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首相官邸受到地震襲擊,仍未完全修復。日夜工作的首相萬分憔悴地坐桌旁,桌上放著一份文件。
「今後應怎樣處理這個問題呢?」首相疲倦地問。
「報告說,進一步調查需十億到一百億元的儀器……」
官房長官說,「還是讓防衛廳去搞吧。『D計畫』的基礎工作已經動手搞,作戰總部需要擴充,而且還要增加人員和設備開支。」
「但是,單靠防衛廳計畫是搞不起來的。」總務長官說,「當前的中心問題是那件事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發生,對此事的徹底調查,必須有科學家的全面合作。可是從哪兒調人呢?」
首相說:「還是從學術會議調吧,先向他們交一定程度的底,再請求合作。氣象廳、地震研究所等,也許會有所覺察的。」
「依我看,他們的注意力被這次地震吸引過去了。那件事不易被覺察,即使覺察到了,也不會相信的。」總務長官說。
首相喃喃自語:「說實話,我也不大相信,這件事確實太玄了,偌大一個國家竟會在短促的時間就……」
另外兩個人盯著打字紙,紙片的正中只打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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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務長官說:「如果事情真會那樣,就不得了,可是假如那只是那個古怪學者的胡思亂想,或者是計算出了差錯……」
官房長官盯著首相,他也在擔心這些。他和首相是同學,又共同從政,是首相名副其實的部下。他一開始就在擔心,首相作為一國政治的最高負責人會陷入到騙局中無法拔身。這件事到現在還在秘密中進行,萬一出現什麼差錯,不僅首相本人,整個執政黨的政治生命,都可能被斷送。官房長官想到了犧牲,將會犧牲哪個,誰來承擔責任呢?至少會輪到自己的頭上,而且是最好的情況。……
首相說:「目前的調查,還得不出明確的結論來,所以要進一步調查。再增加些人員和預算吧?」
官房長官吃驚地看著首相,看來,首相終於下定決心大幹一場了,甚至不惜冒「政治風險」……
首相摸著他由於幾天沒刮鬍子而顯得蒼老的臉,他在想,日本如果滅亡,將有多數國民死去,剩下的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漂泊,他們將會失去自己的家園……
在一個時期內,第二次關東大地震成為世界各國的注意目標。東京,這樣一個居民最多的國際性大城市竟在瞬息之間遭受徹底打擊,毀壞殆盡。實情的嚴重,駭人聽聞。
「東京變成了第二廣島!」
某拉丁語系報紙使用了這樣觸目驚心的標題。
地震後的第三天,各國要人和經濟界人士相繼飛抵災情還不算嚴重的成田機場,那兒還保存一條跑道。
在外國人中有兩個不大惹人注意的人物,乍看上去,像兩個商人。他們被三個目光機敏的人接進了轎車,車牌上是使館編號。
這輛車跑了一個半小時才來到東京市中心災情較輕的千代區北部的駐日使館。十分鐘後,這兩個人同該國駐日大使、秘書等,開始交談。
上了年紀的禿頂男子直接了當地對大使說:「我們打算徹底調查一下,地震對日本今後的影響。需派一個得力的人在這兒常駐一個時期,他留在這兒……」他指了指同伴,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大使說:「災情確實嚴重,但對於日本這樣一個經濟大國,很快就克服了。說不定這次地震對日本是一個鞭策哩。」
