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本來該靠近的

宋軒當真沒看,解下她繁複的襦裙晾在石頭上,視線便一直停留在她脖頸以上。

太陽下暖意融融,卻又因為是在太陽下,文夕就更無保留的呈現在宋軒面前,就連頰側和耳朵上細柔的絨毛都看的一清二楚。因為發熱的緣故,文夕耳朵邊緣也透著紅色,在太陽下幾乎顯得透明,暈出紅翡翠一般的細膩。

宋軒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耳唇,指尖順著她熱燙的臉頰滑到她的下巴處。那裡因為之前撲倒在竹林時劃到竹筍,有一處輕微的破皮,因為潭水的浸泡,到現在傷口的皮肉還泛著白色。

宋軒想,她很漂亮,不同于宋宋柔媚的美,是那種略顯英氣的美。穿上男裝雌雄莫辨,發起脾氣來,也雌雄莫辨。

「呵呵。」宋軒因自己的想法輕笑出聲。

之前她眼睛隨時隨地跟著魏恒轉,渾身還有一股戾氣,他曾閑閑的想,一個見不得別人犯錯的將軍,一個錯了也不解釋脾氣乖戾的公主,兩個人不知道該怎麼熱鬧呢。可是不知道何時,她身上那股子戾氣就不見了,隨之不見了的,還有她對魏恒的情誼。可不管怎樣,宋軒想,她都活的真實。

受了傷的女人,總是別樣的嬌柔。宋軒不自知的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看著她蒼白且微微乾裂的嘴唇,低喃,「你這裡,渴了嗎?」

宋軒低頭往下湊了湊,盯著她微張的小嘴,和嘴唇上翹起的一點幹皮,竟有了幫著咬下來的衝動。又往下湊了湊,呼吸相聞時宋軒忽而又想,這身子裡到底住著怎樣一個靈魂,怎麼會說不愛就不愛了?是傷的太深,還是愛的太淺?並且連一點身為公主的意識都沒有,之前是為了魏恒力爭普通,現在又是為了誰呢?

好燙,距離指許,就覺得有股熱氣撲面。

宋軒深吸口氣抬起頭,看看西斜的太陽歎聲道:「陽光太好,好的讓人迷失。」

哎,他是想說人好呢還是想說太陽?

宋軒動了動枕在她頸下的胳膊,文夕皺眉偏了頭,支起的衣領露出一抹紫色。宋軒疑惑的伸手扯開一些,見入目的肩胛骨處都是青紫,驚訝的吸了口氣。手下忍不住將她翻過來,咬咬牙扒開上衣看了看,裸在外面的半個背都已變了顏色且已經浮腫。宋軒閉了下眼,重又拉好衣服翻她過來,摸摸她的額頭覺得又熱了幾分,想了下抓起她的襦裙,將人往背上一背,用衣服將人捆好,匆忙的順著河流往下走。

文夕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她一直墜落墜落,周圍的景物都成了模糊的一片。

哦,她想起來了,這是墜崖了,這次是真的,不是夢魘。不要!文夕無助的伸手去抓,還真抓到一隻手,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男子拽著她的手,緊張的喊著什麼。她在喊什麼?文夕努力去想,身體卻再一次騰空下墜。就在她摔到岩石上的那一瞬,她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道,「夕兒,該醒了。」

文夕大口的呼吸,尖叫一聲睜開眼。她以為自己是在尖叫,聽在趙朗耳中卻不過是低微的呻吟。

「醒了。」趙朗舒了口氣,招手讓太醫診脈。

文夕眯著眼呆了片刻,這才意識到自己趴在床上,胸口的兩團被壓的生疼,比那兩團更疼的,還有整個後背。

「回皇上,已無大礙。背部淤血等公主身子再好些,藥酒推揉化開就好了,不會有所虧損。」

趙朗點點頭神色疲憊,側開身子扭頭對宋軒道:「宋卿來探夕兒了。」

文夕抬眼看看立在不遠處的宋軒,扯扯嘴角閉了下眼。有除了親人之外的人關心,感覺真好。

宋軒往前走了兩步,「公主感覺可好些了?」

文夕又閉了下眼,「謝謝你。」謝謝你陪著我跳下去,儘管也許只是出於對公主的責任,但那一刻卻讓我安了心。

宋軒勾了勾嘴角,「臣之本份。」

文夕扁了扁嘴,宋軒垂眸拱手道:「臣,先告退了。」

趙朗挑挑眉,那夜眾人在密林裡找到他們時他還一副驚惶的模樣,背著文夕臉色都變了,一直不停歇的跟著回了寺裡,直到太醫說沒有生命之憂才回去換了衣裳,然後又一路跟著回了宮。不過目前看來,倒是生疏了些。也許……

「哥哥,賢妃……」

「沒事了,倒是夕兒,嚇壞了為兄。」

文夕抿抿唇眼眶有些紅,到底還是因為她的無知,害了這麼多人跟著忙活記掛。

「我不該跑回去的。」

「夕兒是想幫為兄。」

「哥哥……很危險嗎?」

趙朗知她說的是朝中事,搖搖頭道:「沒有,只是意外。」

文夕抬手摸摸趙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笑了笑道:「哥哥去睡呀,我會照顧自己,且還有雲香常樂他們。」

