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朝朝暮暮 心心唸唸

  龍奉雪出現在半年之後,那時司望溪在陸亦寒心中的地位已經很難有人取代了,有很多人說司望溪會成為下一任幫主,於是那些人猥瑣的笑著說,這位奉雪姑娘該下一任幫主夫人了。

  這群人一直生活在自己小小的圈子裡,幫主就是他們的神,是他們精神的全部,也許一點也沒猜想過,別人,是否真的這個幫主的位子。

  當然,龍奉雪的出現的確給白爾玉帶來了很大的變化,很多年以後,白爾玉再想起初見龍奉雪時的情景,竟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

  雖然是司望溪改變了白爾玉的一生機遇,而白爾玉也改變了龍奉雪的一輩子。

  龍奉雪剛上山時,司望溪是讓所有人都見過她以後,最後才帶著她來見白爾玉的,這種感覺很像是一直避免的問題終於無可避免的提了上來。

  如果說幫裡所有人都瞭解。這位千金大小姐的脾氣,那他司望溪對她的脾氣就不是單單只是瞭解這麼簡單了。他非常清楚,處理不好她跟龍奉雪的第一次見面,以後的日子得多恐怖。

  那時候的白爾玉在司望溪的影響下讀了很多書,審美觀也日漸趨向正常人,一看到龍奉雪,她就想起了那句話「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

  龍奉雪當時穿著水藍色潞綢螺紋裙中。

  水藍緞面為底,白蓮為面的鞋子的腳,秀如鮮筍。

  她肌膚勝雪,又如絲綢之光滑,身形窈窕,亦如蘆葦之柔韌。

  她朱粉不施自顏紅,香粉不撲自生香,如柳細眉籠著一雙會說話的剪水雙瞳,嬌小玲瓏的秀鼻下淡點一張櫻桃小口。

  白爾玉恨都恨死了,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美人兒。

  如果她僅僅是個美人,也不會讓白爾玉恨得那麼厲害,然而她偏偏美的高貴自然,而不是妖嬈多情。這樣的美,似乎除了天之驕子,任何人想染手她的想法都成了褻瀆。

  白爾玉知道那些書裡是怎麼說的: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司望溪看出了白爾玉眼中赤裸裸的火光,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然後底氣不足的向白爾玉介紹說:「這是以前我世伯的女兒,她家因為得罪官府而遭逢劫難,現在身邊一個親人也無,也是孤苦無依。」

  他居然還將她的手與龍奉雪的手拉在一起:「小玉,她也比你大,你得叫她奉雪姐姐。」

  去她奶奶的奉雪姐姐!

  白爾玉無端的不舒服,握著那雙如玉般細膩的手,竟覺得想握一塊豬油般噁心。

  這時候司望溪見氣氛尷尬,只能求助似了拉了拉白爾玉的手,然後她一言不發的望瞭望司望溪,即便對方澄澈溫和的雙眼裡全是鼓勵,那個姐姐她怎麼也叫不出口。

  緊接著她還想起剛才坐在豬兔子身上的他毫不費力的將她從馬上抱下,然後兩人相視一笑,那笑意極具默契,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產生的。

  在握手的這段時間內,誰也不知道白爾玉那小腦袋瓜裡還裝了那麼多東西,其實歸根究底她心裡反覆計較著,不過是這個女的不僅霸佔了我的馬,還霸佔了我的人。

  但是所有的人第一眼都喜歡上了龍奉雪,並熱情的邀請龍奉雪住下。

  白爾玉反抗無效,屬於她的第一場女人之間的戰爭,那輸的叫個慘不忍睹。

  為了歡迎龍奉雪的到來,那天中午陸亦寒又叫廚房多加了幾個菜。

  因為多加了一個位子,這個以後都多加的位置恰巧加在了她座位的對面,而司望溪也從照顧她的位置換到照顧龍奉雪的位置,白爾玉又不自在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跟紮了針。

  對面那兩個人倒是你來我往的夾菜舀湯,好不親近,再多看兩眼,白爾玉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猛的一擱筷子。

  「你,給我過來。」

  全桌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白爾玉身上,司望溪端著碗的手,放也不是,繼續端著,也不是。

  只有陸亦寒是過來人,淡定的喝了兩口湯,然後吩咐對所有人吩咐道:「全部給我認真吃飯。」

  於是,桌上的人又齊刷刷的端起碗來吃飯。

  白爾玉噘著嘴也跟著端起碗來,眼睛卻一直死盯著司望溪,熱情的幾乎沒把他的臉給燒出洞來。

  司望溪勾起嘴角對她微笑,笑的好不溫柔,然後將自己碗中的一塊雞隔了老遠夾到她碗中。

  他已經在很努力的討好她了,她也知道該收斂,於是垂下頭安靜的吃飯。

  然而此時最好吃的雞放進嘴裡也如同嚼蠟,而當她想到以後每頓飯她都將是這樣食不知味時,不經肝火大動,不僅把長輩們伸長手幫她夾的菜全扔到桌上,還故意把米飯刨的滿桌都是。

  相對與龍奉雪的從容大方,白爾玉現在的表現就過於小家子氣了。

  這時候陸亦寒也覺得白爾玉有失禮數,忍不住招呼了兩句,白爾玉正在火頭上,哪曉得一直都對自己萬般寵愛的陸叔叔也突然對自己不滿,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羞憤,她站起來把碗一推,大喊說道:「吃不下,我回房間了。」

  那碗的確是自己沒站沒穩,直落落的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給這場本就吃的不歡的午膳更是火上澆油。

  陸亦寒第一次覺得自己把小玉的脾氣慣的太嬌縱,他一拍桌子,大聲道:「啞娘,再給小玉添碗飯,今天她不吃也得給我吃!」

  白爾玉心中一陣酸澀,眼淚都要急的掉下來,她抱著耳朵直搖頭:「不吃不吃,餓死我也不吃。」

  「不吃就給我關回屋裡去,直到吃東西才準出來。」

  近來因為一些事,陸亦寒本就煩心透了,白爾玉也算是倒霉到極點,竟惹毛了少有生氣的陸亦寒,然而他說雖然是這麼說,卻沒有一個人敢去動她。

  陸亦寒又說:「還楞著幹什麼,還不把她給我帶走。」

  白爾玉是驕縱慣了的,還從沒被陸亦寒說過什麼重話,此時不僅當面被罵,還要被關禁閉,還是當著那個女人的面。

  她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般,整個人委屈的都在發抖,極其怨毒的瞪著龍奉雪,心裡想著有你沒我,你等著,我總有好果子給你吃。

