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算不得大,可這般淋了半天,文夕渾身還是濕了個半透。尤其是頭髮,雖然是男子樣式的髮髻,可因為方才摔的一跤,幾縷淩亂的散出來,此刻就貼著臉頰往下吧嗒吧嗒的滴雨水。
因為冷,一張臉反而更白了,看在宋弘眼裡就帶著些病弱的嬌柔。可偏生那一雙眼,火辣辣的瞪過去,半途又似抽了筋,轉了轉才對準他的方向射過去一眼。宋弘竟覺得那是兩個火球,呼呼生風的沖過去,帶著一些熟悉的暖意。
「趙公子。」不及細想,宋弘已經隨著心意下車,快步走過去道:「上車避避雨吧。」
文夕冷著臉看過去,嘴角一勾眯著眼睛哼笑,「別呀,這是報應到了,我可不敢不受著。」
「順昌無意。」
宋弘伸手去牽馬,文夕凍得白皙的手都有些發青,本來力氣也不大,竟一個不留意就被他拿了去。宋弘摘了頭上的斗笠扣在文夕頭上,轉身讓順昌趕馬車過來,將白馬往車後的橫木上一拴,轉頭看文夕,示意她上車。
文夕心裡本還有氣,可是看著牛毛細雨已經變成了豬鬃,一面暗罵春雨下的不像春雨,一面鄙視自己拉著雲秀上了馬車。常樂他們也不再耽擱,翻身上馬跟在馬車左右。
順昌本還有些不樂意,奈何韋天一直冷著臉,腰上還挎著刀,他頻頻看過去都是對上輕蔑的斜視,終是嘀咕了一聲作罷。心裡卻暗自安慰著,咱不是怕他,實在是和一群不講理的人沒理好講。
車廂不大,坐三個人微微就有些擁擠。文夕坐在裡側,一隻膝蓋側不過去,只能抵著他的靠在一起。一時無話,宋弘也似是有些尷尬,馬車行出去一段兒才咳了一聲道:「要不,脫了濕衣服,車裡還有一件披風,就先裹著。」
文夕眯眯眼,雲秀則瞪了眼。宋弘想著即使都是男人,讓這麼一個小兄弟光著膀子裹著披風似乎也有些不妥,臉上一時就更精彩了。
文夕搓著發青了的手,想著以後要在平城做生意,若是沒記錯,這傢伙好像說過自己是做玉石生意的,也許某天還得合作呢。這麼想著,文夕抬眼瞄過去一眼,不熱絡也不冷淡的開口道:「宋公子怎麼這時候出城了?」
宋弘忙道:「送朋友出行,在路上有些事耽擱了會兒,不料就下雨了。」
又是靜默,宋弘低著頭片刻,抿抿唇低聲道:「上次京裡……」
文夕見他半天沒說下去,接過話道:「聽說上次你離京時馬車出了點問題,好在沒事。」
誰臉皮厚誰就天下無敵,這一點文夕似乎比宋弘無敵的多。
宋弘果然就轉了話題。「趙公子怎麼到平城來了?」
文夕也不瞞他,實話實說道:「這裡以後是公主的封地。」
宋弘果然牙疼似的皺了皺眉,接著就又沒話了。
這人也呆的可以,認定了她是公主的相好,也就再沒往其他方面想過。文夕看著他皺眉的模樣,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半是調笑半是認真的道:「你不是說公主對你有意思?這次她可是搬到平陽來了,你們還真是有緣分。」
宋弘皺了眉,抬袖擦了下本就沒汗的額頭,這才道:「趙公子說笑了,定是別人誤傳。」
「哦?那你之前可是專門跑了一趟京城。」
宋弘窘迫的搓搓手,「那是順道,正好是要去京裡看看玉石生意。進京就聽人議論公主,恰好又有地方賣將軍畫像,想去看看魏將軍模樣,這才……」
文夕輕笑了一聲,「不過你放心,我幫你問過了。」
見他抬頭看過去文夕才道:「公主說,宋弘?哪一個?宋丞相的弟弟嗎?」
宋弘咧嘴笑笑,聽見車外的順昌道:「公子,要到府裡了,公子先回府還是?」
宋弘看看文夕,「趙公子還住在公主府?」
「是啊。」
宋弘點點頭沖外面道:「先去公主府。」
文夕還不知道自己的新家在哪裡,但顯然平陽人都知道。也是,趙朗自得了文夕的話就著手在平陽建公主府,短短三個月,就推平了原先的房屋,一座氣派的公主府落成。因為建府,平陽人的年都沒有過好,這也算是趙朗登基以來做的第一件擾民的事。
