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拉起被子矇住自己的頭,心裡十分難過。我把李承鄞氣跑了,因為我知道,他喜歡的是趙良娣。我沒有那麼大方,明知道他心裡沒有我,還讓他佔我的便宜。我寧可他跟從前一樣,對我不聞不問的。女人其實挺可憐,當時他不過推了我一把,讓我避開刺客那一劍,我就已經很喜歡他了,如果他在對我溫存一點兒,說不定我真的就離不開他了。那時候我就真的可憐了,天天巴望著他,希望他能施捨地看我一眼,然後就像永娘說過的那些女人一樣,每天盼啊盼啊,望啊望啊……我才不要把自己落到那麼可憐的地步去。

  我大半宿沒睡著,早上就睡過頭了,還是永娘把我叫醒,慌慌張張梳洗了進宮去。太皇太后這幾日已經日漸康復,見到我很高興,將她吃的粥賜給我一碗。

  那個粥不知道放了些什麼,味道怪怪的,我吃了幾口,實在忍不住,覺得胃裡直翻騰。

  永娘看我臉色不好,連忙走上來,奉給我一盞茶。我胃裡難受得要命,連茶都不敢喝,小聲告訴永娘:「我想吐……」太皇太后都七十歲的人了,耳朵竟然特別靈,馬上就聽到了:「啊?想吐啊?」不帶她吩咐,馬上一堆宮女圍上來,拿漱盂的拿漱盂,拿清水的拿清水,拿錦帕的拿錦帕,撫背的撫背,熏香的熏香。

  太皇太后這裡用的熏香是龍涎香,我一直覺得它味道怪怪的,尤其現在熏香還舉得離我這麼近,那煙氣往我鼻子裡一沖,可忍不住了,但吐又吐不出來,只嘔了些清水。永娘捧來花露給我漱口,這麼一折騰,太皇太后都急了:「快傳御醫!」不用……」肯定是昨天晚上睡涼了,李承鄞走後我大半宿沒有睡著,坐在那裡連被子都忘了蓋,今天早上我就有點兒肚子疼,現在變成胃不舒服了,我說,「也許是吃壞了……」

  「傳御醫來看。」太皇太后眉開眼笑,「八成是喜事,你別害臊啊!開花結果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哎呀,還要傳欽天監吧,你說這孩子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我……我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沒想到太皇太后這樣心熱,以為我有娃娃了,問題是,我還沒做過會有娃娃的事呢……御醫診視後的結果是我胃受了涼,又吃了鹿羹粥,所以才會反胃。太皇太后可失望了,問左右:「太子呢?」「馬上就是元辰大典,今日殿下入齋宮……」

  太皇太后頓時拍著案几發起了脾氣:「入什麼齋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父皇像他這個年紀,都有三個兒子了!他都二十歲了,還沒有當上爹!那個趙良娣成日在他身邊,連個蛋都不會下!還有那個緒寶林,好好一孩子,說沒就沒了!再這麼下去,我什麼時候才能抱上曾孫子?是想讓我死了都閉不上眼睛麼?」

  太皇太后一發脾氣,滿大殿的人都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地無一不道:「太皇太后息怒!」越是這樣說,太皇太后越怒:「來人!把李承鄞給我叫來!我就不信這個邪,我就不信我明年還抱不上曾孫子!」

  太皇太后同我一樣,點名道姓叫李承鄞。不過太皇太后叫他來罵一頓,回頭他又該以為是我說了什麼,說不定又要和我吵架。

  吵就吵唄,反正我也不怕他。

  我沒想到太皇太后那麼心狠手辣,叫來李承鄞後根本沒有罵他,而是和顏悅色地問他:「沐浴焚香啦?」

  沐浴焚香是入齋宮之前的準備,李承鄞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只答:「是。」

  「那就好。」太皇太后說道,「便宜你了,這幾日不用你清心寡慾吃齋,反正列祖列宗也不在乎這個。來人啊,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到清云殿中去,沒我的吩咐,不准開門!」我都傻了,宮人們拉的拉推的推,一窩蜂把我們倆推進了清云殿,「咣啷」一聲關上門。我搖了搖,那門竟然紋絲不動。

  李承鄞冷冷瞧了我一眼,我回瞪了他一眼。

  他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卑鄙!」我大怒:「關我什麼事!你憑什麼又罵我?」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告狀,她怎麼會把我們關起來?」

  我氣得不理他,幸好殿中甚是暖和,我坐在桌邊,無聊的掰手指玩兒,掰手指也比跟李承鄞吵架有趣。

  我們被關了半日,瞧著天色暗下來,宮人從窗中遞了晚飯茶水進來,不待我說話,「咣」的將窗子又關上了。

  一定是太皇太后吩咐過,不許他們和我們說話。我愁眉苦臉,不過飯總是要吃的,無聊了這大半日,我早餓了。而且有兩樣菜我很喜歡,我給自己盛了碗飯,很高興的吃了一頓。李承鄞本來坐在那裡不動,後來可能也餓了,再說又有他最喜歡吃的湯餅,所以他也飽吃了一頓。