  然而,她本是氣頭上這麼一瞪,小孩子心性,過幾天也就記不得了。但這時候司望溪非但沒為她向陸亦寒求情,看到白爾玉瞪龍奉雪時,還上前一步把龍奉雪擋開了。

  白爾玉不可思議的望著他,而他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移到了另一邊。

  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一種落差,好像什麼都是不真實的。

  她把手放在自己心口,孰不知此時自己臉色蒼白的嚇人。

  十三看出她臉色的不對,趕緊扶住她,小聲問:「小玉,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陸亦寒也看出白爾玉氣勢落得很快,而且臉色也下子就變了,心裡也有點焦躁:「怎麼回事?老六你趕快幫她看看。」

  「我沒事,」她甩開十三的手,很快打起精神來:「我就是沒睡好,我回去睡覺去了。」

  剛轉過身又轉了回來,望了司望溪一眼,然後說:「十三叔送我。」

  說完就挽著十三的手走了。

  一頓飯被這麼一攪和,任憑誰也沒胃口,都是匆匆扒了兩口,便作罷。到散席時,桌上的菜都沒怎麼動。

  白加了幾道好菜。

  陸亦寒在司望溪送龍奉雪離開前,把他拉到一邊淡淡吩咐道:「你一會兒去看看。」

  司望溪安頓好龍奉雪後自然遵照陸亦寒的吩咐去了白爾玉房間,見她反趴在床上拚命的搭彈雙腳,似乎還沒消氣,不由一笑。

  他拿著布偶捏著鼻子怪聲怪氣:「怎麼不高興了呀?」

  白爾玉偏過頭去,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英挺面容皺了皺眉頭,把頭又埋在臂彎裡。

  他見她懶洋洋的,便伸出手去撓她咯吱窩。

  以前他若是因為太忙而久不來見她,或者是敷衍了她,她還是會悶氣。不過只要他一撓她,她立馬就笑了,悶氣也自然煙消雲散。

  可是這次卻不起作用,他的手剛觸到她的腰,她便跟受驚的貓兒似的立刻翻身坐了起來。

  他的手尷尬的騰在空中,望著她的那雙眼睛眸色越發黝黑。

  「小玉……」

  「我知道,你有了舊妹妹,就不要新妹妹了。」她哽嚥著說著,然後把頭垂了下去。

  司望溪聽了半天沒說話,面色平靜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他撫了撫她的背,見她還在抽噎著,也沒了辦法,於是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轉了一圈。

  等他又轉回來蹲回她身邊時,語氣更加柔和:「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他張開手臂想抱她起來,可卻被白爾玉猛的抬手打開,然後她第一次用那種尖鋭的口氣說:「你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司望溪知道她在鬧性子,沒跟她計較,淡笑著伸手抱她,軟著性子給她台階下:「好啦,都是我的錯,既然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行,先把飯給吃了。」

  然而再一次出乎他意料的,白爾玉玉不僅縮了個空子沒讓他抱到,而且一把拽過躺在床頭無辜的布偶用力的朝門上摔去。

  「我叫你給我滾出去,我說了我不想見到你啊!」

  布偶是那年上元節他下山給她買的,此時它被大力擲到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後重重撞擊到門上,然後無力的滑倒在地。

  那雙漂亮的青瓷做的眼睛,零零碎碎的散了一地。

  此時時間好像停滯了一般,白爾玉看到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很是陌生,一貫和煦的笑容。

  於是白爾玉的心,咯噔一聲,像掉進了無底深淵似的。

  她緊張的去抓他的手,想為自己的任性道歉,但司望溪卻把手抽走了。

  他一下子像變了個人似的冷冷的說:「好吧,我出去了。」

  然後也沒關照到白爾玉惶恐的情緒,說走便走,連頭都沒回。

  聽著他的腳步聲遠了,白爾玉才從惶恐中回過神來,她趕緊光著腳跳下了床,跑到門前揀起她的布偶緊緊的抱在懷裡。

  然後哇哇大哭起來。

  其實說不心疼是假的。

  說不後悔也是假的。

  道理都明白,就是她無理取鬧,只是,她控制不住了自己發脾氣而已。

  然而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些可笑的舉止已經超出了一個正常的佔有慾,但反著來看,也許佔有慾本身就是一種特別的眷戀。

  那陶瓷碎片閃閃亮亮的,像是布偶晶瑩瑩的眼淚,她一定很疼,所以她會仇恨白爾玉這個蠻橫的始作俑者。

  於是很戲劇性的,碎片竟割傷了白爾玉的腳心。

  然而白爾玉始終幸運,因為在她身邊的每個人都為她好,自告奮勇的為她遮擋了一切,所以她才能在近乎隔絶黑暗面的真空下快樂那麼久。

  陸亦寒每天來哄她兩三次,直到第三天中午,她終於熬不住陸亦寒的關懷備至,開始進食。

  油光水滑的肉粥上空泛著熱氣,他坐在她床沿邊一口又一口的餵她喝粥。

  這個在外人眼中的嗜血猛虎,難得也有柔情的一面,也許正是因為他沒有妻兒,所以他的柔情全都給了白爾玉。

  白爾玉吃了兩口不由得鼻子一酸,兩滴眼淚化進粥裡。

  陸亦寒嚇了一跳,手足無措的拿衣袖幫她擦眼淚:「都是陸叔叔的錯,玉丫頭別哭,那天陸叔叔不該那麼重口氣。」

  白爾玉自然不是因為陸亦寒的關係才哭的,但又不可能說是因為有新的人來了,某個人就把她忘的一乾二淨了,這幾天都不來看她。

  白爾玉將碗放下,然後抱住陸亦寒,扯的他袖子毫不客氣的擦了擦鼻涕。

  「其實不是的,陸叔叔。」

  她沒有說完,就將那感懷扼殺在心裡,只是轉念一想他根本算不上是個什麼,他不過是她「揀」回來的人,犯不著為他大動肝火。

  又端過碗,三下五除二的喝完裡面的粥,擦了擦嘴,笑著大聲要求道:

