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觀蓮節。
謝家宴開千席,賓客如雲,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迎娶這位來頭甚重的佳人。
無數聲名顯赫的賀客匯聚一堂,眾多世家均有到場,南北武林為之一空,誰也不願錯過這場空前盛宴。各路車駕壅塞數街之遠,觀者如雲,鼓樂動地,賀禮堆積如山。新娘妝奩之盛,儀仗之華,皆令人歎為觀止。
當喜娘扶了新人下轎,所有人望過去,恨不能看穿流蘇結絡的紅綾蓋頭。鮮紅的嫁衣繁複華美,纖腰楚楚,細步盈盈,一舉一動嬌柔萬方。
未見其面,一多半已生了憐心。
人群中有幾雙眼緊緊盯著,其中一雙淚光瑩瑩,若不勝情,全然聽不進身邊兄長的勸慰。君隨玉為女方親眷坐於堂上,微笑看新娘由喜娘伴婦簇擁而入。
轟然笑語中依例行禮,拜過天地,敬過高堂及一眾賓客,場面熱鬧而喜氣。好容易停當,新人被紅綾牽往新房,沒走幾步,突聽得一聲哀鳴,斜刺裡竄出來一隻雪白的小狗,直衝新娘的羅裙,溫馴的寵物忽的失常,謝夫人花容失色,全場驚嘩。喜娘應變極快,縱前足尖一引,輕巧將小狗挑至一邊,化開了一場驚擾。
羅帕覆頭辨不清情形,多種繁瑣的程儀早令雙腿疲憊,此時失了扶持,站不穩退了一步,不巧踏住了曳地紅裙,登時要向後跌倒。謝雲書眼疾手快,一手挽上纖腰堪堪止住跌勢,新娘頭上的紅綾蓋卻沒能救住,飄飄然隨風落地。
更糟的是回身之際扯斷了鳳冠懸垂的珠絡,一綹明珠頓時散墜,噼裡啪啦的砸落,粒粒指肚大的珍珠光潤瑩亮的滾了一地。
喧鬧的喜堂瞬時寂靜無聲。
流光溢彩的鳳冠下,現出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眉心貼花鈿,雪腮繪妝靨,嫩白如玉的面頰透著緋紅,如水明眸懊惱羞窘,望著手上殘留的兩粒明珠不知如何是好。
靜滯的氣息越發讓人尷尬,絕美的臉越來越紅,求救似的望著謝雲書。
「……這……衣服有點長……」
徬徨無措的嬌顏教人從心底疼惜,儘管清音極小,滿堂皆聽得一清二楚,盡在心底應了一聲,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身紅衣的男子俊朗如玉,自纖手接過明珠,大方一笑。
「是我的錯,該護著你進去才是。」
說著不顧禮數,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纖秀的嬌軀入懷,四週一片嘩然,口哨和笑鬧幾乎掀翻了屋頂。眾多的嘆息笑語伴著一對璧人背影,讚譽之餘不無豔羨,誰曾想新娘竟是美貌財富兼具的絕代佳人,姿容家世足堪匹配的天作之合。
喧嚷中有一張失魂落魄的臉,凝望著人影消失的方向,驀然滾落了珠淚,任由兄長帶到不顯眼的角落。
「鳳歌,你這又何苦。」擋在妹妹身前,白昆玉低勸。
「你看見了?那是她?」姣好的面容不甘而墜淚,險些控制不住情緒。「怎麼還是她,她怎會成了君王府的小姐。」
「他們已經成親了。」白昆玉心頭有同樣的疑惑,卻只能按下。「今日南北勢力聯姻,別再做傻事。」
「我不信,她明明是個那個魔女,變個名字就換了身份,裝得像名門閨秀一般,欺騙了所有人。」她的聲音哽住,幾乎要衝破這個秘密。
