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門久久未開。
白爾玉順著門滑了下來,她全然無法克制自己去想像門內他與龍奉雪在床笫之間如何鴛鴦交頸,繾綣溫存。
她都絶望了,一直緊閉的門卻被緩緩拉開。
穿著白色裏衣站在門口眨巴眼睛的司望溪睡眼惺忪。
待看清渾身濕轆癱坐在地上,一臉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人卻是白爾玉,還沒問怎麼回事,直接將她橫抱進屋子。
剛進屋她就急切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東找西看。
床上床下,櫃子裡,桌子底,連一個角落也沒放過,連連擦了好幾次眼睛,通通翻找了好幾遍,竟一點沒見著龍奉雪的身影。
司望溪坐在凳子上慢條斯理的飲茶:「你找什麼?」
「你?」她指著他,卻如同啞巴吃了黃連,有口難辯。
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朝她舉起手中的杯子:「來喝點熱茶祛祛寒,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
白爾玉經他這麼一提醒,連忙低下頭來。
本來就是一件單薄的不能再單薄的睡衣,此時因浸了水緊緊的貼著她的皮膚,渾然一體勾勒出略帶青澀卻依舊曼妙的曲線。
她心下一怒,趕緊伸出雙臂來抱住胸口,轉過身去不正面對著他。
「還有什麼好遮的,早都看完了。」他見她不接便將杯子順手擱在了桌上,唇畔的淡淡的微笑逐漸加深加濃:「雖然小了點,但形狀還是不錯的。」
白爾玉面紅耳赤,他都在說些什麼啊?最近這人也是舉止**越發不莊重起來
苦於騰不開手來教訓這個午夜變狼的登徒子,只得乾甩他兩個白眼。
那人越發得寸進尺起來:「惱了?」
白爾玉自口拙,是肯定說不過他的,心裡又躁又臊,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裡。
沒想著剛走到門處,還未拉開門卻被他一把掄回了懷裡。
他單手把她兩隻手都禁錮在胸前,又騰開一隻手去刮她的鼻子。
「往哪走啊,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
「司望溪!你是在把我當猴子耍嗎?」
她是真的被他態度無常舉止難度逼到忍無可忍,她從來都只是叫他哥哥的,喊的那般撒嬌糍糯,然而這是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而且每個字都那樣鋒利。
司望溪怔了一怔,心裡有點不舒服,不怒反笑,慢慢俯下身子來,呼吸暖暖拂在她臉上。
「在這間房裡是找不到奉雪的,十三哥還有點良心,藥量並不多,奉雪在冷水浸足十個時辰毒自然就解了,不一定要人親力親為。」
「哪還有這個說法!」
「你不信也可以試試,如果你不怕泡在水裡涼的話。」
白爾玉搞清楚情況後,就說要走,司望溪卻說外邊風大雨大,不許她走。
白爾玉說,你可以送我,司望溪便說,他不想送。
白爾玉不理會,還是要走,他哪能讓她那麼容易得逞,兩人大打出手,司望溪鬆開她手腕,將她一把摟在懷裡,箝制了她的所有動作,後腳一勾,將門帶上。一推一聳將她推到在床上,雙手支撐著床沿把她牽制在臂彎中。
白爾玉手上討不了便宜,只能在嘴巴上找優勢,於是她惡狠狠威脅他道:「你再不放開我,我就給你一個大耳刮子!」
也不知是她那副斬釘截鐵的表情鎮嚇住了他,還是因為她第一次對他說出這樣的狠話,司望溪哈哈大笑兩聲後,臉上帶著一種複雜難以言喻的表情,將她扶坐起來。
枕邊一套乾淨的衣服扔進她懷裡,他說:「我要你今晚留下來沒別的意思,你要從這裡回你房間,中間還要經過一個院子,現在外邊狂風暴雨的,天黑又看不著路,回去太不安全。你快去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了吧,小心著涼。」
他堅持要做的事從來沒有達不到目的的,白爾玉又怕再鬧下去鬧大了,會給別人知道她的窘事,於是百般不樂意的接受了他的提議。
等她換好衣服甩著寬擺大袖從屏風後出來時,卻見他單手支起腦袋,懶懶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白爾玉皺了皺眉,朝軟塌方向走去,心想要她睡睡榻的事,他居然也幹的出來?
也不知他是故意要與她作對不是,他在她轉身後又突的出聲喊住她:「唉,你又要往哪走?」
「我睡覺!」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笑的奸邪,好似一隻黃鼠狼一邊搖尾巴一邊謀算著今天晚上的晚餐是燉著吃好還是烤著吃好。
「這麼大個床放在這裡,難道你沒看到?」
「你又是什麼意思?」
他瞧著她那副狼狽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立**忍了下去,一臉正色外加無比認真外加絶無虛言的欠揍表情道:
「沒別的意思,如果你不怕著涼的話可以睡那裡,只是我沒多餘的被子。」
白爾玉揚起拳頭撲了過來:「你還玩!」
他一把捏住她的拳頭,另一隻手繞到她腿下一撈,白爾玉整個人便滾進了床內,又見她還想反抗,眉眼一挑,一隻手一隻腿直接壓在她身上,箝制的她無法動彈。
司望溪說:「怎麼越發暴力了?以前你想和我一起睡我還不肯呢,現在給你這個機會你倒不領情了。」
白爾玉扭著身子做無謂的折騰,一邊憋著氣大聲道:「以前跟現在怎麼一樣?」
「那以前跟現在又哪不一樣?」他斂了嘻笑抓住她的痛腳急忙追問,語氣雖問似逼。
她哪經歷過這樣的風刀寒霜嚴相逼,結果肢體單純的替代了思考,再次決定了行動,心下一沉,趕緊閉上眼睛裝死人。
「喂?」他拍拍她的臉,對她這種煞風景的裝睡行為極其不悅。
白爾玉繼續閉眼裝死。
既然她想把裝死進行到底,他也不必沒有風度的硬碰硬,反正,他有的是法子讓她自動清醒。司望溪凝視著她顰的緊緊雙黛螺,肌理細膩的泛著潮紅的臉頰,嘴邊漸漸浮起一抹頗有深意的笑來。
那夜她與他同塌而眠,直到她聽的他呼吸逐漸沉穩有序,這一直提在喉嚨口的氣才緩緩抒了出來。
一連深呼了兩口氣,然後翻了一個身,朝著牆面。
這一晚無論是上半晌還是下半晌都過於波瀾壯闊,她哪能睡的著?
