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獵殺

  李世民圓睜雙目,眼球凸起,突然大喊一聲:「聽我說……」話剛出口,龍首刀划過一道寒光,滾圓的頭顱便飛了出去,從身軀中噴出的鮮血濺了蕭君默一臉。

  驪山位於長安東面,是秦嶺山脈的一個支脈,蒼松翠柏,四季蔥鬱,峰巒峻秀,山勢嵯峨,遠望如同一匹青色的驪駒,故而得名。自西周、秦、漢以迄於唐,驪山一直是皇族貴冑鍾情的出遊狩獵之地,因而離宮別館眾多。相傳上古時期,女媧便是在此地煉石補天;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也是發生在這裡;而秦始皇的陵寢,亦橫臥於驪山腳下。

  這一日,李恪、蕭君默率四百餘名全副武裝的武候衛和玄甲衛,簇擁著天子鑾駕,於上午巳時許,來到了驪山的西綉嶺下。李恪的副手是三十餘歲、精明強幹的左武候中郎將韋挺,蕭君默的副手是桓蝶衣和羅彪。李恪身邊還有一騎,正是年輕的晉王李治。他也跟眾人一樣,身披鎧甲,背負弓箭,一副意氣風發之狀。

  此日天氣晴朗,天空碧藍如洗,山上草木蔥蘢,林間百鳥啁啾,正是一個出遊狩獵的好日子。

  皇帝李世民一身戎裝,手握寶弓,步下鑾駕,騎上了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看上去威風凜凜,大有當年征戰天下、睥睨群雄的氣概。李恪、李治、蕭君默率眾將士牽馬束立於山道兩側,齊聲高喊:「吾皇威武!吾皇威武!吾皇威武……」

  雄壯的喊聲響徹山嶺,驚起了林中的一群群飛鳥。

  李世民抬手,示意眾人停止,旋即給了身後的趙德全一個眼色。趙德全趕緊趨身上前,清了清嗓子,面對眾人道:「諸位將士,聖上有旨: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春季萬物復甦,本不宜圍獵殺生,然聖上久處宮闈,常念騎射之樂,故有今日之行。不過爾等須知,今日馳騁畋獵,可縱馳騁之情,非圖畋獵之樂,尤不可射殺幼獸、已孕之母獸等,萬望爾等切記!」

  李恪、李治、蕭君默等人齊聲道:「臣等遵旨。」

  自古皇帝狩獵,通常都在秋季,因春、夏兩季萬物生發,殺生乃不仁之舉,冬季則萬物肅殺,百獸蟄伏,也不適宜,唯獨秋天適合,故常稱為「秋圍」。由此而言,皇帝今日做這番叮囑,也屬當然之理,只是蕭君默稍微有些納悶:就這麼幾句話,皇帝為何自己不說,卻要讓趙德全代言?

  趙德全說完,李世民用威嚴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隨即縱馬朝山上馳去,趙德全和一干宦官緊隨其後。

  眾將士立刻翻身上馬,以皇帝為核心組成了一個護衛隊形:蕭君默率一部為前鋒,李恪、李治率一部隨侍皇帝身側,桓蝶衣率一部在左翼,韋挺率一部在右翼,羅彪率一部斷後。

  數百騎浩浩蕩蕩,沿山路迤邐而上,捲起了漫天黃塵。

  馳上西綉嶺不久,隊伍迅速分成三路:桓蝶衣率左翼沿西綉嶺的山麓前行;韋挺率右翼轉道馳向東綉嶺;蕭君默、李恪、李治、羅彪則護衛著皇帝,沿中路馳下一面緩坡,進入了一片秀麗幽深的山谷。

  此地名為石甕谷,夾在驪山的東、西綉嶺之間,山谷狹長深邃,植被茂密,野獸出沒,是一處得天獨厚的天然獵場。

  狩獵隊伍之所以分成三路,是因為左、右兩路必須沿著兩側山麓搜索林子,以防刺客預先埋伏,同時負責阻止中路的獵物往兩邊逃竄;而中路的前隊、後隊同樣負有搜索、拱衛與圍獵之責。

  李世民自少年時代起便縱橫沙場,弓馬嫻熟,此時一進山谷,便見成群的麋鹿四散逃奔,一只只野兔、狍子來回亂竄,頓時大為興奮,一邊拍馬衝了上去,一邊拉弓搭箭,片刻工夫便射倒了一隻麋鹿和兩隻野兔,衛士們立刻發出一陣陣歡呼。

  「父皇真是天縱神武,雄風絲毫不減當年哪!」李恪策馬緊隨,開口讚道。

  「三哥說得對,父皇寶刀未老!」李治也附和道。

  李世民淡淡一笑,並不答言。眼見一隻肥碩的麋鹿即將跑進一片柏樹林,他立刻又搭上一箭,拉了個滿弓,嗖地射出,不料卻失了準頭,羽箭擦著麋鹿的腹部射在了一株樹幹上。

  那只麋鹿死裡逃生,慌忙一頭躥進了樹林。

  李世民眉頭皺起,面露不悅。

  李恪和李治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李恪忙道:「請父皇在此稍候,那畜生就交給兒臣吧。」說完一夾馬肚,便要追上去,李世民卻把弓一橫,攔住了他的馬頭。