「但是,」上了年紀了人說,「去年的關西大地震,為時還不長。在短暫的時期內,日本的兩大中心區發生地震,這對人心不可能沒有影響啊。」
「確實。」大使說,「社會的動盪不安將趨於表面化。在野黨就正在醞釀,要發動攻勢。」
「執政黨能頂得住嗎?」
「一旦城市恢復了正常狀態,在野黨就會以『政府和執政黨防震防災計畫不完善』為理由,發動攻勢。我認為半年後或地震一周年之際,可能掀起一個打倒政府的高潮,只不過現在是為了渡過困難,彼此暗中合作。等工作恢復了正常後才能煽動群眾的情緒。」
「你看執政黨能應付得了嗎?」
大使搖搖頭:「恐怕不容易。」
「他們說地震損失有十兆日元,我們估計可能是它的幾倍,首先,日本的重要機關都集中在東京,如今活動陷入癱瘓狀態,徹底的恢復需五六年時間,這對日本經濟的影響,一目了然。其次是可能發生通貨膨脹,由於經濟停滯,所以可能出現無法控制的局面。」
「我們也研究過這個問題。」秘書說,「儘管日本政府已採取措施,但鋼鐵、水泥、石油等的市場價格仍在大幅度上漲,而且世界各國普遍缺乏鋼鐵,不可能依賴緊急進口。生活必需品在全國範圍內飛漲。由於日本每到年底爭取津貼,全國需要大筆現款,許多銀行的出納業務也接近癱瘓;還有許多工礦受災的人,需要撫恤金……」
「在野黨看準這不穩局面,從開春就發動攻勢。日本政府會怎樣?」上了年紀的人問。
大使說:「日本政府好像已經在分化在野黨的統一戰線,但也只能把中間派拉過來,引他們上鉤的一條是成立聯合政府和舉國一致的內閣,可他們現在會上鉤嗎?」
「我覺得現任首相很難導演好這部戲。」
大使聳聳肩說:「可以說在目前沒有人能擔當得起這樣的工作。日本現在的處境是寸步難行,稍出一點差錯,日本的歷史就會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畢竟這個國家的經濟和國民生活長時期內繃得太緊了……」
「沒那麼嚴重吧?」調查員說,「災情的確很嚴重,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率會減慢,但地震畢竟是地震……」
「不能簡單地把這事看作一場地震。」大使說,「半個世紀以前我就在個國家的使館工作了,在我即將上任時,這個國家發生了第一次關東大地震。發生了可怕的火災,十萬人死去。同時日本天皇所仇視的社會主義者遭到暗殺。對自然災害司空見慣的人們很快進行了復興,儘管如此,日本還是遭受了深刻的危機和動盪不安。地震引起了金融危機,出現了特大蕭條,於是軍部發言權增強了,採取了擴軍備戰以恢復景氣,不少人陷入那場不幸的戰爭中去了……」
「你的意思是,第一次關東大地震造成了日本法西斯化嗎?」
「可以這麼說。那次地震所帶來的社會動盪對日本的歷史發展有著深刻的影響……」
年輕的調查員反對說:「但是戰前的日本與現在不能同日而語。我倒覺得,法西斯主義會很快抬頭,而且日本會和二戰後一樣,由於這場災難又恢復了它的生氣。」
上了年紀的人接過話頭說:「但是地震和戰爭是不同的。戰敗使日本甩掉了明治維新前後舊社會的種種僵屍,而地震不能促使社會結構和天皇發生變革,因此各種危機和矛盾會越來越尖銳……」
「聰明的日本政府和執政黨當然也懂得這些。」大使說,「他們會通過各種管道來鞏固社會制度,將會從各方面加強管制和取締。有一個環節出問題,日本不知會走向哪裡去。」
上了年紀的人又說道:「我們想進一步研究一下,此次日本對遠東發生的重大影響。日本目前對東南亞經濟擴展減緩,對歐美和非洲的出口大幅度下降。取而代之的會是中國,中國會向東南亞插上一手,此外還會做些什麼呢?……」