她正想著,他也突然翻了一個身,正面朝向她的背,手輕輕的搭在她的腰上,她一驚,怕再次驚醒他會面臨奇怪的語無倫次與尷尬,又開始裝睡。
然而本隨意搭在她腰上的他的手,很不安分的從衣擺下方摸進她的裏衣,扯掉了繫在背上的褻衣帶子。
白爾玉雖怕卻不敢聲張,只能硬忍下來任由他為所欲為。
這時,她又聽得身後的他一聲冷哼。
司望溪湊到她耳邊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又充滿邪氣:
「我這麼對你,你會不會覺得不舒服?」
白爾玉傻里傻氣的悶著聲點點頭,隨即又搖頭,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在裝睡麼,怎麼又無法招架似的受了他的蠱惑,一時心亂如麻。
「這樣呢?」他冰涼的手摸進了褻衣,覆在了她胸前綿軟之上:「還想裝睡?」
白爾玉心口一窒,全身上下綳的緊直。
司望溪明明察覺到她身體的變化,手並未從她衣服裡抽出來。他似乎不大高興,越發想教訓教訓這個丫頭。
他順勢傾身壓在她身上,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咄咄逼人:「我還真不相信心跳這麼快還能睡的這麼熟透?」
白爾玉被他壓迫的幾乎不敢睜開眼睛,她把頭偏向一邊,張了幾次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為什麼不承認,」他胸有成竹的挑高了眉頭,戲噱問她:「白爾玉,你是不是喜歡我?」
外邊的雨並沒有消停的意思,淅瀝嘩啦跟潑水似的,屋子裡有點悶熱,拚命擠進窗的狂風帶來潮濕的味道。
她身上被他手指觸碰過的皮膚像是被火苗點燃,整隻早凍的麻木的腳也暖了起來,並且那股熱氣順著血液一直流進心裡,連帶著把臉也燒的熱熱的,眼眸更像是被洗滌過一般明亮清澈。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來?你是不是害怕我和奉雪之間發生什麼?」
「既然能那麼勇敢的來敲我的門,為什麼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他的盛氣凌人,步步進逼,終於讓她無法再偽裝下去。
她猛的睜開眼睛,反唇相譏他:「知道我喜歡你,逼著我承認喜歡你,對你來說就那麼開心那麼值得炫耀嗎?」
司望溪眼底瞬間明亮,亦恢復了一貫的斯文溫和:「費了這麼多心力,好歹你是肯說一句。不過,難道對你來說,我就那麼卑鄙?或者,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跟你的心意是一樣的?」
「怎麼可能?」她想都沒想,一口否決掉。
司望溪難掩眼中惱恨:「怎麼不可能?你連問都不問就直接宣判我死刑麼?或者你真的心裡只有你那位十三叔,然後我就是自做多情了。」
白爾玉聽後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司望溪眸色更深,他把雙手都伸進她後背,幫她系方才被自己扯掉的肚兜細帶。
「之前我一直在床上沒睡著,腦子裡全然是你剛才站在迴廊上那雙悽楚的眼睛,我也並非做所有事都有把握,比如說,我總是不明白對你來說我到底只是一個只會帶來新奇的玩伴,還是一個什麼?」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脖子,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鎖骨:「翻來覆去只是在猜想今晚你會不會來,如果你來了,再不折手段我也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他的下巴抵的她生疼,一埋頭,就看著他眼中倒映著兩個不安而徬徨的自己。
悄悄的又垂下眼簾,不忍再看。
白爾玉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兩個人突然就變成了這樣關係。
雖然不安很多,迷茫很多,但是她心下的歡喜卻是由衷的。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一件矛盾的事。
她扯著自己的衣袖帶著受寵若驚而又不可思議的複雜情緒小聲的問他:「是真的喜歡我?」
還未等他開口,她又皺著眉頭自行推翻:「那是不可能的!」
司望溪又好氣又好笑:「方才說了這麼多,你倒是水米不進。」
「奉雪又漂亮,又聰明,又什麼都會。她和你也說的上話,你們兩個那麼相像,你怎麼可能不喜歡她而喜歡一無是處的我?」
「你很漂亮,再過兩年你會更漂亮,而且你會唱歌,會爬樹,會捉魚,你會的很多奉雪也不會。為什麼要妄自菲薄?你跟她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姑且不說我待奉雪只如待妹妹,我也不會喜歡上跟我相像的人。」
他見她張口又要找藉口了,捏起她的下巴順其自然的堵了上去。
一點點的滑過來蹭過去,逐步撬開了她的防備更進一步攻城掠地。
她一開始是嗚嚥著抗拒,推他,咬他,那樣的巧取豪奪讓她無法呼吸。當無法呼吸時就得學會不要呼吸,逐漸她亦頭暈目眩陷入那一片風輕雲綿中,一直不知該放向何處的手輕輕的摟住他的脖子。
一枚晶瑩剔透的棋子穩穩的落在四四方方的方格上。
司望溪笑吟吟的往後一仰,順勢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小玉,又到你了。」
白爾玉看著棋盤上白白黑黑的的一團,左眼眉毛又沒意識的拉聳下來。她微微扭頭,斜睨著龍奉雪露出可憐巴巴的求救目光。
龍奉雪拿絲帕遮住嘴忍不住笑了笑,伸出纖細的手指欲給她指出一條明路,卻被司望溪出口打斷。
「唉唉,觀棋不語,你也別老是慣著她。」
說完看著一副受氣小媳婦狀的白爾玉,他眉頭又是一皺,同時將她放在自己口中輕咬的手指拽了出來:
「跟你說多少次了,手摸過棋子後髒,你別老放進嘴裡。」
白爾玉才不管手髒不髒,她開始耍賴皮道:「你以前都讓我的。現在不僅不讓我,還不讓奉雪幫我?」
說完,想拿手把棋局一把推亂。
司望溪手疾眼快的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眉眼一挑,一副你那點小伎倆早被我識破的得瑟表情。
「還來?你不知道事不過三這個道理麼?」
「我說我不下,你偏要我下,」 白爾玉做哽咽狀,還拿袖子去遮眼睛。
龍奉雪微微一怔,心下一憂,欲打圓場,卻再次被司望溪阻攔了下來。
只見白爾玉擦完「眼淚」,拉下袖子兇殘之像原形畢露,一拍桌子恨恨道:
「你擺明就是欺負我!」
「就是擺明欺負你,你還能怎麼著?」司望溪一拍桌子,亦裝出一副凶神惡煞之相。
她本就是紙做的老虎,被這麼一呵,自然不敢再耍賴。老老實實的拿著那黑亮的棋子換了左手,又換了右手,就是遲遲不肯落下去。
坐在白爾玉身旁的龍奉雪被這個活寶逗笑的花枝亂顫,笑過後走到司望溪身邊推了推他:
「你幹嘛這麼小氣,再讓讓她嘛。」
「你自己算算,我都讓她多少了,我必死無疑的棋碰到她手上都能被她盤活,真乃天才也!」司望溪說完又將上半身傾了過來,目光灼灼的盯著白爾玉道:
「況且我可還計較著先前的賭注,不是說輸了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
司望溪剛說完就被白爾玉狠踩了一腳,然後她就像是曬乾後的茄子,懨懨的將手頭的棋子扔在棋面上。
不多不少,剛好占了一個位置。
司望溪睨了她一眼,嘴角一勾,居然依舊窮追猛打,但手一舉一抬,棋盤上勝負已分,一切塵埃落定。
「你若再早點輸給我,不就不會輸的那麼慘,不就沒那麼多垂死掙扎的痛苦了麼?」他一邊收拾棋子,明明贏的那麼不大俠風範,還好意思挖苦她。
白爾玉雖知道自己是說不倒他的,仍不甘示弱的為自己爭面子。偏巧應了司望溪的惡趣味,還有什麼比逗她更好玩的?
不料最後竟從鬥嘴來發展成老羞成怒的動起手。
還好龍奉雪不怕死不怕誤傷的攔在中間,豪破了唇舌好說歹說才化解了一襲紛爭。
本來司望溪還想陪龍奉雪再下一局的,卻在剛擺了個形後門口跑來一個送口信的小兄弟,說是十三侵犯奉雪那事有結果了,大哥讓他去一趟。
司望溪離開後,白爾玉發現龍奉雪的臉色並不好,她眼神木楞,手指止不住的發顫。白爾玉很明白她是又陷入那日的痛苦回憶之中,每當司望溪被叫去議事時,她都會有那樣的反應。
白爾玉心也跟著一沉,將她抱在懷裡安撫她的不安。她能理解她的心情,雖然是未遂,但女子名節頗重,若是沒有一個極好的交代,恐怕龍奉雪終生心裡有個結。
然而距離上次那件荒謬事也有七八天了,但依舊沒個水落石出。
當事人各有自己的一套說法。
龍奉雪自言那日十三送來的糕點,她吃了沒多久就有些昏昏沉沉,而且渾身發熱,然後已經出去了的十三當家又突然倒了回來,然後欲對她行不軌之事。
而十三說的是自己送完糕點後就回了自己房間,因為太困很快就睡下了。
因為頭上一陣劇痛,他才清醒過來,這才驚愕的發現懷中的奉雪衣衫不整,嬌喘不止。
最初發現他欲對奉雪行不軌之事的是司望溪,他也承認當時為了阻止十三直接襲擊了他的頭。
然而奇怪的是,陸亦寒經過仔細檢查和盤問,並沒發現十三有中毒一類的跡象,更好笑的是,原本那盤糕點是他一開始送給小玉的,小玉吃了快一半了才想起也該給奉雪嘗嘗,這才磨蹭她的十三順道回房時幫她把糕點帶給奉雪。
剩下的糕點上都有合歡散的粉末,如果不是離開小玉之後撒上去的,小玉亦不能倖免。
「畢竟奉雪是那樣人間少有的美人,他又血氣方剛,一時把持不住心魔也是極有可能的。」
種種證據都表明這是他自己詭秘心竅心升邪念,幫中要求處決他的呼聲也越來越大,但陸亦寒卻沒有站出來說一句話,雖然沒把十三從鐵牢裡放出來,也沒有給幫裡兄弟們一個明確的交代。
手心手背都是肉,白爾玉也不敢輕易去判斷誰好誰壞? 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她是有些懷疑他的,可是他被押解下去之前,他說的最後兩句話,卻讓白爾玉打消了懷疑他的念頭。至於奉雪,她也不會拿自己清白來開玩笑啊,而且這麼做,她有什麼好處?
