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美先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敲門。這是她進入總經理辦公室的習慣。
聽到「請進」之後,尚美開門。正前方是辦公桌,藤木坐在桌前,旁邊站著田倉。
「聽說您找我。」
「嗯,先進來吧。」藤木說。
「打擾了。」尚美行了一禮,走進辦公室。
「工作到這麼晚,辛苦妳了。很累了吧。」藤木摘掉老花眼鏡。
「我沒事。辛苦的是兩位吧。」
兩位上司面面相覷。「我和田倉都不累喔,因為也沒特別做甚麼事。倒是妳,從一大早一直忙到現在,我很擔心妳身體會不會撐不住呢。」
「謝謝您的關心。不過,我真的不要緊。」尚美露出微笑。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東京柯迪希亞飯店分日班、午班、夜班,採三班輪流制,下午五點和晚上十點是交班時間。今天尚美上日班,照理說下午五點就能下班了。但是發生了必須協助警方辦案的特殊情況,即便過了午班和夜班的交接時間晚上十點,依然必須待在飯店。不消說地,因為新田還在。
「新田刑警在做甚麼?」
「剛才,他從事務大樓回來了,現在在飯店裡巡視。因為櫃檯業務已經告一個段落。」
「這樣啊。那,我稍微和妳談一談不要緊吧。」藤木起身,走向旁邊的沙發。
藤木坐在單人沙發上,因此尚美坐在他的對面。田倉也來到尚美旁邊。
「這次拜託妳做這麼為難的事,實在很抱歉。」藤木投以柔和的眼神。
尚美苦笑以對。
「我把它當作一種試煉,我會努力克服。」
「試煉啊。確實是一種試煉。不只是妳的試煉,或許也考驗著我們整個飯店。」藤木點點頭,眼神閃耀著認真的光芒。「情況如何?把妳今天做了一天的感想老實跟我說。」
「對新田先生的感想嗎?」
「當然是對他的感想。我希望妳老實說。」
尚美一度垂下視線,然後鄭重注視著藤木。
「我認為要把他調教成飯店人是非常困難的事。讓他直接服務客人很危險。」
藤木和田倉面面相覷後,看向尚美。
「這是因為他是新田刑警嗎?還是刑警這種人不適合當飯店人?」
「我也不知道。說不定刑警中有人適合當飯店人,只是和新田先生一起工作後,我覺得這種人和我們的價值觀與人性觀都截然不同。」
「妳指的是哪方面?」
「全部。我進入飯店業的時候,被教導不要忘記感謝的心。只要對客人抱有感謝之心,無論是得體的應對進退、談吐、禮儀、笑容等等,不用特別訓練也能自然從身體散發出來。」
「妳說得沒錯。」
「但是那個人……不,可能是警察這種人只會用懷疑的眼光看人吧。這種人經常會露出懷疑別人要做甚麼壞事、或有甚麼企圖的眼光。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這是他們的職業。不過,若一個人只能這樣看人的話,叫他要對客人抱持感謝之心也沒有用。」
「原來如此。或許真是這樣啊。」藤木和田倉互相點頭。
「其實,我也問過門房領班杉下。」田倉對尚美說:「喬裝成門房小弟的刑警……叫關根來著對吧。我也問了他的情況。杉下說,他的手腳利落,感覺還不錯,但是看人的眼神不太好,尤其會盯著客人的長相或衣服猛瞧,算是一種職業病吧。」
「新田先生也會這樣,對於辦理住房手續的客人的觀察超乎必要以上,而且眼神銳利,看起來根本不像飯店人。害我經常在一旁擔心,生怕客人會起疑。」
藤木臉上蒙上一層陰霾,交抱雙臂。
「根據警方的說明,他們挑選來臥底的刑警都是氣質相當好的人才。」
「總經理,關於這一點或許是真的。」田倉說:「傍晚也有幾名刑警開始在大廳和交誼廳盯梢,可是每個看起來都很兇,相較之下新田先生他們確實好很多。」
「有這麼恐怖啊?」
「也不能說恐怖啦,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氛圍。如果太醒目的話,說不定會嚇到其他客人。」
「這可不行啊。我會直接打電話給稻垣組長,拜託他稍微顧慮一下我們的處境。話說回來,剛才聽山岸這麼說,那件事還是拒絕比較好吧。」藤木若有所思地看向田倉。
「我也這麼認為。這麼說或許不恰當,可是山岸光應付新田刑警就忙不過來了,如果又多了需要關照的人,櫃檯會陷入一片混亂。」