  李恪只好勒住繮繩。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李世民已拍馬朝柏樹林疾馳而去。旁邊的趙德全一驚,連忙大喊:「大家您慢點,等等老奴!」邊喊邊帶著一干宦官追了上去。

  對於父皇今日的表現,李恪頗有些詫異。雖說父皇最近心情不佳,但像今天這麼沉默,一語不發,似乎也並不多見。不過此刻護駕要緊,李恪來不及多想,便帶著李治和手下衛士一起追進了樹林。

  作為整支狩獵隊伍的前鋒,蕭君默此刻正帶著數十名甲士,以一字排開的隊形在樹林中搜索前進。忽然,前方五丈開外,一株枝葉濃密的高大柏樹輕微晃動了一下。蕭君默目光一凜,立刻抬手,朝兩邊的手下示意。

  數十名甲士紛紛從背上取下弓箭,慢慢策馬圍攏了過去。

  蕭君默走在最前面,緩緩接近那棵柏樹。五丈,四丈,三丈……突然,樹枝劇烈搖晃,三四條黃色的身影飛躍而出,跳到了另一棵樹上。緊接著,數十條黃色身影紛紛從附近的樹上現身,而且上躥下跳,亂成一團。

  蕭君默忍不住和左右甲士相視一笑。

  金絲猴。

  一大群金絲猴就在他們的頭頂上跳來跳去,嗷嗷亂叫。

  「死猴子!」旁邊幾名甲士張弓要射,蕭君默伸手攔住:「聖上的旨意你們沒聽到嗎?今日可縱馳騁之情,非圖畋獵之樂。」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雜沓的馬蹄聲,李恪、李治帶著一群衛士衝了過來。李恪急切喊道:「君默,看見父皇了嗎?」

  蕭君默眉頭一蹙:「聖上不是和你們在一塊嗎?」

  「唉!」李恪焦急地四處張望,「他去追一頭鹿,一轉眼就不見了。」

  「分頭找!」蕭君默心頭一沉,大聲對眾甲士下令,「全部散開,找聖上!」

  眾手下立刻散開,朝四面八方馳去。

  「咱們也分開找吧。」蕭君默對李恪和李治道,「這片山谷地勢險峻、溝壑縱橫,要找個人絶非易事,不過聖上想必不會走遠,耐心一點定能找到,二位殿下別太著急。」

  李恪又沉沉一嘆,對李治道:「九弟,你去西邊,我往東邊。」然後對蕭君默道:「你繼續在山谷裡找。」

  蕭君默點頭。

  隨後,李恪和李治掉轉馬頭,各自帶著一隊武候衛,分別朝東、西綉嶺方向馳去;蕭君默則繼續在樹林中搜尋。

  在林中兜兜轉轉地找了約莫一刻鐘,仍絲毫不見皇帝蹤影,蕭君默心中不禁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忽然,他吸了吸鼻翼。

  一股腥氣,是血的味道!

  蕭君默目光如電,四面一掃,便見左前方兩丈開外的地上有一簇血跡。他立刻策馬上前,很快便發現了更多的血跡,遂循著血跡一路追蹤。大約一盞茶工夫後,血跡在一棵茂密的柏樹下中斷,而樹幹旁邊赫然躺著一隻身中三箭的麋鹿。

  麋鹿已經死了,卻仍雙目圓睜。

  蕭君默下馬,輕輕幫它合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右首的一面土坡處傳來了一聲動靜。蕭君默當即把馬繫在樹幹上,緩緩抽出佩刀,一步步走了過去。

  土坡上,一塊岩石背後,露出了一隻腳。

  那是玄甲衛的烏皮靴!蕭君默立刻跑了過去,便見岩石後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甲士,胸口上插著一支箭,傷口處血如泉湧。

  「出了何事?」蕭君默抱起甲士,用手摀住了他的傷口。

  「快,快,聖上……」甲士氣若游絲,抬起一隻手來,想指一個方向,卻抬到一半便垂落下去,同時停止了呼吸。

  蕭君默眉頭緊鎖,四下觀察,驀然發現土坡邊緣的軟土上有一片凌亂的馬蹄印,顯然不只是一匹馬留下的。

  聖上危險了!

  蕭君默立刻反身跑回去,躍上馬背,順著馬蹄印往前追蹤,一路上看見了許多射在樹幹上和地上的箭矢。這一切分明意味著,皇帝正遭到一夥刺客的追殺!