使館那位秘書問:「你認為亞洲軍事形勢會發生變化嗎?」
「是的。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對日本的形勢,如經濟發展,對外擴展速度,做出估計,以制訂我們的經濟規劃和戰略部署。」
調查員問:「日本在國際上的影響削弱了,我們會得到什麼好處?」
大使噗哧一笑,說:「恐怕不會直接得到什麼好處,但一個太強大的國家一旦變弱,對我們不會有壞處的。」
秘書忽然記起了什麼,他拿出一份檔,遞給那個上了年紀的人,說:「上午日本改組了內閣,我們據您的吩咐,詳細調查了新閣僚的經歷。」
那個上了年紀的人拿起檔,他剛看了一眼就吃驚地說:「外務大臣任命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啊,此人戰前在中國東北待過,後來又當過駐巴西和澳國大使……」
大使說:「據說,此人不擅講話,卻是個了不起的理論家,有人曾和他爭論過亞洲問題。」
「哦,建設大臣,自治大臣是他們呀,通商產業省、運輸省也都任命了有才幹的人……」
秘書說:「這次超派系的安排把黨派關係處理得很圓滿。」
「可是……」那上年紀的人說:「奇怪的是各部的人事調動不包括在內呀……」
秘書說:「可能在一週後發表人事調動。這次受傷和死去的高級官員不少。」
「一旦發表,馬上搞清楚。」那上了年紀的人繼續往下看。
「防衛廳長,可是個大人物……」
大使問:「認識他?」
「當然啦。此人曾在墨西哥收購石油,我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他肯定幹過特務之類的勾當。」
「不乾淨的人多著呢。戰時的日本軍部把優秀青年全抓到手中了。」
「你會下日本象棋嗎?」那上了年紀的人突然問大使。
「不會。」
「日本象棋很有意思,吃掉對方的棋子,可以當自己的用。花樣也很多……」
「說這個是為什麼?」
「我總覺得此次內閣改組不對頭,假如你是日本首相,你會把重點放在哪方面?」
大使回答說:「國內治安罷。最好起用新聞界大人物,得到他們的合作。其次是建設、運輸和厚生三個部長,還要加強國家銀行和大藏省。進口貨物是必需的……」
那上了年紀的人點點頭。
秘書說:「這幾個部都任命了得力的人物。」
「你們都是從國內角度談的這些。」上了年紀的人說,「整個日本國民並不具備從國外角度出發部署人事的能力,而這次人事安排卻是完全對外的,就外務大臣來說,國內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而國外的人知道他是極精明強幹的一個人物。我們看來,這次安排的外交、通產、運輸和國防四個部長都是國際知名的大專家。雖然這也是面向內政的安排,但不過是一種煙幕罷了……」
大使陷入了沉思。
上了年紀的人接著說:「我總覺得這次任命後要開展一個強大的外交攻勢了,否則日本國內已夠混亂,還要作出如此的人事安排,不是很奇怪嗎?」
「我想起一件事來。」調查員插嘴道,「據我們出國前一份情報說,地震後的日本對外投資速度僅僅下降了一週,此後又恢復了原來的速度,不再下降。日本政府似乎給相當疲軟的私人投資不小的幫助哩……」
那個上了年紀的人喃喃地說:「這很值得調查調查……」
「另外還在件奇怪的事情,日本政府在世界各地不斷地收購地皮,面積很大。」
「我還知道他們在非洲和澳洲購買了礦山。」大使皺起了眉,「莫非是打算移民?」
「不對。日本人口增長率早就開始下降,不可能是因人口膨脹而移民。這實在令人費解啊……」
