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新田的手錶指針,指著晚上十一點多。光是走近事務大樓的會議室,便飄來一陣煙味。即使會議室的門緊緊關著也一樣。新田做了一個深呼吸,屏住氣息,將門打開。

  混濁的空氣中,看到幾名搜查員。其中一人是本宮,交抱雙臂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

  新田往旁邊的折疊椅一坐,本宮便睜開眼睛:「嗨。」

  「辛苦您了。組長呢?」

  本宮哼了一聲,露出苦笑。

  「兩個小時前回警本廳了,好像是和管理官去向課長報告情況。因為偵查絲毫沒有進展,上面也很焦急。」

  「可是臥底調查才剛開始而已。」

  「問題就在這裡。就是因為派刑警進入飯店臥底這種費力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如果做不出甚麼成果就傷腦筋了。可是就我們來說,只要兇嫌沒有動靜,我們也就沒轍。只要發現有點詭異的客人,我們都仔細鎖定調查了,但全都揮棒落空啊。」

  「關於這件事,那個女客人怎麼樣?」新田問。

  本宮以小指搔搔細眉上方。

  「那個姓片桐的房客是吧?眼睛看不到的。」

  「是的。她應該去餐廳吃過飯。我有向組長建議,派個人去監視她。」

  「我知道啦。因為我喬裝客人到餐廳去了。」

  「本宮前輩?去法國餐廳?一個人?」新田不由得睜大眼睛。

  「是一個人啊。怎樣?我就不行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新田拚命忍住笑意。想到長相兇悍的本宮,一個人拘謹用餐的模樣就想笑。「結果,你覺得如何?」

  本宮撇著嘴角,揉揉後頸部。

  「就我看來,沒有特別不自然的地方。如果是裝出視障者的模樣,倒是看不出來。不過,我也不敢說得很篤定。也有可能是我的注意力不夠。」

  「手套呢?」

  「她有戴喔。用餐的時候也一直戴著。這一點確實很奇怪,可是不到絕對有問題的地步。說不定她有甚麼苦衷。」

  「話是這樣沒錯……」

  本宮托腮,將手肘抵在會議桌上。

  「就算那個老太太在演戲,也和我們的案子無關。因為就過去的犯案手法來看,兇嫌應該是男的錯不了。第一個人被絞殺,第二個人被扼殺,第三個人被鈍器重擊死亡。女人是辦不到的。尤其是那種孱弱的老太太。」

  新田無法反駁這個看法。他自己也向能勢斷言說,兇手不是女性。

  「那麼,我也差不多要收工了。」本宮站起身。「那,明天見囉。」

  辛苦您了,新田說。本宮他們住在離飯店徒步十分鐘左右、久松警署準備的休息室。

  新田走向貼了很多照片的白板,整體掃視了一遍。在品川發生的上班族命案,在千住新橋發生的家庭主婦命案,然後是在葛西發生的高中教師命案──除了留下詭異的數字外,這三起命案幾乎找不到任何關連。正因如此,新田等人才會潛入飯店臥底,但是用這種方法真的能逮到兇手嗎?這份不安依然在心中飄盪。與其這麼做,不如徹底偵查之前發生的三起命案,這樣或許會比較早破案吧?自己在喬裝飯店人員的時候,其他搜查員說不定已經有顯著的成果了?想到這裡就快發瘋了。

  可能是心情鬱悶的緣故,頭昏腦脹得很厲害。也有可能是睡眠不足導致的。最近,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

  新田走出會議室。上面那層樓就是住宿部的辦公室,也有更衣室和員工的休息室。新田步上樓梯,想稍微睡一下。

  到了辦公室,發現共用的桌子有人坐。雖然只看得到背影,看不到臉,但穿著櫃檯制服。而且好像趴在桌上睡覺的樣子。

  新田躡手躡腳走過去,立刻發現那是山岸尚美。她的前面有筆記本和電腦,電源依然開著。除此之外,桌上擺了幾張列印出來的A4大小紙張。

  新田窺看電腦螢幕,畫面上顯示是新聞報導。雖然報導的是殺人案,但和新田他們無關。

  新田拿起列印出來的紙張,上面列印的文章也是殺人案的相關報導。而且這起命案新田很熟,就是岡部哲晴在品川被殺的案子。其中有些報導和新田等人在偵查的連續殺人案有關。

  頓時,新田明白了。雖然向山岸尚美提過至今發生了三起連續殺人案,但沒告訴她是甚麼樣的案子。此外也沒跟她說,為甚麼警方研判下一起命案會發生在這間飯店。但她無法接受警方不肯明說,所以打算自己調查案子的內容。所以就一一調查最近發生在都內的命案,將新聞報導列印出來。

