侍中劉洎極力陳情,因其兄杜如晦有大功於朝,故免其死罪,廢為庶人;原魏王府官員,凡李泰親信者,如典軍盧賁等人,皆流放嶺南。

  在貶黜魏王的詔書中,李世民用無比沉痛的心情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魏王泰,朕之愛子,實所鍾心。幼而聰令,頗好文學,恩遇極於崇重,爵位逾於寵章。不思聖哲之誡,自構驕僭之咎;惑讒諛之言,信離間之說。以承乾雖居長嫡,久纏痾恙,潛有代宗之望,靡思孝義之則。承乾懼其凌奪,泰亦日增猜阻,爭結朝士,竟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託付;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朕志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非惟作則四海,亦乃貽范百代!

  在此,李世民絲毫沒有避諱自己過去對李泰的偏愛和專寵,也沒有否認這種行為的過失。換言之,他這麼說,就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對這場奪嫡之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正是對李泰的過度寵愛,無形中催生了他的奪嫡野心,才導致了這一場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悲劇。

  當然,在譴責魏王和自我責備的同時,李世民也順帶敲打了一下滿朝文武。所謂「文武之官,各有託付;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既是在陳述事實,也是在訓斥百官:正是因為你們出於各自私利,在這場奪嫡之爭中選邊站隊,同時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才把兩個皇子都逼上了這條造反謀逆的不歸路!

  隨著太子和魏王相繼被廢,這場歷時數年的奪嫡之爭總算告一段落。然而,接下來要立誰為太子,卻仍舊是橫亙在皇帝心中的一個難題,也是朝野上下關切矚目的焦點。

  此外,還有一件讓皇帝和滿朝文武都頗感憂懼的事情,便是詔書中提到的「凶人」。

  毫無疑問,這裡的「凶人」,指的就是以王弘義為首的天刑盟!

  一日不除掉王弘義、摧毀天刑盟,皇帝李世民和大唐社稷就一日也不得安寧。

  可是,這個老奸巨猾、神出鬼沒的王弘義,現在到底在哪兒呢?!

  「對不起盟主,屬下也不知王弘義究竟藏身何處。」

  在門下省的侍中值房內,劉洎面露難色,對蕭君默道。

  這些日子,蕭君默把郗岩、華靈兒等天刑盟手下和桓蝶衣、羅彪等玄甲衛手下全都撒了出去,動用了他所能掌控的黑白兩道的所有力量,拚命查找徐婉娘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所以,蕭君默只能來找劉洎。

  此時,蕭君默盯著劉洎看了一會兒,知道他沒有撒謊,便道:「那你約他見面,我自有辦法。」

  劉洎蹙眉:「盟主莫非是想跟蹤他?」

  蕭君默點點頭:「不瞞你說,你上回在崇德坊跟他接頭,我便是派人跟蹤,才發現了他在烏衣巷的藏身處。」

  劉洎苦笑了一下:「盟主有所不知,也許正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冥藏日前便已通知我,今後不再與我直接見面了,一切聯絡皆以密信方式進行。」

  這回輪到蕭君默苦笑了,忍不住在心裡罵了聲:「老狐狸!」

  既然連劉洎這條線都無法追蹤到王弘義,那就真的是毫無辦法了。

  「最近冥藏跟你聯絡過嗎?」蕭君默問。

  劉洎搖搖頭:「自從終南山的事情後,便再沒聯絡過。」

  蕭君默又想了想,只好無奈地站起身來:「若王弘義有任何動向,你要隨時通知我。」

  劉洎趕緊跟著起身:「盟主放心,屬下一定隨時向您奏報。」

  蕭君默告辭,剛走到房門,劉洎便在身後喊道:「盟主……」

  「還有何事?」蕭君默回過頭。

  劉洎走上前來,又思忖了一下,才道:「上回魏王一案,多謝盟主保全了屬下,請受屬下一拜。」說著便跪了下去。

  蕭君默趕緊把他扶起,道:「保全本盟兄弟是我的職責,何必言謝?更何況,你也算是一位盡忠職守的好官,既不貪臓納賄,也不徇私枉法,朝廷需要你這樣的人,我豈能不保你?」

  劉洎有些動容,遂深長一揖。

  蕭君默拍拍他的臂膀,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一回到玄甲衛衙署,羅彪便急匆匆地跑上來:「老大你去哪兒了?讓我一陣好找!」