大使也喃喃自語道:「這些日本人到底想幹什麼呢?……」
上了年紀的人沉思片刻,說:「日本國內肯定發生了什麼怪事,政府活動的背後肯定隱藏著什麼……」
在坎培拉市郊紅山一帶有澳大利亞某高級官員的一幢別墅。此時,總理正坐在別墅的客廳裡。另外有一個身材矮小的人也在坐著。
總理已經沉默了好久,他猛地站起身來,開始在房間裡踱步,不停地從這頭走到那頭。他望著牆壁上的空調自言自語道:「這空調也是日本貨……」然後他轉身面向那位身材短小的客人。
「做夢也想不到啊。」總理說,「野崎先生,這事很棘手哩。」
這個名叫野崎的日本人,是通過那位高級官員,要求同總理秘密會談的。總理不知道野崎老人怎麼知道總理不會拒絕已經通過那位高級官員的客人的。老人遞交了首相和外務大臣的親筆信,並開門見山地和總理談起這件讓人驚奇不已的事情。
「你知道,最近澳大利亞人口已增加近一百萬人,現已突破一千二百萬。」總理說。
老人點點頭:「知道。可是日本現在人口近一.一億。」
「約是我國人口的十倍。」
「然而貴國總面積是我國二十倍以上。」
「可是,百分之七十以上是沙漠呀。」總理這樣說著,但他知道無濟於事。接著又說:「貴國是個奇蹟的國家啊。是遠東最大工業國,高度現代化。早在一九七○年的國際博覽會上,我國就想同貴國合作,開發這個大陸和大洋洲。如今已有貴國的汽車在我國大量地奔馳著,有六萬日本人在我國……」
野崎點點頭,說:「是的。貴國確實是我國最友好的國家,閣下作為最高領導人對日本的情誼,我們高度評價。」
總理說:「我一直在努力把這個富有潛力的大陸向世界各國開放。本世紀初大陸北部的淘金熱,吸引了東南亞的華工。我的祖父和父親雖不是種族岐視的人,但他們同那些吵鬧而忙碌的華工格格不入,正在此時,國際上盛行一時的排斥黃色人種的運動波及到這兒,隨後就限制移民……當日本向大洋洲和東南亞擴展時,我們曾再三提醒貴國工業界領袖應穩步前進。」
總理忽然意識到自己正主動地談到了最重要的話題上,他苦笑一下,對這位不知不覺中把話題引向那件事的老人甚至有些惱火。還有一點原因就是這矮小的日本人不僅能講一口標準英語,還流露出英國名牌大學的語調,而自己的英文總擺脫不了澳大利亞的方音,因此他自歎弗如。
總理終於問道:「貴國希望多少人?」
「第一批一百萬,希望能增加到五百萬人。」
總理沉默著。五百萬人意味著澳大利亞將有三分之一是黃色人種。
「一百萬人相當於我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呀,時間是兩年以內?」
老人忽然有些煩亂:「越快越好。希望年內能遷來一部分,哪怕是十萬,採取墾荒的形式也可以……」
那位高級官員第一次插嘴道:「這種方式,若不告知國會真相,就很難通過。」
總理突然記起了什麼:「不,可以搞那條縱貫南北的鐵路嘛。」
「是的。」高級官員點點頭,「採取國際投標的形式,假如讓日本中標的話……」
「就簽定一項協定,比如叫作日澳內陸開發協定……」
老人說:「恐怕來不及。假如貴方能在半年內取得國會批准,你們的鐵路計畫可以由日方提供優惠貸款,機械器材和先進的技術……」
「這條件過於有利了,反而容易引起國內的懷疑。」高級官員說。
「理由可以說,由於日本連遭地震襲擊,『新幹線』工程陷於停頓狀態,決定由澳大利亞來填補這個計畫的空白。日澳雙方可簽定易貨貿易協定,大量的羊毛和羊肉這些必需品出口給日本……」
總理想,這定然是一筆很有利的交易,大量的高級人才,高尖的技術和機械將會不斷湧入。同時,總理仍有些不安,工程結束後這些人幹什麼呢?這筆交易將會對這個國家產生什麼影響?