  「再來兩碗,我餓壞了。」

  她終於不再被禁足,等身體恢復了氣力她便出了房門曬太陽。

  繞出院子沒多遠,就聽到一陣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原是司望溪在教龍奉雪騎馬。

  白爾玉聽到他的聲音爽朗:「別箍它脖子太緊,它性子很好。」

  「我知道它性子很好,但是它都不動。」

  龍奉雪嘴巴上死撐著,抱著豬兔子脖子的手稍微鬆了鬆,然而豬兔子原地跺了兩下腳,仰天嘶鳴一聲,嚇的龍奉雪趕緊回抓住抓住它的棕毛。

  司望溪看著龍奉雪那副無助的窘樣,哈哈大笑出聲,竟笑的那樣開心。

  白爾玉聽著他的笑聲,又不自在了,心中埋怨她跟他在一起玩時,他可沒那樣笑過。

  「我看你怕它的很,先去牽條溫順的母馬給你練練手。」

  也不知道是故意逗她還是全然不上心,他說離開一下卻嚇的坐在馬上得龍奉雪花容失色。

  「唉,你等等,你回來,別扔下我一個人。」

  然後白爾玉聽到腳步聲漸遠,心想他該是朝馬廄方向走去了,估量著他走遠了,白爾玉才繞了過去。

  她站的遠遠的,看著想下馬卻下不了馬的龍奉雪,面若寒霜。

  而坐在馬上的龍奉雪對突然出現的白爾玉一無所知,她逐漸放開膽子,她湊到馬耳邊對它絮叨低語。被那暖暖徐風吹著耳朵癢癢的,卻很舒服,豬兔子享受般閉上眼睛搧動起耳朵。

  龍奉雪因豬兔子的可愛動作咯咯直笑,當她抬起頭時,看到了豬兔子的主人那麼直挺挺的站在自己面前。

  笑容先是一僵,隨即又笑的更甜更溫婉,她跟她打招呼:「是小玉呀。」

  奶奶的,她竟然沒經過她同意就自作主張叫的這麼親切,白爾玉低頭抿了抿下唇,同時把手握的緊緊的,緊的手心都出了汗。

  她定了定神,突然將手舉起,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圈,放在口中。

  一聲嘹喨的哨子響,豬兔子狂躁的跳起來,伴隨著豬兔子凌亂的蹄子響,是龍奉雪手足無措的驚呼。

  她第一次做了壞事,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整個事情的發展。

  等她聽到沉悶的一聲落地響,才抬起了一直埋的很低,低的連下巴都抵在胸口的頭。

  穿紅衣的龍奉雪已如一片飄落在地的紅葉,她昏厥了過去。

  同時,腦後一片猩黏的血色漫開。

  白爾玉嚇的幾乎腿軟,天那,她原本只是想嚇嚇她的,沒想到卻陰錯陽差的殺了人。

  心跳狂亂不止,害怕和恐懼將愧疚擠了出去,她環繞了四周,除了已經安靜下來彎下頭來舔她的手背的豬兔子,周圍沒有第二個活物,於是她當機立斷的逃跑了。

  其實,事情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壞,龍奉雪只是頭摔破了,並沒有一命嗚呼。

  得知這個消息後的白爾玉鬆了一口氣,既擔心,又愧疚。

  愧疚是因為她知道不該對龍奉雪做那麼殘忍的事,擔心是害怕龍奉雪把她害她的事告訴了別人。

  當然,龍奉雪遠比白爾玉想像中的大度,她清醒後只是極其輕鬆的告訴所有人,是她自己沒有駕御好豬兔子,想從它背上下來時不小心摔的。

  白爾玉聽到這話,不由的鬆了口氣,可是她的原諒與大度使她愧疚更甚,內心五味雜全不是滋味。

  她決定單獨和她談談。

  她去找龍奉雪那晚,弦月當空,一如一把鋒利寒冷的彎刀。

  站在龍奉雪的房門前,淡淡的藥草味沁入她的心睥,她頓失勇氣,踟躇不定。

  突聞異響,她轉身躲進草叢裡。

  門「吱嘎」一聲,從門內出來的身影遮蔽住了他正面面對著的花容月貌。

  白爾玉繼續蹲在草叢裡,捂著心口慶幸自己剛才閃躲的快,不然就和司望溪打上照面了,然而,慶幸之餘,一塊不知名的石頭壓在她胸口,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等司望溪漸漸走遠以後,她才直站起身來,卻因為腿腳發麻而朝身後連連退了兩步。

  這一退,便一腳踏進了旁邊閃閃發光的小水淌。

  「是誰?誰在那裡?」

  原本欲關未關的門再次打開,頭上還綁著帶子,一身素衣的龍奉雪神色緊張的走了出來。

  「是我。」白爾玉尷尬的回答。

  龍奉雪這才看到白爾玉,但從她表情看來,似乎她對突然出現的白爾玉並不意外。

  「你鞋襪濕了,進來換吧。」

  白爾玉隨她進了屋子,然後靜坐在木椅上等著龍奉雪幫她拿替換襪子。

  龍奉雪的房間整潔而乾淨,床邊的熏籠裡焚著香,裊裊青煙徐徐上升,使站在床邊找東西的她的身影如臨雲霧,飄渺淡雅。

  白爾玉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總覺得好像聞到司望溪身上的味道,已經沉下去的心,竟又往下沉了兩分。

  很快龍奉雪拿出乾淨的襪子,固執的把白爾玉拉到床沿邊要她換上,白爾玉急忙推脫她說只是腳背那一塊濕了,不礙事。

  但坳不過龍奉雪的一片好意,最後還是換上了。

  看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好,始終彆扭。

  那白襪質地一流,穿在腳上似沒穿一般,襪口處有金線綉的梅花,別樣精緻。小玉穿上後幾乎不忍心把它往地上踩。

  白爾玉喃喃問:「是你從家裡帶來的吧?」

  「是啊,」龍奉雪也同時坐在床邊,觸到她腳踝上的金梅聲音有些黯然:「以前我家開綉坊。」

  難怪他說她是世伯的女兒,那他們兩家也該是生意上的夥伴。

  哦,那他們一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白爾玉的腦子還少有這麼好用過,稍微一動腦子,就把他們倆的關係摸得清清楚楚。

  龍奉雪隨手幫白爾玉拉下褲管,又繼續道:「打從我還沒出娘胎起,我爹就和司伯伯有生意上的來往,後來司伯伯去世,這行生意也越來越不好做,望溪哥哥有意投靠他大伯,便把他家綢緞莊並給我們綉坊。」

  她旋過身去,給白爾玉倒了一杯茶:「可惜他心是好的,但樹大招風,官府總覺得我家有利可圖,便一味搜刮,我父親的性子也有些執拗,見官府越發貪得無厭便和他們大鬧了一場。結果,就這麼跟他們結下樑子。」

  「誰知道他們如此喪心病狂的在我家進貢的那批貨上動了手腳,那批貨雖說是進貢給宮裡的,其實又是宮裡上供給西國朝廷的。聖上難以交差,自然勃然大怒,下令我家十五歲以下女童貶作官妓,其餘滿門操斬。」