「請問,你們在談甚麼?」尚美來回看著兩人。
田倉舔舔嘴唇。
「是這樣的,警方想增派臥底刑警的人數。他們在事務大樓舉行偵查會議,做出了這個提案。」
尚美瞪大雙眼。
「要派更多刑警到櫃檯來?這也太離譜了。光是那個刑警……光是新田先生就夠折騰人了。」
藤木皺起眉頭,點點頭。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回絕他們。可是也不能完全不讓他們增加臥底刑警,這該怎麼辦呢?」
「一定要妥協的話,只能讓他們當清掃人員。」田倉說:「和客人接觸的機會也比較少,只要把實際工作交給真正的清掃人員就沒問題了。就跟警方說如果是清掃人員增加幾個都沒關係,這樣如何?」
「有道理。不過,他們會不滿吧。或許會說待在不能接觸客人的地方就沒意義了。」
「這個時候,就讓他們增加一兩個門房人員如何?總之要避免增加櫃檯人員。」
「好吧,我就以這個方向跟他們談談看。」藤木彷彿在確認自己的想法般頻頻點頭之後,以稍微柔和的表情看向尚美。「抱歉哦,這麼累還把妳叫來。今晚妳就回家休息吧。還有其他人在,放新田刑警一個人到早上應該也沒問題。妳只要九點來上班就好了。」
「謝謝總經理。」尚美行了一禮。上午九點,是夜班和日班的交接時間。
尚美站起身,走向門口。但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兩位上司。「我可以請教一件事嗎?」
藤木一時露出困惑的表情,但隨即問道:「甚麼事?」
尚美輕輕吸了一口氣,開口說:
「我想兩位可能知道,警方為甚麼認為下一起命案會發生在我們飯店,而且也覺得警方的根據相當有可信度吧?」
田倉頓時驚慌失措,想開口說話時卻被藤木以手制止。藤木反問尚美:「為甚麼妳會這麼想?」
尚美輕輕搖頭說:
「因為實在太奇怪了。總經理和田倉部長都是非常重視客戶服務的人,可是這次不只讓刑警穿上我們員工的制服,還實際讓他們接待客人,怎麼想都覺得有欠考慮。能夠讓你們接受這種事,想必有相當的理由。至少,光說飯店可能會發生命案,這種輕描淡寫的說明,兩位應該不會接受吧。」
藤木歎了一口氣,看向田倉。田倉皺著臉,摸摸後腦勺。看到這幅景象,尚美更加確定了。
「果然,兩位知道啊。」
藤木點頭。
「妳說得沒錯。警方有告訴我們,我們飯店可能發生命案的理由。」
「不能把理由告訴我嗎?」
藤木一聽,閉上眼睛,沉默思考了幾秒鐘後,點頭睜開眼睛。
「沒錯,不能告訴妳。這也是為了妳好。」
「為了我好?這是甚麼意思?」
「詳細情況不能告訴妳,但聽說連續殺人犯在現場留下了詭異的訊息。剛開始警方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後來終於破解了。根據破解的結果,他們研判下次犯案地點會在我們飯店。如果這件事外洩的話,被兇手察覺會怎麼樣?兇手恐怕會停止在這間飯店作案吧。到時候,警方就無法抓到兇手了。因為他們擁有的線索,只有那個訊息。」
「為了引出犯人,所以要隱瞞破解訊息的事嗎?」
「正是如此。但這裡必須考慮的是──不,坦白說是我不願意想這件事,就是萬一真的發生命案怎麼辦?到時候我們飯店不只會遭到被害人家屬譴責,社會的輿論也會指摘我們吧。他們會說,既然已經知道飯店被盯上了,為甚麼不公諸於世。坦白說,最初警方找我談的時候,我有想過把事情公開出來。當然我也有心理準備,有一段時間客人會不敢上門。但是就如剛才說過的,如果我們將這件事公諸於世,警方就失去了緝拿兇手的機會。而且,兇手說不定會在別的地方殺人。總不能想說反正不是我們的客人受害就好,所以我真的很苦惱啊。」
聽了藤木這番話,尚美的心情沉重起來。因為尚美很清楚,藤木不是個利益優先主義者,而是個很有社會責任的人。
「幾經思考的結果,您選擇了協助警方辦案是嗎?」
「沒錯,我決定相信警方說一定會保護客人的安全。不過,我也必須先考慮到最壞的狀況。萬一真的發生命案怎麼辦?社會大眾和媒體都會追究飯店的知情程度吧。到時候,只要他們明白知道詳情的只有少數幾個人,這樣就能把飯店的傷害減到最低。然後只要這少數人負起責任就可以了。」
尚美驚愕地看著藤木,接著又看向田倉。兩人的表情都很沉著,目光透露出堅定的決心。