總理搖搖頭說:「一下子來十萬人就有些困難,更不用說一百萬。聯合國那邊你們活動了嗎?」
「已和秘書長秘談三次了。儘管聯合國在國際上也會提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可是到底能發揮多大作用呢?我們也正與美國及南美、非洲幾個國家進行秘談。特別希望在那件事發生前,能得到貴國的幫助。我個人,不,整個日本向您下跪,請救救瀕於覆亡的國家吧……」
老人用充滿了感情的聲音說著,令人感覺到在他的內心有某種不可抑制的力量就要迸發出來,甚至會向總理進行苦苦的哀求。但老人仍在坐著,只有他那有神的雙眼閃爍著懇求的光芒。總理對於這位具有驚人克制力的老人,充滿了折服的敬意。但同時又覺得日本人的這種高度克己精神,在國際交往中反而會給自己帶來損失。
總理喘了一大口氣,說:「這件事太讓人吃驚了,貴國的科學家肯定日本會下沉嗎?」
野崎老人也迷惑地說:「我個人也不敢確信,我只被告知,那件事發生的概率已超過百分之七十。現在正在秘密調查之中,稍一洩露,混亂狀況不堪設想。現在看來,隨著調查工作的深入,在兩年內發生那件事的概率也在增大,發生時間似乎也在提前。我們的計畫已有些為時過晚……」
總理把手放在老人瘦削的肩上,真誠地說:「野崎先生,我保證我們這方面將盡最大的努力,我們也願意同英聯其他國家首腦談這件事。」
老人感動地說:「謝謝。我對閣下的寬宏大量和對人類的真摯熱愛,是很信賴的。」
那位高級官員問:「開始同蘇聯談判了嗎?」
老人點點頭:「雖然我們對那個大國不太瞭解,但也寄予希望。」
「恐怕對中國大陸寄予過高期望吧?他們已有十億人口,而且,兩國的歷史曾……」高級官員說。
這時老人拿過來一隻小箱子,打開箱蓋,對總理說:「這是贈給閣下的禮品,這不只是首相,而且是我們國家送給您的。」
總理是很喜歡東洋藝術品的,他高興地說:「這麼漂亮,是十三世紀的作品吧?」
「是的。」老人低聲說,「這佛像是國家一級的,是從地方古廟買來的,希望閣下喜歡。」
於是總理和老人約好兩天後見面。
那位高級官員說道:「現在看來,他們已開始把文物偷偷運向外國了,或是出售,或是贈給大人物。今年下半年在歐美舉辦的三次日本美術展覽會,似乎與此事有關。」
總理說:「何不趁機買幾座寺廟?」
「早下手為好。美國博物館恐怕也在搞這些東西哩。」
總理嘆口氣:「僅僅接受些佛像還不錯,可是我們要接受一二百萬人哪,甚至是五百萬,這些人吃住在我國,生兒育女,簡直是建立了另外一個國家……」
「不管怎樣,是個包袱。」高級官員說:「最好的辦法是將五百萬人隔離到大片荒地去,讓他們墾荒或者……」
「可是,」總理說,「假如你是日本領導,你怎樣解決一.一億人?光是出國船舶,怎麼解決?……」
高級官員沉思半晌,說:「也許會有一半多的人無法得救了,活下來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國土,流浪四方,將要結束無憂無慮的生活而去品嘗漂泊者的辛酸。」
「還是應考慮一下,那件事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影響,讓我們也做些調查吧。」總理說。
小野寺走進D─1計畫總部總務處,發現屋裡一片混亂,四處籠罩著人們的怨氣。
「出什麼事了?」小野寺問身旁的科員。
「你還不知道?看看這個吧。」年輕的科員遞過一本雜誌來。
小野寺拿過來一看,這是本新出的通俗雜誌,在其圖片專欄,赫然印著這樣的標題:
日本列島將會沉沒?!