  「什麼事?」

  「新任的大將軍今兒正式履職了,急著要見你。」

  蕭君默微微蹙眉。

  這個接替師傅的人終於還是來了,雖不知是何方神聖,但一定來者不善。因為這種時候,不管皇帝派什麼人來,主要任務肯定就是盯住自己,進而挖出王弘義和天刑盟。而負有這種特殊使命的人,必然不會是庸才,估計比裴廷龍更難對付,看來今後得多加小心了。

  「新來的頭兒是誰?」蕭君默一邊轉身朝大將軍值房走,一邊問羅彪。

  「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蕭君默有些不悅:「你小子還跟我保密?」

  羅彪撓撓頭:「不是屬下故意跟您保密,是新來的頭兒不讓說。」

  蕭君默頗感詫異,想不通這個新來的上司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到了大將軍值房外,守門甲士一看見他,便讓他直接進去,說大將軍已等候多時。蕭君默進了值房,卻見偌大的房間中空無一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屏風後面有個人正坐著煮茶。

  李世勣過去用的屏風是木質的,現在卻被換成了蠶絲屏風。那人在屏風後影影綽綽,只聽得見煮茶的動靜,根本看不清是何人。

  蕭君默趨步上前,下跪行禮:「卑職蕭君默拜見大將軍。」

  那人恍若未聞,自顧自喝茶,還咂巴了幾下嘴,似乎故意要讓他難堪。

  蕭君默聞著陣陣飄出的茶香,淡淡苦笑:果然不是善茬,一來就耍起了官威。蕭君默不以為意,又大聲地說了一遍。對方還是沒動靜。直到蕭君默喊完第三遍,那人才慢慢起身,從屏風後踱了出來。

  礙於禮節,蕭君默只能低著頭——上司不發話,下屬就不能抬頭與其對視。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卻仍舊沒有開口。

  蕭君默壓根不明白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正自困惑,忽然聽到幾聲壓抑不住的「嗦嗦」竊笑。蕭君默抬眼,從對方的靴子慢慢往上,目光停留在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上。

  李恪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蕭君默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你玩得挺歡哪!」

  「哎,本大將軍還沒讓你起來呢!」李恪意猶未盡,「你怎麼敢擅自起身?」

  蕭君默不理他,逕自走到屏風後,盛了一碗茶出來,一屁股坐在大將軍的坐榻上:「怎麼會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李恪走過來跟他同榻而坐,「放眼滿朝文武,今時今日,還有誰比我更能讓父皇信任,更適合當這個玄甲衛大將軍?」

  蕭君默想了想,這話也對,最近朝廷出了這麼多亂子,皇帝當然要將玄甲衛這把「利刃」牢牢攥在手裡,而此時的吳王李恪顯然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子,不找他找誰?

  「瞧你嘚瑟成這樣,是不是聖上跟你漏什麼口風了?」蕭君默吹了吹茶碗上蒸騰的熱氣。

  李恪嘿嘿一笑:「父皇說了,只要能抓住王弘義,便立我為太子。」

  「他當時好像也是這麼跟魏王說的。」蕭君默淡淡道。

  「那不一樣,父皇當時就懷疑四弟跟王弘義有瓜葛了,說那個話只是為了讓他引出王弘義。」

  「你的武候衛呢?」蕭君默喝了口茶,換了個話題。

  「還兼著。」

  「哦?」蕭君默稍有些意外。皇帝把武候衛和玄甲衛這兩支護衛京畿的最重要力量都交給了李恪,足見對他寄望甚重。由此看來,若不出什麼意外,李恪很快便能入主東宮了。

  「這麼說,你現在是雙料大將軍了?」

  「那當然!」李恪躊躇滿志,「我現在離東宮只有一步之遙了。你趕緊給我打起精神來,儘快幫我抓到王弘義,咱們便可大功告成了!」

  蕭君默放下茶碗,暗自苦笑:暫且不說王弘義沒那麼好抓,就算抓到了,自己恐怕還是得放了他——只要母親一天在王弘義手裡,自己就一天奈何不了他。

  「哎,我說……」李恪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道,「上回在終南山,你沒有玩什麼花樣吧?」

