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從宮中回來之時,太陽都快落山了。他跟捻棠打聽了一下柳清歡的去向,就去了內堂的閣樓上找她。
柳清歡依然坐在坐床上吃著酥酪納著涼,見薛慕進來,連忙起身迎了上去:「侯爺。」
薛慕攜著她在坐床上坐下,才開口道:「前幾日西市來了一個新的胡商隊,帶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清清若是感興趣,我明日陪你去西市逛逛?」
柳清歡想了想,道:「不用了,侯爺平日裡繁忙,我讓侍婢們陪我出去就行了。」她本是為了薛慕著想,可說完之後又擔心他會生氣,於是留意著他的神情。
薛慕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直到她點頭答應,才又笑了起來:「我明日一早來接你。」
待薛慕走後,柳清歡還是沒有想明白他為何對這件事如此執著。
晚上薛慕依然宿在蓮花畔,他看著蓮花池裡盛開的蓮花,眼前又依稀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他哭訴。
「阿慕,大姐和二姐偷偷跑到西市去玩了,還不帶上我。她們說那裡有好多胡姬,胡旋舞跳起來可美了。她們還去逛了綢緞鋪和成衣店,大姐還偷偷買了眉黛和口脂!」她說到這裡,又有點得意地對薛慕道:「不過我告訴了阿娘,阿娘把她買的東西都收走了,現在還在屋裡訓她們倆呢。」
薛慕低笑了一聲,幫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珠:「清清想去西市玩?」
「嗯!可是娘不喜歡我出門亂跑。」
薛慕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偷偷帶你去西市,可好?」
柳清歡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真的嗎?可要是讓阿娘發現,一定會責罰我的。」
「我們快去快回,不讓她發現就好了,你不要告訴你的大姐二姐。」
「好!那我明日在後門等你!」柳清歡說完,對薛慕伸出右手,微微翹起小指,「拉鉤!」
薛慕勾上她的小指,對她道:「我明日一早來接你。」
……
他沒有想到,這個明日他等了七年。
夏夜的涼風從池面上吹了過來,薛慕的頭髮微動。他往正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合上了窗戶。
第二日柳清歡換好衣服出得門來的時候,薛慕已經在門口等了她一會兒了。
柳清歡騎的依然是上次圍獵時的那匹馬,她當時選這匹馬的原因是它和薛慕的愛馬照夜一樣,都是一匹毛色純白的駿馬。
然後她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小白。
柳清歡取名字的風格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樣,所以薛慕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西市的人不少,來來往往的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即使是在長安城最炎熱的夏天,人聲依然鼎沸。
胡商的店舖裡有不少稀奇的玩意,還有他們特製的絲囊,據說三年才能織成一個,價值連城。各種眉黛口脂也看得她眼花繚亂,她隨手挑了一顆,店主就笑盈盈地告訴她,這位娘子真有眼光,這可是波斯螺子黛,價值十金。
柳清歡撇了撇嘴角,向來都是她騙別人,想從她這裡騙錢,沒門。不過薛慕還是把那顆價值十金的波斯螺子黛買了下來。
有了眉黛,店主又忽悠著薛慕把眉硯眉筆一併買了,之後還有什麼綾羅綢緞,金簪玉鐲……對於他這種花錢如流水的作風,柳清歡覺得有必要回府以後跟他好好談談。
兩人從西市一直逛到了義寧坊,襖祠裡燃燒著三壇熊熊烈火,幾名身著長袍的祭司出出入入。
「是拜火教。」薛慕看著那幾名頭戴面具的祭司,眸色變了變。拜火教背後的勢力複雜,而且恐怕跟嶺南王有關,皇上一直懷疑拜火教就是他們聯絡的據點。
他收回目光,對柳清歡道:「我們走吧。」
「嗯。」柳清歡又看往襖祠裡面看了一眼,三壇燃燒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裡,忽明忽滅。
返回崇仁坊以後,薛慕看了看駕馬在側的柳清歡,問道:「清清,我們走回去,可好?」
「好啊。」騎了一天的馬,她也想下地活動活動。
薛慕讓下人們先把買的東西送回了侯府,順便牽走了馬,就和柳清歡在崇仁坊裡走了起來。
可惜剛走了沒幾步,天空卻突然下起了雨來。路上的行人開始奔走,柳清歡的眉頭抽了抽,這天氣變得還真是沒有一點預兆。幸好她手裡還有把傘,本來是打算用來遮陽的,現在倒剛好可用來避雨。
她撐開傘走到薛慕的身邊,將傘舉過他頭頂。薛慕看了一眼她吃力的樣子,笑著接過了她手裡的傘:「還是我來撐傘吧。」
柳清歡收回了手,她看著薛慕露在傘外的半個身子,抿著嘴角道:「侯爺這樣會淋濕的。」
薛慕聽她這麼說,卻是突然笑了笑:「沒關係,我頭大。」
柳清歡:「……」
侯爺剛才是在講笑話嗎?他的頭……也不大啊!