「不要讓飯店員工知道太多比較好──您是這麼想的吧。您剛才說為了我,就是這個意思吧。」
「如果妳能諒解,我會感到很欣慰。」藤木語氣平靜地說。
「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問這件事。沒能察覺到兩位的用心良苦,真的非常抱歉。」尚美鞠躬致歉。
「沒必要道歉。明天也會很辛苦,快點回家好好休息吧。」
「好的。那我告辭了。」尚美開門離去。
離開總經理辦公室後,走在一片靜謐的走廊上,尚美憶起遙遠的往事。那是當年來東京考大學時,下榻東京柯迪希亞飯店的事。
之前沒有住過高級飯店,想說既然來東京就要留下美好回憶,於是決定下榻這間飯店。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金碧輝煌的氣氛震懾住了,直覺地明白這是一流人士聚集的場所,不是自己這種小孩該來的地方。
她最心儀的是,飯店員工們的颯爽英姿。無論發生甚麼事絕對不會倉皇失措,總是能迅速妥當地處理問題,讓她深深體會到這就是所謂專業態度。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接待外國客人的櫃檯人員。好像遇到了甚麼麻煩,但那位櫃檯人員絲毫不驚慌怯場,以流利的英文、耐心地繼續對客人說明。外國客人本來很不高興,但後來展露了笑容,最後還向櫃檯人員道謝,滿意地離開。但這位櫃檯人員沒有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而是神情自若地接待下一位客人。當時尚美覺得,這是有堅定的自信才能顯現出的平靜。
那時尚美在這間飯店住了兩晚,因為入學考試連考兩天。第一天,到了考場才覺得好像忘記帶甚麼東西?結果是母親為她去神社求來的學業御守【註:日本人相信佩戴在身上就可以遠離危險的東西。特別指神社和寺廟的護身符。】放在飯店房裡的桌上忘了帶來。那時她心想,算了,反正原本就不寄望這種東西,更何況壓根兒就不想依賴神明。
但是考試快要開始時,一位女性監考官走過來,拿了一個信封給尚美,說是飯店的人送來給她的。信封裡放著御守和一封信,信裡寫著:「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為您送來了。考試加油喔。」
尚美感激的同時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不記得自己曾向飯店的人提過,要報考哪一所大學。即便去詢問學校,校方應該也不會透露考生資料。
考完試後,尚美回到飯店,櫃檯人員就笑容可掬地說:「您回來了。您忘記帶的東西有順利送達吧?」
尚美感到納悶,但也回了一聲「有」。櫃檯人員露出雪白皓齒說:「那就好。」
回到房間一看,房裡打掃得非常乾淨。床單鋪得相當平整,浴室裡連一滴水漬也沒殘留,毛巾也都全部換上新的。然而尚美的衣服和書籍,看得出清掃人員相當尊重、極力不去碰觸。
之後馬上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電話是母親打的,沒問考試考得如何,劈頭就先問:「御守,送到了嗎?」
「媽,妳怎麼知道這件事?」
「因為飯店打電話給我呀,說妳御守放在房裡忘記帶,問我妳要考哪一所大學。我就說,不用特地送去沒關係啦,反正那孩子根本不相信御守,是我硬要她帶去的。可是飯店的人說,忘記帶御守,令千金會覺得不吉利,這樣不是很可憐嗎?我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考場和准考證號碼告訴他了。妳有好好跟人家道謝吧。」
「啊,」尚美握著話筒,輕聲驚呼:「我忘了。」
隨即聽到母親的歎息聲。
「妳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才會被說一直長不大。等一下要好好向人家道謝喔。對了,考得怎麼樣?」
尚美說寫得蠻得心應手的,讓母親放心後,便走出房間。她想去向櫃檯人員道謝,可是搭電梯到一樓後卻止步不前。因為不知道該向誰道謝。
應該是發現御守的房間清掃人員吧。可是打電話去家裡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然後把御守送去大學考場的,一定又是另外一個人。