海底火山權威田所博士的預言
小野寺大為震驚,臉色都變了。他翻來覆去把這篇文章看了好幾遍,雖然該文用了誇張手法,但把田所博士的理論基本反映出來了。
「這可是洩露國家機密啊。」科員說:「據說是那位學者,由於喝醉了酒漫不經心地捅了出去……」
小野寺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著科員的話,自己同田所博士已交往半年,但從未見他喝酒。他又把文章看了一遍,發現上面並未提到有關「D計畫」和計畫總部。文章的後半部,是氣象廳的談話:
……最近以來,日本集中發生了地震和天災,地殼運動也趨活躍,有關部門正在查明原因。儘管如此,說日本列島將要下沉,這是不可想像的……
文章最後刊登的是著名學者大泉的談話。大泉稱:我們對田所學者的研究工作,是不能寄予太大信任的。此人善於嘩眾取寵,說出這樣的話只能認為,他想趁日本最近發生的地震及其他動盪現象,混水摸魚,沽名釣譽。這種言論只能助長社會的不安,因而對這樣的人應嚴加管束……
此外,還有一些公司經理,科幻小說家等身份的人的談話,無非是認為田所博士的說話純屬無稽之談。
從陸上自衛隊派來的年輕校官,走過來同小野寺搭話道:「應當給他處分!要是以前,洩露了國家機密會被立刻關進監獄。」
小野寺很惱火,但他按捺住火氣問道:「田所博士現在在哪兒?」
「他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昨天下午來到氣象廳,向總部提出了辭職。」
向氣象廳提出辭職?小野寺有些不解。
那位年輕的科員說:「若批准他辭職,就更麻煩,他就可以站在完全不負責任的立場上了,反正說話不受約束了。」
那校官傲慢的說:「對老百姓有什麼辦法!對國家大事沒有責任感。乾脆把他扣起來算了。」
「聽說,領導曾試圖說服他……」
「說服有什麼用?約束不了他的行動,他這種人說不定會亂來一通。依我看就得採取措施。」
小野寺忍無可忍地插嘴道:「田所老師只不過發表他個人的意見,並未暴露計畫和總部呀。」
「這就沒事了嗎?要被新聞機關嗅出來,我們要被調查的。」
那位年輕科員說:「公安部門已對他盯梢,今天下午他還要出席民間廣播電臺的普通節目。」
校官破口大罵:「混蛋!應動用防諜部隊阻止他!」
從外務省調來的一個秀才似的科員說:「最好是聽之任之,否則會引起人們各種猜測。對於記者採訪,一問三不知,把他頂回去。」
小野寺獨自嘟噥道:「可是,田所博士為什麼會突然……」
坐在小野寺身邊的幾人忽然意識到小野寺是早就同田所博士一塊工作的,都朝他看去。
外務省調來的科員說:「那個人恐怕是不得志吧。在那件事還模糊不清的時候,他確實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但那事被組織真正抓起來以後,他反而成為絆腳石。他也不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才去調查研究的,或者可以說他只是出於個人的好奇心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他根本沒有把事情和日本這個國家的命運問題聯繫起來去考慮。而且他可能希望自己一直混在『D計畫』核心小組中,但他又不會使用微機,甚至不懂總體設計工程系統是怎麼回事,這樣,自然就從領導核心中被淘汰掉了。也許因為這一點,隨著他地位的下降,不滿情緒就爆發出來了……」
年輕的科員說:「中田先生後來居上,成為領導核心,也許他因此而惱火呢。有人曾聽到他們兩人的爭吵。」
校官鄙夷地說:「那種放蕩任性的學者,作為開路先鋒還湊合,一遇國家大事就……」
小野寺心裡大喊:不是的!不是你們所說的這樣。說田所博士是因受到排擠而大鬧情緒這完全是政客和官場的看法。在小野寺看來,田所博士是位真正的「學者」,他比那些大學教授們更懂得「自然」和「人類」,性情更豪邁豁達。可是,他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呢?……
突然隔壁房間的門被打開,有人大喊:「不好啦!田所先生在電視節目裡,動手打了同他座談的人!」
屋裡的人一下子緊張起來:「打了誰了?」