  新田站在山岸尚美的身旁,輕輕拍她的肩。

  不久,她緩緩撐起身體,但眼睛依然閉著。身體稍微前後搖晃之後,睫毛動了幾下,終於微微睜開眼睛。

  「山岸小姐。」新田出聲叫她。霎時,她宛如遭到電擊似的,背脊突然打直,眼睛也睜得很大,抬頭看向新田。

  「啊,新田先生……你甚麼時候來的?」

  「剛剛才來。在這裡睡覺會感冒喔。」

  尚美托著腮,愣愣看了新田片刻。或許腦筋還沒清醒吧。不過,當她注意到攤在桌上的文件,慌忙地收拾起來。

  「妳不用急著收啦,我都看過了。」

  聽新田這麼一說,她暫時停手,但立刻又動了起來。

  「你想叫我不要多管閒事吧。」

  「不是閒事,是沒有必要。我跟妳說過很多次了,查案的事就交給我們。妳不該介入。」

  「這是我自己在做的事。我不認為有給你添麻煩。」

  「我沒有說麻煩。我這麼說是為了妳好。所以至少,休息的時候請好好休息。」

  「既然是為我好──」山岸尚美說到這裡打住了,輕輕聳聳肩。「沒事。」

  「妳希望我把一切告訴妳,對吧?」

  「可是不能告訴一般老百姓吧。算了,沒關係。」她關上電腦,站起身。「辛苦你了,晚安。」

  「那位老婦人,後來有說甚麼嗎?就是自稱視障者的老婦人。」

  走向更衣室的山岸尚美,駐足回頭。

  「沒有,甚麼都沒說。她怎麼了嗎?」

  「哦,我還是覺得怪怪的。」新田摸摸鼻子下方。「小心一點比較好。」

  「白天我也說過了。就算那位客人在演戲,只要和犯罪行為沒有關係,我們就不該改變我們的應對。」

  「瞧妳這麼說,妳也懷疑那可能是在演戲吧。」

  「我只是在說假設,或許有這種可能。不過我不會想去確認。」

  「沒有必要確認。那是假裝的沒錯,只是不知道她有何企圖。」

  山岸尚美雙肩上下起伏歎了一口氣後,將身體湊向新田。

  「飯店裡有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也有很有特色的人。但因為人家很特別,就懷疑人家有甚麼企圖,這也太失禮了。浴袍事件,讓我知道新田先生是個洞察力犀利的人,我也很想向你學習。不過,無論幾次我都要說,只要沒有犯罪嫌疑,我們就不該去干涉客人。還是說你有證據證明,她和你們在調查的案子有關?」

  新田淺淺一笑,搖搖頭。

  「這倒是沒有。大概無關吧。但問題不在這裡,我是為了妳和飯店著想才這麼說。假裝成視障者本身,就已經欺騙了很多人了。人不會沒有目的而說謊。我勸妳還是小心點。」

  聽完這番話,山岸尚美以挑釁般的眼神瞪著新田,擺出想反唇相譏的模樣。

  但下一秒鐘,她微微一笑。

  「感謝您的忠告。畢竟是擅長懷疑別人的專家的意見,我會謹記在心。不過,我也有身為專業飯店人的自豪。我相信我的眼光。既然那位客人和你們在查的案子無關,就請交給我處理吧。」

  「妳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插嘴?」

  她露出帶點嘲諷的微笑。

  「新田先生,你也是吧。你也不希望外行人插嘴辦案的事吧。」

  新田皺起眉頭,點點頭。「好吧,隨便妳。」

  山岸尚美再度說了一聲「晚安」,便朝更衣室走去。

  休息室和更衣室剛好在反方向。新田邁開步伐時,外套裡的手機震動了。掏出來看是誰打來的,結果是能勢。新田想起,他說過今晚深夜要偷偷回來飯店的房間。

  「喂,我是新田。」

  「我是能勢。辛苦了。」

  「你已經回來飯店了嗎?床睡起來感覺如何?」

  「哦,這個嘛,因為還有很多雜事要做,今晚可能無法去那裡了。真可惜啊。」能勢語帶沮喪地說。

  新田在心裡痛罵,活該!但嘴巴上卻這麼說:

  「真是辛苦你了,難得訂了那麼棒的房間。」

  「就是說嘛。所以我想說不住太浪費了,才打電話給您。」

  「甚麼意思?」

  「新田先生,反正您也要找地方睡覺吧?既然這樣,就去睡那個房間吧。」

  「咦?不,這不太好吧。」

  「為甚麼?單人房住兩個人或許違反規定,但您一個人睡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問題不在這裡,我的意思是那是能勢先生你的房間,所以我不能進去睡。」