當她呆立在原地時,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笑臉盈盈走過來。「有甚麼需要服務的地方嗎?」
她略顯躊躇地說明事情原委之後,這名男子似乎很懂地用力點點頭。
「您就是山岸小姐吧?御守能及時送到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想說聲謝謝,但不知道該向誰說才對……」
但男子卻微笑地搖搖頭。
「您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我們飯店全體人員都很努力提供顧客最好的服務。也就是說,我們是一個團隊。能讓客人開心,並非單獨哪一個人的功勞。相反地,如果有粗魯無理的飯店員工,給客人帶來麻煩的話,這也不是那一個人的責任,而是整體飯店員工的責任。」
這段談吐客氣且恭敬的內容,很難想像是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說的。不僅展現出他對這份工作與職場的驕傲和自信,更讓人感受到他的責任感。雖然語調溫和平穩,但尚美卻十分震驚。
「……這樣子啊。」尚美好不容易才以微弱的聲音回答。
「這次的事情,如果給您留下了好印象。」男子以直立不動的姿勢說:「下次來東京的時候,也期盼您再度蒞臨我們的飯店。」說到這裡,行了一禮。然後繼續說:「當然下次如果是為了入學而來到東京,我們全體員工都會感到無比欣喜。」
尚美完全說不出話來了。這名男子的談吐彷彿有甚麼魔法。光是聽他說話就覺得很幸福。尚美不禁心想,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啊,這種職業實在太了不起了。
後來他的預言成真。順利考上大學的尚美,入學前再度下榻這間飯店。這時她為了尋找這名男子,在飯店裡走來走去,但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和他再度重逢是尚美大學畢業,在這間飯店就職以後。
他──藤木已經當上總經理。尚美後來才知道,她第一次見到藤木時,當時他的頭銜是副總經理。
歲月如梭,如今在他下面工作已經十年了。這些年在飯店也遇過很多狀況,但像這次的危機還是頭一遭。可是他的態度依舊處變不驚。因為飯店的服務是團隊工作,萬一出了甚麼事,整體飯店要負責──也就是說身為總經理,他抱著切腹的覺悟。這和那些把難題推給部下,出了問題自己卻裝出毫不知情來推諉逃避的經營者不同,是完全相反的理念。
尚美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藤木。因為他是帶自己進入這個美好行業的恩人。此外,為了讓這間飯店持續保持一流水準,他也是不可或缺的人。
自己能做甚麼呢?必須做甚麼呢?──在事務大樓換好衣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尚美依然在思索這件事。
隔天早上,尚美八點就來上班了。雖然和夜班的交接時間是九點,但她還是對新田不放心。
到了櫃檯,辦理退房手續的客人已經開始排隊,而新田也早就站在處理退房手續的櫃檯人員後面。他站在最後面,可能是考慮到不要妨礙別人,但似乎沒想到以獵犬般的眼神盯著顧客也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早啊。妳來得真早啊。」背後傳來聲音,回頭一看是久我。
「早安。」尚美也向他打招呼。
「妳可以多休息一下再來啊。昨天晚上,妳也留到很晚吧。」
「是沒錯,可是我放心不下嘛。」
久我苦笑,望向櫃檯。
「因為必須看著麻煩的徒弟,心神不寧吧。夜班的同事跟我說,那個刑警,到了半夜三點還在飯店裡巡視。然後稍微躺一下,六點多就起床了,一直像那樣在監視飯店裡的客人。真的很有毅力啊。」
「有毅力是很好,不過那種態度很麻煩。」
尚美大步向前,快速進入櫃檯裡,立刻和新田對上了眼。
「請過來一下。」她把新田帶進後面的辦公室。
「有甚麼事?我正在值勤喔。」