「山城教授。」有人答道,「他正在推搡節目主持人哪!」
有人說了聲:「這下可好啦!」
人們不由得勃然大怒,心想肯定是那校官,或是從外務省來的秀才。當科員們爭先恐後地擠進隔壁的電視間時,小野寺卻癱坐在那裡。小野寺想起博士那張感情洋溢的面孔。他所瞭解的博士具有寬闊的胸懷,他知道博士是那種一心想著廣闊的「自然界」,並不貪戀爭權奪利的鬥爭的人。博士還說過小野寺「這人是可以信賴的,因為他瞭解大自然」,就是因為這句話奠定了小野寺對博士絕對信賴的基礎,就是這樣一位博士,具備即使被排擠出去也不打算報復的寬宏大量,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與眾不同,和別人合不來?……可是,為什麼博士會這樣……
有人大嚷一聲:「田所博士好像被捕啦!」
小野寺一驚,忙問:「你說什麼?」
那人說:「節目結束後,他好像又打了人,被便衣員警逮捕了。據說節目開始前,博士就喝醉了酒。」
小野寺心裡難過極了,他急於想離開這個地方,便向外走去。在走廊裡,他突然遇到了氣急敗壞的幸長。
「等一下。」幸長臉色鐵青,橫眉倒豎:「非揍中田不可。」
「怎麼啦?田所博士剛才不是被抓起來了?」
小野寺看到平日裡這位和善懦弱的學者,此時激動得像換了一個人。
「正是因為這個,是中田把田所老師搞得那麼慘。」說完,幸長粗暴地推開了中田所房間。
他一把抓住中田所衣領,怒氣沖沖地問:
「你太過分了,把田所先生……」
中田卻冷靜地說道:「這是他自己主動攬過來的,不知他和渡老人說了些了什麼……」
「可你應該制止他呀,他有功勞,又是我的恩師……」幸長仍然生氣地說。
中田說:「其實沒有誰比田所博士更合適,只是他做過了頭。是他偶爾聽到那個計畫,主動攬上的,絕不是我求的他。」
「肯定是你玩的把戲,弄了圈套。」
中田也有點惱火:「你以為我是那種會使手腕的人嗎?要是換成你,你會比田所老師做得更好嗎?」
幸長鬆開中田的衣領,他痛苦地捂起了臉。
小野寺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中田難過地說:「田所老師,他承擔了『D計畫』的『佯攻』任務。」
「是通過週刊雜誌洩密的任務吧?」
「是的,還通過電視……」中田說:「工作已逐漸無法隱瞞,我們想先放個試探氣球,把事情洩露出去,以觀察反應。想通過通俗週刊雜誌……可是還沒有最後決定,田所先生就……」
「你是說是田所老師主動承擔了這丟臉的差事?」
「是啊。可沒想到會搞到這個地步。」
小野寺恍然大悟。當事情再也無法秘密進行時,就讓一個在學術界孤傲清高的學者,在通俗週刊雜誌上發表「駭人聽聞」的意見。這樣做,一方面使人們不必過於重視,另一方面編輯部及學術權威的冷嘲熱諷,更削弱了情報的「刺激性」。人們雖受了一場虛驚,但終會安下心來。同時,幕後策劃者會使人們想到這件事的可能性……
小野寺喃喃地說:「這麼說,果然是田所老師主動承擔的了……」
中田說:「這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家庭的後顧之憂,對待名譽地位又很淡薄……」
「不只如此。」小野寺肯定地說,「我覺得肯定還有件使他更傷心的事發生。」
「使他更傷心的事?是什麼?」
「他發現了變動……」
大家都沉默不語了。這時,一陣微震輕輕搖撼著建築物,這次微震是大家習以為常的,卻是日本列島走向最後大變動的徵兆。
小野寺突然想到,田所老師遲早會被保釋出來,可放出來以後呢?
「他總算轉移了社會對我們計畫和總部的注意。」小野寺說,「可是我們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工作了?」
「我們沒有想到他會對大學教授大打出手。」中田說,「也許他會和我們聯繫的,渡老人會出面收拾殘局。」
「老人還在箱根嗎?」小野寺皺皺眉,「那份報告送到了沒有?」
中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報紙,遞給小野寺:「你還沒看到這個吧?」
小野寺翻開一看,一則尋人廣告映入小野寺的眼簾:
小野寺俊夫:母逝世,速歸。兄
一時間,小野寺呆在那兒。