「白公子,白小姐。」溫雅的公子在不遠處點頭微笑。「遠來道賀,招呼不周,可得多喝幾杯。」
「君公子客氣了。」白昆玉不敢怠慢,顧不得妹妹拱手行禮。
白鳳歌側過頭,忽然開口。「敢問君小姐……」
「翩躚雖是我義妹,實如至親手足,今日嫁入謝府喜得良配,既了結謝三公子苦戀,又成就西京揚州一番佳話,真是兩家幸事。」君隨玉輕巧的打斷了問話,客套有禮的回應。
白昆玉笑得有點發苦。「君公子說的是,莫說敝府當年曾蒙恩惠,即使衝著兩家的交情,白家也是誠心恭賀,失禮之處望請海涵。」
「多謝白公子盛情。」
君隨玉莞爾一笑,前一刻闖了大禍的小狗乖乖的趴在臂間,圓溜溜的黑眼瞪著白鳳歌,不滿的嗚了幾聲,他輕拍了拍雪白的長毛,轉身而去。
白鳳歌失神的落淚,被兄長無言的帶了出去。
遠處的藍鴞墨鷂對望一眼,鬆了口氣。
銀鵠碧隼對著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殿下?」碧隼皮笑肉不笑。
赤術隱約有些悵然。「果然是她。」
「聽說殿下行將回國,居然不忘送來賀儀,實在難得。」銀鵠抱臂調侃。
赤術笑了一下,嘆口氣。「我只好奇什麼樣的女人能勝過她,令謝公子改弦更張,原來還是舊人。」
「未想殿下如此關切。」碧隼挖苦。
「不是已經有煙容?」銀鵠打量對方的神情,看出幾分悵然失落。「老大問過了煙容,已經答應讓她隨你回龜茲。」
據說一次街頭偶遇,赤術邂逅了煙容,一番苦追終於打動佳人,恰好龜茲王譴使攜重禮上下打點,鑿通了關節,朝廷許可赤術啟程回國,不日將離中原。
「我以為……」赤術沒說下去。
銀鵠心照不宣的笑笑,瞭然洞悉。
煙容的相貌或許曾有三分相似,現在卻如雲泥之別,不見還好,一見必定是惆悵萬分。
「殿下還是及早回龜茲安定大局。」到底同為天山所出,也希望那般溫柔的女子有個好歸宿,銀鵠難得的勸。「請殿下善待煙容,虧差了主上可會不高興。」
赤術點了點頭,不曾再說一句。
握起的掌心內,一粒渾圓的明珠悄悄泛著微光。
在喜床上等了又等險些睡去,終於等到了笑鬧的雜聲,醉醺醺的人被幾個兄弟扶進來放在了床上。
等人都散去,她合上門倒了一杯茶,剛走近手腕被人一帶,整個撲上了強健的胸膛,茶杯跌落紅毯,俊顏笑吟吟的望著她,明亮的眼睛一無醉色。
「你沒醉?」身上明明有濃重的酒氣。
「不過是裝裝樣,這麼好的日子,我怎麼捨得醉。」擁著玉人翻了個身,替她取下沉重的鳳冠,黑髮如水披散,紅衣麗顏,清豔照人,一時看得痴了。
華宴樂聲不斷嘩笑喧然,紅燭高燒絲幔低垂,盛裝淺笑的佳人在懷,竟像是夢中的場景。多年追逐一朝得至,竟忘了言語。
「翩躚?」
「嗯?」
「翩躚?」
「嗯。」
「翩躚?」
「……嗯……」
修長的手捧著嬌顏,笑容越來越盛。
愣愣的望著亮如星辰的眼眸,漸漸紅了眼眶,抬手解開束冠,漆黑的長髮相混,纏綿糾結難分,纖指挑出一縷打了個結,溫柔羞澀的一笑。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
龍鳳花燭靜靜燃燒,映照著案上一對空空的酒杯。
夜色深濃,春意盎然,鴛鴦帳內自有情致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