  她說她的故事時語氣由黯然變的極其輕鬆,白爾玉又有些恍惚。

  龍奉雪舔了舔下唇,眼淚便掉了下來,她輕輕的摟住小玉道:「別覺得我可憐,其實我能乾乾淨淨的活下來,何其幸運。」

  白爾玉心中一刺,一瞬間耳邊響起馬鳴聲,不由一顫。

  她把頭埋的很低很低,低的快填進骨頭裡,她哽咽的向她抱歉:「對不起,那天我……」

  她本想說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也猶豫了,因為她的確是故意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沒有,我打從心裡把你當妹妹。」龍奉雪握住白爾玉的手,哭的更大聲了些:「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若我是你,我也不會喜歡突如其來闖進自己生活的人,其實你一心有所防備是好的,不像我,到今時今日家破人亡才明白人心險惡。」

  白爾玉被這悲涼的氣氛感染著,加上家破人亡那四字寒的刺骨,也在她煽動下哭了起來。

  龍奉雪伸出手去幫小玉擦眼淚:「如今我也是寄人籬下,漂泊無依,又哪能指望人人都對我好。若我是說我真心喜歡你,你未必會相信。上次那不值得一提的事我雖是沒說出去,但又害怕你誤解了我的好意,若你我之間最後變的水火不容,那我真的是難過死了。」

  白爾玉未細想過她的喜歡來得極其莫名其妙,她們沒相處過,在這之前說過的話沒超過三句,她哪來那麼多喜歡。

  但是白爾玉對她使用的個別字詞產生了共鳴,寄人籬下,其實她也是被人丟在這裡不管的,紫霄麼?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白爾玉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兩個小姑娘就這麼相對著又哭又笑,直到白日未升,算是冰釋前嫌,又因為聊的太晚,哭的太累,她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夜。

  早上起床後,龍奉雪亦像姐姐似的幫她穿衣服,梳辮子。

  白爾玉透過銅鏡看龍奉雪的臉,結果對上了龍奉雪的眼睛。

  龍奉雪彎起眼角,對她笑的好甜,她彎下身來問她:

  「這個辮子好看麼?」

  白爾玉剛想說好看,但是卻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又掉回頭去床上翻來覆去。

  好歹是沒落,她找到那樣東西長長噓了一口氣,不經意的一扭頭,看到凌亂的被子下,雪白的床單上,有異色。

  她伸出手挑起被子仔細的看,原來那抹異色,是一抹散發著詭訐氣息的胭脂紅。

  「唉?這是血?」

  「什麼?」龍奉雪跟隨上前一看,隨即臉色一變。

  她的目光從白爾玉臉上掃過,但見她臉上只是單純的疑惑,笑道:「大約是蚊子血。」

  「那麼大的蚊子?」

  「那就是很大很大蚊子啊,昨天你睡的太熟了,所以沒看到,真的好大。」龍奉雪一驚一唬比畫道,見白爾玉吃驚的發怔,莞爾一笑,隨手抽走白爾玉手中的髮帶。

  「咦?是男子的髮帶唉?」她轉過身背對著她,將髮帶翻來看了兩下後,發出嘖嘖質疑:「老實說,是誰給的,難道是望溪。」

  白爾玉一急,跳著去搶:「這才不是那個壞蛋的東西,是我師父的東西。」

  「你師父?」

  「是啊,師父。」白爾玉將她手中鬆鬆握著的帶子抽了回來,塞進懷裡,又皺著眉頭說:「不提也罷,反正已經記不得了。」

  龍奉雪早已聽過司望溪說白爾玉有時說話古裡古怪的,腦子裡經常是些天馬行空的幻想,因此聽後眼中也不過滑過一絲譏誚,隨即笑而不答。

  「走吧,我看今兒天氣很好,你來幫我洗床單?」

  兩抹窈窕的身影在偌大的水盆裡蹦來跳去,時不時傳來咯咯的笑聲與尖叫聲,她們倆哪是在洗衣服,明明就是在玩水。

  這一高一矮,一紅一青,倒成了園子裡的別樣風景,大有桃紅柳綠之姿。

  隱約傳來衣服與灌木底草摩擦產生的悉挲聲,沉寂片刻後,一把低沉卻清爽的男子聲音從另一邊響起:

  「你身體剛好些,怎麼沾涼水?」

  龍奉雪和白爾玉同時停了動作,扭過頭去看,只見黃花樹下那男子一襲白色錦袍,道不盡的溫潤儒雅。

  龍奉雪和白爾玉不約而同朝他露出笑臉,只不過奉雪是羞澀的,小玉是光動嘴皮子的皮笑肉不笑。

  龍奉雪見司望溪走了過來,唇角揚的更高,似含情若無意:「因為我要洗床單啊?」

  「洗床單?」他有一剎那的微怔,隨即眼睛一亮,臉頰微微泛紅。

  這時小玉只顧著看他袍角上綉的四合如意的花紋,若有所思,連著他叫了她兩次,奉雪那胳膊撞了她一次,她才置若罔聞般驚醒過來。

  「嗯?啊?」

  司望溪巧著她那反應,不知她這一時半會兒又神遊到哪裡去了,嘴角笑意越濃,頗有意趣的打量著她:

  「我剛才問你是也幫奉雪忙麼?有你在應該越幫越忙吧?」

  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想這又是一句踩著老虎尾巴的致命話了。白爾玉看著他就像看陌生人似的,龍奉雪沒來之前的他跟現在的他完全是兩個人嘛。

  她想說什麼,可張口就覺得心裡發酸,她知道現在說話,她怪異的音調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然後他肯定又會笑話自己。

  於是她乾脆什麼都不說了,怒恨恨的瞪了他老半天後,扭轉了身子跨出水盆跑掉了。

  「唉?」司望溪伸出手去想抓她,卻落了個空,反正就是一臉莫名其妙。

  「不過,也就是小女兒心性,」龍奉雪望著司望溪淡淡解釋,目光一轉,清澄的眼眸立刻變的高深莫測:「她不明白,你還不明白。」

  司望溪的五指逐漸收攏成拳,然後他將兩手背在身後笑著反問龍奉雪:「我還真不明白,不知道她最近是怎麼了?」

  「那好吧,你最好什麼都不明白,直到我們回去。」

  白爾玉逐漸開始注重打扮,跟著心性沉靜的她學看書,學下棋,學畫畫,當然,她也在偷偷學奉雪怎麼走路,怎麼坐,怎麼吃飯。

  龍奉雪以她的博學,以她的美麗,以她的大方善良向白爾玉詮釋了一個全新的神秘世界,她代表了白爾玉所知道的只屬於女子的全部美好。

  不過,隔那麼兩三天白爾玉也會帶著龍奉雪騎馬,爬樹,或者粗魯的捲起褲腿捉魚。

  然後白爾玉發現龍奉雪似乎,十分怕騎馬。

  龍奉雪面對白爾玉的好奇,只拉起了褲腿給她看傷口。

  「以前從馬上摔下來了,差點腿斷了,」頓了頓,又補充道:「還好當時他在身邊,一路把我抱到大夫那裡,不許我亂動。如果我腿跛了,我就完了,我想我肯定會自殺的。」

  只是跛個腿而已,有鬧到要死那麼嚴重嗎?白爾玉雙手支撐著頭,有些不明白。不過她又想起她剛才說的他,他,自然就是那個他了吧。

  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思考,白爾玉已經不如龍奉雪剛來時那麼敏感了,只是在親近奉雪的同時,自然而然的遠離了司望溪。

