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狼狽的孩子天剛亮就騎著豬兔子趕去了臨城落腳。
經過路上的攀談,白爾玉才知道司望溪的眼睛失明,並非因為瘟疫,而是中毒了,而比較戲劇性的情節,白爾玉在救回他的同時,也醫治好了他的眼睛。
「那你的眼睛失明了多久呢?」
他們剛找到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客棧,準備住進去。
「兩間上房,」司望溪先把定金遞給掌櫃的,隨後才回答白爾玉的問題:「其實也不算太久,你看,我不僅欠了你一條命,還欠了你一雙眼睛。」
因為他提到了眼睛,於是白爾玉會下意識的看著他的眼睛,然後發現他的眼睛好似春風拂過冰面後化開的湖水,柔而風韻。
白爾玉覺得這樣真好,他的眼睛那麼漂亮,要是失明了,就太可惜了。
他們各自回房間收拾了一下,還沒等司望溪喝兩口水,白爾玉就砰砰的跑來敲門,要他跟她上街玩去。
司望溪沒有拒絶,跟著蹦蹦跳跳的白爾玉下了樓,一路上白爾玉很自來熟的纏上他的胳臂,唧唧喳喳的問這問那。
司望溪這才正式告訴白爾玉自己的名字,說他叫司望溪,他又告訴她自己娘死的早,前幾年爹也去世了。
他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本來在蜀都也有些田地,後來,蜀都不太穩定,思來想去決定變賣了所有家產準備前去投靠東邊的大伯。
半道上跟他一起走的朋友在他和家丁的飯菜裡下了毒,捲走了所有的錢財,再後來經過遷徙途中遇到了瘟疫,剩下跟著他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再後來,就變成了白爾玉看到的那樣。
他說他的故事時語氣極其輕鬆,老成的不像是十四歲的孩子。
白爾玉對他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雖然自己也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但至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對自己好,為自己安排妥當一切從來不用自己操心什麼的。
她的生活中還沒遭遇過過跌入谷地的事,她一直都過的簡單而快樂。
「那麼你現在還是要去東邊找你大伯咯?我也要回白虎幫了,我們可以順路走一段,還可以相互照顧下。」
「好啊,」司望溪擦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我們倒可以一道走的,不過……」
「不過什麼?」
他望著白爾玉揚起的笑臉,差點忍不住去捏那看上去軟綿綿的粉腮,好容易才把那想揉她的臉慾望給強壓下來,並在心底不斷盤問自己是怎麼。
司望溪收回自己游離的思緒,頓了頓對白爾玉說:「你剛才說那個白虎幫,好像是個土匪幫吧?」
「是啊是啊,」白爾玉笑的更開心了:「原來你知道白虎幫,那你知道我陸叔叔嗎?」
司望溪回答她說:「知道啊,陸老大石丘坡以一敵七的事很有名呢,我還記得有出皮影就是以這個為藍本編纂的。」
白爾玉聽後咯咯直笑:「還說呢,他也是死鴨子嘴硬,差點連命都沒了,回來躺了三個多月才下的了床呢。」
司望溪知道白虎幫並不意外,一則這個土匪幫做了些除暴安良的好事,多少還是有點名氣的,外加有段時間朝廷為了所謂的安撫民心整頓治安,也把除掉這個土匪幫得事提出來說了說。
後來因為這事兒到大不小的,最後這個提議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司望溪記憶力好,一聽她說起,他第一時間便回覺過來。
其實司望溪倒不介意白爾玉的出身,況且他對這些盜亦有道的土匪心存敬畏,畢竟如今統治無力的朝廷並不能為普通老百姓伸張正義更多。
他們邊說邊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賣衣服的店前。
白爾玉被店裡的色彩紛斕所吸引,不由分說的將司望溪拉進店裡。
店主看著兩個不大的孩子灰頭土臉的跑進來,不由分說的要趕走他們。白爾玉把指頭大的金鏍子往櫃檯上重重一擱,本來一臉深仇苦恨的店主立刻笑的合不攏嘴。
他露出兩顆閃閃發光的金門牙對著兩個人直點頭哈腰:「兩位客官隨意,隨意。」
大抵那兩顆大門牙也太閃了,閃的白爾玉直打哆嗦,司望溪被白爾玉那好笑的反應逗樂了,也靦腆的側過頭偷笑。
很快店員送上時下最時新的款式供兩人挑選,但司望溪掃了一眼,隨手拿了件不打眼的進裡面換,他換衣服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很快就衣冠楚楚的走了出來。
白爾玉先是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便轉過身去繼續看自己喜歡的荷包什麼的,恍惚的覺得哪不對勁,於是又轉過身來。
然後,她便石化掉了,下巴差點沒掉在地上。
不該是這樣嘛,此時白爾玉心中很是矛盾,心想明明他長的那麼難看,為什麼此刻她卻糾結的是的找不到好聽的字眼來讚美他。
看到白爾玉那一驚一乍,一呆一犯傻的糾結表情,司望溪依舊沉默著微笑,但是彎起的眼睛如同兩枚弦月。