白爾玉陪著龍奉雪坐了一會兒後,龍奉雪有些乏了,她便扶她睡下。
待到龍奉雪睡沉了,她已坐的渾身僵硬,剛巧可以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剛走出龍奉雪的房門沒幾步,啞娘喜氣洋洋的迎了上來,手中還捧著一隻白白胖胖的鴿子。
司望溪離開陸亦寒房間很遠了,但耳邊還縈繞著他方才說的那些話,越想就越覺得步伐沉重。
他又拿起那個編織粗糙的綠色劍穗,看了兩眼,然後塞進懷裡。
當司望溪回到龍奉雪房間時,見她已經睡下了,也沒有開口喊醒她的樣子,很自由的在她房間裡晃蕩,拿起這個瞅瞅,又端起那個看看。
其實龍奉雪生性敏感,早在他進門之時就已經醒了,只是想逗逗他,所以繼續裝睡。
不過當她看著他對其中一件女兒家用的東西久久不肯放手,臉上還露出很疑惑的表情時,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醒了?」司望溪轉過身來,表情淡淡的,聲音亦冷清。
龍奉雪坐了起來,一邊順了順凌亂的頭髮,一邊回答他:「你知道的,我睡眠很淺。」
「嗯,不過有我在,你可以放心的睡。」司望溪將手中的物件放下,不再探討其中奧妙。
龍奉雪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游韌於矜持與端莊之中的她,也免不了小女子情懷,露出淡淡的痴像。
司望溪望著她笑,笑的一貫和煦,不過越笑就越是發沉悶了。
他從明白事理起就牢牢記得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枷鎖,可是最近越發覺得自己有些偏離方向了。
龍奉雪見司望溪臉上神色變換很快,且皆不是輕鬆有好事的樣子,連忙問他: 「剛才陸老頭跟你說了什麼?」
不提還好,一提他的眉心立刻擰了起來:「什麼時候做事,才不用我幫你收拾爛攤子?」
她不明白的搖了搖頭,當看到他從胸前摸出一樣東西,懸掛在手中展示給她看時,頓時臉色白透。
「你在哪兒找到的?」
司望溪一把將麒麟項圈扔進她懷裡,不悅的勾了勾嘴角:「還說呢,你這一連串計劃連知會都懶得知會我聲。十三看著是傻,其實精明的要死,你若不問也許他還察覺不到什麼,你一問,就露餡了。」
龍奉雪挨了他一頓訓,心理老大不舒坦,整個口氣怨怨的。
「我不是怕煮熟的鴨子跑了嘛,這麼一弄,小玉再不可能喜歡上十三了。還有你怎麼就知道十三全都知道了?」
「十三不見得全知道,但陸老頭知道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怎麼跟陸老頭說的?他會不會揭穿我們?會把我們趕走,還是採取別的什麼?」
「這倒不會,他對你還是很恭順的,只是問了我們常留這裡的原因。當然,我隨口諏了個理由,倒也沒把那件事告訴他,畢竟要是王后那邊知道消息了,會變得很麻煩。還有,那個冒充你的人,信的過麼?」
「你也把我想的太沒用了。」
「你也真是,乖乖等我不就好了,硬要跟來,」他淡淡的責怪了兩句,看她笑的滿不在意,他的氣很快就消了。
突然眼中充滿了厭惡與不屑,又扭頭問龍奉雪:「我不想再做那件事了,騙她,我很不安。」
龍奉雪半晌沒說話。
而司望溪默默凝視著櫃上的白瓷瓶,良久後才說:「差點死在王后的人手上,但她救了我。」
龍奉雪對這話似乎並不上心,也許對他亦是十分信任,她翻了個身,反趴在床上,一臉輕鬆愜意道:「望哥哥,我好想回宮啊。」
司望溪側過頭來看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變的更加嚴肅認真:「我知道,但是除了騙她我們可以想別的法子把東西拿下來。」
龍奉雪冷笑:「之前試了這麼多法子,都取不下來,你也說過那東西只有她自己親手取才能取的下來,現在除了這個法子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她心甘情願,你以為我樂意看著你們郎情妾意?」
龍奉雪說完,看到司望溪臉上並非她預想中的神色,突然就慌了,忍不住冷嘲熱諷多說了一句:「我看你入戲倒是入的厲害,別到時出不來了。」
「我有分寸,」司望溪很快回過神來,然後眉頭擰的緊緊的,口氣也不知不覺中變重:「既然這麼不信任我,當初就不該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出了龍奉雪房間後,司望溪在花園裡找到白爾玉。
那時候她正站在魚塘前看魚,至少,從司望溪的角度看去,她是在看魚。
那呆呆的,略微發怔的表情,很是可愛。
司望溪望著她的側影,心一下子便靜了下來,他望了她很久,眼中逐漸露出了極為憂傷的神色。
那時候王后派來的人一直在追殺自己,連司徒家族也對他的求救置之不理……偏偏只有從天而降的她,將他從絶境中拉了回來。如果沒有她,那份重要的軍事情報一定回不到朧姒手裡,如果沒有她,他早就丟掉了性命,如果沒有她,他也不可能重見光明。
他現在很是後悔,後悔那晚發信告訴朧姒,找到傳說中的長生石了。
如果沒有告訴朧姒,也不必一步一步的欺騙她。
他本不想把朧姒帶回山上的,可是朧姒說想他想的要發瘋,再不見他,就會去死,他沒辦法,才把她接來了山上。等朧姒上山了,他才明白,想他是假,嫌他遲遲不動手,才是真。
於是在試驗了很多種方式也沒從白爾玉那裡拿到長生石後,朧姒終於想出了一個極其糟糕的主意。
她要他去勾引她。
她的原話是「墜入情網中的女人,為了心愛的人,什麼都會捨得,莫說一條無關緊要的佛珠。」
司望溪對於朧姒的要求雖然心生不滿,卻不能拒絶。
于是之前司望溪故作冷漠的疏遠白爾玉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他就怕她會因為過於依戀自己,最後等她知道真相後會無法釋然,但現在他卻要去主動讓那份依戀轉變為眷戀,要她愛上自己,為自己奮不顧身?
越想就越是覺得自己有夠難看的。
恍惚著他又想著,其實當白爾玉救活自己後,自己就該當自己死了,再沒有司望溪這個人,也不用背負家族的榮譽,他將隱姓埋名,到山上做個真正的土匪。
如果沒有司徒家的名號,他的人生,的確會輕鬆很多,但是沒有司徒家的名號,他又能輕易的放下無依無靠,站在風口浪尖的朧姒嗎?