  他大為焦急,拍馬疾馳,片刻後便馳出了林子,而馬蹄印也在林子外消失了。這裡的地麵舖滿了砂礫和碎石,馬蹄根本留不下痕跡。

  蕭君默不得不勒馬駐足,舉目四望,但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精緻的單孔石拱橋,橋下是一條深溝;石橋過去是一片皂角樹林,更遠處則是刀砍斧削般的懸崖峭壁;一道飛瀑自山嶺上奔騰而下,激流飛湍,訇然作響。

  蕭君默策馬走上拱橋,立在橋面的最高處。

  突然,遠處的一幕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子李世民的坐騎——那匹純白的駿馬,此刻正躺在樹林邊的草叢裡,身上至少中了十來箭。

  很顯然,皇帝十有八九已經落入刺客手中了,只是生死未知!

  蕭君默頓覺血往上湧,來不及做更多思考,便毫不猶豫地衝進了皂角樹林。

  剛剛馳出半里遠,蕭君默便猛然勒住了繮繩。

  身下的坐騎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

  皇帝赫然就站在眼前三丈開外的地方,被一條粗大的繩索緊緊捆綁在一根樹幹上,肩膀上中了一箭,頭顱耷拉著,明顯已經昏迷。

  蕭君默蹙緊了眉頭,額上青筋暴起。

  他幾乎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什麼人幹的。

  「王弘義,你給我出來!」蕭君默大聲一吼,聲音在一片闃寂的樹林裡回蕩。

  吼聲消失之際,數十個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為首一人仍舊戴著蕭君默十分熟悉的那張青銅面具。

  「哈哈哈哈……」王弘義發出一串大笑,同時摘下面具,「蕭郎——哦不,應該叫你李郎,我一路上給你留下那麼多記號,就是請你過來會合的,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蕭君默在心裡苦笑。

  原來,自己一路追蹤所見的那些馬蹄印和箭矢,都是這傢伙刻意留的。

  「王弘義,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還用問嗎?」王弘義回頭瞥了一眼昏迷的李世民,滿臉得意,「這十多年來,我日思夜想、千方百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親手殺了這個弒兄殺弟、逼父屠侄的狗皇帝!今日總算蒼天開眼,讓我得償所願!要是放在過去,我早把他的狗頭砍了!不過現在,我不會親手殺他了,我得把這事交給別人來做。」

  說完,王弘義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蕭君默。

  「你說的這個別人,就是我嗎?」

  「當然。否則我早把他殺了,又何必請你到這兒來?」

  「如果我說不呢?」

  「那你就是懦夫,我會看不起你。」王弘義陰陰一笑,「這個人殺了你的父親,還有你的五個兄弟,奪走了屬於你父親的一切!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比你更有理由殺他?你有什麼理由說不呢?」

  是啊,我有什麼理由說不呢?

  此刻,蕭君默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心中卻掀起了萬丈波瀾。

  他不得不承認,從得知自己是隱太子遺孤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止一次想過要殺李世民,為自己的生父報仇!可與此同時,他也不止一次地拷問過自己:你真的要殺皇帝嗎?你真的會為了一己私仇,殺了這個一手開創太平盛世、深受天下臣民愛戴的皇帝嗎?身為玄甲衛,你曾在入職時宣誓,要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捍衛天子和大唐社稷,如今你卻要背棄自己的誓言嗎?辯才、楚離桑、華靈兒、郗岩、袁公望、魏徵、玄觀、李安儼,還有無數死去和活著的兄弟,他們把天刑盟交到你手上,跟著你出生入死,難道是為了幫你報私仇嗎?倘若如此,那你跟王弘義這種人還有什麼區別?如果殺了李世民,導致社稷分崩、天下離亂,那麼身為天刑盟盟主,你還有什麼顏面說自己要「守護天下」?

  見蕭君默沉吟不語,王弘義臉色一變:「君默,我是看在隱太子的面子上,才給你這個手刃仇人的機會,你要是還有男兒的血性,就趕緊動手,別讓我瞧不起你!」

  蕭君默依舊沉默,恍若未聞。

  王弘義露出極度失望的表情,嘆了口氣:「蕭君默,看來你也只配姓蕭了,你根本不配做隱太子的兒子!」

  蕭君默仍然毫無反應。

  王弘義搖頭苦笑,給了旁邊的韋老六一個眼色。韋老六翻身下馬,幾個大步跨到李世民面前,獰笑著拍拍他的臉頰,然後唰地抽出腰間橫刀,發出一聲叱喝,把刀高高舉起。

  橫刀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就在刀光即將落下的一剎那,蕭君默大喊一聲:「住手!」

  韋老六的刀停在半空。

  「讓我來吧。」蕭君默淡淡說著,跳下馬背。

  王弘義轉怒為喜:「哈哈,這才對嘛,隱太子的骨肉,又豈能是孬種?!」

  蕭君默徑直走到韋老六面前,道:「麻煩讓讓。」

  韋老六用目光詢問王弘義,得到示意後,收刀入鞘,站到了一邊。

  蕭君默靜靜地看著這個不省人事的大唐天子,一時間五味雜陳。

  誰能想到,這個當年叱吒風雲、身經百戰的蓋世英雄,這個曾經一統天下、開創盛世的一代雄主,竟然會落在今天這步田地?!又有誰能想到,他的命運竟然有一天會掌握在我蕭君默的手裡?!