那件月牙白的銀線寶相紋常衫,的確襯得他面如冠玉,雅俊清逸,也難怪白爾玉一呆了二呆,語塞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倒是老闆看的多了人靠衣裝馬靠鞍,就沒有白爾玉這麼大驚小怪了。
他擠開白爾玉迎了上來,溢美之詞猶如滔滔江水層出不窮,不過白爾玉站在一旁聽了半天後,才發覺他說了那麼的拗口的詞,扔了那麼多煙霧彈,最終目的依舊圍繞在自己衣服好,把公子的高雅氣質襯托無疑這個中心上。
「才怪,」小玉一跺腳,將司望溪拉到一邊:「那是我家哥哥本來長的俊俏,加上欣長身材,所以才把你那幾塊破爛布條撐的這麼好看。」
她這一句哥哥,叫的好生甜,甜到某些人笑意更濃了,溫潤的目光似網一般罩在她身上。
司望溪也懶得跟店家打馬虎眼浪費時間,他朝成堆的衣服望瞭望,挑出一件略有沉重,觸手順滑的女子衣衫對白爾玉說:「小玉,你來試試這個吧?」
於是,他對她的稱呼已由白小姑娘轉變成了小玉,多了幾分親近,少了幾分客套。
白爾玉接過司望溪遞過來的衣服隨意看了看,邊腳用金線密密綉了祥瑞圖樣,又是扯了扯暗金絲綉瑞錦寬袖滾邊,心想他家果然是做布料生意的,隨便從衣服堆裡撈出一件,也是件是褶皺清晰,質地一流的上乘貨色。
並不是說白爾玉生在男人堆裡,整日又是打打殺殺的聽的多了,對這些精緻纖巧的東西就沒個鑒別能力。你想一幫男人堆裡,就這一個寶貝疙瘩,什麼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是最先送到她那的,她平日吃穿用度可謂一個奢華。
只是白爾玉又鑒別能力是一回事,對這些奢華東西的執著程度又是另一回事了,東西只要好吃,她是來者不拒的,衣服嘛,只要是白的,輕便的,耐磨的,也就行了。
她是最討厭麻煩的。
可是看著司望溪語氣中隱有期待的樣子,突然有種不想讓他失望的情緒在作怪。
不同於司望溪,白爾玉換衣服換了很久,換好了以後,也扭捏著不肯出來,最後還是司望溪把她硬給拖出來的。
當她亭亭玉立,臉頰微紅的往人前一站時,同時在店舖裡看衣服的其他客人不約而同的眼前一亮,眼珠子便再也移不開了。
原本這件迷離繁花絲錦製成的紅衣纁裳版式有點小,卻像為白爾玉量身定做似地,不大不小不偏不倚的合身,和著整個人的氣質也變的嫻靜起來。可是這一嫻靜下來,就不得了了,很像畫像上的縮小版西子。
事實上白爾玉一貫自信於自己的美貌,但是身邊沒有一個人認同她的自戀,她生性狂躁又淘氣,加上時刻吐舌頭翻白眼的怪毛病,怎麼看都只是個欠扁的死丫頭。
十三在白爾玉的威逼利誘下,頂死也只承認了她長的還算可愛,五官是不錯的,就是永遠沒有美人兒該有的氣質。
只有這次似乎是歪打正著了,第一個見證她美的,卻不是她身邊任何一個親近的人。
司望溪似乎早就意料到會是這個效果,不過卻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在賞心悅目的同時他也知道現在還不能叫美,但是再大一些,褪去臉上的嬰兒肥,褪去眉眼間的稚氣,任何男人都會誠服在她腳下的。
就在那一刻,司望溪又想到了那年朧姒的成人禮。
明明行禮前一日她還是個只知道膩在他懷裡撒嬌的小妹妹,而第二日,不過是換了身裝扮,卻連眼神和舉止都不一樣了。然後她出現在大殿上時,所有的人莫不驚呼,他側目看到那些或老或少的男人眼中強烈的佔有慾,也看到那些或美或醜的女人眼中的熊熊妒火。
此時懷中的綠色劍穗如芒刺梗心,雖然近幾年來他和朧姒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但他還是不能輕易的放下她,即便是,不愛。
「怎麼?果然不好看是嘛?」白爾玉小心翼翼的問他,酡紅的雙頰紅艷艷的,跟衣服的顏色一樣喜氣。
「當然不是,是太好看了,」司望溪回過神來,笑眯眯的走過去幫她牽出尚未整理妥貼的衣領:「原諒剛才的失禮,看的呆了而已。」
司望溪又說「本來還想著會不會太大了,看來不算很大,你穿很好看。」
他幫她理順了一縷垂在前襟的碎髮,手指不經意的滑過她臉頰,白爾玉感覺到臉上的皮膚一點一點的繃緊,臉卻更紅了。
在一邊的老闆不住阿諛奉承道:「公子眼光好啊,這件衣服還是昨剛到的,是霓裳閣本來要進貢給宮裡娘娘的,不過不知道閣裡的織工怎麼搞的,裁剪的時候計算小了兩個碼,這不,就送我這裡來了。」
司望溪不以為然的側過身來:「老闆你也太不老實了,宮裡的衣服自然都是有嚴格管制,即便是那衣服做小兩碼交不上去,也得拿回宮裡處置。你放心吧,該值多少錢時一分不會少的,但你也別看著我們倆不大,老想著訛詐我們。」
「對,別想著老訛詐我們。」白爾玉根本沒聽懂司望溪跟老闆在說什麼,只知道理直氣壯的鸚鵡學舌。
離開成衣店後,他帶她去這城裡最有名的酒家吃雞。
「好多好吃的啊。」看著一桌子的酒菜,白爾玉的眼睛已經冒起了綠光。
「喜歡的話就多吃點,不夠的話可以再要,」司望溪將面前的一疊蟹黃豆腐推到她面前:「試試這個,沾一點醋的話,味道會更好。」
白爾玉拿起筷子,幾乎迫不及待,然而筷子舉到空中,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司望溪問。
「你怎麼對我那麼好,又是買衣服,又是買吃的。」
看來白爾玉還不是個傻子,知道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可是回頭再來看她剛才說的話,似乎比不問更傻。