那是不可能的,她永遠是他的小妹妹,沒有看到她安穩快樂的生活,他根本沒辦法放手離開。
想了這麼多,也不過是白想,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後,突然覺得自己獨自一人站在這裡想這些有的沒的問題非常可笑,於是搖搖頭,朝白爾玉的方向走去。
司望溪朝她走去,腳步很輕,輕的連踩在落下的殘枝也沒發出一點聲響,然後他站在她身後,猛的一把摟住她:「在看什麼?」
白爾玉被他嚇的魂兒都要飛了,連大氣都不敢出,與此同時趕緊把手中的紙條捏的死死的。
司望溪輕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全身僵硬如石的她扳轉過來面對自己,敏鋭的捕捉到她眼神一抹瞬間即逝的躲閃,微笑著的嘴角翹的更高:「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沒有啊。」她是向來藏不住心事的,因為說謊時明顯底氣不足。
司望溪佯裝不悅,眼睛眯成一條縫,同時抬高手,對準她眉心毫不客氣的用力一彈。
白爾玉抱著腦門直縮舌頭,甕聲甕氣道:「你說會不會是六叔做的呢?你看他在這事上處處落井下石。」
「啊?」
「這麼多叔叔中,我最怕的也是六叔叔。他是那種過於隨心所欲的人,說話做事全憑自己一時性子,可能外加上他戴著一層面具,老是神秘兮兮的。」
司望溪聽完她絮絮叨叨說完這麼多,好歹是明白了怎麼回事,但是又覺得十分好笑,可見她對合歡散那事一直耿耿於懷呢?
於是他告訴她:「那事已經水落石出了,的確是有個下人貪戀奉雪的美色,所以下了藥,但是他還沒來得及犯事兒,卻被十三哥誤打誤撞……結果……」
原本鬧的沸沸揚揚的醜聞,竟以這樣一個荒唐的藉口,收了尾。
不過白爾玉卻是十分喜歡這個結果的,她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開心的大笑:「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十三沒事,奉雪也沒事!」
她也沒多懷疑他告訴她的真相,光顧著開心。
司望溪看著嬌嫩的櫻唇此刻正微微上翹著,似在引誘著他,不僅沒認真聽她在說些什麼,並且意亂情迷的,就神差鬼使的覆了上去。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做戲,還是假做戲,還是像朧姒說的,入了戲結果出不來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抱她的感覺很好,吻她的感覺很好,跟她在一起時,真的很好,就好像是很久的一份心願,達成了一樣。
他想,一定是因為自己打小太缺某些東西了,而這些東西,又只能從她身上得到,所以,他才會無法自拔。
白爾玉正說在興頭上,也不知怎麼又莫名其妙的吻上了,開始雖有掙扎也心有怨氣,不過他技術很好,不多一會兒就讓她頭暈目眩,手腳發軟。
那個纏綿的吻持續了很久,好似兩人都捨不得離開對方,恨不得這一吻就是天長地久。
司望溪輕喘著放開白爾玉,拍了拍白爾玉漲的通紅的小臉,笑道:「小玉,小玉,快呼吸,再不呼吸就出人命了。」
白爾玉彎著腰,捂著心口大口大口的吸氣,然後抱怨道:「你每次親我之前,不可以先說一聲嗎?這樣我可以先吸一口氣再和你親親,我就不會每次親完,都跟要命似的。」
司望溪笑意更濃:「事前說了,就沒那麼有感覺了。其實,親的時候是可以呼吸的,你看,我每次親你,不也呼吸的很好?」
白爾玉臉更紅了:「你不僅呼吸的很好,親也親的很好,好像很經常幹這事兒似的。」
司望溪聽後身子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不過白爾玉粗線條,什麼都沒注意到,然後又告訴他說自己有點事要問陸叔叔,便要先走。
司望溪點頭,讓她快去。
她剛和他分開,一轉身,就把那張小紙條塞進了嘴裡,鼓搗鼓搗腮幫子,乾憋著吞了下去。
其實不難嚥,只是那艾草香讓她感覺像是在吞藥。
再轉過身時,她心安理得的看他,然後看到他一直站在原地沒走。
此時,他手上捻著著一朵粉色月季,朝她笑了笑,她鬆了一口氣,終於放心大膽的笑開,然後轉身提著裙襬逐漸跑遠。
儘管司望溪和龍奉雪在山上隱姓埋名,有的人也查到了他們的行蹤,並率先發起了行刺。
對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除了與司望溪對招會手下留情,其他上前送死的人全是一刀斃命。司望溪不是傻子,幾招後就瞄出端倪,又被他們引到了後山。
半個時辰後他毫髮無傷的回來了,提著劍什麼話也沒說,徑直衝進了龍奉雪的房間。
三隻淬了毒的梅花針飛進了龍奉雪的三個穴位,後來針是逼出來了,毒卻一直解不了。
「不是致命的毒,但是很折磨人。」大夫看著白碟子裡的三隻銀針說。
「難道沒有解決的方法嗎?」司望溪握著龍奉雪的手緊張的問。
「差一味藥,素心草,這草不難找,蜘蛛林的沼澤邊有長。只不過現在天色已經有點暗了,你也知道晚上的蜘蛛林地形會改變,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沒關係,我去,趕在天色全暗下來之前回來,」這時他回握了一下龍奉雪的手:「別擔心,如果天黑前找不到,我就先回來。」
龍奉雪眨了眨眼睛,艱難的張了張口:「望哥哥,我最擔心你,天若黑了,一定要回來,我不會死的,大不了明天白天,還是可以去找。」
「好。」司望溪替她蓋上被子,託付白爾玉看著,然後帶了一批人趕緊趕到蜘蛛林。
不過天黑的太快,他們無功而返。司望溪一想到奉雪要受一夜如刀刮骨的疼痛,就沒辦法掉頭回去,還是陸亦寒攔住了他,硬把他拖了回去。
回去以後,司望溪也一直待在奉雪房間寸步不離,他知道她疼的睡不著,便和她說話,說著說著,就聊到了今天這批刺客身上。
司望溪諱之莫深的叫來一個他們帶來的奸細站在門口把風,然後才告訴龍奉雪:「陸亦寒看到後山那些屍體,加上你中的三隻梅花針,已經以為是他們死對頭派人來尋仇的。」
「是王后的人?」龍奉雪搖了搖頭,她很清楚不是土匪幫之間鬥毆那麼簡單。
然而司望溪的答案卻出乎意料:「不是,是舅舅派的人。」
「司徒霽月?」龍奉雪原本半閉半睜的眼睛猛的睜大,發白的雙唇說話時很像是在顫抖:「丞相大人為什麼這麼做?他們,既然他知道,完全可以告訴王后,讓王后掲穿那個假的。」
「舅舅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掲穿了假公主,難道真公主就不登基了嗎?如果是你死了,再揭穿假公主,那才是萬無一失。不過我想舅舅並不想殺你,他只是在警告我們,在這上面時間花太多了。」
「司徒大人,果真心思縝密。他讓他兒子去輔佐我弟弟,卻又讓你在我身邊幫我,不管最後誰登基,你們司徒家,都是最大的贏家!」龍奉雪一口氣說完,目光凌厲的看著司望溪,不過這麼盯了他一會兒,見他臉上緩過憂傷的神色,她又心疼了。
抬手撫上他的臉,小鳥依人的靠了過去:「對不起,望哥哥,我知道你……」
「我知道。」司望溪並未生氣,只是把她的手放進了被子裡,然後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小玉呢?我叫她照顧你,她又跑哪兒去玩了?」
龍奉雪看了看床邊空空的凳子,沒有回答他。只是突然嬌喘不止,說全身跟螞蟻在咬骨頭似的,疼的要死要活,司望溪全身心都放在了奉雪身上,便忘了再問白爾玉的事。
沒有人刻意去注意到白爾玉的行蹤,直至次日清晨。
那時折騰了一夜的龍奉雪終於昏睡過去,而守了龍奉雪一夜的司望溪也是滿臉疲憊。屋內蠟燭早已燃燒怠盡,一絲絲稀薄煙霧緩緩散開,燭台上掛了鮮紅色的乾蠟。
他本來想在房內的榻上躺會兒,但以想起受罪的奉雪,就一個渾身一個激靈,再也沒了睡意,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細碎的敲門聲。
「誰?」
他們上山來帶的人不多,夜很深以後司望溪見天冷,也把原本守門的那個下人叫下去休息了。昨晚倒是沒什麼人來打擾,不知道現在又是誰來的這麼早。
「望哥哥…」
來人是白爾玉,此時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柔的像浮雲,像小溪。
「小玉?」司望溪原本想去開門,但又猶豫了:「小玉,奉雪已經睡下了,你過會兒再來行嗎?」
門外響起了細碎的移步聲,然後便是一片沉寂。
他原本以為她已經走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了細碎的敲門聲。
「望哥哥,你先開門,我走不動了,你去找六叔…」
司望溪大吃一驚,趕緊拉開了門,此時看到癱軟在門前狼狽的白爾玉,一時瞠目結舌的說不出話。
她面色慘白,唇無血色,頭髮是凌亂的披散著的,雪白的衣服濺滿了泥漿,連鞋子都不見了一隻。
「這怎麼?」他趕緊蹲下來抱住她,此時心就像活活挨了一刀子那般疼。
白爾玉抬高眼皮,細細的打量了他一番:「你一夜沒睡是麼?臉色好差。」
此時她本是又睏又倦,但她看司望溪時一貫是目光如水,無比溫柔,恍然那一抬眼,倒像是媚眼如絲般妖艷。
司望溪看到她現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樣子,心中一陣狂躁,她都這樣了,還擔心自己臉色差,她到底分不分的清哪是輕哪是重?
