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不是說去幫忙,怎麼去了一盞茶功夫不到就跑回來了?」
宋弘抓抓額頭,手上的玉石粉末還沒來得及擦,直接劃出了兩條白道,不過片刻,就被流下的汗衝開了。
宋老爺子也不急,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下,慢悠悠的看了一遍一旁架子上的各色石雕,點點頭道:「最近沒怎麼刻東西呀,也該出去跑跑了。對了,你娘留給你的玉件兒呢?」
宋弘坐到旋車前,半天才道:「送人了。」
「哦?送誰了?」宋老爺子聲音有點嚴肅。
「一個朋友。」宋弘見老爺子臉色不好,忙又補充道:「母親給的東西,自不敢亂扔。在京時,送給文弟了。」
宋弘九歲那年喪母,父親本來身體就不好,不久就跟著去了。他那時小,只覺得母親離開是因為之前他一次頂嘴,把人給氣壞了。自那時又是宋老爺子一手帶大的,自然是比一般的爺孫親近。本身也孝順的很,再也不敢惹老爺子生氣,生怕一個不留意,這麼一個親人又沒了。十幾年過來,已經養成了習慣,見不得老爺子瞪眼。
見老爺子面色緩了緩,這才道:「爺爺,今日不是出門會友嗎?」
「是啊,本要出去了,路上遇見一個人,埋頭苦奔,直沖著咱們玉器行就來了。我回來看看,看看那笨小子是不是遇見鬼了。」
宋老爺子見宋弘這會兒功夫眉頭都沒展開,歎口氣道:「你喜歡趙文?」
宋弘驚訝的看過去一眼,想了下搖搖頭道「怎麼會,他是男子。不,我不知道,我方才……爺爺,我是不是和別人不太一樣?」
「我家宏小子自然與別人不一樣,別人哪裡比得上。」老爺子起身拍拍他的肩道:「別人家的孩子,一兩歲都咿咿呀呀會說話了。你兩歲時還不開口,什麼都沒興趣,見天兒窩在你爹懷裡看他琢玉。後來見到街上有賣豬娃的,愣是抱著不撒手。別人都笑話,說是宋家三代單傳,你爹那一代就身子骨不硬朗,到你這兒,乾脆就成了傻子了。你娘那麼溫婉的一個人,當時就掀了人家鋪子。唉,寵你寵的喲。」
「後來你哭的不行,哭著哭著就開口喊『豬豬』,把你爹氣的……你說你,第一句話不是喊娘不是喊爹,也沒喊爺爺,便宜了那笨豬。你爹氣過就連夜給你琢了一個。本來是個大個兒的,後來琢出來掂了掂又覺得沉,才改了那個小的。你娘說,那笑臉豬就算是你的護身符,你見了那笨東西才開的口。後來還玩笑說,做家傳寶貝得了,以後傳給兒媳婦兒,看看人家羞不羞你。」
老爺子眼眶有點紅,笑了兩聲道:「還真是,沒等到你爹琢出來傳家寶就……那是將來給你媳婦兒的東西,你送給趙文算什麼?」
宋弘垂頭不語,只是看那樣子,倒是不覺得自己送的輕易了。他當初只是覺得那是他最寶貝的,又一直貼身戴著,就留給了他,倒沒想到其他。
宋老爺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宏小子,虛歲也有二十了吧。想沒想過找個媳婦兒?孟家那個姑娘我看著不錯,還專門往咱店了走了兩趟,看來心意也明瞭。」
「孫兒不急,孫兒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曾想過成親。爺爺也別,別再和孟老伯提這事了。」宋弘下意識的拒絕。他只記得一團黃,連人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做夫妻?若是文兄弟的話……不不,若是文兄弟有個妹妹的話,或許也不是件壞事情。
「若是趙文是個女娃娃,宏小子,是不是就答應了?」
宋弘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宋老爺子道:「文弟,文弟,他,是個女子?」
宋老爺子轉轉眼珠子,眼皮雖因為鬆弛耷拉下來,也掩不住一閃而過的精光。老爺子搖搖頭,「爺爺沒說,是男是女還能變化不成?」
宋弘愣了片刻,一咧嘴卻笑了,「爺爺說的是。」
老爺子面上掛不住,咳了一聲道:「那個,我且問你。趙文可是公主府的人,宏小子你不怕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我不會讓人欺負她。」
老爺子搖搖頭,歎口氣道:「恐怕沒那麼簡單。」
宋弘搓著腿傻笑,也不等老爺子說完,起身就又快步出去,半天才聽見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飄進來。
「爺爺去會客,我去幫忙了。」