  「君默,不必再猶豫了。」王弘義在一旁催促,「你父親在天上看著你呢!當年在玄武門下,李世民射殺你父親的時候,可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有道是天道好還、因果不爽,他早該為當年的罪孽付出代價,這就叫報應!動手吧,殺了他,咱們再一起奪回曾經屬於你父親的一切!」

  蕭君默沒有答言,仍舊注視著眼前的皇帝。

  忽然,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扭頭對王弘義道:「把他弄醒,我要讓他死個明白。」

  王弘義哈哈大笑:「好主意!是該讓他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為何要殺他!」說完,朝韋老六努努嘴。韋老六當即上前,一把抓住李世民肩頭的那支羽箭,猛地拔了下來。

  李世民發出一聲慘叫,猝然驚醒過來。

  望著眼前的一幕,李世民先是困惑,繼而明白過來,臉上怫然變色:「蕭君默,你想跟著這些賊人造反嗎?!」

  蕭君默注視著他的眼睛,淡淡道:「陛下在武德九年不也是這麼幹的嗎?」

  李世民一震:「放肆!朕那是替天行道,是周公誅管蔡……」

  「不必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蕭君默冷冷打斷他,「你不是周公,我父親也不是管叔蔡叔。他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儲君,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你為了篡奪皇權便殘忍地殺害了他!像你這種不忠不孝、弒兄逼父的亂臣賊子,根本不配做大唐皇帝!」

  李世民又是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麼?你父親?!」

  「是的,隱太子便是我的生父。」蕭君默緩緩抽出腰間的龍首刀,「今天,就是你的贖罪之日,我要用你的首級,來祭奠亡父的在天之靈!」

  王弘義很是滿意,在一旁放肆大笑:「李世民,我王弘義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整整十七年了,本來想親手宰了你,不過,讓隱太子的遺孤、你的親侄子來砍這一刀,顯然更符合道義!你說對吧?」

  李世民顧不上理會王弘義,眼睛一直驚恐地盯著蕭君默手上的刀,身體拚命掙扎:「蕭君默,不管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都不能殺朕。朕是大唐天子,身繫天下蒼生福祉,你要是殺了朕,一定會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

  「不至於。」蕭君默說著,慢慢舉起龍首刀,用雙手握住了刀柄,「你死了,我就是大唐皇帝!我會讓天下的老百姓,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

  「說得好!」王弘義大聲讚歎,「有氣魄!不愧是隱太子的骨肉!」

  龍首刀舉在了半空。

  李世民圓睜雙目,眼球凸起,突然大喊一聲:「聽我說……」

  話剛出口,龍首刀划過一道寒光,滾圓的頭顱便飛了出去,從身軀中噴出的鮮血濺了蕭君默一臉。

  「君默,」王弘義開懷大笑,「親手砍下天子的腦袋,是何等感覺?」

  「沒什麼感覺。」蕭君默收刀入鞘,轉過身來,抹了抹臉上的血,「天子的腦袋,不也是肉做的?」

  「妙哉妙哉!」王弘義連連頷首,「此言甚妙!就像孟子所言,天子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殿高菜好女人多嗎?!」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突然嗖地射來,正中蕭君默的右胸。蕭君默猝不及防,捂著傷口連退數步。同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蕭君默!你幹了什麼?!」

  王弘義和手下們猝然一驚,抬眼望去,卻見李恪目眥欲裂,正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朝他們策馬狂奔而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數十名武候衛。

  方才,李恪循著樹林中那些記號追蹤而至,正好目睹了蕭君默砍下父皇首級的一幕。剎那間,李恪只覺全身血往上湧,眼前一陣發黑——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蕭君默竟然會與賊人勾結綁架父皇,並且幹出「弒君」這種罪大惡極、天誅地滅的事情!

