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連環

  事情還要從薛慕撞見柳清歡沐浴那日說起。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裡氤氳著翻湧的情緒:「還說你不是柳清歡?」

  柳清歡愣住,已經醞釀到嗓子眼的尖叫又這麼生生地嚥了回去:「我不懂侯爺在說什麼。」

  「你不懂?」薛慕冷笑了一聲,將她的右手舉到她跟前,「這個牙印,是我九歲那年親口咬上去的。」

  柳清歡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右手胳膊上,確實有一排淺淺的牙印。

  那一年,柳清歡哭花了一張小臉跟薛慕告狀:「阿慕,二、二姐她又欺負我……」

  薛慕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輕聲安慰道:「她怎麼欺負你了?」

  「她在我手上咬了一口,說晚上就會有專偷小孩的小鬼把我帶走,還要娶我當媳婦兒。」柳清歡哭得稀里嘩啦還不忘挽起自己的袖子給他看,「我不要給他當媳婦兒嗚哇哇——」

  薛慕看著她手臂上的齒印微微皺眉,柳清麗咬得還真狠,都有些滲血了,難怪小糰子哭得這麼淒慘。

  「清清乖,不哭了。」薛慕心疼地幫她擦眼淚,可薛慕越是溫柔,柳清歡就哭得越起勁。最後薛慕終於一狠心,在她白嫩嫩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下小糰子整個都炸開了:「嗚哇——阿娘——阿慕咬我,我再、再也不要理他了——」

  見柳清歡嚷嚷著就要去告阿娘,薛慕連忙拉住了她:「我咬了清清,清清就我的媳婦兒了,小鬼看見這個牙印,就不會把你帶走了。」

  柳清歡淚汪汪地看著他,將信將疑地問道:「真、真的嗎?」

  「我不會騙清清的。」

  薛慕的一個笑容把柳清歡給笑蒙了,告阿娘這件事被忘到了九霄雲外。

  這件事過去了這麼久,柳清麗咬的那個牙印早就不見了,可不知道為什麼,薛慕的那個牙印,直到今天還有淡淡的痕跡。

  「柳清歡就是杜鵑,杜鵑就是柳清歡,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假的柳清歡,這才是真正的金蟬脫殼。」

  薛慕的聲音拉回了柳清歡的神志,她看著對面的人遲遲沒有作聲。她之前就覺得薛慕好像知道她的身份了,所以才想盡快離開侯府,現在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抿著嘴角承認道:「你聽說過連環套嗎?就是把真的做成假的,再把假的做成真的,最後留個破綻給你。」

  那個破綻便是紅兒。

  薛慕的眉頭緊鎖,握著她手臂的那隻手緩緩鬆開,竟是有種脫力的感覺:「為什麼?」

  為什麼她一定要利用杜鵑的身份?為什麼她就是不肯承認,她是柳清歡?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但她不願承認,他也沒有拆穿。只是最近,他越來越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柳清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薛慕道:「兩年前。我偷偷去侍郎府時,無意中撞見的。」

  柳清歡的眉梢動了動:「偷偷去侍郎府?」

  薛慕笑了笑:「是啊,我以為你知道,因為我每次去的時候都看見你和唐子博在一起。」

  柳清歡:「……」

  唐子博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他的名字一出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薛慕從胸腔中吐出一口氣,決定跳過唐子博:「杜鵑是不是一共有兩個人?」杜鵑在長安成名已久,但他發現柳清歡跟杜鵑有聯繫,還是最近兩年的事。

  柳清歡沉默了下,還是點點頭:「真正的杜鵑是我的師父。」

  「師父?」

  「嗯,我也是在機緣巧合下認識的她,得到了她的幫助。」

  「幫助?」薛慕微微站直身體,他隱隱覺得觸到了問題的核心,「幫你幹什麼?」

  「報仇。」

  薛慕的瞳孔微微一縮,沉默地看著她,房裡的氣氛陰沉得可怕。

  柳清歡垂下眼眸,聲音低沉地道:「其實我根本不是柳侍郎和柳夫人所生之女。」

  薛慕的心又緊了一分,他想說點什麼,卻發現他根本開不了口。

  柳清歡繼續道:「我爹是劉正青。」

  劉正青,當年被雍王屠了滿門的御史。

  「怎麼可能?」薛慕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當年那宗滅門慘案發生時,他也才三歲,很多事情都是後來聽別人說的,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柳清歡竟然是劉御史的女兒。

  柳清歡抬眸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你可知道,劉御史和柳侍郎的夫人,都姓蘇?」

  薛慕微微一愣,她這麼一說他才想起,當年長安有名的三大才女,一位是他的母親寧氏,另外兩位,便是蘇家的兩朵姐妹花。

  「十七年前,雍王派人滅了劉氏滿門,柳侍郎聞訊趕到之時,只找到了一個活口。那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被藏在櫃子裡,既不哭也不鬧,要不是還有呼吸,他還以為只是個死嬰。他把女嬰偷偷抱回了侍郎府,剛好那晚柳夫人臨盆,便假裝是柳夫人產下了兩名嬰孩,一人取名柳清麗,一人取名柳清歡。」

