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當年

魏紫棠說完這話,就覺得氣氛又有了些變化,似乎本來若遠若近,似師似友,難以把握的距離因為她這句親密的人才能抱怨的話一下子被拉近了,可這近又讓她有一種難以名說的尷尬,她說完就緊緊閉上嘴,決定下一句話要好好想了才說。

潘旃的眼神和語氣卻慢慢滲進去一些溫柔的意思,帶著銀的黑眸動人如深黑遙遠夜空天際的寒星,望著她。

「我剛出來,必須要先穩住局面,所以……」低而緩慢的語氣,甚至可以說得上安靜溫柔。

魏紫棠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疲倦,以及言下的意思,她遲疑了一下,問:「你,還好嗎?」

潘旃自嘲地微微一笑:「元嬰削弱太多,又離開肉體太久,融合起來有些費事,所以才耽擱了這幾年時間,我勉強才把修為穩定在元嬰中期。」

他修為倒退了!

元嬰中期晉階元嬰後期,對於一個修士而言是一道天塹般的坎,多少天才多少大家畢生都無法跨越,一旦修為倒退……

何況他本來是元嬰期大圓滿!

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恢復到當初的修為,更不要說晉階化神了!

而且,他的出關和修為倒退,必然會引起羅浮門上層利益格局的變化,還有他原本的恩仇……

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沒有強敵吧?

還有他師父,雖然死了,有沒有留下轄制他的力量?

當年那幾個跟隨他師父菩散大師去制住他的人到底是誰?

只是一息間,許多念頭潮水般湧入她腦中……

潘旃他,此刻一定面臨許多麻煩吧?

「還有,」潘旃突然說,「我師父在我識海裏給我留下了信息……」他的神色流露出微微的遲疑和難過來。

「嗯?」魏紫棠愕然。

潘旃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很久才黯然說:「我一直很懷疑,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一輩子扶持後輩,弟子如雲,光元嬰弟子便有七位之多,他一向是最向著我的……嫉妒,我真的不相信,這是我當時痛苦欲絕時質問他,他給我的回答,他說他受不了自己的弟子比自己還要強……可他本來並不是爭強好鬥之輩……」

停頓了下,潘旃繼續道:「後來我元嬰脫逃……師父過了不久坐化,坐化前在我肉身的識海中留下了靈魂印記,跟我說了實話……」他的難過在這一瞬間難以掩藏,眉目間都是痛楚,「他是覺得我這一生太過順利,晉階太快,而且當時我執意閉關衝擊化神,已經有了心魔之兆,若不給我絕大的挫折,我將來絕不可能順利化神……」

潘旃的手隱在袖子中,不知道是否緊緊攥拳了,但是他微微低頭,面上都是痛苦忍耐之色,這一瞬間,魏紫棠覺得他其實還很年輕。

「……我……當初我還曾經對他說過很傷人的話,想不到……那竟是我對他最後說的話……」最後的「話」那個字,只吐了一半的音就突兀地嘎然而止,不知道是否為了掩飾已經顫抖的尾音,魏紫棠在他的聲音裏搜尋哽咽的痕跡,沒有找到。

他頭低的幅度恰好讓魏紫棠看不見他的眼睛,他整個人如石雕般僵硬在黑暗中,半天不動也不言語。

傷人的話,魏紫棠明白,以他的性格,遭遇到那樣痛徹心扉的背叛,他不會破口大駡,可是他的嘴能說出怎樣貌似輕描淡寫但卻能一刀捅入別人心窩的話,魏紫棠是想像得出來的。

在得知真正真相的今天,想到師父其實一心為自己考慮,自己卻連最後一面都錯過了,回想起來當初那些鋒銳如刀的話,情何以堪?

她望著他,心裏慢慢湧起同情。

而這樣會和她說這些話,有商有量的潘旃,讓她真正覺得這真的是當時與她共處一體,朝夕相對的潘旃。

一開始見面時因為對方過於強大,地位太高而起的陌生感已經無影無蹤。

魏紫棠走上前去,兩手輕輕拉起他的一隻手。

她的手潔白如玉,十指修長如春蔥,他的手比她大得多,但手指也很修長。

他的手僵硬著,她的手卻溫暖,堅定。

他在這溫暖堅定中終於慢慢軟化。

魏紫棠開口的時候,聲音溫軟鎮定而理智:「我想,菩散老祖為你這般煞費苦心,一定不是想讓你心懷愧疚,將來晉階時留下心境漏洞。」

這話很有力,潘旃抬起眼睛,看向她。

「他一輩子未能晉階化神,一定希望自己的衣缽弟子有能夠做到的一天。」

「如果你還是不能過自己這一關,去找他的轉世好了,他坐化之後一定會入輪回吧?」

潘旃眼睛一亮,猛地抬起頭。

魏紫棠說完卻皺皺眉,道:「不過不知道什麼神通能堪破輪回,道出他去向……」

潘旃微笑了:「我好像聽說過,只要有線索,總能找到。」說完這話,淵岳般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他聲音裏。

魏紫棠有些替他高興起來,朝他微笑了一下,靜靜站在他面前不再言語。

潘旃目光鎖到她面上,突然眼中含笑,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低聲說:「你這丫頭倒是挺會勸人。」

魏紫棠尷尬,彆扭地別開臉和目光,退了一步,故意正正聲音說:「我從上了大學以後,都沒有人再這樣叫過我,而且我現在都結丹了。」

你這稱呼很不適合我,我怎麼也算是熟女系的。

潘旃笑了:「我的年齡難道還叫不得你一聲丫頭了。」說著又故意伸手去揉亂她的頭髮,恰好她今天梳了個螺髻,也沒有佩戴什麼釵環,很方便他揉。

魏紫棠怒了,躲開他的手,對他怒目而視,潘旃大笑,最終道:「好罷,不逗弄你了,過來這邊和我坐下,鈺鐋呢?你可有好好照顧它?」說著伸手去牽她的手,引她往後面走。

魏紫棠雖然剛才出動去牽過他的手,可那是為了安慰他,此刻突然被他這般牽著手,一時心慌意亂,臉紅了一片,又覺得故意甩脫很小家子氣,一時間只好默不作聲,任憑他牽著走,還要低頭藏著臉紅,心裏唾駡自己上不得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