  這一刻,李恪整個人已經被震驚、困惑和憤怒攫住了,根本無法思考,只想衝上來把蕭君默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來得正好!」王弘義從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把這小子也一塊結果了,一了百了!」

  說完,王弘義便帶著韋老六等人撲了上去。

  雙方短兵相接,瞬間殺成一團。

  蕭君默捂著傷口,遠遠望著憤怒欲狂的李恪,不禁苦笑了一下:「李恪,人是很容易被自己眼睛矇騙的。你親眼所見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正當兩撥人馬在石甕谷的皂角樹林中激戰之時,有一個一身戎裝的人,正策馬立於驪山最高峰一處突出的懸崖上。

  此峰名為九龍頂,聳壑凌霄,視野無比開闊。從這裡,不但可以俯瞰層巒疊嶂、蔥蔥鬱鬱的驪山全貌,還可以遠眺寥廓蒼茫、雄渾壯闊的秦川大地。

  這個人久久地凝望著腳下這片壯麗的山河,眼角忽然有些濕潤。

  山風獵獵,吹動著他身後的數十面旌旗大纛。

  大纛之下,整個山頂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滿了禁軍步騎,總數至少有五千人。全副武裝的兵部尚書李世勣,就站在這五千名禁軍步騎的前列。他不時探頭看看山下,又不時看著懸崖邊的那個人,目光中有一絲焦灼。

  這時,眾人身後的山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李世勣回頭,看見趙德全正急急忙忙地拍馬而來。經過他身邊時,趙德全和他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徑直騎到懸崖邊上,翻身下馬,揩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快步走到那人身後,躬身稟道:「啟稟大家,如您所料,冥藏現身了。」

  李世民意味深長地一笑,頭也不回道:「現在情況如何?」

  「回大家,據老奴最新得到的情報,王弘義在山谷北邊的皂角樹林中抓住了替身,不久蕭君默也進入了那片樹林。就在剛才,吳王殿下也帶人趕了過去。老奴照原定計劃,已派人通知韋挺、桓蝶衣、羅彪那三路,命他們立刻率部前去增援。至於目前的情況如何,尚不得而知,還得等候進一步消息。」

  「蕭君默……」李世民若有所思,冷冷一笑,「他倒是挺能湊熱鬧啊!」

  趙德全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沉默。

  「若說他跟王弘義沒什麼瓜葛,朕還就不信了。」李世民又道,「你說呢,德全?」

  趙德全不敢不吱聲了,忙道:「陛下所言甚是!照此看來,老奴也覺得應該有瓜葛。」

  「不是應該,是肯定!」

  「對對,肯定有瓜葛。」

  李世民露出滿意的神色,然後想起什麼:「對了,雉奴呢?他現在何處?」

  「大家恕罪。」趙德全忙道,「晉王殿下適才帶人往西綉嶺方向去了,老奴已派人去找,可……可目前尚未找到。」

  「多派些人去找,讓他立刻到這裡會合。」李世民有些擔憂,「他可不比恪兒。以恪兒的身手,一般人十個八個近不了身,可雉奴手無縛雞之力,萬一撞上賊人,豈不麻煩?」

  「是,老奴遵旨。」

  李世民瞥了山下一眼,得意一笑:「朕與這個天刑盟賊首王弘義鬥了這麼久,今日總算可以甕中捉鱉了!」

  此次驪山狩獵,表面上是李恪提議的,實際上卻是李世民順水推舟,然後精心設計的一場殺局,目的便是以替身誘使王弘義前來刺殺,並以重兵包圍,一舉獵殺王弘義!

  昨日深夜,李世民命李世勣集結了三萬禁軍,秘密離京,連夜趕到此處埋伏。也就是說,他們至少比替身一行早到了兩個時辰。這個計劃,除了李世民、李世勣、趙德全之外,其他人全都被蒙在了鼓裡,包括李恪和李治——不讓他們知情,這場戲才能演得逼真。

  此刻,三萬名禁軍中,五千名停駐在這九龍頂上,還有一萬名分別埋伏在東、西綉嶺的密林之中,另有一萬五千名埋伏在驪山外圍。

  李世民就像一個精明的獵手,給王弘義佈下了天羅地網,而王弘義則像一隻獵物,已經插翅難飛!

  由於掛唸著山下的蕭君默和桓蝶衣,此時的李世勣越發焦灼,眉頭又擰成了一個「川」字。忽然,趙德全匆匆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大家有旨,全軍出擊!」

  「臣遵旨!」李世勣大喜,立刻掉轉馬頭,右手用力向下一劈。

  一排傳令兵同時抬起長長的號角,鼓起腮幫用力吹響。

  嗚——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霎時響徹群山。

  「弟兄們,跟我來!」李世勣大聲下令,正待拍馬下山,趙德全一把拉住了他的繮繩:「李尚書留步,大家還有旨意。」

  「內侍請講。」

  「傳令三軍,逮捕蕭君默,如若抵抗,就地格殺!」

  「這……」李世勣大為驚愕,「這是為何?」

  「聖意如此,李尚書執行便是。」趙德全似乎輕嘆了一聲,轉身走了。

  李世勣不敢耽擱,只能長嘆一聲,率部向山下馳去。

  山下的皂角樹林中,李恪一直想衝過去殺蕭君默,無奈卻被王弘義死死纏著。所幸片刻之後,韋挺率部趕到,加入戰團,李恪終於脫身,立刻揮刀衝向了蕭君默。

  趁著剛才的空當,蕭君默粗粗處理了一下胸前的箭傷。見李恪瘋狂殺來,不得不揮刀格擋。

  刀刃相交,火星四濺。

  李恪全力猛攻,蕭君默一味防守,故步步退卻,二人漸漸脫離了核心戰場。蕭君默往王弘義那邊瞥了一眼,低聲道:「李恪,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聽個屁!」李恪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老子早料到你跟天刑盟有瓜葛,沒想到你竟然敢對我父皇下手!」