司望溪面上仍掛著笑,自己斟了杯茶,他說:「你忘了,你可是我救命恩人啊。」
白爾玉一想,這話有理,便再無顧忌,敞開肚子吃了起來。
正是晌午用膳的時候,酒家不多一會兒就座無虛席,這時看台後又陸陸續續出來些人到前台搭架子,拉白布,擺器具。
白爾玉還從沒看過戲,此時她嘴裡含著一隻雞腿,嘟嘟囔囔的問司望溪:「這又是在幹嘛?」
司望溪抿了一口茶水,告訴她:「戲班子唱戲呢。」
白爾玉「哦」了一聲後提前收住了話題,本來她是滿腹疑問的,但因她看到司望溪似乎對回答她的問題有點不上心了,於是也不好再追問。
很快那邊戲檯子也搭好,白布後兩個薄薄的人影,逐漸清晰。
司望溪不算是愛看戲的人,但也看過不少,此時光看那人物模子,便是猜的八九不離十了,隨口說:「孟姜女啊。」
「什麼孟姜女?」
「你不知道?」司望溪似乎很是震驚,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久,當他從她臉上表情得到確定答案後,他又舉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還是有點意思的,你看看吧。」
此時,畫布上栩栩如生的一對畫片小人兒正相互擁抱著互頌衷腸。
一個低沉的男聲唱道:驚魂未定風雨重,
你我相會在風雨中。
今宵是情絲織成巫山夢,
拴住明月照碧空。
怕只怕西風又送梧桐雨,
風捲落紅一場空。
緊接著的女聲唱:萬郎!
風雨同舟情意重,
你我相會在風雨中。
我不羡寶冠霞帔苦後榮,
但願得生死與共苦死始終。
郎君呀!
說什麼西風又送梧桐雨,
怎禁得並蒂蓮結並蒂蓬!
司望溪自是見怪不怪了,只是一個勁的喝水。回頭再看他們那桌,雖說點了一桌子菜,他那副碗筷卻還是乾乾淨淨的,連摸都沒摸一下。
反觀白爾玉,望著那畫布上的人像很快便入了魔障,聽的如痴如醉。
這齣戲只唱到了分別那段就算唱完了,白布後的小姑娘提著銅盤出來要禮錢,原本稀稀拉拉的喝采聲這才響亮起來。
倒不見得是真唱的好,司望溪已經看出不少公子哥打的是那唱孟姜的小姑娘的主意。這些紈褲子弟爭風吃醋的事他便是看的太多了,此時心中擔憂一來二去碰到不該碰到的人,惹上不該惹上的麻煩,於是結賬拉著白爾玉先走。
出了酒家走了很遠,他才回覺過來不對。
「小玉,怎麼了?」
白爾玉抿嘴一笑,卻笑的勉強,她現在一回想起孟姜和萬杞良就胸悶心慌加氣短。
司望溪看著白爾玉的神色,已經明白了大半分了,他伸出手去勾她眼角快要滑下來的眼淚,淡淡道:「那些都是假的,是為了賺取看官的眼淚故意杜撰的。」
「你是指現實中,沒有這樣的感情嗎?」
「是。」
「現實中沒有生死與共苦死始終,只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次他說完,白爾玉沒有急切的再提問,然後只是不說話了而已。
再然後,兩個人說話時的主導地位完全對調,以前是她問一句,他答一句,現在卻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
再後來天逐漸黑了下來,還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於是兩人提早結束了玩樂,回了客棧,他送她到房間門口,揉了揉她的頭,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可是最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好好休息。」
雨時小時大的下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下來,不過風還是很大,吹的白色窗紗恣意飄揚,白爾玉因為空氣悶,所以翻來覆去睡不著,此時已經快二更天了,她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到走廊上走走。
這剛一出去,就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飛快的從司望溪屋內閃出去。
白爾玉大吃一驚,趕緊衝上前去敲司望溪的房門:「望溪哥哥,望溪哥哥快開門。」
司望溪開門後看到白爾玉便開玩笑的問:「怎麼了小玉?該不是尿褲子了?」
「誰尿褲子了,是我剛才看到有人從你這裡……」
司望溪臉上的笑僵了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沒等她把事情全交代清楚,就一把把她拽進屋子裡。
「我出去買了點東西。」司望溪臉上堆滿笑意。
「大半夜的,哪兒的店家還賣東西啊?」
白爾玉被他一句話插開,完全忘記了剛才自己想說什麼,而司望溪將她領進裏屋,將一個放在桌上的皮箱打開。
一時五彩斑斕的皮影人偶竟露白爾玉眼底。
「這是……」儼然白爾玉驚訝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是很喜歡麼?所以我把它買來了。」他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按到凳子上坐著,又故作傷感唱道:「今宵是情絲織成巫山夢,拴住明月照碧空。怕只怕西風又送梧桐雨,風捲落紅一場空。」
白爾玉咻的站了起來,面色因激動而泛起潮紅,她指著他「你你你」半天,就是說不出個完整句子來。