順昌撇撇嘴,甩著馬鞭順著大街往前奔,直到一條寬敞的新街前才一拐放慢了速度。韋天策馬向前,到了府前,見人在寬敞的門廳下恭恭敬敬的立著。韋天下馬,掏出腰牌亮了亮,在馬車到之前將馬韁扔給守門。
順昌勒住馬,見公主府裡面急匆匆的迎出來一群人,少說也有十幾個,一時間被這排場驚了一下。
宋弘率先下車,見馬車兩邊站著這麼些人,嚇的腳下滑了一下。心想,看來這個趙文在公主面前還是極有身份的。
有人放了腳凳,雲秀率先下來,扶著文夕下了馬車。文夕見這陣勢也是一怔,隨即就擺擺手,轉頭對宋弘道:「總之,還是得謝謝你的馬車。」
宋弘看看快步上來撐傘的下人,有看看安心享受的文夕,不可思議的張了張嘴,終是又閉上嘴拱了拱手,上車離開。
「公子,那個趙公子什麼來頭?怎的有那麼多下人?」
車廂裡半天沒有聲音。
「奴才覺著吧,那趙公子做駙馬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個子矮了些長的女氣了些。嘶,你說,那公主到底是什麼模樣?竟然喜歡這樣的男子。」
「公子,都說男女互補。像公子這樣的,就適合找孟小姐那樣小巧玲瓏的,站在身邊兒一高一低,看著正合適。那公主是不是大個子,才找這麼個白麵小生?」
「唉,公子,老爺子前日裡還和孟老爺見了面,聽子茂說,談起了孟小姐,老爺也有那個意思呢。嘖嘖,孟小姐可是咱們平城出了名的知書達禮,長的又漂亮。」
宋弘想著文夕之前瞪抽了的那一眼,雖說是瞪眼,可總是掩不住一絲柔意,總覺得有什麼呼之欲出,可又說不通。微微煩躁的聽著順昌絮絮叨叨,待聽見他說什麼白麵小生、孟家小姐,終是沒忍住一腳踢了出去。
順昌聽見身後的風聲麻利的跳下馬車,跟著馬跑了幾步,等車簾落下才又一跳重又坐了上去,嘴裡不滿的嘟囔道:「公子,不帶這樣的。那個趙公子這般欺負咱們,公子都送他回府,我什麼都沒幹,還要,哎喲……公子你還真打呀!」
順昌捂著後腦勺一臉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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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送「公主」的隊伍五日後才到,平城的林知州帶著衙門的人在城門守了兩天,才見到公主的豪華馬車。
一眾人行了禮,林知州走過去隔著簾子低垂著頭介紹公主府的位置,半天也沒聽見公主開口。常樂笑呵呵的道:「公主一路勞累,怕是睡著了。林大人先回去,等什麼時候得空了,咱們再去請就是。」
林知州聽聞這公主脾氣不怎麼好,又剛遭休離,生怕她心裡不順,讓整個平城都跟著遭殃。本已經備好了接風宴席,想著請了公主過去再介紹一下平城現狀,希望她接手之後能別給平城下什麼難以實現的條例。見常樂這般說,想了下也確實不是時候,拱拱手就跟在車架後,一直將人送到公主府前才回去。
雲香裹的嚴實,披風連帽子都戴著。林知州連公主長的什麼樣都沒看到,就眼睜睜的看著一群人消失在高牆那端。
想想平城的未來,林知州歎了口氣。再想想如今聖上的旨意,又稍稍安了心。再想想林府那一桌奢華的飯菜,不禁一拍大腿心中大痛。
嘶~~高價讓人從外面帶的鹿肉燕窩蝦蟹,可是花了不少銀兩,回去自己吃也捨不得呀。
有了自己的府邸,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園子裡的人不少,少說也有百十個。不過她這個院子還是隨著她的心意,只雲香雲秀常樂三個,外加了兩三個粗使丫頭,但一般不踏進她的房間。文夕將自己的院子喚作夕園,二冬也留在府裡,不過派在外院,文夕計畫著等自己的店開了,派他過去撐個場面,最起碼是個自己人,做什麼都放心。