  不過司望溪忙,也許並沒有發現這一變化,又或者是,這樣的變化更合他心意呢?他再也不會被他纏著煩了。

  此時白爾玉看著龍奉雪滿載溫柔的臉,支撐著頭的手將自己的頭,扭向另一個方向,她想的是,半年也好,一年也好,始終無法跟十年八載相比的。她很羡慕奉雪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司望溪,可以跟他在一起玩那麼多年。

  他們之間有著白爾玉不能插腳的過去,這不在白爾玉能力控制範圍內。

  一日風和日曆,天氣正好。

  白爾玉看著樹上結的果子又心癢癢了,便爬到樹上去摘果子吃。

  龍奉雪那時爬樹初有小成,不過還沒爬過像這棵樹那麼高的,在白爾玉的幫助下,幾經失敗,幾經驚嚇,好歹還是爬上來了。

  兩個女孩子很是愜意的趴在樹上摘果子吃。

  白爾玉一手抱著粗壯的枝椏,一邊遞上了手中的賣相有點難看的果子。

  「你那個不甜,這個才甜呢?」

  奉雪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猶豫著要不要接過去:「小玉,這是小鳥啄過的呢。」

  「這不是小鳥啄過的,是蜜蜂蟄過的,所以特別甜。」

  她信誓旦旦的向龍奉雪保證,並拿自己的袖子往那果子上費勁擦了擦,把它擦的亮澄澄的。

  龍奉雪拗不過她的熱情,不安的接過,她張開櫻桃小口,輕咬了一口表面光潔乾淨的那塊區域。

  果然甘甜清爽入口生津。

  她接著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龍奉雪帶著敬佩的目光誇讚道:「真的很甜呢!」

  「那是當然啦,」白爾玉有些沾沾自喜起來:「雖然我別的不會,但是偷雞摸狗的事就比你在行多了。」

  「嘻嘻。」

  「有什麼好笑的?」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過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把嘴湊到她耳邊,充滿曖昧與戲噱的音調:「因為我也有!」

  白爾玉心一沉,臉緩緩僵硬起來,嚼的正起勁的果子也難以下嚥,勉強把東西嚥下去後,她小聲的說了一句:「蚊子血。」

  「每個女孩子都會有的,」奉雪似乎很理解白爾玉此刻的心情,頓了頓又說:「羡慕死小玉了,這種時候還能活蹦亂跳的,還能爬樹,每到那幾天,我就跟要命似的,爬都爬不起來。」

  「大概是吃了那個藥吧。」白爾玉依舊沮喪,誰說她也是時刻活蹦亂跳的,比如說她心情也變的很陰鬱,就跟要落未落雨的天似的。

  「那藥吃了很好?要不以後我那幾天,你也給我吃吃?」

  白爾玉嚇了一跳,那東西可不能隨便給人吃啊,於是急忙擺手道:「不行,你吃了會死掉的。」

  「真是小氣,有好東西也不拿出來分享一下」奉雪假裝生氣的拍了拍她的肩:「不過你說的也沒錯,藥是不能隨便吃的。」

  然後白爾玉點頭說是。

  其實前兩天宣淮叔叔來過,那麼多年沒見,她已經完全忘記這個人了,反而搞的宣淮十分鬱悶。

  後來還是陸亦寒打圓場說:「小玉剛才來時才多大,你們八年來連個影子也沒冒過,她怎麼可能還記得?」

  宣淮說:「因為我出場說明就是有不好的事發生啊,你又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陸亦寒和宣淮閒扯了一會兒就出去了,留下宣淮和白爾玉單獨談,宣淮先給白爾玉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提了提以前的事情,還問了白爾玉的身體好不好。

  大致瞭解了她的身體情況後,宣淮又問她:「小玉最近在月圓夜,會不會覺得不舒服?或者有什麼不正常的?」

  「很冷,全身血液都跟凍住了似的。」

  因為太冷,有次硬要和奉雪一起睡,結果奉雪第二天就感冒了。

  宣淮把了把她的脈,欣然一笑:「果然,你師父算的好準,小玉快要變大姑娘了。」

  白爾玉聽不大懂,歪著頭看著他。

  這時宣淮拿出一個黑色小瓷瓶來:「你自己知道你是半妖吧,等你變成大姑娘了,妖性會增強,可能會變回白骨精的模樣。你師父托我研製出了克制妖性的藥,你吃了以後,就算是那幾天,也和普通小姑娘無別。」

  白爾玉聽的個雲裡霧裡的,豪不害臊的問宣淮:「宣淮叔叔,什麼是那幾天?」

  她這麼一問,倒把一個大男人給問住了,宣淮咳了咳,扯了扯衣領,又咳了咳,但是半天沒個解釋。

  白爾玉收下藥後,又問他:「難道宣淮叔叔是專程給我送藥來的嗎?為什麼紫霄師父他自己不來。」

  「你紫霄師父他脫不開身。」

  「難道八年來一個時辰的時間也沒有?」白爾玉惱怒道。

  宣淮看著她突如其來就換了個態度,楞了一下,然後就笑了。

  原本宣淮先和白爾玉談起紫霄時,他發現她談及紫霄態度極淡,熱情程度竟敵不過陸亦寒。又想到紫霄為她做了這麼多,儼然覺得這丫頭有些沒意思。

  雖然有點說不上的味道,但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通,誰叫她離開紫霄離開的太早,和紫霄相處的時間又太少,若要論及過深情誼,的確有些勉強。

  不過意外剛才白爾玉主動問起紫霄時,他又從白爾玉眼中看到一絲別樣的情緒,儼然有點像怨恨。俗話說的好,有愛才有恨,想來白爾玉心底裡,紫霄依舊是根特別的刺。

  宣淮點點頭,為紫霄感到高興。

  他又摸摸白爾玉的頭,端出長輩的口氣說:「你師父快回來了,應該快了,這次回來不但要接你走,還會給你帶個大驚喜回來。」

  「驚喜?」白爾玉挑高了眼角,端出了一副欠扁的死丫頭模樣來。

  然後她感覺到摸著她的頭的手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嘖嘖,真的是又驚又喜,真是!都把我給嚇著了。」

  宣淮天還沒落就說要,走前又是畫蛇添足的叮囑白爾玉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是妖怪的事。