司望溪抬起頭笑了一下,輕聲笑問:「你了半天,你想說什麼?」
此時白爾玉與他正面相對,發現他原來沒穿外衫只著了一件青衫,青衫上還有幾個墨黑點子,目光隨著墨點子的來源再往上移了點,又發現他的頭髮還是濡濕的。
又見他眉宇間一股輕柔之氣,眼神溫和中夾雜著三分桀驁驕矜,心觸不及防的砰砰亂跳了幾下,於是剛才才想好的話,又忘詞了。
「我怎麼了我?」司望溪朝她走進了一步,同時抬高了手。
白爾玉一股血氣從腳底直突突的衝上腦門,橫著臉「啪」的一聲把他的手給打開。
她氣沖沖的問他:「你想幹嘛?」
面對著驟然氣急敗壞的白爾玉,司望溪也是一臉莫名其妙,他伸出左手攤開在白爾玉面前:「喏,頭髮上有片羽毛。」
他的手很白,手指細長而乾淨,手掌中三條掌線兩長一短,深而清晰。
白爾玉看了他手一會兒,把那片羽毛從他手裡拿了過來,心下知道自己甚是沒趣,但又搞不清楚緣由。
她揉了揉額角:「我想我一定是沒睡飽,我要回房休息去了。」
司望溪原本是說要留她玩戲的,見她不在狀態,便很通情達理道:「我送你回房間。」
第二天依舊是瓢潑大雨,正是梅雨天氣,哪兒都是股濕漉漉的水氣味。
因為天陰沉沉的,又是這種梅天,白爾玉睡的發朽,等睡醒,嗯,等餓醒,已經是用午膳的時間了。
當然,她醒後第一見事自是去找司望溪,但跑進他房間後,裡面整潔乾淨的就跟沒住過人似的。
「人呢?」白爾玉問門外經過的小二。
小二想了想才告訴她:「這個公子說他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叫姑娘你等著。還說姑娘要是餓了,就先用膳,不用等他回來了。」
然後白爾玉讓小二去做自己的事,自己則默默退進他房間,坐在桌前髮愣。
司望溪剛從外回到客棧,店小二就告訴他那個小姑娘醒了,他快步上樓推開門,便看到她坐在桌前左右手各拿著一隻皮影人在發愣。
「小玉,吃飯了沒?」
白爾玉側頭看見他回來了,先是喜,然後馬上變作惱:「你走哪兒去了?也不帶上我?」
「去辦了點事。」司望溪彈了彈衣服上的水珠,然後側頭看後背發現衣服已經濕了一大半,於是開始脫衣服。
還好他只脫了外面那件衣服,裡面穿的是一件緊身的白衣,不過衣領處彆著一隻黑色的玳瑁夾子,白爾玉伸手想去摸摸,卻被司望溪不動聲色的閃躲開,繞到衣架子處掛衣服去了。
白爾玉看著他把那件黑色的外套搭在架子上,心裡正納悶,昨天他還穿的不是這個,怎麼今天又換了?於是開口問他:「你大清早出去,就去買衣服去了?」
司望溪當做沒聽見,轉過身又笑著問她:「想吃什麼?我帶你去買。」
這時白爾玉終於察覺到不對了,到底哪不對?這幾日吃的用的住的,全都是他給的錢,而且出手闊綽。一開始白爾玉就覺得奇怪,他不是被騙光了錢嗎?怎麼身上還有錢。司望溪的答案是這是之前藏著掖著的救命錢,默了默還補充一句,其實也沒剩多少。
白爾玉不知道他說的沒剩多少到底是剩了多少,光看他這幾日掏銀子時爽快的動作,白爾玉相信這個沒多少可能跟她理念上的沒多少差別有點大。
而且,他還不許白爾玉給錢,理由很簡單,他是男人,白爾玉是小丫頭,哪有他在還讓她開錢的緣故。拿人手短這個道理白爾玉還是很清楚的,拿他東西拿的多了,白爾玉心有岌岌。然而每當白爾玉面露難色,司望溪就拿她救了他這事兒來堵她嘴巴。
他如今的樣子哪像是家破人亡的落魄少年,不論舉止用度都是富家公子的模樣,她警覺的站起來死盯著他,半天不說話。
「又怎麼了?從昨兒晚上起就有些怪怪的。」
對,還有昨天晚上,那麼晚了他房間裡怎麼還會有人出來,還有,他好像對這個城甚是熟悉,大街小巷都摸得清清楚楚。
這時白爾玉面無表情的說:「你是騙子!」
外邊的雨淅淅瀝瀝的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春雨後特有的清爽芳香盈滿整室, 杯子裡的熱茶早已涼了,但架上掛著的玄黑外衫仍在滴水。
聽到她說他是騙子後,司望溪漠然的望著她,好一會兒才調整好情緒:「小玉,我沒有騙你。」
「你就是騙了,你就是騙了!」
白爾玉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她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卻又不懂一些做人的潛規則,她的愛憎分明直接表達在了臉上,此時此刻,單純只是因為覺得他背叛了她,所以有些受不了。
司望溪驚詫的看著她,不是驚詫她的質疑,只是驚詫她的態度,她似乎對自己過於認真了。看著她脖子紅紅的,臉紅紅的,連著耳朵也紅紅的,最後連那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也紅紅的。
這麼看著她,就有些慌亂了,他再三重複自己沒有騙她,又急於解釋些什麼。
「你說我騙你的話,你總得給我些理由吧。」
白爾玉看著他的表情無比認真,不像是在欺騙自己的樣子,一時之間對自己的懷疑開始動搖了,她支支吾吾的問他:「你,你先告訴我,你哪來這麼多錢啊?好像用都用不完似的。」
司望溪笑了,笑的特無辜:「之前不是說過嘛,有最後一點防身錢,而且也不是用不完,其實已經用完了,其實我知道你還在懷疑什麼,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其實先前我是去了一趟銀號。」
「銀號?」
就是昨天路過的那個門前站了個大銅獅子,連牌匾都是用金子鑲邊的地方?