  薛慕靜靜地聽她說完,如果在蓮花亭的那一次,他只把她說的身世當成一個故事,那麼這一次,他怎麼也沒法只把這個當成故事。

  因為他會覺得心痛。

  他沉默了半晌,才有些艱澀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柳清歡抿了抿唇,答道:「那日你跟我約好,要帶我去西市玩。我早早地便起來,打算溜到後門去等你。經過阿娘他們房前時,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他們的動靜,誰知……聽到了他們提起我的身世。」那個時候薛誠戰死的消息已經有人傳回長安,柳侍郎擔心雍王會借此機會有所行動,所以才和柳夫人談及此事,卻不知被門外的柳清歡聽了個乾淨。

  薛慕的眸光一閃,像是有陽光穿透了心中的迷霧,整顆心都明朗起來:「所以……你從那個時候開始接近唐子博?」

  「沒錯。」柳清歡點了點頭,那一年她才十歲,偶然聽到這麼大的秘密,整個人都陷入了混亂。沒想就在三天後,雍王便帶著唐子博找上了侍郎府,那感覺就像是上蒼在指引她的復仇之路。

  薛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解心頭紛亂的情緒和疼痛:「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有多危險?」雍王是什麼人?先皇和衍帝跟他博弈了這麼多年都沒結果,她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單槍匹馬的想報仇?恐怕連王府的門還沒找到,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柳清歡低著頭不說話,薛慕握緊放在身側的手,終於忍住了噴薄到胸口的怒氣還有後怕,語氣儘量平和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管她要做什麼,他都可以幫她。

  柳清歡放在膝上的手也握緊了,她當時雖只有十歲,但也明白復仇是條不歸路,她不想連累了薛慕和侍郎府。

  薛慕見她不答話,又換了個問題:「假扮成杜鵑嫁進侯府,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柳清歡看著手上一顆水珠沿著手指滑了下去,低聲答道:「唐子博這幾年一直想殺你,我沒從他那裡蒐集到多少有用的東西,他倒是想利用我暗殺你。這些年我和你關係冷淡,我本以為你不會再娶我,沒想到你還是上門來提親;唐子博雖表面上對我情意綿綿,但只視我為棋子,得知你來侍郎府提親,便想讓我在嫁進侯府後找機會殺了你。無奈之下,我只能想到這個金蟬脫殼的辦法,一來杜鵑的身份不用再受制於人,二來……我今後離開侯府也名正言順。」

  薛慕冷著臉,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為何一定要離開侯府?」

  柳清歡緊繃著嘴角,聲音聽上去澀澀的:「你明知道,我不想連累你。」

  薛慕的聲音比她更澀:「你以為你不想連累我,我就會看著你去死嗎?」

  說到死字的時候,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鑽心地疼。

  柳清歡怔了一下,埋著頭不去看薛慕,心口悶悶地疼。好一陣,她才喘了一口氣說道:「唐子博之前寫了封信給我,說是要跟我合作。」

  薛慕的眸子動了動,問道:「信?那個紫衣姑娘給你的?」

  柳清歡不禁笑了笑:「你果然知道了。」

  「哼,在我面前搞這種小動作,也只有唐子博這種蠢人以為我不會發現。」薛慕鄙視完唐子博,才問道,「他要怎麼跟你合作?」

  柳清歡道:「我之前給了阿厄斯一副地圖,他應該會找人試試那副地圖的真假。」

  薛慕道:「他前幾天剛和唐子博聯繫過。」

  柳清歡笑了一聲:「唐子博讓我把手上的地圖給他,條件是把我從你手裡救出去。」

  「他做夢。」

  柳清歡噎了噎,道:「我必須去。」

  薛慕的臉色沉了下來:「你試試。」

  柳清歡抿了抿唇,對他道:「我知道嶺南王來了長安。」她用一副假地圖,好不容易把老狐狸引了出來,絕對不能錯過這次機會,「我必須拿到他手上的那副地圖。」

  薛慕的下巴繃得死緊,他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而她是最好的人選,但是……「不行,太危險了。」他不能把她送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

  「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

  薛慕沉默。

  「在看到嶺南王斷氣以前,我不會有事的。」

  薛慕的眉頭絞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對峙了好一會兒,薛慕的眸光突然閃了閃:「有人來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柳清歡的手腕,柳清歡那口咽進肚子裡的尖叫在此刻起死回生:「啊————!」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後,門被人猛地推開。

  赤桃和青梔僵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