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青嵐?」打量了半晌才敢確定,眼前眉目清朗的人確是當年淘氣愛鬧的小小頑童。
「四哥連我都不認得了?」青嵐扭了扭,擺開在頭上亂揉的手。「也難怪,自你上次回來近十年了,娘時常惦著你呢。」
謝飛瀾笑起來。「泉州事忙無暇分身,聽說上次捎來的烏龍和茶餅得娘喜歡,這次我又帶了些。」
「什麼也比不上你親身回來的好。」青嵐圍著他轉了一圈,瞅著唉聲嘆氣,「就說泉州靠海,吹得四哥黑了不少,人也瘦,娘一定心疼得緊,非讓你好生大補一場不可。」
聽得謝飛瀾嘴角抽了抽,直想伸手去鑿一鑿這只皮猴。一別十年身量抽長,自然不會再同少年時期的模樣,明明結實了不少,偏偏母親慈意難違,只怕要硬著頭皮灌一肚子補湯,想來就發怵。
「這次爹特令我回來,到底什麼事?」迫得他扔下了猶在瓊州處理餘事的大哥三哥先行趕回。
青嵐鬼頭鬼腦的看了一圈四周,壓低了聲音。
「四哥不是沒訂親?爹有意替你牽一牽紅線。」
……意料之中,長年忙於海事無暇於此,他並不掛心,長輩們倒是屢屢提及,頗為懸掛。
「哪家的小姐?」隨口反問卻不在意,反正父母作主,娶誰都差不多。
「是杭州白家的二小姐。」青嵐支晤了一下。「爹的意思還是隨你,正巧二嫂請到家裡作客,最好四哥自己合意。」
謝飛瀾微一思忖。「漂亮麼?」
青嵐點頭。「那是當然,可算江南名門閨秀中最俏麗的。」
「那就行了,跟爹說我沒異議。」隨意而許,毫無談論終身大事的自覺。
「四哥。」青嵐反而急了,道出了一早守在這裡的真意。「你可不能答應,你不知道鳳歌姐喜歡的是……」
「三哥?」男子一揚眉梢,不意外的看弟弟呆掉的臉。「我當然清楚。」頗有兄長架勢的得意。「別以為我在泉州就一無所知,回來時三哥就提醒過爹可能有這層安排。」
「那你還……」青嵐張口結舌。
說起來一切確實起自三哥。當年以極快的速度迎娶了君府小姐,跌破所有人的下巴,連帶著閨中痴心守望的白二小姐黯然神傷憔悴經年,家人噤口不敢提婚嫁之談,芳華蹉跎至今。白老爺子為女兒心事成愁,謝震川也有歉意,想著四子留於泉州尚未成親,便召回來試探一二。
「哎呀,有什麼關係。」謝飛瀾搓了搓臉,幾分漫散的無賴。「反正是個女人,娶就娶唄,也算替三哥解一樁麻煩,將來還可以納妾,多挑幾個喜歡的就是了,又沒什麼妨礙,她應該不像二嫂那樣凶悍吧。」
……
無視青嵐傻樣,謝飛瀾戲言調侃。「沒想到三哥真有魅力,成婚幾年了尚勾得人唸唸不忘,打小我就知道他那張臉肯定會惹事,果然說中了。」
四哥……還是老樣子。
青嵐無力的垮下嘴角,玩世不恭的四哥怎麼可能為女人鬱結,自始至終替他犯愁的自己好像……大傻瓜。
說歸說,四哥是否真不介意青嵐實在摸不透。
望著兄長在桌前獨立,背影寂落失魂,忍不住探問。
「四哥?」
男子回過頭,濃眉深蹙,困頓抑鬱,令青嵐迅速緊張起來,果然不可能這麼灑脫,畢竟是終身大事……
「到底怎麼了,後悔還來得及,不能讓爹勉強你……」
「青嵐。」男子嘆了一口氣,灑脫的氣質化成了無奈。「想想……確實有點……」
「呃?」
「我捨身幫了三哥……解決爹的心事,讓謝家與白家成為姻親,就算她長得漂亮,到底也是犧牲……」
「所以?」青嵐瞧著四哥前所未有的困擾,腦子一熱。「是不是四哥怕爹跟前不好拒絕,那我去說。」
「那倒不用。」男子透出誠摯的懇切。「青嵐,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四哥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刀山火海也願意。」