白爾玉又急了:「你不是說你沒錢了,你還去存銀子。」
司望溪這時的表情特尷尬:「不是存錢是取錢啊,之前有跟父親到這邊來做生意,大約呆過半年吧,為了生意上的事方便開了個戶頭,裏邊還有些錢。」
他這麼一解釋,便什麼都說的通了,也難怪他對這邊這麼熟悉,連哪個犄角旮旯有好吃的,哪條僻靜小路是捷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時白爾玉覺得自己特討沒趣,看著他還是毫無責備的樣子望著自己笑,她自己慚愧到谷底去了。
她又想對剛才的失控,或者不信任道歉,但發現「對不起」三個字是那麼難以啟齒。
倒是司望溪體諒她的難處,他當她是任性的小妹妹,哪會認真的跟她較真。
然後司望溪神色慘淡的說:「不過小玉,可能我陪不了你幾天了,等天稍微晴一點,我就準備離開這裡。」
白爾玉聽到他說要離開,又是一驚,剛才的事便拋棄到九霄雲外。
「你要到哪兒去?去投靠你大伯嗎?」
沒想到司望溪竟搖頭了:「我不想去投靠我大伯,不自在,具體去哪我現在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我以後怎麼找你?」
「你要來找我?」司望溪眼睛一亮,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白爾玉也怔了一下,微微的側過身子,然後手指絞著髮梢的頭髮說:「你好像很不想再見我的樣子。」
「那怎麼可能,」司望溪向前一步,將她拽過身來:「好小玉,別生氣,這樣吧,我可以給你寫信什麼的,等我穩定下來,就接你去玩兒。」
「你又不知道我住哪兒?」
「不會不知道吧,你們幫不是挺大的麼?」
白爾玉聽他這麼一說便釋然了,的確是她雖找不到他,他還是可以輕易找到自己的,不過想到要分別得事,她還是蠻難過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跟他待在一起開心,她還沒玩膩歪。
不知道怎麼搞的,白爾玉這才發現他們靠的很近,不,不是很近,是太近了,她若是一抬頭就能觸到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有一個小坑,她好奇的拿手指去戳了戳那個坑,然後又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然後發現他有的她沒有。
於是她就問他:「為什麼你臉上有三個坑,而我只有兩個?」
這三個坑前兩個是指司望溪臉上的酒窩,後一個自然指的是他下巴上那個。司望溪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想了想說:「大概是小時候被狗咬的吧。」
白爾玉倒沒懷疑他那套說辭,反而點著頭說:「我覺得真好看,回去我也讓狗給我咬一個吧。」
司望溪嚇了一跳,趕緊攔住她:「一般的狗,咬不出這個效果的,而且女孩子臉上咬個坑就不好看了。」
白爾玉倒是對他說的話毫無置疑,看了他一會兒又問:「為什麼你臉上沒有鬍子?」說完,又拿手去摸他的脖子,摸他的臉,司望溪張了張口還未出的了聲,又被白爾玉插口打斷:「所以你才長的不好看啊,要是有了鬍子你就不是醜八怪了。」
司望溪臉僵了僵,被人誇獎長的醜長這麼大來還是第一次,他又想起之前她在成衣店還誇自己長的好看的。哎,也不知道她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
司望溪咳嗽了兩聲,然後目光落到桌上的皮影人身上,他揀起他們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玉,你想不想玩這個?我看一會兒還是會下雨的,我們也不能出去,玩這個好不好?」
白爾玉興奮極了,接連拍手,頓了頓又深仇苦恨著一張臉說:「我快餓掉半條命了。」
她吃東西的時候依舊毫無克制,而他還是少有動筷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給她夾菜。
白爾玉鼓著腮幫子問他:「為什麼你老吃的那麼少?好像妖怪似的,不吃東西。」
後來一想,不對,妖怪應該吃的更多一點吧,因為她是妖怪。
司望溪笑了笑,抬手拈掉白爾玉臉上的飯粒:「那是因為你在吃的時候總是很全神貫注,根本沒注意到我,等你注意到我時,我已經吃好了。」
「是這樣嗎?」雖然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正如司望溪所言,這雨是停不下來的,果然飯後兩人剛上樓,就發現窗外又飄起小雨來。
司望溪一邊搭架子,只是很隨口的接了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那句詩的確沒什麼水準,卻讓趴在床上搖晃著腿的白爾玉露出傾羡的神色:「望哥哥,你怎麼什麼都會?你竟然會作詩。」
司望溪手隨意搭在布架上,又是踟躕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雖然她是在誇自己吧,但總覺得這誇獎有點傻氣,默了默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小玉,快過來。」
白爾玉蹦下床,跑到畫布前正襟危坐,然後他把孟姜遞到她手中:「你做孟姜可好?」
「那你做萬杞良?」她恍然偏過頭去,撞到了他的鼻子,視線交接,這次她的目光無邪而澄澈,也未有一絲動情的慌亂。