  飽暖思……思……無聊……我在殿裡轉來轉去,終於從盆景裡挖出幾顆石子,開始自己跟自己打雙陸。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殿裡的火盆沒有人添炭,一個接一個熄掉了。

  幸好內殿還有火盆,我移到床上去繼續玩,捂在被子裡挺舒服的,可惜玩了一會兒,蠟燭又熄了。

  外殿還有蠟燭,我哆嗦著去拿蠟燭,結果剛走了兩步就覺得太冷了,乾脆拉起被子,就那樣將被子披在身上走出去。看到李承鄞坐在那裡,我頂著被子,自顧自端起燭台就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問他:「你做這兒不冷麼?」

  他連瞧都沒瞧我一眼,只是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不冷!」

  他的聲音為什麼在發抖?

  我一手抓著胸前的被子,一手擎著燭台,照了照他的臉色,這一照不打緊,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麼冷的天,他額頭上竟然有汗,而且臉色通紅,似乎正在發燒。

  你又發燒了?「沒有!」

  瞧他連身子都在哆嗦,我重新放下燭台,摸了摸他的額頭,如果他真發燒倒也好了,只要他一病,太皇太后一定會放我們出去的。

  我一摸他,他竟然低哼了一聲,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一下子就將我拽到他懷裡去了。他的唇好燙啊,他一邊發抖一邊親我,親得我都喘不過去來了。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在我臉上,我覺得好奇怪,但馬上我就不奇怪了,因為他突然又一把推開我,咬牙說:「湯裡有藥。」

  什麼藥?湯裡有藥?

  怎麼可能!太皇太后最疼她這重孫子,絕不會亂給東西讓他吃。

  而且吃剩的湯還擱在桌子上,我湊近湯碗聞了聞,聞不出來什麼。李承鄞突然從身後抱住我,吻著我的耳垂:「小楓……」

  我身子一軟就癱在他懷裡,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吻我耳朵,還是因為他叫我名字。

  他還沒叫過我名字呢,從前總是喂來喂去,還有,他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李承鄞把我的臉扳過去,就開始啃我的嘴巴,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急切,跟想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他整個人燙得像鍋沸水,直往外頭冒熱氣

  我突然就明白湯裡有什麼藥了。

  啊!

  啊!

  啊!

  太皇太后你太為老不尊了!

  太皇太后你太為老不尊了!

  竟然……竟然……竟然……我吐血了……我無語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李承鄞已經把我的衣服都扯開了,而且一邊啃我的嘴巴,一邊將我往床上推。

  我們兩個打了一架,沒一會兒我就落了下風,硬把他拖上了床。我真急了,明天李承鄞還不得後悔死,他的趙良娣要知道了,還不得鬧騰死,而我呢,還不得可憐死……我連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了,身上的衣服還是一件件不翼而飛,李承鄞不僅脫我的衣服,還脫他自己的衣服,我都不知道男人衣服怎麼脫,他脫得飛快,一會兒就坦裎相見了……會不會長針眼?會不會長針眼?我還沒見過李承鄞不穿衣服呢……看著我眼睛瞟來瞟去,李承鄞竟然嘴角上揚,露出個邪笑:「好看嗎?」

  「臭流氓!」我指指點點,「有什麼好看的!別以為我沒見過!沒吃過豬肉我見過豬跑!」

  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了,反倒跟哄我似的,柔聲細語的在我耳朵邊問:「那……要不要試試豬跑?」

  「啊!」

  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大義凜然斷喝一聲:「瑟瑟!」

  「什麼瑟瑟!」

  「你的瑟瑟!」我搖著他的胳膊,「想想趙良娣,你不能對不起她!你不能辜負她!你最喜歡她!」

  「你是我的妻,你和我是正當的……不算對不起她!」

  「你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喃喃的說,「我就喜歡你……」「你是因為吃了藥!」

  「吃了藥我也喜歡你,小楓,我真的喜歡你。」

  我可受不了了,男人都是禽獸,禽獸啊!一點點補藥就變成這樣,把他的趙良娣拋在了腦後,跟小狗似的望著我,眼巴巴只差沒流口水了。我搖著他:「你是太子,是儲君!忍常人不能忍!堅持一下!冷靜一下!不能一失那個什麼什麼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

  「對!一失足成千古恨!忍耐一下……為了趙良娣……你要守身如玉…」

  「我不守!」他跟小狗一樣嗚咽起來,「你好冷血、好無情、好殘忍!」

  我全身直冒雞皮疙瘩:「我哪裡冷血?哪裡無情?哪裡殘忍?」

  「你哪裡不冷血?哪裡不無情?哪裡不殘忍?」

  「我哪裡冷血?哪裡無情?哪裡殘忍?」

  「這裡!這裡!這裡!」

  我的媽啊……冷不防他竟然啃……啃……羞死人了!

  箭在弦上,千鈞一髮!