於是語氣不知不覺變的很重:「你怎麼搞的?你這麼大了都不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嗎?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
白爾玉一時心跳如擂鼓般劇烈,連指尖也開始慢慢變冷,她低頭看著司望溪衣服上被陽光投下的點點光斑,小聲的道歉:「對不起,我…」
「算了,」司望溪依舊惱怒著,同時把她橫抱起來:「我先帶你去找六叔,你看上去不大對。」
他抱起她時碰到了她的右手,沒注意到白爾玉咬著下唇悶吭了一聲。
頓了頓神,她抹平了心臟處傳來的一陣陣發麻的心悸,神思恍惚說:「對,你去找六叔,素心草我拿到了,要快點。」
「素心草?」司望溪佇下了腳步,詫異的看著她。
這才看到那只垂著的左手,緊握著一株還帶著露水素心草。
「你一個人去了蜘蛛林?你不知道晚上進了蜘蛛林就算是挨到第二天白天也是出不來的嗎?」司望溪眼中竟流出一種幾近殺氣的神色,抱著她的雙臂不自覺的收緊,誰要她多管閒事的,她只要好好待在房間裡休息就好,如果她真出了什麼事,那他豈不是要萬劫不復?即便是到了陰司地府,被油煎被火燒,他也是贖不了罪。
然而他馬上回覺過來,又將她放在地上:「告訴我,哪受傷了,你是受傷了對吧,在什麼地方,讓我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心急火燎的檢查她身上的傷口,於是便看到被她遮遮掩掩的雪白胳臂上,兩個觸目驚心的黑色牙印。
是被蛇咬的,還是毒蛇。
是幾時咬到了呢?現在毒蔓延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有沒有時間?
他用力的咬住下唇,心裡很不是滋味,又將她橫抱起往外衝。
白爾玉虛脫一般躺在他懷裡,霧眼朦朧的看著他半天不敢吭聲,她知道她自己又把他給惹生氣了,不禁到有些羞愧,此時蛇毒帶來的疼痛帶來麻痹的感覺再次襲擊她的心臟,然後毒汁隨著血液流遍了她的全身,也讓她全身都是針刺般痛。
白爾玉疼的擠出兩滴眼淚,但又怕他罵自己笨,於是把頭側到一邊,戰戰兢兢的說:「我找到素心草,但是迷路了,那條小青蛇說,我內力那麼深厚,但又不用,留著也是浪費,不如讓它吸兩口,增加道行。」
她吸了吸鼻涕,繼續支吾道:「它說,我若給它吸了,它就帶我,帶我出蜘蛛林,所以,你不要生氣。」
白爾玉自然不會傻到去送命,但她是妖精,還不會那麼容易就死,蛇毒雖然會引起撕心裂肺的劇痛,但也只是痛,許時間調養恢復後,她又會活蹦亂跳的。
可是司望溪並不知道白爾玉時妖精,他只知道再不快點她就要死了,此時她白色衣袖上的絳紅血液,像是變作了兩隻大手,狠狠的扇了他兩巴掌。
「好,我不生氣。」他那雙明亮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線,然後對著她露出一如以往的笑容:「我以後再也不對你生氣。」
白爾玉怔了怔,連緩和疼痛的吸氣都忘了,凝視著他下顎那條柔和的曲線,漆黑深邃的眼眸裡泛起溫暖的波紋。
艷陽當頭,撒下一路餘輝,明明陽光是那樣的暖,他卻覺得全身都冷,而心痛更是無復以加。
她的毒液沒吸的很乾淨,還留了一些,外加上外面受了一夜的涼,回去竟然發了高燒。
奉雪雖然吃了藥,但人也沒恢復的全,兩個丫頭都纏綿在病榻上,司望溪只能來回兩邊跑。
一日,他剛餵白爾玉喝完粥,白爾玉說想看皮影戲,司望溪想了想說今天不看皮影戲,他給她表演真人戲。
白爾玉很是興奮,接連拍手稱好。於是司望溪,一人分釋兩角,為她講了一個新的故事。
他一時手做挽籃狀,纖纖細步道:「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草湊湊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攪亂了苦心柔情蕩漾。為什麼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運行的丈夫卻年年不見音訊……」
又一時昂首翹楚,聲音沉穩道:「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長安,為了都市裡充滿了神奇的歷險,為了滿足~個男兒宏偉的心願。現在終於錦衣還鄉,又遇上這故人般熟識的春天,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清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對面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滿面春光,美麗非凡!
