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回到府裡,直接就被父親喚了去。前朝丞相,自趙朗登基就退了朝堂,一個不尷不尬的身份,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
畢竟是做過丞相的人,即使離開朝堂多年,身上的氣勢依舊不減。見宋軒進來抬眼掃過去一眼,隨後就安靜的喝茶。宋軒笑了笑,在一旁坐下,從下人手裡接了茶水也不急著開口,低著頭輕劃著杯身。
「你一國丞相,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宋老開口,聲音低沉。
「是。今日朝中又議立後一事。」
「哼,一群庸臣,不管農桑商脈,每天就把兩隻眼睛盯在一個後位上。」宋老頓了茶杯,沉聲道:「朝中事你別與我說,與我無關。我只問你,你與那公主什麼關係?」
宋軒摩挲著茶杯,皺眉琢磨了一會兒開口道:「算是,朋友吧。」
「朋友?公主剛剛和離,聽人說那意思,魏將軍還不甚同意。人家前腳剛走,你就插進去一腳,是嫌宋家身份不夠特殊還是怎的?還有宋宋,早些給她說親,不嫁不嫁,非要說什麼自己找姻緣。哦呵,找就找吧,不喜歡就再換就是,往宮裡跑什麼跑?」
宋軒勾唇笑笑,「宋宋進宮是公主相邀。」
「那就更不能去。公主那脾性,能與她走到一起,就說明她也不是什麼善茬。」
宋軒倒是看出來了,自家這位老爹是在抱怨多一些,許是被什麼事給氣著了。也是,這幾日朝中大臣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奇怪,活像是他洗洗白準備入贅公主府的面首似的。宋軒笑著點點頭沒有接話,宋老果真歎口氣就消了氣焰,半天才有些無奈的道:「宮裡那地方,不去也罷。」
「當今皇上是明君。」
「明君。」宋老歎氣,「明君又如何?幾年沒選秀了,總躲不過那麼一遭。當朝丞相那麼多,家中比宋宋有才氣的女子也不是沒有,為何只選她一個?你想想吧。」
宋軒皺了眉頭,「宋府沒什麼可讓皇上依傍的。兒不敢保證什麼,皇上對宋宋的心還是有的。」
「然後呢?一個國舅爺、當朝丞相,你還想再多求什麼嗎?」
宋軒臉色有些難看,「兒子自有分寸。」
「你們的感情事,我不管,也管不了。早年還行,如今……看勢頭,宋宋入宮,那是在所難免,皇上也需要儘快有人主掌後宮,絕了一干大臣的心思。至於能不能長久,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你卻不同,做事要有分寸。竊國者天下不容,千古遭人唾棄。你即選擇入仕就要忠於天子,不禁要心正,還要注意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家人帶來禍患。」宋老起身,歎口氣道:「即為官,你就不再是一個人,背後還有整個宋家。一人私言,三人成虎。你這般行為,是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你,仔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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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夕再見到宋佳是半月後的宴會,不禁宋佳,各朝臣家中夠年齡的小姐都進了宮。賢妃手臂還是不方便,可她是這宮裡唯一一個算得上掌管著半個後宮的妃子,理所當然的出面招待這些大家閨秀們。
