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娘也想起適才聽到的八卦,好奇道,「滿倉該不會是道聽途說吧,你也說了是御賜的婚姻,如何可以退婚,」
劉滿倉瞪大眼睛道,「這是我親眼目睹的,還能是假的,義絕橋,知道吧,」
娥娘吃了一驚道,「居然是去走義絕橋,」
劉滿倉點頭道,「可不是,那謝小姐嬌滴滴的,看上去風吹也倒,那日卻是去了順天府前,敲了大鼓,求父母官和鄉親父老作證,自己要走義絕橋,斷姻緣,退婚姻!」
急雲聽得滿頭霧水問道:「何為義絕橋?」
一旁袁玉道:「阿姐不知,這是開國皇后竇皇后那兒傳下來的的規矩,傳說竇皇后嫁給高祖前,曾嫁過一次,遇人不淑,丈夫好酒後虐打妻子,頗受了些磨折,後來生生被以善妒之名休出夫家,一點嫁妝都不許帶走,竇皇后被趕出夫家後,不敢回娘家,當時風氣,女子嫁了人,極難和離,若是夫家暴虐,卻又不肯放妻,則女子致死都只能留在夫家受苦,若是夫妻實在不諧,則夫家多捏造由頭休了妻子,被休回家的女子,為免家門蒙羞,連累家裡姐妹婚事,往往直接在外頭投河而死也不敢回家。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當時無故被休的竇皇后,她不肯含冤白白就死,流連在市井,飢餓交加,被高祖所救,便嫁了高祖,為高祖生了三子一女,又悉心照顧高祖父母,之後與高祖一同胼手砥足,招兵買馬,居然成了大業,高祖登基後尊了竇皇后為元後,愛重不已。
竇皇后感於自己前半生之坎坷,哀憐女子生活之不易,求高祖下了聖旨,各地官府門口,均設一石拱橋,拱橋上設銅釘三寸,密佈其上,銳不可當,名為義絕橋,今後大秦女子,若是已婚求離的,要擊鼓後,在父母官及鄉親們的見證下,赤足走過義絕橋,則可證其心之堅,寧走釘橋,也不肯再留在夫家,父母官們則可判女子帶著嫁妝義絕出夫家,夫家不得阻擋,而女子義絕後,若回娘家,娘家則不得推拒,且再嫁從身,不得干涉,若不肯回娘家,則官府可給予其自立女戶。若是未婚已訂,則可官府做主,解除訂婚之約,兩家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急雲一愣,離個婚還需要這般艱險?只是看袁玉、娥娘他們的神色,竇皇后似乎還做了一件大好事的樣子,想來從前女子之境況,則更難以自主了。
一旁劉氏已是催促道:「快講,那謝小姐當真走了那釘橋?」
劉滿倉似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拍了大腿道:「可不是麼,我親眼目睹,那謝小姐聽說還是我們清微教的外門弟子呢,那走義絕橋的要求,若是有武藝在身的,也必須卸了內力,光腳去走,那天謝小姐敲了鼓,站在橋頭,仙姿玉質,肌香體輕,衣袂飄飄,似是要隨風而去,雖飛燕、綠珠不能過也,赤著一雙玉足,如同白雪雕成,又小又嫩……」
竟是不自覺地帶上了說書人的話頭,好在袁家諸人聽得正認真,倒沒有去計較他的言語粗俗,唯有袁玉有些尷尬地看了急雲一眼,又忍不住悄悄去看了看急雲青裙下那一點翹頭繡花鞋,可不是纖巧之極,那謝小姐這般一雙腳走在釘橋上,那可真是慘烈。
「那謝小姐站在橋頭,啟朱唇,吐玉言道:『今日我在此,請父母官和各位鄉親父老做個見證,我謝玉衡願赤足踏過義絕橋,只為解除與晉王殿下的婚約,還盼諸位做個見證!』一字字都吐自朱唇皓齒間,聲如鶯囀燕啼,然後金蓮款款,赤足踏過那三寸銅釘!只見那玉雪雕成的嫩足瞬間被血污,十指連心,謝小姐咬牙顰眉,依然步步走過,寸寸血蓮,京城義絕橋這些年,第一次有人走,卻是這般絕色女子,可憐這金閨玉柳之質,卻受此磨難……那天觀者如堵,無不齊聲歎息,掩目不忍看。」
袁玉好奇道:「你也看到那謝小姐的面容了?可真的美?比阿瓦姐姐如何?」
劉滿倉語塞,那日圍觀的人人山人海,他只在一邊遠遠看到一個身姿極是苗條纖細的女子,衣著華麗,哪裡看清楚面容,更何況要與自己的阿瓦妹子相比……雖然後來聽說書先生說,長得那是一個國色天香,然而在他心目中,任她什麼相爺的女兒也好、公主也好,哪裡比得上阿瓦妹子一小根手指頭?