  蕭君默一邊格擋,一邊苦笑:「都說你文韜武略,我看你也是有勇無謀,你真的相信那個人就是聖上?」

  李恪眉頭一皺,手上卻力道不減:「你到底什麼意思?有屁快放!」

  「你仔細回想一下,今天聖上跟你說過一句話嗎?從頭到尾,你有沒有聽到他說過一個字?」

  李恪一怔,放慢了進攻的速度。

  其實他對此也有所懷疑,只是沒有細究。現在想來,父皇今天的確很怪,為什麼一個字都不說呢?

  「世上總有相貌酷似的人,可要想連聲音都一模一樣,那就難了。」蕭君默接著道,「那人雖然已經在儘力模仿聖上,可聲音還是有些差異,所以他才一直不敢開口。」

  「你是說,那個人是父皇的替身?!」李恪終於停止了進攻,一臉驚愕。

  蕭君默又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然後撫了撫傷口:「你夠狠哪,也不動腦筋想想,上來就是一箭!」

  「世上竟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李恪仍舊沉浸在驚愕中。

  「形貌的確十分酷似,舉止動作也模仿得很像。」蕭君默道,「不過,世上沒有兩個人可以完全做到形神畢肖,即使孿生兄弟也不可能。」

  「除了聲音不同,你還看出什麼了?」

  「氣質,神采。」蕭君默收刀入鞘,把李恪拉到一棵樹後,躲開了遠處王弘義的目光,「聖上是人中龍鳳,別人絶難模仿得形神兼備。尤其是眼神,聖上的眼神睿智而堅定,那人卻虛浮無力。所以,就算五官再像,也是徒有其表。」

  李恪恍然,看著蕭君默的傷口,微露愧疚之色,但卻稍縱即逝:「即便你沒有弒君,可你跟賊首王弘義顯然是一夥的,這你又做何解釋?今天父皇到此狩獵,肯定也是你漏的口風吧?」

  「這你就冤枉我了。」蕭君默一笑,「依我看,洩露情報的八成是你的人。」

  「別跟我扯了。」李恪冷笑,「老實說,你是不是天刑盟的人?」

  「我是大唐的人。」蕭君默看著他,「無論如何,我都忠於大唐。」

  「你這麼說,不就是默認了嗎?」

  「我不會默認任何無憑無據的指控。」蕭君默無聲一笑,「不過,退一萬步說,假如我真是天刑盟的人,你會怎麼做?殺了我嗎?」

  「別以為我不敢!」李恪舉刀直指蕭君默。

  蕭君默看著近在咫尺的刀鋒:「你要殺我,至少得等我先殺了王弘義吧?」

  李恪眉頭微蹙:「你為何要殺王弘義?」

  「我說了,我是大唐的人。王弘義禍亂大唐,當然就是我的敵人。」

  李恪越發不解,眯眼看著他。

  就在這時,羅彪率部趕到,見李恪拿刀指著蕭君默,大驚失色,慌忙帶著手下甲士把李恪團團圍住,十幾把龍首刀齊齊指向李恪。

  「羅彪!」李恪沉聲道,「你想造反嗎?」

  「把刀放下。」蕭君默平靜地道,「羅彪,讓弟兄們都把刀放下。」

  「要放大家一起放!」羅彪梗著脖子道。

  「你!」李恪怒不可遏。

  九龍頂上的號角聲就在這時驟然響起,眾人頓時都有些驚詫。

  王弘義聞聲,臉色大變,奮力砍倒兩名武候衛,對韋老六喊道:「老六,快撤!」然後朝蕭君默這邊大喊:「君默,快走!隱太子大仇已報,咱們沒必要再戀戰了!」說完,帶著韋老六等人迅速朝西綉嶺方向退卻。

  韋挺帶著一部分武候衛追了過去,其他衛士追出了幾步,忽見李恪被玄甲衛包圍著,連忙衝過來,持刀對羅彪等人形成了反包圍。

  場面頓時膠著,甚至有些尷尬。

  「隱太子?」李恪用一種萬分驚詫的表情看著蕭君默,「那傢伙在說什麼?你跟隱太子是什麼關係?!」

  此時,蕭君默已經顧不上回答他了。

  因為驟然響起的號角聲,讓他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很顯然,皇帝早已在驪山埋伏了軍隊,精心佈下了天羅地網,其目的不僅是獵殺王弘義,肯定也包括他蕭君默!