俊臉突然明朗起來,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
「好兄弟,幫我把湯喝了。」
……
青嵐呆呆的目視兄長挪開後,桌上現出的碩大湯碗,良久才眨了眨眼。
「你是說……」
「娘送來的雞湯,我實在受不了,倒了又有違心意,就拜託你了。」謝飛瀾一片輕鬆,帶著解脫後的欣悅。
「……為什麼有三碗……」青嵐的臉由白變青。
「一天三次嘛,都在這了。不用赴湯蹈火,幫我喝了就成。」言畢瀟灑的一揮袖子,愉快無比的出房,忽然被人揪住。
「對了四哥,你是不是又準備去勾引哪個丫環。」暫時把目光從雞湯上拉開,青嵐終於想起了此來的目的,這個四哥其他都好,唯獨浪蕩風月,加上暫歸爹娘不便管束過嚴,行止約束較之其他兄弟少得多,更是肆無忌憚。
「別說這麼難聽,我不過是和她們說說話解個悶。」男子不以為意的摸了摸弟弟的頭。「小孩子家不懂的。」
「我……!」
忍下一口氣,青嵐正色相告。「四哥別怪我沒提醒,你多年未歸不太明白情況,哪房都好,千萬別惹了三嫂院裡的,不然……」
「不然怎樣?」他自詡風流,與女子交往皆為兩情相悅,出手大方,自問無甚供人詬病之處。
「反正謝家最不能惹的就是她,你自己小心點。」
玩味的摸了摸下巴,謝飛瀾好奇的探問。
「這麼說三哥娶了個母老虎?又不是君家的正牌小姐,何至於。」在泉州日日見謝雲書傳書回家,想來均是給嬌妻的。
「她是君隨玉的親妹,名份上沒公開而已。」青嵐翻了個白眼。「勸你是因為三哥護得緊,娘也多有疼愛,惹了她你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這般小心,無非是看重君家地位之尊而已,謝飛瀾無聲的腹誹了一句。
「我給你說一件事。」青嵐睨了一眼兄長,道出謝家年前的八卦。
約摸半年前,小夫妻出現了第一次爭吵,原因不明,但三少夫人的恙怒無庸置疑,下人從未見她如此氣惱,被頻頻響起的碎裂聲嚇住,火速通報了謝震川夫婦,連帶各苑都被驚動,派出貼身婢僕替主人一探究竟,青嵐自然也禁不住好奇。
謝雲書起居的臥房內一片碎瓷破玉,甚至擲出了廊外,二人日常所用的俱是珍品,拿來洩憤的也不例外。九龍墨玉燈、犀角瑪瑙杯、羊脂白玉壺、冰紋水晶盤……一件件被砸了個粉碎,看者都心疼不已,不過入眼房中雙頰緋紅嗔怒難休的麗人,又覺得不值一提了。
被發作的對象笑吟吟的全無阻止之意,也不讓旁人攔,一味輕聲細語的勸。
小心腳下,提防傷著自己……
別扔太遠,耗力氣……
喝點水再接著摔,生氣容易口乾……
……
聽得人直欲捶胸頓足,這哪裡像英名遠颺的謝家少主,在家中竟是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樣。
獨角戲唱得未免無趣,連摔得人都累了,香汗淋淋的細喘,纖手舉起了一件越窯青瓷纏枝刻花罐,忽的人影一閃,久未動靜的男子一把奪了過去,圍觀的丫環婆姨皆在暗暗叫好,心道總算是看不下去了,盼著少主能一展威風馴妻。
卻見謝雲書劈手奪過瓷罐,塞去一隻夜光盞,同時軟言誘哄。
那個太重,這個輕些,摔起來聲音也好聽。
……
謝飛瀾瞠然半晌,不置信的咳了咳。「你說的真是三哥?」
「絕不會錯。」青嵐賭咒發誓。「我親眼所見。」
「爹娘……沒管?」
「爹當不知道,娘說三嫂多病難免煩躁,氣過了就好。」
「……好吧……」謝飛瀾訥然無語,良久又道。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離那邊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