趙朗歎口氣,捧著她的手遮住眼睛,默了半天才輕聲道:「夕兒,對不起。」

她喜歡魏恒,他知道魏恒不是她的良人,可存了私心,還是沒有阻止反而促成這段不幸的婚姻。就如這次,他知道會有危險,照舊招了她過來。若是出事……不敢想。

「哥哥!」文夕食指動了動,摳摳他的額頭道:「哥哥,你鬍子幾天沒刮了?」

「唉,你睡了一天一夜而已。」

「說這話顯得哥不疼我。」文夕扁扁嘴,奇怪的又看了看他的下巴,「長這麼快呀,是不是緊張的時候鬍子就長的特別快?」

趙朗勾唇笑,「也許。」

「哥哥去歇息呀。」文夕打了個哈欠,「我也再睡會兒。」

趙朗揉揉她的頭髮,想著還沒處理的國事,歎口氣吩咐雲香好生照看,起身出去了。

趙朗的身影一消失雲秀就撲到了床前,哭著道:「主子嚇死我了。」

雲香眼眶微紅,「主子要休息嗎?」

「不了,睡的渾身疼。」

雲秀看看她薄毯蓋著的背,扁扁嘴道:「不疼才怪呢,都黑紫了。」

文夕想起熟透了的桑葚,眉頭皺了皺。常樂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見她皺眉忙道:「主子哪兒疼?」

說起疼,還真疼。文夕瞄一眼常樂道:「你先去外間。」

常樂想了下,規規矩矩的出去了。文夕呲呲牙,「幫我翻翻身,壓的胸疼。」

雲秀抿抿唇,似是想笑又似想哭,但還是和雲香一起小心的幫她側過了身。

背上塗了藥油,前面也只松松的掛了個片肚兜狀的布遮著,文夕看看被壓得紅熱的兩團,心疼的嘖嘖嘴。

雲秀黑了臉,撅著嘴道:「主子怎麼不心疼心疼您那背?都淤血成那樣了!」

文夕果真就做了憂心狀,「哪樣了?」

雲香忙安慰道:「不是很嚴重,大夫說能消的。」

「主子,宋大人在這裡守了老半天呢。」雲秀瞪大眼睛看著文夕繼續道:「宋大人人真好,一路跟著主子回的京。」

「那是跟著皇兄。」文夕糾正。

雲秀扁嘴得意的一笑,「可不是那樣的,宋大人是緊張主子呢。」

「宋大人長的多好啊,京裡多少人家的小姐都想進宋府做宋夫人呢。」

「雲秀也想?」文夕反問。

雲秀紅了臉,「主子淨拿奴才開玩笑,人家不過是說宋大人著緊主子。」

雲秀想了下道:「聽常樂說,宋大人抱著主子一直在跑,迎上他們時第一句話就是『快些,別誤了事』。」

「嘁,自然是別誤了正事。」文夕嘴裡這麼說著,心裡還是沒來由的甜了甜。文夕想起墜崖那一瞬他毫不猶豫撲過去的身影,想起他一直緊握著她的手,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來。

她這算不算被愛情輕輕的撞了一下腰?

文夕好的很快,兩三日就下地來回跑了。只是每天都有人過來給她推拿搓背,藥酒點著了,冒著藍色的火苗,然後那大嬸就伸手進去,蘸著熱酒擦她的背,手勁兒不小,每次下來她都咬著牙疼出滿頭的汗。

宋軒她沒有再見到,宋佳她也沒有再見到,長儀宮突然間就安靜了許多。冬煙偶爾會過來坐坐,聽說賢妃傷了骨頭,胳膊還是不能抬起來。等文夕走出長儀宮,已經是五日後了。

文夕想了下,還是去了趟賢妃那裡。她們似乎關係一直也不怎麼好,賢妃身邊的婢女看見文夕愣了愣,這才想起行禮請她們進去。

賢妃躺在軟椅上神態嬌柔,見文夕進來支起身子要行禮,文夕快步過去摁著她另一側的肩道:「快躺著,無需多禮。」

賢妃抿抿唇躺下,半天略顯艱澀的開口問:「皇上,忙壞了吧。」

「啊。」文夕掩下驚訝,「是啊,很多事情要處理,我這幾天,也沒怎麼見到呢。」

賢妃勾勾嘴角,「公主身子好些了嗎?」

「無礙了。皇兄說你……傷的不輕,別擔心,會醫好的。」

賢妃點頭,「公主費心了。」

文夕實在找不到另外的話客套,看著她嬌柔的模樣,腦子裡總是冒出宋佳彪悍地出腿的畫面,這般不尷不尬的又坐了片刻便說了些無須有的安慰話出了門。

「主子別憂心,皇上說不定今晚就過來呢。」床邊一個奴婢低聲對賢妃道。

「皇上忙。」賢妃停了半天,歎口氣道:「他心不在我身上。」

「冬妃娘娘身子……」

那婢女的話沒說完,就被賢妃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文夕心裡想著宋佳,也許還連帶想著宋軒,漫無目的的沿著鵝卵石小徑往回走。經過建章宮時,想了想還是拐了個彎兒。

剛進去院門,就看見背著一隻手垂著眼簾走出來的宋軒,文夕勾勾嘴角停了腳步。宋軒似是在想著心事,到了她跟前看見突然出現在視線裡的裙擺才猛地後退一步抬了頭。

「好巧,宋丞相這是要回去了?」

宋軒揪在一起的眉頭慢慢鬆開,點點頭道:「公主看來好多了。」

「是啊,謝謝你。」

「客氣了,臣之本份。」

文夕呼吸滯了滯,「好幾日沒有見到宋宋了呢。」

「哦,她上次有些受驚。」宋軒頓了頓又道:「公主若是想見她,臣回去喚她入宮就是了。」

文夕僵硬的勾勾嘴角,點點頭道:「那,宋丞相慢走。」

宋軒點頭,似是想說什麼,眼睫極快的顫了顫又咽了回去。

文夕看他的背影,一身深色官服,竟覺得疏離。淡淡的莫名的感覺,讓文夕呆立良久,直到身邊的雲香低低的喚了一聲才回神。視野裡哪裡還有宋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