他說到誰家女子,生得滿面紅光,美麗非凡時,目光灼灼的正望向白爾玉。見白爾玉羞赧的把臉埋進被子裡,再次忍不住惡趣味的調笑她:
「當然不是說你,你現在這個病泱泱的樣子,跟棵嚥氣的黃豆芽似的。這在講故事,你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白爾玉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子去抽出一個枕頭,費勁全身力氣朝他投去。
不過依舊跟往常一樣,司望溪輕巧的一側身,便避開了。
這時他朝前走了一步,離的她更近了。白爾玉以為他要報復,於是把被子一把扯過頭頂蓋的死死的。
然卻聽著他再次壓低嗓音動情道:「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 」
她偷偷的把被子斜開一條縫,然後看他在那又轉了個方向換身份念故事中女子的台詞:「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泥點,怎麼反倒怪罪是我的錯誤? 」
白爾玉正想笑他這麼千嬌百媚,倒比女子還女子了,不若真去做了女子好。但張了張口,還是把這話給嚥了下去。
司望溪本是一儒雅書生模樣,跟這兩者都是大相逕庭的,不過他扮的將軍並不失將軍的豪邁意氣,扮作的女子亦不缺女子的溫柔婉轉。
一切拿捏到位,沒有半分矯揉造作,而且把這感人的愛情故事詮釋的十分完美。
原本躺在床上渾身無力,昏昏欲睡外加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的白爾玉越看越帶勁,再次露出痴相來,左手無名指不由自主的塞進了嘴裡。
這一壞毛病再次被司望溪抓了個正著,他一邊唸到:「上天只報應痴愚的蠢人,我已連遭三年的報應。為了有名無實的妻子,為了虛枉的利祿功名。看這滿目春光,看這比春光還要柔媚千倍的姑娘……」
同時一個箭步跨到她床前,把手指拉了出來,不悅的挑了挑眉頭。
「怎麼搞的,又把手放到嘴裡去了?」
白爾玉望著他,眼光迷離似離了魂,她痴痴的笑了兩下,又一怔。
「將軍和那姑娘在一起了麼?若是沒在一起,那的多可惜啊,不過若是在一起了,那姑娘的丈夫又該怎麼辦呢?」
司望溪倒吸了一口氣,隨手撥了撥搭在床沿邊的被子,坐到了騰出的空位上。
「其實,那將軍就是採桑女的丈夫啊,」見白爾玉一臉喜色,雖不忍打破她的美夢,還是將那不完美的結局告訴了她:「但是,當採桑女知道調戲她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時,她自盡了。」
「為什麼?」她的手一緊,指甲不小心抓破了他的手背。
司望溪將暖暖的手覆上了她冰涼的手:「因為羅敷女覺得,那是一種侮辱。」
「我不能太懂,」白爾玉聽完他的解釋後並沒有如同往日一般追根就地,她只是皺著眉頭道:「為什麼皮影戲裡的故事,沒有一個是好的呢?」
「那也不是,只是我講的故事沒講好,唯一給你講了兩個都不是團圓結局的罷了。」他輕笑出來,伸出手指按平了她擰成一團的眉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皇帝他最愛的夫人染疾故去,皇帝思念心切神情恍惚,竟終日不理朝政。當然,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他的大臣們苦思冥想啊,就是找不到解決的法子。不過有一天,一位大臣回家途中路遇到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於地栩栩如生。於是他靈光一閃,回家便用棉帛裁成皇帝最愛的夫人的影像,塗上色彩,並在手腳處裝上木桿。入夜圍方帷,張燈燭,恭請皇帝端坐帳中觀看。皇帝看後又是感慨,又是高興,以此為慰藉,從此便又能與夫人長相私守。皮影戲啊,就是根據這個夫人的影像發展而來的。」
可是白爾玉聽過這個皮影戲的由來後,不僅沒有露出一貫的傾羡目光,反而側過頭去,顯得十分難過而壓抑。
她歪著腦袋問他:「為什麼他們相遇時都那麼美好,怎麼最後都沒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那個皇帝想他夫人那樣想我嗎?」
司望溪聽完她孩子氣的話,不覺矯揉造作,反覺可愛。捏了捏她的肉臉,順勢將她擁入懷中。
「你傻啊,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她靠在他胸口,臉頰被藴的暖暖的,甚是安穩。雖說是安穩,可是心裡又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能先瞞著了。
他胸前的衣服被她拽的拉扯下來,露出裡面精壯光潔的胸膛,司望溪一聲微嗔,嘴角揚的更高,握著她的手將她手指摳鬆,一邊取笑她:「小色女。」
不經意觸到她皓腕上懸掛的佛珠,好奇起來,於是將她那隻手舉的高高的,舉過他的頭頂,仰著頭仔細探究。
「這東西,倒有點靈氣,哪兒得的?」
她眉眼彎彎,顏笑盈盈,似看到那珠子就想看到自己親人一般。
「是師父送的。」
「難怪,看著挺好。」
「也許好吧?」她不確定的回答。
她知道那個是好東西,在民間,以訛傳訛,莫名其妙的傳言實在是太多了,比如說什麼,得長生石者得天下。可是對她來說,長生石只是串佛珠,長的也不好看,長生石取代的是她那盞滅掉的命火,為了以防未知的萬一,宣淮叔叔和紫霄叔叔都不許她長生石離身的。
而且那串佛珠,除非她自己取下,任何人摸到它都會被一股強壓彈開。
她定睛瞧著那黑的發亮的檀木佛珠,抬頭又看他,心下一如抽疼。
他雖然說不會離開她,可是她要離開他了呀,因為師父來信說三天後就來接她走,想到即將的分別,她的情緒突然消沉下去,眼睛不由自主的轉向床邊的燭台,黑眸望著幽然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來。
她俐落的把手上的佛珠抹了下來,塞進他手裡:「給你。」
「這是?」司望溪凝視著躺在手心裡散發著藍幽光亮的手串,好久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的心意,以後不管我在哪,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她言辭切切,十分認真。
卻沒想著這一句發自肺腑的話卻引來司望溪的怒意,他臉一沉,口氣變的清冷起來:「這種話不許再說了。」
她聽完他這番話,心中又喜又悲,又攔著他要把東西塞回自己手裡的舉動,順著他的手腕把東西套了上去,語氣極是俏皮:
「總不能你上洗澡上茅房,或者是要做什麼正經事,我也死皮賴臉的跟著。」
司望溪面色稍霽,目光也越加柔和。他手指滑過那珠子光潔的表面,似乎從它反射出的亮光中看到自己不為她知的陰暗。
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此時內心那把透著寒光的尖矛將堅硬的盾刺的咯吱咯吱響,盾也不甘示弱的磨挫著矛的尖鋭。
他帶著極其複雜的情緒,皺著眉頭復而將她摟在懷裡,望著金色床帳上綉的銀色梅花,一字一句似摳出一般:「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定不會……」
到最後關口,他卻猶豫了一下子,將那「辜負」二字生生吞了下去,隨即只是莫不做聲的撫摩她的頭髮。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對白爾玉說: 「小玉,我有樣好東西,要給你。」
「又是什麼好東西?」她拉上被單想遮住心中的狂喜,後來又覺得做作了,便悻悻然將手一攤,勾勾手指道:「別賣關子,快給我。」
他從衣袖裡拿出一個鵝卵石大小孔雀藍胭脂盒,攤開在手中:「這是上次出去得的女兒紅的酒膏,你想不想試試?」
白爾玉一把搶了過來,擰開蓋子看了看盒子裡的琥珀色膏狀物體,又茫然的望向他:「女兒紅是什麼?名字怪怪的。」
司望溪低頭貼貼她鬢角:「女兒紅是藏在桂花樹下十八年的黃酒,經過的年頭越長就越是醇厚,其色晶瑩瑰麗之色,其味甘洌爽口,香可飄萬里。」
生女必釀女兒酒,嫁女必飲女兒紅。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十八載轉眼即逝,髫年荳蔻已成碧玉年華,容勝沉魚,貌賽落雁,傾國傾城。紅,是透了二月花,醉,是羞了江南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有這酒意綿綿,配得那良辰好景的馥郁芳香,還有什麼比女兒紅更能聊表情誼的呢?
「陸叔叔不許我喝酒。」白爾玉聽到那個香可飄萬里,眼睛裡露出殷切的渴望,可是一想到平日裡大人們都不許她這個孩子喝酒的,一時又十分猶豫。
「我知道,是酒膏,這不算違過。」他就著食指勾起一塊倒大不小的琥珀色,餵進她嘴裡:「而且,我不告訴他們,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舌頭滑過他的指端,糾纏於那稠稠的,甜、酸、苦、辛、鮮、澀六味於一體的豐滿,身體漸漸轉暖,頭腦更加發熱。
她聞著那濃烈而誘人的酒香,還未細品,人已自醉。
「什麼感覺?」他笑問。
雲裡霧裡的感覺,她想說,卻發覺行動跟腦子有些跟不上節拍,眼睛裡的他晶晶亮的,特別好看,所以她對著他一個勁兒傻笑。
然後眼皮越發沉重,睜開一次都要費好大的努力。
「你醉了,」他將手遮在她眼上:「雖然是酒膏,但是酒勁比酒更重,一小塊酒膏要用十斤二十年陳紹沖調,再加十斤新酒用刀子打,打得起泡泡,才能喝,不然會醉死人!」
可是她只嚶嚀兩聲,卻說不上話來。她醉的很快,睡的很沉,雷打不醒的熟。
司望溪扶她在床上躺好,望著那紅如飽滿花瓣的唇,突覺格外誘人,然而頭低到一半卻猛的將頭別向一邊,錯過了與她親密接觸。
為什麼會餵她吃酒膏?他自己也不知道。
夢裡不知身是客?