  白爾玉麻木的點頭,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個,紫霄師父一個,還有陸叔叔一個,都死命提醒我不要暴露身份,要暴露身份我早就暴露了,還用留到今天嗎?」

  「知道小玉乖嘛?有時間你可以帶朋友到陰司來玩玩,我請你們吃東西。」

  「得了吧,你請我們吃香燭紙錢嗎?」

  「這孩子!」他揉了揉額角,心想不虧是紫霄的徒弟,這麼多年沒見,說話的語氣倒是如出一轍。

  後來白爾玉按照宣淮的吩咐每日一粒的吃著小瓷瓶的藥,身體倒是再也不冷了,每天身體都暖呼呼的,很舒服。

  再後來,也就是昨天晚上,一覺起床,一片鮮紅嚇的她尖叫著差點哭出來,她還以為她要死了,還好龍奉雪時過來人,趕緊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還教她這個時候該做些什麼,注意些什麼。

  這件事發生以後,白爾玉才明白那天宣淮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的那幾天,到底是哪幾天。

  這兩個丫頭聊著聊著,又扯到司望溪身上去了,龍奉雪又給白爾玉講了許多他們小時候的趣事。

  「那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不過,他的確是個溫柔的人吧。」說完這句,龍奉雪朝空中吐了口氣,略有所思。

  「是的,他的確是個很溫柔的人。」白爾玉也一併若有所思,這一若有所思就想起去年她在蜘蛛林迷路,然後是他第一個找到被捕獸夾夾住腿的她,然後一路抱著她跑回了家。

  以前她真的是依戀他,夾雜著蠻橫與**的依戀,只是不知何時,那份依戀,逐漸還是變成了無端的難過

  「奉雪小玉!」

  樹下再次傳來那低沉柔和的喊聲,她們倆不約而同的低頭下探。

  奉雪丹鳳眼一翹:「吶,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樹下的司望溪見兩人久久不回話,仰頭望著她們兩人微笑著問:

  「你們還沒玩夠嗎?快下來吧,特別是小玉,你不餓嗎。」

  白爾玉眉頭一挑,怒氣更甚,他是故意拿她飯量大的事來笑話她嗎?於是她舉起手中咬了一半的果子就朝他扔去。

  「哎呀!」奉雪大驚失色輕呼出來。

  不過司望溪輕靈的一閃身,那果子連衣服都沒擦著就飛進了水塘裡。

  白爾玉見他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笑臉,氣更甚,接連扯了好幾個又青又沉的果子兜在懷裡,奉雪看著她這鹵莽衝動的樣子便知道她要做什麼,既是小心翼翼的維持自己的平衡,又伸出一隻手去摟她的身子:

  「好了好了,小玉,別鬧了。」

  「不要你管!」她正氣在當頭,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的,結果在和奉雪一推一聳之間,兩人均保持不穩而摔下樹來。

  「呀!」兩個不同音色的慘叫響徹雲霄。

  白爾玉是整個身子正面著地。

  即便她是天生的經的摔,可是還是被砸的眼淚橫飛,況且,她現在還肚子疼。

  但是她爬起來第一時間不是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事,而是四下尋找龍奉雪。

  她擔心她擔心的要死,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如同大富人家裡擺設的名貴瓷器一般嬌弱的奉雪一定傷勢嚴重。

  然而事情並沒像一貫的往壞處發展,因為司望溪穩穩噹噹的接住了她,也是這個時候,白爾玉發現司望溪是會飛的。

  雖然飛的不高。

  這麼一來,她又想起他當初答應她的,除了摘星星摘月亮,還有帶著她在天上飛,其他什麼事他都能答應。

  他果然還是騙了我。

  她在心裡小聲說。

  司望溪雖說是接住了龍奉雪,但在落下時,龍奉雪還是不小心杵了腳,她將整張臉都埋在了司望溪懷裡,纖細的身子因驚嚇過度不住的發抖。

  白爾玉咬了咬唇,放下衣袖背著手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他們面前。白爾玉心中充滿了歉意,抱歉的話一直哽咽在喉嚨,莫名其妙的不舒服讓她怎麼也說不出口這個對不起。

  她伸出右手去想撫摸龍奉雪的頭,卻被司望溪一把打開。待到他看清楚眼前是她是,才鬆了一口氣,渾身的警覺才逐漸散去。

  他對她吹鬍子瞪眼:「看吧,都是你太貪玩太任性才把奉雪弄成這樣,奉雪的身體跟你的身體又不一樣。」

  白爾玉低下頭,聲音細若蚊音:「我不是故意的嘛。」

  「好了,好了。」他本來只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這樣責怪她,但看她那樣子好像真入了心,便不敢再多說。

  他騰出一隻手來摸摸她的頭,柔聲關切道:「我隨便說說的,你別胡思亂想,你自己有沒有事,畢竟那麼高?」

  白爾玉依舊低著頭,拚命的搖腦袋。

  「沒事就好,那我們回去吧。」司望溪笑了一笑,將龍奉雪橫抱起,走在了白爾玉的前頭。

  白爾玉站起身來凝視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後低頭,拉開自己的衣袖。左手,一條正冒著血,被樹杈劃傷的口子從手腕一直拉到手肘,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她跟在後面越走越委屈,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

  他眼裡只看的到瑟瑟發抖的奉雪,哪還有血肉模糊的小玉,我討厭死他了。

  庭院中芳菲初綻,白爾玉跟在他們身後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到最後竟與前面那兩人脫離開來。

  等司望溪在大堂上被大家問到小玉的去向時,才恍然發現小玉在不知不覺中蒸發掉。

  陸亦寒自然是叫所有的人翻山遍野去找,司望溪也沒閒著,和龍奉雪一起把她常去的不常去的,包括一些犄角旮旯全找了一遍,可就是沒找著人。

  這麼找了一天,也沒個頭緒,倒是夜逐漸暗了下來,找人的工作難度越來越大。

  到了傍晚吃飯時,陸亦寒又神色淡然的叫大家安心吃飯,小玉很安全,明日就會回來。

  奉雪剛想問是不是小玉有消息了,司望溪的手在桌下拉了拉她,這時,她才注意到還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

  那個位置的主人平日並不怎麼惹眼,龍奉雪也是一邊喝湯一邊在腦海裡思索了好久才想起那人。

  知道那人是誰後,她暗暗稱奇,原來還有這層意思麼?於是側頭過去看一旁莫不做聲臉上依舊風清雲淡的司望溪,頗有深意的笑了笑。

  「怎麼光吃白飯不吃菜?」她幫他夾了塊鹵鴨肉放進他碗了。

  司望溪扭頭向她微笑,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謝謝。」

  隨後一直盯著碗裡的白飯,恨不能把碗燒出一個洞的樣子來。

  這樣的回答,這樣的反應對龍奉雪來說,是不滿意的,他從來沒在她面前露出過這幅恍惚的神色。

  奉雪的聲音突然變的有些尖刻:「但願你只是想把碗裡的鴨子看好,免得她啊,飛了。」

  她把那個飛字拖扯的老長,聲音雖細小,卻還是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自以為是小兩口在鬧什麼彆扭,看著他們也只是露出曖昧的笑。

  司望溪聞出她話中的別有深意,淡笑了一下,將碗中的鴨肉夾起:「雖然一點都不喜歡吃鴨肉,但某人的盛情難卻。」

  第二天十三將白爾玉背了回來。

  大家也沒跟看到什麼怪事般露出驚訝之色,除了問候了幾句,誰也沒過問昨天到底發生過些什麼?