  換言之,皇帝佈置這個殺局,既是為了引出王弘義,也是為了觀察他會不會與王弘義發生交集;一旦有交集,皇帝便完全有理由認定他就是天刑盟的人。

  更何況,他方才親手殺了皇帝的替身,這樣的行為在皇帝看來,肯定要遠比跟王弘義有交集更為惡劣也更不能容忍,縱使他蕭君默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法合理解釋這個行為。

  所以,而今之計,只有先殺出去再做打算了。

  蕭君默心念電轉,龍首刀突然出鞘,噹啷一聲格開了李恪的刀。

  兩邊人馬當即動手,一場混戰就此展開。

  「老大,你快走,走啊!」羅彪一邊猛攻李恪,一邊大喊,「你出去還有機會救弟兄們;你要不走,大夥就全完了!」

  儘管蕭君默很不願意隻身脫逃,可此時的他卻不得不承認,羅彪的話是對的。

  「弟兄們保重!」蕭君默扔下這句話,旋即逼退了圍攻他的幾名武候衛,飛快躍上旁邊的一匹馬,迅速朝北邊馳去,轉眼便消失在了樹林中。

  李恪想追,卻被羅彪死死纏住,氣得拚命罵娘。

  片刻後,一大片馬蹄聲自南邊滾滾而來,為首之人正是李世勣。

  「羅彪,把刀放下!」李世勣遠遠望見這邊的情形,便高聲大喊。

  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玄甲衛大將軍,可畢竟是羅彪等人多年的上司,威信猶在。羅彪聞聲,只好恨恨扔掉手中的刀。其他手下見狀,也只能紛紛棄刀。武候衛們一擁而上,把他們一一按跪在地上。

  李恪一腳把羅彪踹翻,對其他武候衛道:「都跟我走!」隨即帶著眾人紛紛躍上馬背,朝著蕭君默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李世勣拍馬而至,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羅彪等人,又望著李恪等人疾馳而去的背影,眉頭又擰成了一個「川」字。

  當漫山遍野的禁軍步騎從密林中不停地冒出來時,王弘義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李世民的圈套。

  既然提前埋伏了這麼多士兵,說明今天這場驪山狩獵就是要引他入甕的,也足以表明剛才被蕭君默殺死的那個人,很可能不是李世民本人,而只是他的替身!

  發現自己竟然成了李世民的獵物,王弘義感到了無比的沮喪和憤怒。

  然而眼下,除了逃命,他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從石甕谷的皂角樹林往西綉嶺逃竄的一路上,王弘義記不清自己遇上了多少伏兵,只感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他和韋老六帶著三十餘名手下一路廝殺、拚死突圍,至少幹掉了十倍於己的敵人,可他的兄弟卻一個接一個相繼倒下,他自己和韋老六也是遍體鱗傷,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透了。

  所幸,驪山夠大,儘管伏兵數不勝數,可並不可能處處設伏,約莫半個時辰後,王弘義等人還是跌跌撞撞地殺出了重圍,逃到了西綉嶺東北面的一片密林中。

  這時,他身邊只剩下韋老六和三名手下。

  此處伏兵漸少,但身後仍有一支數百人的禁軍驍騎緊追不捨。為了保護王弘義,那三個手下硬是把他和韋老六推進了一片灌木叢中,然後拍馬朝樹林外馳去,引開了追兵。

  當那支禁軍驍騎從身邊呼嘯而過,雜沓的馬蹄聲漸漸遠去,王弘義的眼睛不覺便濕潤了。

  「是我害死了弟兄們,我太大意了,是我害死了他們……」王弘義喃喃道。

  「先生,這怎麼能怪您呢?」韋老六也紅了眼眶,「誰能料到李世民這個狗賊會使出這種陰招!」

  「其實我早該料到的。」王弘義苦笑,「李世民這廝何等精明,又何等謹慎,怎麼可能僅僅帶著幾百名侍衛,就貿然離開長安到此狩獵?都怪我求勝心切,非但沒有識破他的詭計,還以為這是殺他的大好機會。」

  韋老六想著什麼,忽然一驚:「先生,您說,『烏鴉』會不會是背叛了咱們,才給咱送假情報,誘咱們入局?」

  王弘義略為沉吟,搖了搖頭:「不會,我相信他的忠誠。」

  韋老六沒再說什麼,側耳傾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道:「先生,此處不宜久留,咱們得趕緊走。」

  王弘義想站起來,身上多處傷口一陣劇痛,雙腳一軟,差點摔倒,韋老六慌忙扶住:「先生小心!」

  「看來,我今天怕是走不出這驪山了!」王弘義悲涼一笑。

  「先生切莫這麼說……」

  韋老六話音未落,灌木叢外便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說得沒錯,王弘義,你今天休想再逃了!」