司望溪說:「我不作萬杞良,我做秦始皇。」
白爾玉不高興了:「哪有秦始皇?」
「我說有就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她一把從他手中拽下皮影人來:「我說你做萬杞良你就做萬杞良。」
司望溪頭大,哄小孩真是麻煩死了,於是有氣無力的嗯嗯的回答:「好吧,我做萬杞良,不過我話在先啊,我最討厭那種性子的人。」
「為什麼?」
「因為他太軟弱。」
白爾玉以為他指萬杞良會被抓去修長城是件無能的事,於是不以為然道:「那又不是他樂意的,誰叫他不躲在水缸裡,躲進水缸裡肯定就不會被抓到了。」
司望溪帶著怪異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徹底無奈了,根本沒辦法交流嘛。
雖然沒有鼓點,沒有配樂,甚至沒有看官,戲還是開演了。
畫布上孟姜婀娜,杞良儒雅,雖然時不時的,畫布上的那對夫妻還是會做出一些奇怪而詭異的動作,比如凌空一個大空翻什麼的。
那是因為白爾玉不聽使喚,一味拿著竹棍胡亂操縱,不僅胡亂不按張裡出牌,還亂念台詞,於是讓一直跟著她搭戲的司望溪終於忍受不了了。
到底是十幾年受的教育不同,他的良好教養多少讓他的個性有點吹毛求疵,忍無可忍時他將自己手中那小人兒扔到了一旁,拽過她的手,沒好氣的將頑皮的她圈在自己懷裡,在自己的指揮下行動小人兒。
然後他念一句,讓她就跟著念一句,那畫布上的美人兒儀態蹁躚,舉止動人,不再是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舉止。
她在他控制下由動若脫兔變的離奇的安靜聽話,伴著他如笛聲般悠揚的嗓音,她糍糯的尾隨:「實指望鴛鴦交頸同生死,實指望蓮開並蒂結同心。」
笑語聲隱隱,融融暖意溶在這滿室清鮮中,即便當兩張笑盈盈的臉龐相對,其間似有春風流轉無限,也什麼都沒有可尋的端倪,那是只是心稚未開時,不明白執手相對鏡前影成雙是一件多麼難能可貴的事。
然而再美好的事,多少還是有些瑕疵的,白爾玉只是沒看到司望溪低頭時,凝望她手腕皓潔如霜凝,二十八顆黑色珠子在燭光搖曳下閃著橙黃的光澤,眼底的顏色明顯卻變的深沉些了。
兩天後,天朗開了,雲層恍然變的如飄絮一般薄,鋪在湛藍的天空裡,特別的美。
那天站在大道的分岔口上,司望溪再幫她理了理衣領,也不過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的事,但是他們這一別已經別了半個多時辰。
司望溪望瞭望前頭分明的分岔口,知道再這樣下去明顯不是個辦法,於是拉住一把提著小皮箱踢著正步依舊跟她勇往直前的白爾玉說:「你跟到這裡就好,你從這邊回去已經很繞遠路了,再跟著我,你可就回不了家了啊。」
白爾玉愣了一下神,同時撓了撓臉,一臉呆相:「是嘛?」
「記得東西要收好放好,時常檢查是不是落下什麼,特別是錢財別外露。」
「豬兔子還是變回驢子的模樣吧,它太拉風了,估計會招強盜的。」
司望溪繼續叮囑,一貫俐落的他此刻跟個婆子媽似的,絮絮叨叨個沒完。
白爾玉則跟小雞啄米似的一直不停的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
「那好吧,那你,還有沒想對我說的?」分別的話向來都是那幾句,難得司望溪變得不擅應對起來。
「沒有了。」白爾玉想也沒想就直接回答,笑的一個燦爛。
司望溪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那份失望消失的很快:「我穩定下來就來找你,或者給你寫信,我還欠你一條命呢,以後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那你什麼都會答應嗎?」
司望溪揉揉額角:「除了摘星星摘月亮,還有帶你飛到天上玩什麼的,其他都可以答應。」
換而言之,還是什麼都可以,只要他做的到。
司望溪交待清楚,轉身朝左邊的岔道走了,白爾玉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他的背影,計算著他大約走了十步遠了,於是自己輕手輕腳的尾隨:「一,二,三,四,五,六…六…六…」
若不是看到地上那雙黑色靴子,她鐵定撞他身上了。
白爾玉抬頭,露出一個自己還覺得很不錯的笑:「嘿嘿…」
難得萬年不變微笑的司望溪也板起臉來:「你,馬上給我回去。」
「不回去,我跟著你,你走哪兒我都跟著你,我跟你一輩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經過大腦,她還以為跟一輩子是很容易的事。
沒想到此話一出,司望溪的臉黑的更厲害了:「你是傻瓜嗎?這種話不能胡說的。」
「哪句話不可以說?」
他還未對生氣過,連重一點的語氣也是沒有的,此時看著他黑著臉,連說話的語氣也變的很沖,她很無端的煩惱了,深造莫名的悲慼、擔憂,再然後她的眼眶紅了。
讓她笑是很容易的事,讓她哭,其實也很容易。
司望溪看著她那個樣子,下頷幾乎貼到胸口,兩隻手都提著裝滿皮影人的皮箱,咬著下唇輕輕地搖著下半身的雙足,一個受了十二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心又軟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微微側過身。