「新田先生,你現在的工作是喬裝成飯店人吧?那就請你不要瞪著客人。」
新田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尋找歹徒的時候,我就會變成這種眼神。」
尚美搖搖頭。
「昨天我應該也說過了,你露出這種眼神,反而只會讓人警戒。而且辦理退房手續的客人都是要離開飯店的人,是嫌犯的可能性很低吧?」
「這就很難說了。因為退房之後還是有可能犯案。偵查的時候,把事情說死是很大的忌諱。所以我才這麼早起。」新田這番話透露出刑警的骨氣。
「……這樣啊。可是總之,請你注意一下你的眼神。」
「哦,我會儘量努力。」新田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九點交班完畢後,真正的櫃檯業務忙了起來。尚美也站在櫃檯裡。新田站在後面,但她根本沒時間留意新田是甚麼眼神。
終於忙到一個段落後,川本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山岸小姐,古橋先生差不多該退房了。」
尚美看了一下時間,上午十點多。古橋這位房客,和一名女子住在十樓的雙人房。
她拿起話筒,打電話給房務清掃領班濱島。
「喂,我是濱島。」話筒傳來開朗的聲音。
「我是山岸。昨天我跟你提過的,1025 號房的客人,情況如何?」
「正遵照妳的指示在觀察。現在客人還在房間裡,等房間空了,會立刻展開作業。」
「我明白了,麻煩你多費心了。」
掛了電話後,新田問:「甚麼事啊?這個人有甚麼問題嗎?」
尚美歎了一口氣:「不是『這個人』,是『客人』。」
新田不耐煩地在臉前搖搖手。
「好啦,我知道了。重要的是,這位客人怎麼了?」
「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不過讓人很好奇耶,總覺得不太妙。難道是,霸王房客?」
尚美看著新田窺探似的表情,心想刑警的嗅覺真靈敏。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客人在看,低聲對新田說:
「上個月這位客人來住宿的時候,退房時發現浴袍不見了。」
「浴袍?這位客人帶走了嗎?真有這種貪小便宜的傢伙啊。」新田傻眼地說。
「這不是好笑的事。我們飯店的浴袍,一件將近兩萬塊耶。要是每次住宿都帶走的話,我們可吃不消。」
「原來如此。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你就等著看吧。我們有我們的做法。」
「這樣啊。那就看你們大顯身手囉。」
新田說完後,內線電話響起。川本接了電話,交談了兩三句後,轉而對尚美說:「剛才出房間了。立刻請清掃人員進去了。」
「知道了。謝謝。」
「真是合作無間啊。你們是趁客人辦退房手續的時候,檢查浴袍有沒有被偷吧?」新田深感佩服地說:「你們怎麼知道客人會在這個時候退房?」
「住房的時候,若無其事問的。」
「哦。」
不久,這位姓古橋的客人從電梯裡出來。四十歲左右,身材魁梧的男子,趾高氣揚,眼神銳利。旁邊跟著一位三十歲左右,濃妝艷抹的女子。女子嚼著口香糖。
古橋讓女子坐在離櫃檯有點遠的沙發上,自己走向櫃檯。女子的腳邊放著一個運動包。
「您要退房了嗎?」
尚美如此一問,古橋只是「嗯」了一聲,一臉不悅地將鑰匙卡放在櫃檯上。尚美開始辦理退房手續。
但電腦列出費用明細時,清掃人員還沒有消息過來。尚美有些焦急,故意拖延時間。
「喂,快點啦!我在趕時間!」果不其然,古橋開始催了。
「好的,已經好了。」
尚美一遞出明細,古橋便從皮夾拿出現金。他可能打算拿了找的零錢就落跑吧。
就在此時,電話終於響了。川本立刻接起,她用單手做筆記,然後將紙張遞給尚美看。尚美悄悄瞄了一眼。
上面寫著:一件不見了。
尚美對川本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時新田走向川本,搶下她手中的話筒,開始講話。川本頓時怔住了。
尚美一邊留意新田,不知道他想做甚麼,一邊把找的錢和收據遞給古橋。看著古橋把錢和收據放進皮夾,尚美說:
「古橋先生,剛才清掃人員打電話來,說我們飯店的東西可能混在您的行李裡。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們看一下行李?」
古橋挑眉大驚。
「混在行李裡?這話甚麼意思?這種東西怎麼可能莫名其妙混進來。還是說,你們在懷疑我們偷了甚麼東西?」
「不是不是。」尚美連忙搖手。「我們飯店裡的東西,有些可以讓客人隨意帶走,但有些是不能帶走的。可是並不是每一項東西都附有說明,所以有時候客人會搞錯。不好意思,麻煩您了,請讓我們看一下行李好嗎?」
古橋嘴角一歪,探出身子。
「少跟我繞著圈子說話!你們到底少了甚麼東西?」
尚美收起下巴,毫不膽怯地直視對方說:「浴袍。」
「浴袍?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放進包包裡。」
「所以,請讓我們確認一下。」
「不,等一下。我都說沒有放進包包了,你們還要確認是甚麼意思?你們果然還是懷疑我偷了嗎?」
「不,我們絕對沒有這意思。」
「好吧,我去把包包拿過來,妳來確認吧。」古橋轉身,走向他的同伴女子。
就在此時,新田突然來到尚美旁邊,而且還出聲叫住古橋:「這位客人,古橋先生!」
古橋兇巴巴地回頭:「幹麼!」
「不用了,您可以直接離開了。」
聽到新田這句話,尚美驚愕地抬頭看著他。
「啊?」古橋嘴巴張得很大。「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相信您。剛才失禮了。」
「相信?可是那個女的──」古橋一臉兇狠地想說甚麼,但和新田四目相交時,那股兇煞之氣宛如洩氣般消失了。
尚美驚愕地看向新田,他的眼神比平常銳利,射出危險的光芒。
古橋不斷眨眼,吐了好幾口大氣。「……真的可以走嗎?你們不是懷疑我嗎?」聲音因為緊張變得很尖。
「沒這回事。請您路上小心,平安回家。期待您再次蒞臨。」新田客氣地說,還行了一禮。
古橋來回看看尚美和新田的臉之後,快步走去女伴那邊。兩人看起來和剛才明顯不同,一副狼狽慌張地走向大門。
尚美抬頭看向新田。「你究竟想做甚麼?請說清楚。」
「那個包包裡沒有浴袍。」
「怎麼可能……」
「我詳細問過清掃人員了。他們說房裡應該有兩件浴袍,其中一件不見了,另一件原封不動地放在衣櫃裡。」
「所以不見的那一件被偷了嘛……」
新田淺淺一笑,搖搖頭。
「如果我要從房裡偷走浴袍,一件會在洗完澡後穿上,藏在包包裡的會是沒穿的那一件。任誰都會這麼做吧?」
「啊!」尚美輕聲驚呼,心想新田說得沒錯。
電話響起。川本去接,短短交談了幾句就掛斷電話。
「清掃人員打來的。新田先生說得沒錯,另一件浴袍藏在床底下。」
「我就知道。要藏的話,只能藏在那裡。」
「等一下,為甚麼要故意藏起來呢?」尚美問。
「我猜是這樣的。妳說妳若無其事地問他甚麼時候要退房,他可能察覺到妳的企圖了,所以才故意把一件浴袍藏起來。退房的時候會被要求檢查包包,也在他們的算計之內。讓你們看了包包以後,會說你們在羞辱他,以名譽受損為由大吵大鬧,企圖敲你們一筆竹槓吧。上次之所以會偷浴袍,說不定就是今天的伏筆。搞不好他們用這種手法,在各家飯店賺零用錢呢。」
尚美驚愕地扶額。
「這麼說,我差點就中了他們的計……。新田先生,你怎麼察覺到的?」
「就看穿壞事這方面來說,我自認我的眼力比妳們好。說不定我的眼神就是這麼練壞的。」
最後那句話,擺明是在挖苦尚美,但尚美也無法反駁,只能默默低下頭。
此時,新田的手機響了。他低聲說了幾句之後,轉而對尚美說:「失陪一下,我要去事務大樓。」然後就離開櫃檯了。
尚美追著他出去,出聲喚他:「新田先生。」
新田停下腳步。「怎麼了?」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給我五分鐘就好。」
「如果是眼神的事,我有在努力。」
「不是這件事。是另外一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跟我說,是案子的事。」
新田的雙眼射出光芒。「案子的甚麼事?」
尚美做了一個深呼吸後,開口說:
「訊息的事。連續殺人犯究竟留下了甚麼訊息?」
新田倒抽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