  王弘義和韋老六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接著又道:「出來吧,別躲了!」

  王弘義無奈,只好在韋老六的攙扶下走出了灌木叢,但見眼前赫然站著兩個英姿颯爽、手持龍首刀的女甲士,正是桓蝶衣和紅玉。

  桓蝶衣在半個多時辰前接到命令,說發現王弘義,讓她率部前往石甕谷皂角樹林,可她剛走到一半,又接到傳令,說王弘義已向西逃竄,只好折回西綉嶺繼續搜尋。為了擴大搜索範圍,她將部眾化整為零,以兩三人為一組,分開搜索,不過各組之間相隔不遠,一旦發現目標,只要大喊一聲,眾人便可立刻集結。

  王弘義在終南山的藏風山墅見過桓蝶衣,認得她,便淡淡笑道:「桓隊正,據我所知,你那天在終南山也傷得不輕,現在應該還沒好透吧?這麼著急又來給李世民賣命了?」

  桓蝶衣冷冷一笑:「本隊正能掐會算,知道今天聖上會在此甕中捉鱉、關門打狗,這麼好玩的事情,我怎麼能錯過呢?」

  「蝶衣姐,」紅玉有點擔心這種二對二的局面,「要不把弟兄們都叫過來吧?」

  「不用!」桓蝶衣一臉自信,「你沒看見嗎?這是兩條奄奄一息的落水狗,我一個人對付他們足矣!」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婆娘,竟敢口出狂言!」韋老六勃然大怒,抽刀就要拚命,王弘義一伸手把他攔住了。

  「桓隊正,」王弘義又笑了笑,「請恕王某直言,你今天還真不能殺我。」

  「哦?」桓蝶衣冷笑,「為什麼?」

  「原因我想你也清楚。」王弘義泰然自若,「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那天在終南山上,蕭君默出於什麼理由放了我,你應該知道吧?」

  桓蝶衣微微一震,心裡暗暗叫苦,自己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紅玉蹙眉,不解地看著桓蝶衣。

  「想起來了吧?」王弘義呵呵一笑,「徐婉娘的命,現在就掌握在你手裡,你要是不想讓蕭君默傷心的話,最好別為難我。」

  桓蝶衣心中怒火升騰,但卻無計可施。

  「桓隊正,倘若有緣,咱們應該還會再見。王某告辭,先走一步。」王弘義說完,便拉著韋老六徑直離開。

  紅玉大惑不解,忍不住大喝一聲:「站住!」

  王弘義止步,卻頭也不回道:「桓隊正,讓她小點聲,別把人都召來,害你難做。」說完,與韋老六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紅玉又焦急又困惑:「蝶衣姐,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放了他們?!」

  桓蝶衣緊咬下唇,說不出話,只能徒然地望著王弘義和韋老六的背影消失在一處山角。

  此時,桓蝶衣並不知道,她私縱王弘義的這一幕,已經被附近的一雙眼睛盡收眼底。

  李治策馬立在不遠處的一棵松樹旁,身後跟著一隊武候衛。

  「把她們抓了,帶去見父皇。」李治面無表情,對身邊的一名領隊下令,「其他人,跟我來!」說完,鞭子一抽,一馬當先衝了過去。

  桓蝶衣和紅玉還沒回過神來,便已被一群武候衛騎兵團團圍住。李治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親率數十騎從她們身邊疾馳而過。

  「你們兩個,立刻放下武器!」那名領隊厲聲道。

  「蝶衣姐,怎……怎麼辦?」紅玉緊緊握著龍首刀,眼中卻露出了驚恐。

  桓蝶衣仰面朝天,苦笑了一下:「對不起紅玉,是我把你害了。」說完,手一鬆,龍首刀噹啷落地。

  李治率部轉過山腳,本以為定能將王弘義和韋老六手到擒來,不料週遭卻空無一人,彷彿那兩個人憑空消失了。

  「人呢?!」李治大怒,提著繮繩,牽著坐騎團團轉,「你們看見了嗎?」

  身旁的武候衛們也是一臉懵懂,紛紛搖頭。

  就在這時,韋挺恰好帶著幾個手下從一片亂石堆後面策馬而出,似乎正要追什麼人,看見李治,趕緊勒馬抱拳:「卑職見過晉王殿下。」

  「看見王弘義了嗎?剛才就在這裡!」李治大聲質問。

  「回殿下,卑職看見兩個人往嶺下逃了,正要去追。」韋挺答道。

  「什麼方向?」李治眼睛一亮。

  「那邊。」韋挺抬手一指,「西北方向。」

  「追!」李治掉轉馬頭,率先朝西北方飛馳而去,韋挺及眾人緊緊跟上。

  此時,王弘義和韋老六正躲在不遠處那片亂石堆的石縫中。

  「好險!」韋老六驚魂未定,「還好在這兒撞上了『烏鴉』。」

  「我說過,他是忠誠的。」王弘義淡淡道。

  忽然,天邊隱隱滾過一陣悶雷。

  方才還是風和日麗的驪山,轉眼已是一片陰霾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