以為他要走,白爾玉慌了,著急的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又拿出撒潑的本事:「不許走,不許走,你之前不是說,你不是說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答應我,因為我救了你。
司望溪身子一僵,大有不妙的感覺,果不其然,她再一張口簡直把他推進了地獄:
「我要你跟我回白虎幫,永遠陪我玩。」
雖然陸亦寒已經習慣白爾玉每次回來,都會在弄掉一部分東西的同時,帶回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但這次帶回來的東西,不,拐回來的東西,還是把他震了一下。
她倒是越大就越能耐了。
陸亦寒帶著所謂讚許目光從上到下的將司望溪打量一番,倒是一清秀少年,書卷氣挺重,五官算不得別樣出彩,只是眉宇間凝結著一股散之不去的貴氣。
然後笑呵呵的打馬虎眼:「小玉的朋友?」
「不,是小玉的哥哥。」
「陸老大,這個是…」後面兩位叔叔走了出來,對這位陌生的少年一同發出了質疑。
「他以後會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裡。」白爾玉看到了他們,並熱情向他們介紹。
沒等周圍的人問清楚話,白爾玉自作主張的把人給拉走了。
「我說吧,我叔叔們人都特別好,這下你去我房間梳洗休息。」
這時小十三聽到小玉說要把人帶到自己屋子裡去,一下子急了,跳出來出口阻攔:「不行,玉丫頭怎麼可以把一個來歷不明的帶到自己房間去住。」
但這話對那兩人來說卻是置若罔聞。
陸亦寒面色凝重的看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對氣急敗壞想衝上去的小十三擺了擺手道:「隨他們去,小玉想做什麼,你覺得你阻攔的了?先讓他們休息下,以後再說吧。」
後來陸亦寒私下找過司望溪談過幾次,那翩翩如玉的少年從自己的出身到祖上三代在哪從事的什麼交代的清清楚楚,並無半分隱瞞。
他說,除了報答小玉的救命之恩以外,自己無處可去,也是來投靠白虎幫的原因。
其實他還是模糊了真相,沒去處是真,但被威逼利誘來更是真。
陸亦寒見他態度誠懇,談吐不凡,於是便讓他留了下來,念及他家本是做生意的,便讓他在帳房幫忙。
所謂幫忙,不過是把偷來搶來的東西一一記帳罷了。
於是他生活的重心,還是陪白爾玉玩。
當然,幫裡也不少他的閒言碎語,他也是聽之任之,並不往心裡去,反倒是白爾玉,常常臉紅脖子粗的跟人吵起來。
那天白爾玉又把亂嚼舌根的人暴打一頓,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人被打的原因,周圍的人齊唰唰把目光投向碰巧路過的司望溪。
司望溪放下抱著的帳簿,毫不尷尬自己的立場,招呼著人幫忙著把受傷的人送回房間治療,等事情處理好後,轉身又把白爾玉叫走。
「以後不許再濫用權利欺負了。」他和她走到僻靜之處,對她剛才的行為表示出不滿。
白爾玉咬牙,同時握緊雙拳。
「可是,可是他們亂說你啊!」
「可是他們並沒有說的不對,」他摸著她的頭笑了,可是笑的不咸不淡的:「我的確是沒為幫裡做什麼事。」
白爾玉凝視著他的眼睛,似乎在裡面捕捉到一絲她看不透的東西。
她問:「其實你不喜歡這裡,對嗎?」
「我喜歡這裡,」司望溪眯起眼睛對她笑,剛才的不滿蕩然無存:「我喜歡這裡,因為小玉在這裡。」
白爾玉用手指輕輕攪了攪自己的髮尾:「其實如果你想走,我不會阻攔你的。」
默了默,她又狠狠的盯著他說:「但是如果你真走了,我恨你一輩子,我會天天詛咒你以後找不到老婆,即便找到老婆了也生不出兒子。」
司望溪心想,還好我只想生女兒,然後司望溪回答的很中規中矩:「不,我不走,其他的你也放心,他們說閒話不會說太久的,很快就會過去的。」
然後他輕描淡寫的把話給岔開,帶著她上別處玩兒去了。
其實當時白爾玉並沒有看錯,他提及這裡的時候,眼中流露出的是厭惡與鄙夷。
司望溪問白爾玉:「你內力已經很深了,為什麼不學點功夫防身?」
白爾玉偏過頭來,怔怔想了半天,然後問他:「內力是什麼?」
相同的問題,司望溪也是有意無意的問了問幫主。
陸亦寒告訴他不是沒有教過,但是她只是無法將內力轉化為攻擊。」
司望溪不信,閒來無事便教白爾玉武功,但果如陸亦寒所說,她內力雖渾厚,卻沒辦法轉化為攻擊,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沒人知道。
刀劍棍棒都學過,但只是勉強一兩招,便完全上不了手了。
只有鞭子,也只有鞭子,白爾玉使起來撲撲有力。
雖然教白爾玉學功夫沒達到什麼顯見的效果,但陸亦寒卻因此發現司望溪看似纖弱書生,沒想到舞蹈弄搶起來毫不遜色。
於是,司望溪很快就從帳房提拔到陸亦寒身邊做護衛。
因為做了護衛,便能跟隨著幫裡去做一些打家劫舍的正事了。
他們是義盜,打的是富豪,劫的是官府,倒也談不上什麼不好。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算是徹底奠定了司望溪在幫裡的地位,他為陸亦寒擋了一刀,差點丟了命。
不過當時看著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看著大夫換了一盆又一盆血水出來,她心都揪在了一起,根本沒想到後面那麼遠。
當陸亦寒來看他時,摸著他久不退溫度的滾燙額頭說:「這孩子,也太亂來了,怎麼回來後不好好休息到處亂跑呢?