劉氏聽那聲口用詞,卻是反應過來劉滿倉這必是沒有說書先生嘴裡學來的,怕教壞了孫兒,趕緊道:「她當真走完了那義絕橋?父母官們果然也敢抗旨,讓她不嫁晉王?」
劉滿倉被打斷了說話,有些遺憾地咂咂嘴道:「可不是真的走完了,一路都是血印子哩,對自己可真是狠心,那天晉王聽說了,也趕過去看了,當場心疾發作,被急送進宮去了,順天府尹哪裡敢斷,只接了狀子,讓她回復等斷,必是要上達天聽哩。」
袁雷也好奇道:「晉王很老麼?她不肯嫁?」
劉滿倉提起了勁,說道:「晉王趕過來時,我卻是看到他了,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個少年呢,聽說和那謝小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長得還行了,就是有點娘了,多少人扶著他下了轎,正好我站的那地方就是他下轎的地方,看他像是身體有病的樣子,臉色有些青白的,興許也是氣的,沒過門的媳婦鬧著要義絕呢,能不氣麼,他下了轎,看了一下那謝小姐已是走完了橋,好像還往他這個方向點了點頭,那下巴,帶著一股子傲氣,誒,我學不來,晉王當時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一點都想不到她會退婚的樣子。然後走上前去,好像和那謝小姐說了幾句話,太遠了,沒聽清。然後他忽然就握著左胸的地方,暈過去了,一堆侍從太監就衝上去把他扶走,上了馬車回宮了。」
娥娘關心道:「有心疾哩,也難怪人家不肯嫁他,就不知道後來皇上同意了沒?這可是金口玉言,抗旨可是殺頭的罪哩。」
袁玉點頭道:「但是走義絕橋便可以退婚義絕,這也是高祖下的聖旨,若是皇上不同意,那便是不尊高祖的遺旨……」
滿倉點頭道:「可不是麼!那說書先生也是這麼說,大家都說皇上應該要尊高祖的遺旨,自己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可不能破了,謝小姐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被逼得去走釘橋都不肯嫁個藥罐子守活寡,大家哪個不同情哩。不過也有人覺得謝相不忠,讓自己女兒給皇上出難題來著……嗐,皇家的事情,我們不說他,反正我們回來的時候,這事聽說還沒出結果。興許等我們到京城的時候,就知道結果了,我們幾時走呢?要不阿瓦妹子也和我們一同去看看吧。」他一想到才見到阿瓦妹子,又要去京城了,呆不了幾天,不由的滿心遺憾。
劉氏怫然道:「阿玉的盤纏和入國子監的束脩都使盡了家裡的錢呢,待阿玉走,家裡就要吃紅薯玉米面度日了,秋收還有些日子呢!劉家小哥你莫要開玩笑了。」
急雲卻是從懷中拿了一枚金子出來放在桌子上道:「這是給阿玉讀書和家裡的花用,姑姑的病好了吧?阿爹阿娘阿奶也做件新衣服才好。」她看到袁家幾口子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丁迭補丁,不由的有些惻然。
劉氏看到金子,早已手快地拿了起來,掂了掂,咬了口,感覺到那重量,滿臉放光地笑了起來:「這是你那夫人賞的吧?月錢攢不了這許多,果然是好心的主人家,這金子我收著,明兒讓阿雷去兌了,留一些給阿玉將來說媳婦呀。」
娥娘卻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說親了,自己也留一些打些首飾」
急雲搖搖頭說:「我的親事不急。」一邊又對滿倉和袁玉說:「我同你們一道上京吧,夫人在那兒等我呢。」
娥娘一愣,不捨道:「你的身契還沒到期?這夫人果然仁慈,還肯放你回來探親,你回去要好好服侍夫人,若是有機會,再回來看我們。」
劉氏卻是滿臉笑容道:「這夫人心慈,你好好服侍,多存些賞銀,莫要貪吃胡亂花光了。」
***
皇城裡,李熙緩緩醒轉,荷露淚漣漣道:「王爺,您可醒來了……皇上擔心極了,天天都過來督著太醫醫治,聽說又下了詔讓清微派葉大夫趕緊赴京,剛才前邊來報,剛從西華國出使歸來的謝相聽聞女兒的大逆不道之行,已是跪在殿前請罪,太醫又說了你已轉危為安,皇上才出去見謝相了,不然,皇上非讓謝相跪在那兒不可,他教的好女兒,居然敢抗旨退婚。」語氣裡帶了絲怨憤。
李熙呆了呆,想起那天見到的那名清麗的女子,長得和急雲是一模一樣,然而,那個表情,那樣外露的驕傲,從來都不是低調含蓄的急雲所有的……他那天問了她一句:「不是你麼?」她臉上很莫名,似乎理解不了,最後回了句:「晉王殿下,玉衡配不上您,請您諒解。」
不,她不是急雲,見到和前世長得一模一樣的自己,毫不訝異,自己和她自訂婚後再也沒有見過面,她採取了這般激烈的措施,給皇上出了難題,讓全家都置於抗旨的危險之上……這不像前世那個謹慎老練的急雲能做出來的事情,可是,這又如何解釋,她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長得又和自己一模一樣?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喃喃自語道:「莫非,她還有姐妹?」
一旁服侍的荷露愣了楞道:「誰?您是說謝小姐麼?」
李熙皺著眉思索,荷露道:「她是還有個雙胞胎姐姐的,聽說當年進京路上遇刺,墮車沒了。」
李熙霍然抬頭:「此事當真?」
荷露被一向淡定的王爺露出這樣震驚的表情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說:「應當是真的吧,我也是聽別的內侍說的,說謝相花了很大功夫找人,還請托了不少當地的官員幫忙,都沒找到,一歲的女童墮車,怎可能還活著,那些官員當面應承,私底下大部分也都是如此揣測。」
李熙愕然道:「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何從來沒和我說過?」
荷露被一向和風細雨的王爺責問,愣了楞,才答:「這事很重要麼?我以為只是無稽的傳聞而已……」她本就不喜歡和王爺說謝家的事情,什麼謝小姐才高,謝小姐能歌善舞,謝小姐深得清微教掌門青眼,將入內門……這樣膽大妄為不守婦道的女子,居然還嫌棄王爺不肯嫁!
李熙喃喃道:「她一定還活著。」一邊舒展了眉頭,謝玉衡這義絕橋,走得好!他眉間帶了些喜氣抬起頭道:「派人去請皇上,說我有急事,請他務必回來一下,不要忙著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