  「可是我不能去也沒辦法呀。如果新田先生去用那個房間,我的心裡多少能平衡一點。否則這樣空著沒人住,我花大錢就沒有意義了。」

  新田沉默暗忖,看來能勢並沒有在盤算免繳住宿費。

  能勢的房間是 1015 號房。新田想起,那間以雅致色調統一的單人房景致。那麼好的房間要是沒人住,確實非常可惜。

  「能勢先生,你今晚真的不回來嗎?」為了慎重起見,新田問他。

  「看來是回不去了。運氣真背。我決定等案子到了一個段落,再好好地住一晚。所以新田先生,今晚您就去睡吧。」

  新田將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並走向出口。

  「我明白了。既然這樣,那我就去睡那個房間吧。不過,住宿費要對半出喔。」

  「不,這可不行。這樣就給您添麻煩了。是我自己要預約房間,辦理住房手續。不管是白白浪費了還是怎樣,都是我自己的責任。絕對不能讓你出錢。」

  「可是──」

  「這一點請你不用擔心。明天退房時間我會去那裡,我會確實付住宿費。對了,房間的鑰匙怎麼辦呢?」

  「這個我會想辦法。」

  「那就好。那,請您好好休息哦。晚安。」能勢說完就掛斷電話了。

  新田走出事務大樓,去櫃檯的辦公室拿了通用鑰匙卡就前往 1015 號房。

  當然,房間還是和白天一樣,床罩上還留著新田坐過的痕跡。新田把床罩拿掉,穿著制服整個人躺上去。這裡的床和休息室不同,躺起來格外舒服。

  上次住在東京的飯店,是甚麼時候呢?新田搜尋記憶,最後想起是和曾經交往了五年的女友一起住的。記得那天是白色情人節。新田覺得這種節日只是被甜點廠商耍著玩而已,但女友希望能有特別的慶祝活動,於是新田就決定入住看得見海的飯店。不料隔天清晨,突然接到出任務的通知,必須比預定時間提早退房,但女友卻待在浴室遲遲不出來,新田急得不知所措。原來是在裡面慢慢化妝。

  結果隔了不久,兩人就分手了。新田受不了她散漫的個性,但對方也有理由,她受不了新田少根筋的個性。

  回想起當時的事,新田淺淺一笑。雖然是苦澀的回憶,但也算是不錯的經驗。要不是那樣,也不會去住飯店吧。通常住在東京的人不會跑去住東京的飯店。

  這個案子的兇手是哪裡人呢?之前的命案,全都發生在東京都內。這麼說來,可能是住在東京的人,即便不是也應該是住在離東京不遠的地方。這麼想應該沒錯吧。

  計劃型的犯罪人物,通常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也就是,有地緣關係的場所。雖然飯店只是一棟建築物,但因內部相當複雜,可以說是個小型的城鎮。也就是說,這次的兇手可能是住在東京或近郊地區,但平常經常住飯店的人。

  大概是這種人吧。

  新田起身,環顧房內。但巡視到房門的時候,視線停止不動了。

  之前也和稻垣他們談過,即便飯店是個有很多不特定人士頻繁來往的空間,但也不是一個神不知鬼不覺就能下手殺人的地方。如果有這種地方,那就是客房了。可是在客房裡殺人,要用甚麼手法呢?

  如果和被害人下榻同一個房間,下手確實很簡單。讓被害人去辦理住房手續,自己再進入房間下手即可。必須留意的只有監視器。即使不住在一起,只要認識被害人,兩人想單獨待在房裡也不是難事。

  不過既然如此,也不用特地挑飯店下手吧。如果是熟人,把對方邀去比較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也不難吧。

  相反的,如果不是熟人,想在客房下手就格外困難了。因為沒有人會輕易請陌生人進入自己的房間。即便敲了門,如果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會把門栓拿掉吧。

  新田原本盯著房門的視線,稍微移動了。門栓的上面,有個塑膠製的插卡處,這是用來放鑰匙卡的。今天新田用的通用鑰匙卡就插在這裡。

  忽然,新田想起一件事。頓時心臟劇烈猛跳,跳到胸口都有點痛了。

  他走近房門,拿起通用鑰匙卡。直勾勾地凝視這張鑰匙卡,整理剛才閃過的思緒。

  有可能。

  不認識的人,很難接近客房裡的人。可是對有些人,這是很輕而易舉的事。那就是──只要用通用鑰匙卡即可。當然,門栓或是內鎖鎖上就無法進來。但是,並非所有的房客都會留意門有沒有鎖好。萬一敲對門了,應該也有門可以輕易打開。

  兇手為甚麼會挑這間飯店當作下次犯案場所?這個疑問,有個最合理的答案。

  那就是,因為犯人在這間飯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