  「什麼意思?」

  「就是說……」李恪選擇著措辭,「你跟裴廷龍之間,以及跟王弘義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足與外人道也?」

  「你懷疑我?」蕭君默眉毛一挑。

  「哪能呢?」李恪訕訕一笑,「那天的事情鬧得那麼大,又死了那麼多人,我只是好奇,隨口問問罷了。」

  「聖上這回派你來玄甲衛,是不是讓你來查我的?」蕭君默試探道。

  李恪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瞧你說的!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咱倆的關係,若他老人家真想對付你,肯定就找別人了,怎麼會讓我來幹這事?」

  蕭君默笑了笑,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在玄甲衛幹了這麼久,他對皇帝的心機和手腕早已瞭然,所以李恪這話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其實恰好相反——正因為皇帝知道李恪和他私交不錯,才會讓李恪來當這個玄甲衛大將軍,目的就是考驗李恪,看他在蕭君默這件事上到底是秉公還是徇私:若能秉公執法,對蕭君默下手,進而搞定王弘義和天刑盟,那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反之,若李恪不忍對蕭君默下手,那皇帝就絶不可能立他為太子。

  想到這裡,蕭君默不覺在心裡苦笑。

  曾幾何時,自己還在全力輔佐李恪奪嫡,兩人的關係更是親如兄弟,可一轉眼,自己卻變成了李恪入主東宮的障礙。世事無常,一至於斯,怎不令人扼腕!看李恪現在閃爍其詞的樣子,顯然已經對自己設置了心防。在殘酷的權力鬥爭面前,昔日的兄弟之情已然蒙上了一層陰霾。接下來是否會進一步惡化,蕭君默不敢再想下去了。

  看他怔怔出神,李恪咳了咳,道:「對了,有件事跟你說一下。這陣子父皇總是悶悶不樂,我昨天跟他提議,到驪山去打打獵、散散心,父皇同意了。」

  蕭君默回過神來,放下茶碗:「什麼時候?」

  「明天。」

  「這麼急?」

  「所以我才急著找你嘛。」李恪道,「明日的扈從人員,武候衛那邊出三百人;玄甲衛這邊的人頭我不熟,就由你負責,挑一百個精幹的,明日隨同護駕。」

  蕭君默想著什麼:「如今王弘義還沒抓到,你卻勸聖上出城狩獵,這妥當嗎?」

  「王弘義算什麼東西?!」李恪不悅,「父皇當年打天下,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親冒矢石?就因為一個區區王弘義,你就想讓父皇成天躲在宮裡嗎?他老人家的性情你也知道,這麼長時間沒打獵,早就手癢難耐了,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蕭君默一笑:「聖意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測,不過某人手癢,我倒是看出來了。」

  李恪聞言,故意板起臉,可還是沒繃住,噗哧一笑:「我也不怕你看出來。回長安這麼久了,一次獵都沒打過,本王早就百爪撓心了!」

  「好吧。」蕭君默起身,「我這就去召集人手。」

  李恪看著他向外走去,忽然道:「等等,你就這麼走了?」

  蕭君默回過身來:「大將軍還有什麼吩咐?」

  李恪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忽然有些怪異:「終南山的事情,你真的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蕭君默迎著他的目光:「你到底想問什麼?」

  「真相。」李恪似笑非笑,「我就想知道真相。」

  「真相都已經寫在奏疏裡了。」蕭君默一臉平靜,「你可以去問聖上。」

  「君默,不要什麼事都瞞著我。」李恪收起笑容,「我知道,那天在終南山上,一定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你要是把我當兄弟,就告訴我實話。」

  兄弟?

  蕭君默在心裡無奈一笑。有些時候,兄弟是用來救命的;可有些時候,兄弟卻可能是用來出賣的。

  「行,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都告訴你。」蕭君默忽然笑了笑,「裴廷龍是我親手殺的,王弘義也是我親手放的,我不但是天刑盟的人,而且還是天刑盟的盟主,我準備和王弘義聯手,一起弒殺聖上,顛覆大唐,最終掌控天下!這就是全部真相,現在你滿意了吧?」

  李恪愕然片刻,旋即笑笑:「好可怕的真相,你快把我嚇死了。」

  蕭君默伸出雙手,做束手就擒之狀:「要不現在就綁我入宮?」

  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李恪乾笑兩聲,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滾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