夜晚燈火璀璨的比星星還耀眼,白爾玉在街道上瘋跑,擦肩而過的人行同走肉般漂移,臉上皆然露出麻木的迷茫。
「喂,你要到哪兒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麼人,只是知道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只知道一路瘋喊著。
她跑了很久很久,卻一直都像在原地打轉,恍然意識到這一點時,周圍陌生的眼睛齊刷刷的望向她,而且是不懷好意的。
白爾玉頓感可怕又無助,最後竟蹲坐在地上抱著雙膝大哭起來:「喂,你到哪兒去了?喂,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在這裡,一直在這裡。」
空氣彷彿瞬間凝住一樣,街道兩旁的漁燈頓時全熄滅掉。
白爾玉抬頭,發現週遭的人刷的一下全都不見了,更是嚇的臉色蒼白,竟然又發憷犯傻道:「誰?」
聲音緩緩從頭頂滑過來,有些忍不住的淺笑意味在裏邊:「你剛才不是在找我嗎?」
白爾玉又是一怔,再度犯傻,然後點頭,好像是的,她在找他,有了這個念想後,意識不斷強化,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經十分確定,她一直是在找他。
一直在找,找了那麼久。
「跟我來。」話音剛落,一雙冰涼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分說的牽著她往光線更亮處跑去。
她跟著他跑,同時抬頭看他,但見不到那人的整張臉,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顎。
此時握著她手的手,修長有力,掌心乾燥微涼。
那個人帶著白爾玉真的跑了好遠好遠,白爾玉覺得自己跑累了,於是撒嬌發氣,直接坐在地上不動了:「我累了,你要帶我到哪兒去?你到底是誰?」
那人把她一把提起來,笑意朗朗:「你若是累了,我背你。我們馬上就到那個地方了。」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你到了不就知道了?」
他不由分說的將白爾玉背到背上,然後狂奔。風呼呼的從她耳邊呼嘯而過,白爾玉的心情豁然開朗,沒過多久眼前光芒一閃,混沌的盡頭出現了亭台樓閣,流水浮橋。
浮橋的上立著一位清雅如玉的男子,劍眉朗目,玉帶金冠,一襲絳紫華服,遠比月色清輝更令人心馳神往。亭台裡坐著一位一位梳著墜馬髻,穿著紅色緇衣的女子。
紫衣男子一直安靜的看著紅衣女子彈琵琶,一池春水,一座浮橋,明明那麼近的距離,卻像生生隔開了千里之遠。
一曲肝腸斷,吹皺一池春水,些許有些心不在焉,那女子撥琴時竟崩掉了一條弦。
浮橋上的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眼中的柔情關切不言而喻,他該是喜歡她的,但他駐足不前,任由她坐在原地望著傷口發怔。於是猶豫不定的結果是,必然有另一人彌補這個空隙。
那本該是兩個人的風情月意,卻被假山裡突然跑出的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撞破。
「你怎麼樣?」
紅衣女子尚未回過神,受傷的手指已被猛的衝上前的人放進口裡,然後她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充滿疑惑和不解的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此時白衣男子是背對著白爾玉的,白爾玉也不知道他究竟長了個什麼模樣,只知道他將紅衣女子的手放了下來,又掏出白色絲絹幫她包紮傷口。
「你還好嗎?我找了你很久,一直都……」他說到後面,儼然很是壓抑。
「你,」紅衣女子羞赧的把手抽了回來,那一雙明媚雙瞳秋水蕩漾,隱藏著幾許迷茫的憂傷。
「謝謝你,可是,你是誰?」紅衣女子豐潤的的粉唇微微下抿:「這裡是南海龍宮,要是你被人抓住了,會被殺掉的。」
「反正我來了就沒想著活著出去,」嘴邊一頓,又換成了另一句:「除非你跟我走。」
紅衣女子滿臉驚詫,幾乎是咻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你叫我,跟你走?」
「龍三,跟我走,你該知道我是誰的?你怎麼可以輕易就忘了我?」然後他抱住了她。
紅衣女子提著琵琶的手止不住的發抖,臉上堆起淡淡虛弱的笑,眼淚卻很快滾落下來。
然後她輕輕推開他,拿衣袖擦乾眼淚,衝他點頭笑道:「好,我們離開這裡。」
然後牽起他的手,跟著他跑。
然而剛跑出沒多遠,閃過一個拐角,浮橋上的紫衣男子黑著臉立在了這兩人面前。
紫衣男子寒聲問紅衣女子:「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她把白衣男子攔在身後,然後接連搖頭不吭聲。
他臉黑的更深,看那樣子幾乎恨不能立刻擰斷她的脖子,然後他伸出手去抓她。
這下又換白衣男子黑臉了,兩人很快打了起來。
柔和的風突然變得有些凜冽,滿天捲飛的葉子撲簌簌落了下來,紅衣女子差點被劍刺中要害,卻被白衣男子推開了。
於是陽光普照的綠蔭下,她的眼睛裡只映下了那個人被她的丈夫當面硬生生劃下一刀的冷酷。
她很快奔回他的身畔,緊握他的手,苦寒而抖顫,竟無語凝噎。
恐怕她很清楚,這世上哪有比他劍更快的劍?這世上哪有受了他一劍還能活命的?她知道他活不成了。她抱起他,直哭。
紫衣男子望著她那痛徹心扉的模樣,眼神中透射出一股懾人心魂的寒光,抓住她的胳膊連拖帶扯的弄走,儘管她竭力反抗著,極力想爬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很快後院裡的人都**了,白衣男子躺在血泊裡,還未氣絶。
血液狂熱的要脫離開他,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在變冷,他記得她被帶走時用心地望他的那一眼,目光的訣別似有千言萬語。
身體在發冷,發硬,只有藏在心口處那嬌艷欲滴的珊瑚釵在發熱,灼燒著他。
他安詳的躺在那冰冷無情的石板上,睡了過去,嘴角猶殘留優雅的淺笑:「可以再見面的,一定會,一定可以再見面……」
這是世間唯有他知道的,會再見面。
白爾玉原以為,這樣就算完了,她是最怕分別之痛的,此時心酸的不得了,忍不住就想衝上前去幫那個倒在血泊裡的人了。
但是事情又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那丰神俊秀的男子,女子的丈夫,又隻身一人回到原處。他彎腰看了那個死去的人的臉很久很久,臉上終於不再是陰沉,而是冷笑與譏諷,然後他伸手從那人懷中摸出一隻珊瑚釵來。
一抹傷痛滑過他眼底,嘴角的冷笑逐漸勾起一抹極近自嘲的意味。
再以轉身,他將那只鮮紅艷艷的珊瑚釵扔進了湖裡。
白爾玉正覺得那紫衣男子十分眼熟,奈何總想不起他究竟是誰,正在冥神苦思時,一個輕柔的聲音又從她頭頂傳來。
「你該回去了,要記得我說過的話。」
「啊?」
她微微張開小口,抬頭仰望他,然後看到他模樣依舊被煙霧所籠罩,未露一點蛛絲馬跡。
「喂,喂,你說要我記得什麼?」她伸手去抓他:「唉,等等。」
但那人陡然消失,她抓了一個空,接下來腳下一空,她直直的掉了下去,還沒摔到地上,她已經驚醒過來,大汗淋淋的。
到底那個夢,是個什麼意思??她心滲的厲害,現在她只想去找司望溪,躲進他的被子裡。當她最不安時,抱他明顯比抱奉雪有用。
結果,她到了門外,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喜歡的男人和她相信的女人,抱在一起。
一開始她只是站在門外聽到奇怪的聲音,是說話的聲音,因為那個女子的聲音讓她倍感耳熟,她想了想便回覺過來是奉雪。
「我覺得你變了。」
「怎會?」
「既然東西已經拿到了,國師和王后再也沒有藉口阻難我登基,那我們明天就走吧?」
「好。」原來他回答好時,也是毫不猶豫的。
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沒人知道裡面還發生了什麼。
隻言片語,白爾玉並不能聽出什麼,只是隱約感覺到,什麼都不太好,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在窗上戳了一個小孔。
帳中情慾的味道還未散去,紗帳陡動,白色穗子猶如海上滾浪,一隻精瘦有力的手伸出帳外欲要揭開緯帳,卻又被另一隻纖細的手拉了回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帳子掲開,龍奉雪綿軟的趴在司望溪胸前,一邊絞著他的頭髮一邊含嗔帶顰的問:「喂,剛才我說的你都聽到沒啊?你覺得怎樣安排好?」
白爾玉此刻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整個心像是被刀絞似的,她已經看不下去,只想趕快離開這裡,她什麼都不想再看了,她要趕快離開這裡。
她默默的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翻了牆邊的花盆。
「誰?」司望溪警覺的衝來上來,一把拉開門。
然後他看到白爾玉被迫抬起頭,以一種驚恐的目光看著他。
司望溪頓時慌亂了,扭頭過去瞥了一眼還坐在床上香肩裸露的龍奉雪,她滿臉堆笑著靠著軟枕,他的心一下子跌進了冰窟窿裡。
他再望著她時,眼中有著寫不盡說不清的感情,複雜糾葛中,更多的是害怕。
白爾玉還是一動不動的死盯著他臉看,彷彿要從上面看出些什麼來。
「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卻被她敏感的閃開了,然後轉身就往外跑。
那麼多理由可以找,他偏偏找了一個最差的理由,看著他們剛才親昵的樣子,她知道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那晚該死的蚊子血,他們真當她是笨的無可救藥的笨蛋了麼?