  司望溪見到陸十三背上的白爾玉,淡笑著:「你回來了。」

  白爾玉抱著十三的手微微一緊,然後把臉扭到一邊,架在十三臂彎裡的腿蕩啊蕩啊。

  「好吧,十三哥都累了一晚了,你讓他休息下。」他的笑依然掛在臉上,話剛說完便上前欲從十三背上接過小玉。

  白爾玉眼內寒意瀲瀲,再是一抬手手將他的熱情打掉,結果對上他微帶意外的目光,她的臉又不爭氣的漲紅。

  又像是逼迫著自己要做些什麼似的,她把頭湊到十三耳邊親昵低語:「十三,十三,我要你送我回房間。」

  十三略有尷尬,可尷尬之餘更多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他抬頭望向司望溪,朝背上的白爾玉奴奴嘴,客套道:「十四弟,我先送玉丫頭回房間。」

  司望溪臉上未起一絲波瀾,依舊一派泰然自若,也與十三客套寒暄,像是主動將她託付給十三的意味。

  白爾玉看到他即便如此,越發明白了些什麼,覺得自己很是沒趣,於是眼中的落寞便更深。

  等他們走後,司望溪望著旋即而逝的身影,細眉高挑,譏誚一笑。

  眼中鋒芒一閃而過。

  十三在白爾玉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就說要走。

  白爾玉送十三到房門口時,很意外的,這位親切的十三叔臨撥起她的劉海,低頭輕點了她的額頭。

  白爾玉摸了摸頭,然後抬起頭歪著腦袋看他:「十三,你這是在幹什麼?」

  十三臉一紅,把頭扭向一邊:「你這個笨蛋,你最近不是在讀《詩經》嗎,難道這樣你還不明白?」

  白爾玉一愣,倒不像是裝傻,她說:「好像有點明白,但感覺不大對。」

  她這麼一說,似懂非懂的倒像是拒絶,十三現在不怕她明白,怕的是她不明白亂回答,於是更加慌亂了,他趕緊說:「你都不明白,你怎麼知道感覺不大對?」

  白爾玉把左手無名指放進嘴裡,輕咬想了一會兒,臉很快便紅了。

  然後她垂下頭,囁嚅著抓著衣服上的帶子胡亂絞:「我還很小,我真不明白,《詩經》,我根本讀不通。」

  十三急了,伸出手要去抓她,這時司望溪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十三哥,大哥叫我叫你過去一下。」

  原本靠的很近的白爾玉和十三趕緊分開,然後十三說:「我這就過去。」

  走了幾步後,又轉過身來,意味深長的對白爾玉說:「小玉,剛才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實在是想不明白,就來問我。」

  白爾玉抓住門框,遲疑著,點了點頭。

  等十三走遠了,遠的看不到背影了,白爾玉才轉頭過來看司望溪。

  此時,她的望哥哥,正安靜的看著她。

  白爾玉不悅的瞪了他一眼,然後閃進屋子裡,並飛快的掩門。誰又知,正當門關死下來的一瞬間,他還是擠進門來了。

  金色的陽光從門外灑入,溫暖的陽光將男子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金邊,將她眼中丰神俊秀的他襯的越發高貴雍容。

  他抱著剛才差點被他撞倒得她,臉湊了過來,湊的越來越近,幾乎整張臉都快湊到她臉上。

  白爾玉臉一紅,大聲吼道:「你幹嘛,放開我!」

  他這才鬆開她,恍惚中,她覺得他的目光裡是依依不捨。

  於是她又惱了,轉過身一腳踢爆一個花盆。

  司望溪看著那個慘遭牽連的花盆,連忙吸了兩口氣,然後問她:「聽說你受傷了?哪裡受傷了?」

  「誰跟你說我受傷了,我好的很!」

  司望溪一把拉過她的手,掀開袖子,露出裡面的白色繃帶。

  「果然是傷了,怎麼不告訴我,要不是剛才站在你窗外聽到……」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她幾乎尖叫著打斷:「告訴你頂什麼用?誰又要你站在窗外偷聽我們說話了?」

  「那什麼時候,變成你們的?」他微笑著看著她,口氣卻冷了下來。

  她抬頭看他,呆呆凝視著他,琢磨不定他此刻眼中的陰霾。

  司望溪握著她手腕的手慢慢收攏,他依舊在微笑,只是笑的白爾玉渾身發涼:「到底怎麼回事?」

  「你,你給我出去!」白爾玉張開手要去打他,要把他從她的地盤趕出去。

  其實她心裡是發虛的,疑惑的是明明不關她的責任,此時卻被他的眼神逼的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時司望溪是從沒有過的不聽話,反而俯下身來,湊近了看她的眼睛。

  白爾玉她看到他眼裡有幽藍的火苗,透出詭異的光來,雖然他依舊是笑眯眯的,笑的那麼沒感情。良久以後,司望溪一把拽過她的手拉開袖子,看到皓雪一般的藕臂上裹了好長一段白布,不由的深吸一口氣。

  他指尖輕柔的磨蹭她的傷口,即便是隔著厚厚的幾層布料,她仍感覺到傷口處熱辣辣的,似火漂一般。在她毫無準備之下,他低頭沿著傷口處一路吻了上去。

  「你!」小玉腦子一下全蒙了,不知道他這又是在做什麼,當然,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司望溪抬眼望進她的眼睛深處,眼神鋒鋭如刀:「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她微微蹙眉,神色黯淡,心想你見到了龍奉雪,哪還顧的上白爾玉。

  然後她盈盈往花架旁邊一靠,翻著白眼看房梁:「左右不過就是傷了。」

  「是啊,」司望溪點頭,伸出兩隻手指按平她眉心的疙瘩,笑的極其虛弱:「若是往好的方向想,你是怕我擔心,若是別的方向想…現在你這副善解人意的樣子,我還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好?」