  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終於抓起腦後的瓷枕就朝李承鄞砸去,他簡直是意亂情迷,完全沒提防,一下子被我砸在額角。

  「咕咚!」暈了。

  真暈了。

  李承鄞的額頭鼓起雞蛋大一個包,我手忙腳亂,連忙又用瓷枕壓上去,這還是永娘教我的,上次我撞在門拴上,頭頂冒了一個大包,她就教我盯著瓷枕,說這樣包包就可以消掉了。

  到了天明,李承鄞額頭上的包也沒消掉,不過他倒悠悠醒轉過來,一醒來就對我怒目相視:「你綁住我幹嗎?」「為了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委屈一下。」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臉,「你要翻身嗎?我幫你好了。」

  想必他這樣僵躺了一夜,肯定不舒服,不過他手腳都被我用掛賬子的金帳鉤綁住了,翻身也難。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將他搬成側睡,搬的時候太費勁了,我自己倒一下子翻了過去,整個人都栽在他身上,偏偏頭髮又掛在金帳鉤上,解了半天解不開。

  他的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你不要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的扯著自己的頭髮,扯到一半的時候他開始親我,起先是親我肩膀,然後是親我脖子,帶著某種引誘似的輕噬,讓我起了一種異樣的顫慄。

  「把繩子解開。」他在我耳朵邊說,誘哄似的含著我的耳垂,「我保證不做壞事……你先把我解開……」

  「我才不信你呢!」我毫不客氣,跟李承鄞吵了這麼多年,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圈套。我摸索著終於把頭髮解下來,然後爬起來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老實呆著!」「我想……」

  「不准想!」「我要!」

  「不準要!」他吼起來:「你能不能講點道理!人有三急!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明白!我要解手!」我呆了呆,也對,人有三急,上次我在東宮急起來,可急的快哭了。情同此理,總不能不讓他解手。

  我把綁著他的兩條金帳鉤都解開來,說:「去吧!」他剛剛解完手回來,宮人也開門進來了,看到滿地扔的衣服,個個飛紅了臉。看到李承鄞額頭上的傷,她們更是目光古怪。她們捧著水來給我們洗漱,又替我們換過衣裳,然後大隊人馬退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扣上了門。

  我急了,還繼續關著我們啊……李承鄞也急了,因為送來的早飯又是下了藥的湯餅,他對著窗子大叫:「太祖母……您是想逼死重孫麼?」我反正無所謂,大不了不吃。

  李承鄞也沒吃,我們兩個餓著肚皮躺在床上,因為床上最暖和。

  太皇太后真狠啊,連個火盆都不給我們換。

  李承鄞對趙良娣真好,寧可餓肚子,也不願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躺在那裡也太無聊了,李承鄞最開始跟我玩雙陸,後來他老是贏,我總是輸,他就不跟我玩了,說玩得沒意思。到中午的時候,我餓的連說話的力氣可是躺在那裡也太無聊了,李承鄞最開始跟我玩雙陸,後來他老是贏,我總是輸,他就不跟我玩了,說玩得沒意思。到中午的時候,我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李承鄞還拉著我解悶:「唱個歌給我聽!」「我為什麼要唱歌給你聽?」「你不唱?」

  李承鄞作勢爬起來,「那我去吃湯餅好了。」我拉住他:「行!行!我唱!」我又不會唱別的歌,唱來唱去還是那一首:「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陽……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陽,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李承鄞嫌我唱得難聽,我唱了兩遍他就不准我唱了。我們兩個躺在那裡,無所事事的聊天。

  因為太無聊,李承鄞對我說了不少話,他還從沒對我說過這麼多的話。於是我知道了東宮為什麼被叫做東宮,知道了李承鄞小時候也挺調皮,知道了他曾經偷拔過裴老將軍的鬍子。知道了李承鄞最喜歡的乳娘去年病逝了,他曾經好長時間挺難過。知道了他小時候跟忠王的兒子打架,知道了宮裡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我從前聽都沒聽過的奇聞,知道了李承鄞同父異母的弟弟晉王李承鄴其實喜歡男人,知道了永甯公主為什麼鬧著要出家……我做夢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和李承鄞兩個人,會這樣躺在床上聊天。

  而且還聊得這麼熱火朝天。

  我告訴他一些宮外頭的事,都是我平常瞎逛的所見所聞,李承鄞可沒我這麼見多識廣,他聽得津津有味,可被我唬住了。

  李承鄞問我:「你到底在哪兒見過豬跑的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豬跑?」李承鄞沒好氣:」你不是說你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嗎?」「哦!」我興奮地爬起來,手舞足蹈的向他描述鳴玉坊。我把鳴玉坊吹噓得像人間仙境,裡面有無數仙女,吹拉彈唱,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會……

  李承鄞的臉色很難看:「你竟然去逛窯子?」「什麼窯子,那是鳴玉坊!」「堂堂天朝的太子妃,竟然去逛窯子!」我的天啊,他的聲音真大,沒準兒這裡隔牆有耳呢!我撲過去摀住他的嘴,急的直叫:「別嚷!別嚷!我就是去開開眼界,又沒做什麼壞事!」李承鄞眼睛斜睨著我,在我的手掌下含含糊糊的說:「除非……你……我就不嚷……」不會又要啃嘴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