薛慕見她一臉探究地盯著自己,淡笑著道:「也不知道是哪個調皮鬼給我取的名字。」
那一年他跟柳清歡說他的名字叫薛慕,柳清歡皺著一張小臉思考了良久:「是木頭的木嗎?」
薛慕道:「不是木頭的木,是欽慕的慕。」
欽慕的慕對於三歲的柳清歡來說,顯然沒有木頭的木容易理解,於是她一口咬定道:「就是木頭的木!」她說完還蹲下.身子,用手指在雪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木。
薛慕抽了抽眼角,在那個歪歪扭扭的木字旁邊又寫下了一個「慕」字,一筆一畫,清晰工整。
也許是見這個慕字比自己寫的那個木字好看多了,柳清歡嘟著嘴開始耍賴:「我不管,就是木頭的木!」
「是欽慕的慕!」
「木頭!」
「欽慕!」
柳清歡鼓起腮幫,憋著一口氣看了薛慕好久,終於氣鼓鼓地道:「你不當木頭那就當大頭好了!大頭大頭,下雨不愁,別人有傘,你有大頭!」柳清歡唱完,還為自己鼓掌叫好。
薛慕:「……」
他完全不能理解這個小糰子的邏輯。
可是他不知道,那天他走以後,小糰子就一個人趴在桌上練字,滿滿的一張紙上,都寫著同一個字。
慕。
「大頭大頭,下雨不愁,別人有傘,你有大頭。」柳清歡歡快地唱了起來,見薛慕側頭看自己,還衝他笑了笑。到底誰這麼大膽敢給侯爺取這麼有趣的外號哈哈哈哈哈!
看出了她眼底不懷好意的笑意,薛慕的嘴角翹了翹,沒有與她計較。
這場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兩人還沒有走回侯府,天空已經又放晴了。柳清歡檢查了一下薛慕的衣服,果然已經淋濕了:「侯爺,回府以後別忘了洗個澡,著涼了就不好了。」
薛慕笑了笑道:「我在戰場上日曬雨淋,哪有這麼嬌弱。」
柳清歡想了想也是,便沒有再說什麼。
唐子博宅邸,一人斜倚在坐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某聽聞今日薛慕帶著柳清歡去了西市,為了她不惜一擲千金。」
唐子博飲了一口面前的酒沒有答話,那人又道:「棋子脫出自己手裡的感覺不好受吧?唉,這也不能怪她,如果我是個女子,也會為薛慕這樣的人傾倒。」
唐子博眉頭終於擰在了一起,看了他一眼道:「柳清歡的事我已經稟明義父,義父自會有主張。」
對方笑了笑沒再說話。
侯府,柳清歡命青梔在小廚房熬了一點薑湯,準備給薛慕送去。雖然他說他沒有那麼嬌弱,可生病這個事誰也說不準。
穿過蓮花池的時候,芃芃正一個人坐在蓮花亭上長吁短嘆。
柳清歡眨了眨眼,走上去問道:「芃芃,你怎麼了?」
「烏拉拉?」芃芃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垂頭喪氣地嘆了口氣:「沒什麼。」
柳清歡眼珠轉了轉,在他的對面坐下:「讓我猜一猜,嗯……一定是你喜歡的平康坊娘子被別的郎君贖了身。」
「才不是!」芃芃激動地跳了起來,「是阿娜耶!阿娜耶!」
阿娜耶?這傢伙竟然連胡人都不放過。
「唉——」芃芃沉重地嘆息一聲,盤腿在地上坐了下來,「最近西市新來了一支胡商隊伍,帶了不少新奇的東西來。」
「嗯恩。」這個她聽過的。
「跟著隊伍一起的,還有一名胡姬,叫阿娜耶,她的胡旋舞在所有胡姬裡是跳得最好的。」芃芃看著池裡的蓮花,神情憂傷,「我和她一見如故,每天都去西市看她跳舞。可是……可是……她馬上就要被一個富商買走了。」
柳清歡想了想道:「被富商買走也比在西市裡陪酒好吧?」
芃芃聽她這麼說,激烈地反駁道:「那個富商已經有十三房小妾了,還不放過阿娜耶!」
柳清歡:「……」
這個富商的身體還真好啊。
芃芃繼續貶低道:「不僅如此,他的長相更是慘不忍睹!」
柳清歡想了想,好奇道:「他是怎麼看上阿娜耶的?」
芃芃道:「三日後,他會在家中舉行一場酒宴,阿娜耶要去跳舞。」
柳清歡皺了皺眉:「啊?」
芃芃道:「你想呀,阿娜耶舞跳得那麼好,一定會被他看上的!」
柳清歡:「……」
郎君你在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