  聽他這麼一說,她原本的堅強很快土崩瓦解,她心裡發酸,我任性的時候你也不高興,我善解人意的時候你也不高興,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高興。

  越想她就越討厭,她覺得自己都要被他逼哭了,又揮著手去打他:「我討厭你。」

  然而司望溪側身一閃,單手一翻,她的雙手救被他壓制著束在身後。他再是手肘一頂,她便撲進了他懷裡。

  再然後白爾玉全身僵硬,僵硬的跟個木偶似的。

  天旋地轉時竟分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幹什麼,只有從他身上散來的濃郁的墨香,還有他輕微的急促的呼吸聲,提醒著她不是一個人。

  幾番努力後,白爾玉終於掙脫開他,然後大哭著將他推出房門外。

  這一齣戲上的不合情理,司望溪來的突然,離開的也快,卻搞懵了白爾玉。

  白爾玉坐在窗前沉思,即便剛才他近在眼前,也越得是他離她越來越遠了,想起年幼初遇,承諾,皮影戲,布偶,萬花筒,手繪的風箏……原來光陰那麼稀少,原來握著他手的時間太少,原來她是從來看不懂他的。

  那日之後,她依舊看到他就躲,也會痴痴的坐在窗邊拿手指按著下唇呆想,呆想著司望溪被她關在門外後,氣急敗壞的那句:「我覺得你不小了,你明不明白?」

  兩日後的一個月圓之夜,幫裡發生了一件醜聞。

  原本白爾玉梳洗完早早躺進被窩裡,還未眠進,就聽的外面吵吵動動的響聲。

  本無心去關注,啞娘卻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直把白爾玉往床下拖。

  白爾玉問她出什麼事了,她半天比畫比清楚,突然又想起什麼,翻出了小玉那雙描著金梅的襪子,又是拉扯自己的衣服,又是跳。

  白爾玉瞪大了眼睛,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腳就往龍奉雪房間跑。

  當她跑到龍奉雪房門前,剛巧與抱著龍奉雪出來的司望溪正對著打了照面。

  司望溪的腳步頓了下來,凝視著衣衫凌亂的白爾玉半晌不說話。

  白爾玉吞了吞口水,幾乎不忍再看,但還是問他:「奉雪出什麼事了?」

  提到龍奉雪,司望溪的臉如蒙冰霜,他朝她向前走了一步:「你覺得呢?」

  此時他懷裡的龍奉雪媚眼如絲,面色潮紅,額頭上冒著密密麻麻的汗珠。白爾玉見她咬著下唇極力克制著自己的呻吟聲,手卻蜿蜒盤旋進他的衣襟,不由大吃一驚。

  「是合歡散,是十三哥做的好事!」

  面對著司望溪的森然怒意,白爾玉還是不相信,她面如土灰:「不可能,十三才不會做那種事。」

  司望溪冷笑,眼神中全是鄙夷:「是不是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哥他們全都在裡面。」

  突然龍奉雪毒發攻心,早已失去了理智,她迷離著雙眼不停的低喃「望哥哥,你救我,你救我」,然後支起身來抱住司望溪的脖子,把臉貼了上去。

  原本只是為了遮掩而蓋上去的紅紗掉落下來,香肩裸露,一片旖旎春色。

  那晚的風吹的那樣的大,燈籠在走廊上搖曳,碰撞,發出擦擦的響聲。

  白爾玉突然打了個冷戰,望著他懷裡的她,又望著一直望著自己的他,發出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你會救她,對嗎?」

  她已經不小了,自從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她很去翻找了些書看,關於男女之間的事,她瞭解的不多,但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

  她知道現在自己問的問題有多可笑。

  她又在怕什麼?怕發生如同書中所敘說的那一幕嗎?紅綃帳暖,是美人在懷,是鸞鳳和鳴,是公子情深嗎?

  她又在難過什麼?又在介意什麼?她死盯著他的薄唇,或者又在期待什麼?

  她心裡被一塊大石堵著,難受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司望溪長眸微睞,不得不承認的是,此時她眼中的哀怨悽楚幾乎把他擊斃,沉默了好久,還是啞著嗓子回答她:「合歡散會讓人血脈噴張的。」

  血脈噴張到一定程度血管會爆破,到時候就會一命嗚呼。

  白爾玉怔了怔,身體裡的力氣象被抽乾了一般,心唸著他已經說的那麼清楚了,合歡散會讓血脈噴張,到時候就會一命嗚呼。

  可是既然他已經說的那麼清楚了,那之前他闖進她房間裡說那些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的話全都不算了?

  白爾玉有些發冷,抓緊了衣領,都不敢再抬起頭看他。

  與他擦肩而過時,呆木的臉上忽然微藴笑意:「那,奉雪姐姐,就拜託你了。」

  然後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進屋子。

  後來屋子裡的審問她都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站了很久後,陸亦寒也先叫人把他收監,說是瞭解完事件始末後再予發落。

  十三被帶下去時,突然回身來拉住白爾玉,白爾玉卻厭惡的把他的手甩開。

  「我知道你不信我。」十三的眼中露出憂傷的神色。

  「你叫我怎麼信你?」她無比的累,又提及此等刺心之事,更是變的默然而惆悵。

  十三彷彿從她臉上看出了什麼,嘆了口氣說:「原來你什麼都懂,你只是在裝不懂,因為我不是那個人。」

  說完,他帶著滿臉失望跟著押解他的人走了出去。

  這遭處理完,人群中不知又是誰問了一句龍奉雪姑娘如今在哪?

  幾位當家的相互看了幾眼,又咳嗽了幾聲,再無人提及龍奉雪的去處。那時候天也是很晚了,大家都倦,便全都要回去休息。

  白爾玉不要人送,一個人沿著走廊回屋,然而天公不作美,在這三更半夜竟飄起洋洋灑灑的雨來,

  電閃雷鳴,點亮了無盡的蒼穹,空曠的院落能看到如同刀劈晴空的銀白火光,莊嚴而讓人顫慄,瓢潑之勢大甚。

  她越走越快,偌大的雨點子打在身上竟不覺得疼。

  走到分岔之處時,她略有遲疑,指尖緩緩撫上雙唇,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獨有的墨汁香味。她記得他那溫軟的雙唇像是綿滑的絲緞,記得那一瞬撲面而來的凜冽最後化為風拂過冰面剛化開的春水,只剩下柔而風韻。

  一時神差鬼使,殘存的理智也被蠶食殆盡,身體不由自主的轉了方向。

  由快走,小跑,到狂奔,她是瘋了,她只想快點見到他。

  「開門,快開門。」她手用力的錘打著門,又用膝蓋去踢,她哭了出來,眼淚和著頭上的雨水流進嘴裡,卻沒有綜合掉眼淚固有的咸澀味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