她一邊跑,一邊眼淚就不爭氣的唰唰往外落,如果他真心喜歡奉雪也就罷了,那他昨天晚上,還有以前說的話,又算什麼?
看到白爾玉撒腿就往外跑,司望溪急忙在掛架上撈了一件衣服,也跟著跑了出去。
他跟著她追到馬廄,白爾玉紅著眼睛看他一眼,然後牽了匹馬跳了上去,沒命似的往外跑,司望溪看著她跑了出去,也神色嚴肅的扯上一匹馬咻地衝了出去。
白爾玉騎著豬兔子跑的飛快,本來豬兔子的腳力非尋常馬匹可以匹敵,像是能感知到白爾玉此刻又急又躁的心情,撒開腿肆意奔騰,竭盡全力。
然而,即便它快如風馳電掣,居然也只與司望溪此時的坐騎不相伯仲,的確不是豬兔子不賣力,而是司望溪的馬術遠比白爾玉想像中好的多。
一時白爾玉又想起平日兩人一起玩的時候,原來他都是讓著自己的,不,不對,他都是隱著掖著的騙著自己玩。
她的眼眶又紅了,鼻子一酸,雙腿夾緊馬肚子,又加快了速度。
眼看著白爾玉與自己拉遠了距離,司望溪也加快了速度,然而幾次眼見她就在眼前,嘗試著從馬上探出手去抓她時,又都被她身形靈巧的卻躲閃開來。
三番四次想抓住她的行動失敗後,他似乎明白了這樣跑下去不是個法子,白爾玉騎馬雖不及他好,但是,想要把她拉下馬來,也絶非易事。
凝視著前方道路的一篇蔥鬱,關於這山的複雜地形已從記憶裡完整剝離抽出,一瞬間的精光灠灧,他已經有了主意。
於是不再單純的只是伸手去抓她,而是利用這一追一趕的奔跑,把她引向了另外一條道路,不久後,白爾玉終於被迫停了下來。
只因為她已經被他逼的走投無路,只因為再向前半步就是萬丈深淵。
司望溪翻身下馬,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滿意的笑,伸出手來,朝著她步步進逼。
然而相顧無言,所有的語言都成了浪費,眼波流轉之間,只有怨恨,他知道她恨,但是他卻沒有辦法象她解釋,因為她恨的恨的沒錯。
隨著他一步一步前進,白爾玉一點一點朝後退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退路已盡,一腳踩滑,她驚恐的尖叫了一聲,直接掉下山崖。
還好電光火石之間,司望溪撲了過去緊緊拉住了她的手。
這時候沉默也罷,恩怨也罷,都只能拋到腦後,一切依舊處在危險之中,所有的都是刻不容緩的。
「小玉,抓緊我,千萬別鬆開!」
白爾玉抬頭便看到他那張清雅俊逸,以前總覺得看不厭的臉,此刻卻覺得無比憎惡。她露出鄙夷神色,又覺得此刻被他碰到,都是一件極其難以忍受的噁心事,甚至更因為覺得太討厭了,不管此時此刻有多危險,只想從他手中掙脫。
「你管我幹嘛,你還管我幹嘛,你好髒,你放手,你放手,你放開我。」她死命折騰著自己,也在死命折騰著他,兩腳騰空旋了半周,她只覺腳心一涼,低頭在看,腳上已空,而一隻繡花鞋則直直的墜進了雲霧繚繞下的萬丈深淵。
司望溪看著那只繡花鞋消失在雲霧中,頓時膽顫心驚,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抓著白爾玉的那隻手已經麻木冰涼的不像是自己的了,而另一隻手因為白爾玉的不肯合作,只得抓住那層薄薄的毫無安全感的白紗。
司望溪咬了咬嘴唇,喉嚨裡彷彿生了一根倒刺,光是滾動喉嚨亦是疼痛。
「我求你,小玉,算我求你,別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你,快上來。」他的心越發軟了,情感如同毒蛇猛獸般蠶食著他的心:「你應該知道,你是不一樣的。」
白爾玉的眼淚終究禁不住他軟著性子哄,眼眶已紅,淚珠紛紛又滾落下來。
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掛在下巴上,悲慼在喉嚨哽咽,已是泣不成聲。
她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可恥呢,她知道在心底的最深處,她連恨他混蛋,也都恨不起來。
好像這種時候沒人能告訴她正確的做法,她除了無助的哭,還能做什麼有意義的補救?她的睫毛微微翕合著,聲音發堵:「誰還會相信你說的話,我再也不相信你說的話。」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定不會,辜負,」司望溪的眼睛裡全是晶瑩的碎玻璃渣子,他的嗓子變的異常沙啞,他說的每句話,一字一字似硬從喉嚨裡硬扣出的。
「我討厭你。」
「我知道,你先上來再說。」司望溪紅著眼睛看著她,神色黯淡了很多,但他並不意外她會說這樣的話。
他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負荷已經讓他的指關節已經蒼白到不正常了,更奇怪的是,居然有血潺潺從他的袖管流下,染紅了白爾玉的素紗衣,在那白色的捲軸上描繪出一翻別樣的淒涼瑰麗,她看著他蒼白的臉,發烏的薄唇,心疼的要命。
「你怎麼了?」白爾玉問。
「沒什麼?你快上來,不要任性,有什麼事我們上來好好說。」司望溪輕輕喘息著,難以完全控制處聲帶處壓抑著的呻吟。
淚水模糊了白爾玉的眼睛,她泣不成聲,她還在彆扭:「反正現在我已經沒東西給你騙了,你何必又說謊騙我。」
他透支著自己最後一口氣力,笑容裡卻有誘惑的勸說:「小玉,來,把另一隻手,快,把手給我。」
此時那笑再熟悉不過,深沉而悠遠的,像是清晨的露水般美好。
那個笑,是當她清晨起床時要第一個跟他說早安時,吃飯時從他玩裡搶走她自己喜歡吃的菜時,看到萬杞良和孟姜在黃泉路上再相逢時,才會露出的滿足的笑。
於是她踟躕了,猶豫著。
後來還是行動代替了思考,緩緩的抬起自己另一隻手來。
「我沒騙你,以前跟你說的話,全都是……」司望溪看到她抬起另一隻手來,眼中露出欣喜的光亮,他一邊繼續說,一邊拉長了手去拉她,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在她的手指快碰到他指尖時,他卻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