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個技術活兒，宋軒一路苦思冥想，走回屋子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用晚飯時看著送齋飯的小和尚，目光就有些詭異。
小和尚年歲不大，長的細皮嫩肉，被這麼一個俊朗的年少丞相盯著看，不一會兒便面紅耳赤。小和尚婉轉的表達了色戒不可破、佛祖面前即使有意願也要忍耐的意思，垂著眼皮念了句「阿彌陀佛」，提著食盒就跑了。
「哥哥，遇見難處了？」
「沒有，悟到一些真理，與和尚有關。」
宋佳眉腳挑了挑，夾了青菜不緊不慢的吃了。
「你今晚是否要與公主同宿？」
「如果玩的晚了，也許會宿在那裡。」
宋軒帶著些戲謔又力作正經的點點頭，「離皇上也近些。」
宋佳面上一紅，「我好像和他不太熟。」
「是啊是啊。」宋軒夾了一筷子菜過去，笑了一聲又歎了口氣，「宋宋，他是一國之君，還是難得的好皇帝。你若是喜歡，或可爭取一下。不是為咱們宋家光耀門楣，光宗耀祖的事，為兄來做就行。為的不過是一個胸懷天下又至情至性真情不減的君子而已。」
「哥哥，至情至性真情不減，才會處處留情，不知取捨。」宋佳垂眸。
宋軒又搖頭嘖嘖嘴，「不過若是不喜歡，為兄拼著這頂官帽，也不會讓宋宋委屈。」
宋佳目光閃了閃，指指他的髮髻道：「哥哥，怎麼又添了飄巾？」
宋軒伸手到腦後，將從綸巾後面延伸出來的與衣袍同色且繡著墨蘭的飄帶拉到眼前看了看，「哦」了一聲甩回去道：「不好看嗎？風雅之物，為何不可？」
宋佳這次嘴角很不淡定的抖了抖。雖然一起生活年余，但是宋軒這明顯孔雀開屏的行為還是讓她這個做妹妹的有些受不了。陷入感情的男人和女人一樣，容易大腦脫線。宋軒雖然以往也很注意儀錶，但不至於腦袋後面拖兩條布條。很明顯，這次是真有些脫線，雖然很輕微，但是很雷人。
「宋宋，你聽沒聽說過一個關於和尚的故事？」
「嗯？玉皇山的嗎？」宋佳不解，難道是剛到這裡就出了什麼事？
宋軒搖頭，「一個故事，一個用『從前』來開頭的故事。」
宋佳搖頭。
宋軒咳了一聲，「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宋佳嘴角抽了抽。
「廟裡有個大和尚和小和尚。有一天，大和尚對小和尚說，過來過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宋佳腮幫肉動了動。
「然後，」宋軒掃一眼眉腳跳的厲害的宋佳，面不改的繼續道：「然後，問題就出來了。」
「嗯？」宋佳抬頭。
宋軒皺眉道：「問題就是這個老和尚和小和尚。宋宋，若是這不是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而是一百個，你手裡又只有一百個饅頭。大和尚要分三個，小和尚三個只得分一個，怎麼分才恰好呢？」
「這是哥哥悟出來的？」
宋軒點頭，「今日見僧人在院中清掃，看著那僧人，腦中一亮……真理這種事情，都是在無意中產生的啊。」
「哥哥說的是。」宋佳忍下笑，繼續道：「若是兩個數都不知道，可以假設成兩個不存在的……」
宋軒搖搖食指打斷她的話，「為兄告訴你，是二十五個大和尚七十五個小和尚。」
「唉，為兄以為，真理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不料宋宋似乎也知道結果。」宋軒眉頭輕皺表情糾結，似乎為自己的多才別人的低智商揪心，又似乎是在壓抑發自內心的歡暢。
宋佳嘴角又輕抽了抽。自從她解釋過「真理」一詞的意思，似乎就成了他的專用詞了。
話已說完，宋軒安心吃飯，心情愉悅。
剛用過飯不久雲秀就過來請了，宋佳看一眼一手拉著廣袖，將毛筆放在手裡轉得呼呼生風的宋軒，沖他微偏偏頭，挑了一下眉腳出了房間。
山上清涼很多，也許是因為早先有過一場秋雨，也並沒有蚊蟲。站在院子裡看星星，晶瑩明亮的不似真實。
宋佳進來時，文夕就躺在小榻上，枕著雙手正看著天空，一旁還有一個小榻。
宋佳過去直接躺下，舒了口氣道：「哥哥讓我帶個話兒。」
「什麼？」
「25個大和尚75個小和尚。」
文夕扁扁嘴，「這麼快就算出來了呀。咦，宋朝之前就有了乘除法了嗎？」
「南北宋九章演算法已經著書，那之前應該就已經有跡象了。再說，這世界，多詭異呀。」
「可不是呢。」文夕歎口氣，「連悟淨師傅都那麼聰明，一看一個準兒，我還以為他有大師兄的火眼金睛。」
宋佳輕笑。
「我真的想讓他幫我看看姻緣呢，最起碼給我劃個範圍，好讓我略略留意一下。你不想嗎？」文夕扭頭問。
「我可不想，知道了也就沒什麼驚喜了，並且刻意留意，一定會出現變故。其實說道破天機多生變故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是哈。」文夕笑，「我要真知道了，指不定就故意逃開了。」