白爾玉哭著埋怨他:「大夫不都說是背上的刀傷裂開了麼,陸叔叔太壞了,你說過要替我好好照顧他的,你怎麼可以讓他受傷。」
偏巧司望溪恍惚之餘,又說了句:「不怪幫主,是我自己不小心,小玉不許發脾氣。」
這麼一來,陸亦寒越發虧欠,只是在臨別時對司望溪說:「孩子,你好好養病,幫裡絶對不會虧待你。」
白爾玉對幫裡的事從來不上心的,她只守著他,日夜不眠不吃不喝的守在他的床頭。
見他雙唇乾裂,便拿絲帕沾了水一遍又一遍的幫他潤濕,他手亦發燙,正好她天生體寒,就把他的手放進自己衣領裡,試圖用體溫來澆滅他手心的灼熱。
但凡餵水餵藥,盡心盡力。
每當他清醒過來,睜開的眼睛紅的厲害,小玉將冰好的帕子搭在他眼睛上,小聲的湊到他耳邊:「閉上,好好休息。」
司望溪笑道:「這帕子還不如你手冰,你不如把手放在我頭上幫我解熱算了?」
他說了,她便很聽話的照做,兩隻嫩軟的手貼在了他的臉上。
司望溪本來還想打趣她,突然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只是有了那種感覺,她的出現成為他是苦悶無依中唯一寄託所有情緒的稻草,那種萌生出的並不符實的相依為命的感覺,讓他又覺得壓抑,又覺得歡喜。
「大夫說,只要燒退了,就會很快好起來。」白爾玉的聲音軟軟的,猶有童稚,可是她說這話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她在為她身為妖精的特殊體質而高興,同時又感到莫名的難過。
司望溪見她神色黯淡,於是安慰她道:「別擔心,我一定不會死,從小到大幾次命懸一線都沒能讓我死掉,現在也不可能這麼容易。不過,小玉,你的手指又肥又白又涼,你知道像什麼嗎?」
本來如此嚴肅的情景下,她聽的他已經能用輕鬆調侃的語氣取笑自己,立馬就惱了,一生氣便要收手,卻被他緊緊的抓住捏在手裡。
「很像蠶寶寶哦。」他將她的手指放在唇上,氣息很有節奏的打在她的手指上,她聽著他的聲音逐漸悠遠起來,明白他開始陷入了某中回憶:
「我家是做布料生意的,那時我們家的場子裡養了好多蠶寶寶,他們出生時只有一顆小芝麻那麼大,然後逐漸的長胖,越吃越多,褪了幾層皮後越發晶瑩漂亮,然後他們每天都要吃好多好多桑葉,因為吃飽了最後才有力氣化繭變成美麗的蝶。」
他硬要拿她的手指來比蟲,又說她愛吃,她還是很不高興的。
但見他說到自己家鄉時,滿面皆是春色笑影,胸中悶氣也就全消了。
「阿姨和伯父的樣子呢?」
「以前你們家有多少人呢?」
她不斷的問,發自肺腑的想瞭解他更多一些,不明理由,她問的,他又全都答了。結果那天晚上他變成了話嘮子,和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
白爾玉聽著聽著,逐漸睡意襲來,她趴坐在床踏上就睡著了。而躺在床上的他被蒙的雙眼,以為她任在聽,也不厭其煩的給她講。
他發燙的手撫上小玉冰涼如玉的手背,來來回回的磨蹭,十指相疊,某些不著痕跡的絲線在密密纏繞。
陸亦寒說過不會虧待司望溪,果真沒有食言,等司望溪能下床了,便給他行了正式的禮,讓他成了幫裡名正言順的十四當家。
於是周圍的人都很快變了一副嘴臉,紛紛口不對心的向他恭喜,他謙謙若君子,也不計較過往。
他不管變成什麼身份了,依舊跟以前一樣,臉上時刻掛著謙遜和順的微笑,也自有一套待人處事的原則,對屬下和上頭都很有一套,不管你是撒潑也好,命令也好,他從來不惱,雖然謙遜卻不卑微。
陸亦寒早年打打殺殺受了不少的傷,結果年紀大起來也是小毛小病不斷,管理裡幫裡的事也是有心無力,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單純的只是欣賞,司望溪在幫裡的份量逐漸重了起來。
有人說說十四當家逐漸得到大當家的信任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說話做事都很有尺度,什麼事交給他處理,結果都是最滿意的。
也有人感覺到了莫名其妙的危機。
還有有人笑眯眯的說:「明顯幫裡這些事務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竟他久留不走?」
然後說這話的人轉過身來,以不確定的目光看著一邊嬉笑的白爾玉:「真的只是因為玉丫頭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