上次淋了雨,文夕倒是沒什麼,回去泡了個熱水澡,又用暖爐暖著美美的睡了一覺,雖然有些鼻塞,但是很快就好了。不過苦了常樂,倒是沒發燒,只是流涕一直不止,被雲秀嫌棄的趕出了夕園,小十日才徹底的好了。
期間林知州又上門一次,文夕隔著屏風見了一面。說讓他一切照常,還跟著朝堂上的律法走,不過交上來的稅直接到公主府這邊就是。具體的政策等她熟悉了情況以後再說,但基本不會再變。林知州見她不似玩笑,一顆心這才放下了。
文夕歇了幾天,便帶著雲秀和常樂開始往城裡各條街跑,一面看這平城的結構一面留意店面。正如宋軒所說,這平城的商業真的很發達,比之京城雖然要略遜色些,但是因為沒有京城那般明確的分區,也更熱鬧一些。
文夕穿過一道最繁華的街,第一眼就看上了街中間一家古色古香的兩層小樓。走到前面才看見一個大大的「宋」字,再看看裡面實木架子上的玉雕,心裡就猜出個大概。
文夕背著手瞄了眼那門匾,倒是簡單,三個字——玉器行。她倒是好奇,那個呆子怎麼能有這麼大的門面。
還正在想著,裡面已經有小廝迎了出來,笑著道:「這位公子看著面生啊,有什麼想買的想看的?用不用小的介紹一下?」
文夕看看那穿著講究整潔,長相乾淨俐落的小廝,笑了笑走了進去。
「公子想看小件兒還是大件兒?大件兒二樓有請,小件兒一樓隨意看。您先看著,有需要招呼小的一聲。」
小廝聲音明朗而不聒噪,也知道適可而止,不給客人製造壓力,文夕心裡暗自給這店面加了分。
一樓四周的擺放著玉簪玉佩玉鐲等小物件,文夕四下看著,隨意取了一隻玉鐲。她雖然不懂玉,可還是看出來,這玉鐲比她手腕上戴著的那只小豬,質地可就差遠了。
文夕摸摸袖下的小豬,鼓鼓腮幫子放下鐲子。那小豬其實很可愛,她當初生過氣還是沒捨得扔,最後換了根彩繩,讓雲香編成了鐲子,那小豬就穩穩的趴在兩朵用細線編出的薔薇花間,眯著眼睛勾著嘴角,一副欠扁的模樣。
「你們老闆可在?」文夕回頭問。
「在。公子是想談生意?」
「不,我找他說些事情。」
那小廝見他很熟稔的模樣,笑著點點頭上了樓。不一會功夫下來一個年近六十歲頭髮灰白的老者,文夕驚訝的微張了嘴。那老者雖然略瘦,但是笑起來很是溫和的模樣,看見文夕微怔了一下,隨即就笑著道:「這位公子找老朽何事?」
文夕臉頰皺了皺,慌忙笑著拱拱手道:「晚輩弄錯了,宋老闆見諒。」
那老者看見她抬手時不甚露出的鐲子,待看見那嵌在彩繩間的玉件兒目光閃了閃,再細看文夕的長相,心下就有兩分篤定。遂笑著道:「可是找弘小子?看料去啦,算算時辰也該回來了。要不你在店裡等一等?」
「不用了,晚輩……」
「爺爺。」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老者笑,「回來啦,有人找。」
宋弘這次去挑料收穫頗豐,得了一整塊兩尺見方的毛坯,心情正是絕佳,待看見文夕臉上的笑更大了一些,快步過去道:「趙公子怎麼來了?恰好,我得了一件寶貝,一起過去瞧瞧?」
文夕嘴角抽了抽,老者笑著搖搖頭道:「怎不問問人家找你何事?」
宋弘笑了兩聲,點點頭道:「找我什麼事?」
文夕心下翻了個白眼,搖搖頭道:「先去看看你那件寶貝吧。晚些再說。」
宋弘第一次淘到這麼大的軟玉好料,心下不免有些激動,見文夕這麼說,也沒做多想,伸手拉住她的就往後院走。文夕下意識的掙了掙,見那老者笑眯眯的看著她,一時倒不敢怎樣,只一轉念的功夫,就被宋弘拉去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