宋佳舒服的伸了伸腰，閉了眼道：「你可真會享受。」
「哥哥！」
宋佳剛伸直的腰僵住，睜開眼就見趙朗走到了另一側。常公公笑眯眯的進去又搬了一個小竹床出來，鋪好褥子道：「皇上，奴才看著夜色不錯，不如也學著公主賞賞夜景兒？」
宋佳心底歎口氣收回手準備起身，那邊趙朗已經含著笑意開口，「躺著吧，宮外無需多禮。」
多禮與否她倒不在乎，可是在皇上面前躺著，怎麼想怎麼覺得放浪。宋佳還是坐了起來，那邊趙朗卻已經躺了下去。隔著文夕看過去，趙朗笑著頷首，「賞景兒，宋小姐不用緊張。」
宋佳微偏了偏身眯眼質問文夕，文夕聳聳肩攤了下手。
趙朗已經閉了眼，宋佳想著回去，見文夕也躺了回去，自己這般坐著，倒顯得不倫不類了。
雲香過來低聲道：「要不給小姐加了墊子靠著？」
那還是算了吧，她一個普通官家小姐，竟然俯瞰萬歲和千歲，有幾個腦袋不得砍掉呀。
「夕兒方才和宋小姐說什麼那麼開心？」
「說了一道算術題。」
文夕轉頭看看又閉上眼的宋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不料趙朗默了一會兒道：「是25個大和尚75個小和尚？夕兒怎麼想起這麼一個謎題？」
怎麼都是人精啊，不過顯然自家哥哥比那個丞相心眼兒更多。文夕悶悶，「街上聽來的。」
「呵呵，宋小姐覺得這夜空如何？」
宋佳睜開眼看了看，一顆星星看的久了，就像是掛線上上的藍寶石，隨著風晃啊晃。
「很美，秋天的夜乾淨的很。」
「都說宮外宮裡兩種景色，其實宋小姐，全看人心中所想。宮裡有一處高閣，窗子很大，在那裡看夜景，雖不及這般遼闊，卻也美的驚人。宋小姐可願過去看看有什麼不同？」
宋佳閉了下眼，抿抿唇沒有出聲。
「宋小姐喜歡采蘑嗎？」
「喜歡。」
「恰好剛過一場雨，上山野菇也竹筍長的正好，明日讓夕兒陪你好好玩玩。」
文夕扁扁嘴，打了個哈欠道：「哥哥，我先進去睡啊。」
「民女也……」
「別！」文夕摁著她的肩膀眨眨眼低聲道：「給點面子嘛。」
「雲香抱兩床薄被過來，夜有些涼了。」
雲香笑著取了過來，分別幫他們二人蓋好，跟著文夕一起退回屋子裡。
趙朗已經坐起，看看對面同樣坐著的宋佳，笑著道：「朕只是希望有一天也能喊你宋宋。」
宋佳垂了眼簾，想起宋軒先前告訴她冬煙可能有孕的話，勾勾嘴角淡淡道：「皇上這次上山不是為小皇子祈福的嗎？」
「是，朕只是不想瞞你。冬煙自小跟著朕，她會一直存在，還有賢妃。朕只是想讓你知道，朕身邊已經有兩個女人，不可能拋開不管。朕知這樣很自私……只是，都是實情。」
宋佳點點頭，「民女知道了。」
趙朗皺皺眉頭，不經意間換了稱呼道：「我早年去過不少地方，宋小姐願不願意聽聽各處風景？」
宋佳偏頭看趙朗，對上他柔和的目光，不知為何就想起了李煜。可他們又不同，他既然推翻了先帝坐到這個位置，肯定就是手段夠狠夠夠辣。她只看到他柔情的一面，卻對他的狠決一無所知。她沒有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日子，陪他一路走過來的人是冬煙。只一起分享富貴的愛情，她總覺得不能長久。且與其他女人分享一個男人，那男人還在他的女人孕子時對她表示愛慕，她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儘管他說，是為了真誠。
「我小時候獵過一隻兔子大小的小東西，圓頭圓腦長的像老鼠。渾身黑黝發亮，腮幫子處還有些白毛。它會叫，像小狗一樣。後來我把它放在缸裡面養著，下麵鋪了厚厚的土讓它打洞，還撒了花生和野菜。不過小傢伙脾氣挺倔，跑不出去就絕食了。」
「皇上放了它？」
「沒有，我從土裡把它刨出來，它已經死了。」趙朗將手枕在腦後，「我以為它是一條小狗。」
「也許只是一隻個頭小的獾。」
趙朗看過來，閉了下眼道：「宋宋，那時年少。皇宮不是那缸！」
這是，要她做好入宮的準備嗎？
是了，趙朗對她有意，似乎是個不爭的事實。宋軒說讓她自己爭取，可到底是受皇命和雙親的安排。如果她說不，有拒絕的可能嗎？如果她想尋覓，還會有第二個男人出現嗎？若是出現，他的情敵就是當今皇上，她信他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可那人為了一個女人，卻背負著一個家族的命運。
宋佳猛地坐起身，看著眼前黑壓壓的山林神色惶然。
文夕趴在門口往這邊看，嘴裡絮絮叨叨，「這是沒我什麼事兒了嗎？本來是我要賞夜色呢。」
「那主子也不能耽擱皇上的好事呀，皇上也急，每天都有人諫言說後宮無主呢。」
文夕伸手打了一下同樣趴在門邊偷看的雲秀，轉眼就看見宋佳起身說了些什麼，行了禮走了回來。
文夕瞪大眼睛踮著腳跑回床邊躺下，雲秀也趕緊規規矩矩的立到了床邊。
宋佳推門進來，看看瞪著眼睛鑽進被窩的文夕，扯了扯嘴角，「還好，你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