文夕不知道她的心情,為丈夫選女人,還是以後很有可能坐在她頭上的女人。即使是古代禮教下的女子,心裡也會苦吧。
各家小姐是以賢妃的名義招進宮的,此刻就在賢妃院子裡的花園中設了座位。有的華麗有的素雅,有的雍容有的柔弱,當然,也有相貌平平的。但一院子鶯鶯燕燕還是讓文夕看花了眼。文夕沒心情在這裡選美,目光看見坐在一角勾著唇聽著同桌的女子說著什麼的宋佳就迎了過去。
宋佳遠遠的沖她眯著眼輕搖了搖頭,文夕腳步頓了頓,想了片刻歎口氣又走回了賢妃身邊。
「公主若是不喜這些,就先回長儀宮歇著,等開宴了再過來。」賢妃柔聲道。
文夕搖搖頭,咬咬唇道:「辛苦嫂嫂了。」
賢妃交握的手輕顫了顫,再看向文夕時,臉上的笑明顯真心也許多。文夕心裡怪異的緊了緊又酸了酸,伸手握著她的,展顏笑了下道:「我怕是在宮裡住不久呢,以後若是無聊,去我園子裡走走也好呀。」
賢妃拍拍她的手背,笑著道:「皇上會為公主安排好的,有了公主府,一切就都好了。」
也是。文夕想著自己一個人掌管一個大院子,院門口再掛一個閃亮亮的門匾,心裡就有一種當地主婆的豪放,前幾日心中無緣由的悒鬱也減了幾分。
那邊宋佳起身,走出花園繞過涼亭,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眾人視線裡。賢妃沖她離開的方向努努嘴,笑著道:「去吧,只記得皇上過來前回來就是。」
「她……」
「無事,宋小姐很好。」
文夕心下歎口氣,默了片刻轉身尋了過去。賢妃的視線一直跟著她,直到她消失在花樹後面,臉上的笑才徹底散去,看著亭子裡的鶯鶯燕燕嘴唇緊了緊。
宋佳坐在院裡最裡面的一座假山後,見她過來也並沒有說話。文夕貼著假山站著,良久還是歎了口氣先開口,「宋宋,你喜歡我哥哥嗎?」
宋佳抬頭看一眼文夕,文夕又道:「我想聽實話,拋開那些身份不考慮,只看自己內心的實話。我知道在皇宮裡談真感情很可笑,可我相信哥哥是不一樣的,這個皇宮也是不一樣的。」
「說不好。喜歡,也許是有的,但不夠愛到將自己送進宮裡一輩子。」
文夕聞言抿唇笑,腳尖輕碰了碰宋佳膩著聲音道:「喜歡就好呀,感情這事總是要樂觀的去看。好宋宋,別總想著皇宮不好想著逃離,為什麼不想想怎麼去改變呢?也許將來有一天,哥哥為了你廢了這天下一夫多妻制也說不定。」
宋佳笑,「那他不得先廢了他自己。」
文夕放鬆的挨著她坐下,搗搗她的胳膊笑著道:「不知為何,有你在哥哥身邊我才安心。」
宋佳撇嘴,「你是吃定了我不稀罕那鳳冠。」
「也不是。」文夕勾勾嘴角,「我想有個人好好陪著他,能讓他笑讓他放鬆,給他在家裡而不是在宮裡的感覺。自古帝王多寂寞…...」
「不如自掛東南枝。」宋佳皺皺鼻子,「有些不押韻。」
文夕輕敲了她一下,笑著道:「我問你,最近宋軒怎麼怪怪的。」
「哪裡怪?」
文夕扁扁嘴,心裡想,其實也沒有哪裡怪,只是忽然覺得兩個人比很早之前更疏離了。嘴上卻說,「可能是忙的了,總是來去匆匆的模樣。」
宋佳了然地點點頭,「是很忙,他會忙過去這一陣的。」
只是在宴席間,文夕就又見了宋軒,照舊立在趙朗身邊,一身常穿的象牙白深衣,衣緣繡著同色的暗花。同行的還有其他數個年輕男子,有她認識的,也有她未見過的。
趙朗他們的坐處與這邊女眷隔著人工湖一角,因有尚未衰敗的垂柳和岸邊的花樹擋著,恰好朦朦朧朧,不至於讓女眷全都暴露在他們的視線裡,又能隱隱聽見她們笑鬧。
中途常公公過來這邊,請了文夕過去。幾位公子見她過去紛紛起身,文夕垂著眼簾點點頭,直接去了趙朗身邊。趙朗牽著她的手朗聲笑道:「不必拘謹,都坐吧。」