宋老爺子搖搖頭,片刻又笑了一聲,歎聲道:「罷了罷了,說了等於沒說。唉,難得遇見一個喜歡的。公主又如何?還不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也得為人婦守規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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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在屋子裡監工,雲秀則陪著文夕在葡萄架子下說話。文夕托著腮幫子嘰裡呱啦的說著方才宋弘紅著臉跑開的事,雲秀一語不發,文夕說著說著自己卻安靜下來,臉上還慢慢的紅了。
雲秀也不點破,附和道:「宋公子呆唄,估計就是看不得別人碰主子。」
「對了主子,這個月還沒給按時皇上和皇后娘娘寫信呢。」
文夕扁扁嘴,擺擺手道:「晚些,最近都累壞了。」
文夕有些悶悶,「你說,宋弘不是真的斷袖吧?」
雲秀看見宋弘緩步走進來,嘴角勾了勾一本正經道:「不好說,主子怎麼會這麼想?」
「你想啊。」文夕摳著石桌上的花紋道:「他剛才跑的比兔子都快,不是喜歡陳俊就是喜歡我唄,不管喜歡誰,我們都是男人。哎呀,難道真是個兔爺兒?」
雲秀也跟著皺眉,「那要真的是怎麼辦?」
文夕扁嘴一拍石桌,「閹了他!」
宋弘下意識的夾腿,雲秀「撲哧」一聲笑出來,看看文夕的臉色慌忙起身,咳了一聲道:「那個,奴婢去前面看看。」
文夕歎口氣,托著腮幫擺擺手,心想,這宋弘真要是個斷袖,事情可就大條了。好像,似乎,方才那事兒也不好笑。唉,心裡怪怪的。
宋弘也沒說話,在方才雲秀坐的位置坐下,文夕眼珠子轉了一圈兒,待轉回來,看清眼前被自己在心底「閹」過的人,嚇的一下子跳了起來,盯著他道:「你,你怎麼過來的?」
宋弘看看前面,「走過來的。」
「嘁。」文夕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才兩步卻被宋弘攔住了。文夕見他繃著一張臉,眼睛裡閃啊閃,似乎有火光。
火光!
文夕下意識的跳開一步。想著當初他說自己斷袖,自己就忍不住整人,這次算是好朋友了吧,她還在背後說他斷袖,不但斷袖還要閹了他。這,她是不是激怒這呆子了?
宋弘搓搓手,文夕抖了抖。
宋弘張張嘴,文夕皺皺眉。
宋弘一抬手,文夕「嗷」一聲轉身就跑。宋弘一愣,慌忙去追。
文夕在葡萄架下跑了兩圈兒,見宋弘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氣喘吁吁的一叉腰站定,一指頂住靠近的宋弘,氣道:「你,你追我做什麼?」
「你跑什麼?」
文夕眯眼,「你搓手幹什麼?你想打我!」
「我沒有。」
「我說有就是有。」文夕喘氣,「你竟然敢打我。」
宋弘愣住,似是沒想到自己剛猜透她是女兒身她就變得這麼彎曲事實。不過,呵呵,看著她跑得粉紅的臉頰,呵呵,喜歡。
「你笑什麼?」文夕戒備。
宋弘撓撓額頭,抬手想擦擦她額頭的薄汗,想了下又收了回來,笑了兩聲才道:「不是說開窗嗎,一起去看看。」
文夕眯眯眼,不待說什麼,宋弘就似往常一般,順手牽著她的,去了前面。
文夕看看兩個人牽著的手,竟然不覺得突兀。想兩個人什麼時候開始牽手的,印象中又搜索不到。似乎他一見到她就熟人似的,毫無避諱。那她為什麼也沒有避諱?文夕抬頭看宋弘的側臉,挺直的鼻樑,微垂的眉眼,勾起的嘴角……
不對,哪裡不一樣了。
宋弘扭頭看著文夕笑了笑,一咧嘴就是一口大白牙。文夕看著這一口大白牙,心裡無端的就安靜了下來。
「哐當」
前面一聲巨響,文夕腳下一頓,看著從二樓掉下來的整個窗戶,抬頭看看一隻胳膊還沒收回的常樂,一叉腰就要急。宋弘捏捏她的手心道:「他不是故意的,使勁兒大了。」
文夕瞪過去,宋弘傻笑兩聲,見她視線沒收回去,臉上熱了熱,好在剛才跑了兩圈兒,兩頰本就有些紅,倒也看不出不妥。
「那個,我琢了個玉件兒,改日過去看看可好?」
文夕不語,低頭盯著二人的手看。宋弘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緊張的手心兒微微冒汗,不一會兒竟然濡濕了文夕一隻小手。
文夕皺眉,「還沒夏天呢,你身子虛?」
宋弘不答,鬆開手攤開來道:「你看,好多繭子。」他若是沒記錯的話,她對他手上的繭子興趣比他還大,好幾次抱著他的手想下手去摳,卻又幾次又收了回去。
文夕果然就轉移了視線,摁摁他掌心的繭子道:「要不,我幫你剪了把。」
「好呀。」宋弘看著黑黑的發頂,頗為矜持的吸了口氣。
滿園清香,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