眾人紛紛落座,文夕抬眼看趙朗,扯扯他的手滿是疑問。趙朗緊緊手,笑著道:「夕兒,眼前這些都是朝中新秀。」
趙朗指著其中一個暗紫深衣的圓臉公子道:「李連,金科狀元,是個奇才啊。夕兒覺得如何?」
文夕抬眼看趙朗,見他眼中乾乾淨淨,除了溫情就只有淡淡的笑意,遂跟著笑了笑道:「李狀元氣宇不凡,皇兄說是奇才,必是不差的。」
趙朗點點頭,又指著另一個臉型略瘦的男子道:「左相家二公子吳奇。」
文夕沖吳奇點點頭,「與他兄長頗有幾分相似。」吳奇起身回禮。
趙朗笑,挑挑眉指著宋軒道:「夕兒覺得宋卿如何?」
文夕忍不住面上就熱了熱,不過還是笑了笑道:「宋相威容德器皆在夕兒之上,夕兒不敢評判。」
宋軒嘴角帶著笑,只是一直垂著眼簾,看不到他的眼睛。文夕也不敢多看,只做隨意狀看過去一眼便偏開了頭。
「傳言都說朕這皇妹乖戾,宋卿怎麼看?」
宋軒笑著搖搖頭,「傳言自不可信,皇上又怎會放在心上?」
趙朗朗聲大笑,點點頭道:「是啊,傳言不可信,又說來何用?還是宋卿看的明白。宋卿凡事看的通透,你看看朕這皇妹近日可會有喜事?」
「皇上之喜就是公主之喜。」
趙朗笑,宋軒跟著笑,文夕的臉卻白了。好在另一邊不知誰家小姐撫琴,趙朗側耳聽了聽笑贊了一聲,接著將剩下的幾位公子一一介紹了,這才牽著她的手道:「夕兒,想不想有自己的土地?」
趙朗此言一出,坐著的幾位公子都微微變了臉色。文夕苦笑,「夕兒倒是想住在京裡陪著皇兄。」
「不好,朕的親妹,總該有個家,一生無憂。湖陽如何?離京也不是很遠,往來也方便?」趙朗思量著又道:「夕兒也該有個封號了,湖陽公主可好?」
文夕不答,抬眼去看宋軒。宋軒臉上已經沒了方才的笑,見文夕看過去,一手在袖下微微動了動,並沒有說什麼便撇開了眼。
「不好。」文夕垂了眼,「一點都不好。」
文夕忍下忽然潮水般翻滾上來的酸澀,扯扯嘴角道:「我不喜歡湖陽,更不喜歡湖陽公主。」她可憐她新寡又被宋弘所拒,自此作為一個可憐的形象,千年來都用以襯托宋弘那句「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冠冕堂皇。因她一句稱讚,竟用了自己一生,托起一個丞相的千古流芳。
趙朗牽著文夕的手背過身,柔聲道:「那,平陽如何?只略遠一些。」
「好。」文夕努力笑的明媚,「等我安好家,哥哥帶著新皇嫂過去玩呀。」
「一定。」
文夕看看對岸的翠羅紅裳,看著她們撫琴嬌笑,心中竟似空了般。文夕怔了片刻,看看湖裡枯敗的荷葉,轉頭笑著道:「或許還有人表演,皇兄和各位大人公子有眼福了呢。夕兒去看她們熱鬧,不在這邊呆了,皇兄有事再喚我。」
說著眾人已經起身,文夕露齒笑了笑,「都坐吧,不必拘謹。」
文夕臉上的笑一直掛著,走到宋軒身邊時抬頭笑著沖他微微點了點頭,「再見。」
再見,不再見。
她以為是被愛情撞了一下腰,在他撲過去抓住她手的那一瞬,來的突然又漫不經心,輕微又懵懂,卻原來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瞧瞧,她做的多好?還能笑看著他,說一聲再見。
不好,一點都不好。
她都不是她了,她該跳起來說,宋軒,你是哪根蔥?你看不上本宮,本宮還看不上你呢。本宮一個現代的靈魂,才不要與你一個古代人綁在一起。卻原來是近情情怯啊。她能對著魏恒又吼又叫,卻想在他面前盡力完美。
唉,真好,方才萌芽,已被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