「令堂……今年貴庚了?」中田問,「很久沒見面了吧?」小野寺下意識地回答:「六十八,不,好像六十九了……她一定是心臟出了毛病……」
「回去看看吧。」幸長關切地說,「羽西機場已經通航了。」
中田說:「機票很難弄到,但是可以搭自衛隊的運輸機,每天都從厚本飛往伊丹。」
邦枝面色蒼白地說:「聽說富士山一帶已發出警報,大澤噴出的天然氣在增加,寶永火山口也開始冒氣了。」
老人逗趣地笑道:「從這兒能看到噴發嗎?」
「我們在等待著首相的命令,請求您趕快回東京吧,萬一……」
「不要緊的。」老人說,「兩三天內沒問題。今晚就可以搞出那篇東西來。」
邦枝煩躁地說:「可他們白天無所事事的樣子……」
老人說:「別看他們那樣子,是在考慮問題哪。最近幾天眼都沒合一下,不知道身體能否堅持住……」
他們,指的是福原為首的一個小組。其中兩人是福原邀請來的,三個是從總部派來的。有時百忙中的首相來訪,他們會通宵地暢談。邦枝就在隔壁陪著,有一次他去送茶時偷偷往裡面看,發現包括老人在內的五個人只是在悠閒自在地聊著天,不知是誰介紹起有趣見聞時,首相和老人都開口大笑。
邦枝懷疑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在考慮日本和日本人的「未來」大事,因為他根本就看不出來。
此時老人坐在手推車上。穿著綢衣的姑娘來到老人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老人點點頭。那姑娘把手推車向走廊推去。老人招呼邦枝也過去一下。
拐過走廊後,他們來到前廳。雖是嚴冬二月,但那紙格門和玻璃門都敝開著。屋子當中是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有一個青黑色龍尾硯,邦枝曾在展覽會上見過這種高質地的硯臺。在龍尾硯的旁邊,是一枝剛蘸過墨的粗筆。室內堆滿了書籍資料和紙片及各種手冊和地圖。
一個像是做記錄工作的中年男子,疲憊地坐在牆角,另兩人坐在桌旁。那個穿著和服、身材短小的男子正眺望窗外。而另一名僧侶打扮的人似乎在閉目打坐。桌子上的三個大信封上都寫著漢字大寫數位。
眺望窗外風景的人低聲說:「大綱已大致……」
「哦,」老人在姑娘幫助下,坐在席子上:「皇室仍然到瑞士嗎?」
「一人去美國,一人去中國,另到非洲一個人……」那身材短小的人回答道。
他就是福原教授,邦枝注意到,才不到一週時間,教授卻憔悴得像換了一個人,兩眼深陷,面黃肌瘦,已有幾天沒刮鬍子。
福原教授嘆口氣,輕聲說:「恐怕有一半人要死去,而活下來的也會很慘……」
老人看著信封,問:「是分成三份嗎?」
「我們按不同的情況分的。」福原教授說,「第一種情況是,日本民族的一分部,在某地重建國家;第二種情況是日本民族分散到世界各地,歸屬所在國家;最後一種情況……是沒有國家肯接納……」
僧侶打扮的人說:「我認為這個島國人民不會淪落到像猶太民族他們那樣的境遇中去,經過多年以後,也許還能保存下來日本民族……」
「宇津木先生呢?」老人問。
「他已經支持不住,到隔壁休息了。」福原教授回答。僧侶打扮的人接著說:「還有一種意見,很極端,與我們工作的宗旨背道而馳。但我們三個都傾向於它。」
「就是,」福原教授說:「以不變應萬變,任何事都不做最好,聽任自然。」
邦枝在心裡大罵:媽的!這幫學者,莫非一.一億人都滅亡也可以嗎?……
渡老人說:「到底還是提出了這樣的想法。」
僧侶打扮的人說:「日本人與其他民族截然不同,我們這種想法正是因為這一點……」
老人敏銳地盯著他們:「你們三位考慮的時候,想到自己的年紀了吧?」
福原教授小聲地說:「這個……」
老人招呼那姑娘過來,「你們好好看看這姑娘,才二十三歲呀。你們想過孩子們嗎?」
僧侶打扮的人說:「這想法太極端,但否則設想就不夠全面了。」
福原教授說:「我們的想法是不向他國提任何要求。人類社會還沒有進步到一個國家的人民擁有在國外的土地上生活的權力。失去了國土的日本民族將借住在世界各地,必須靠自力更生維持生存。」
邦枝忍無可忍地說道:「世界人權宣言說,任何政府都必須保證,做為人類而生存的權力……」
福原教授說:「那只不過是宣言而已,在事實上做不到。」
老人點點頭,說:「就算活下來,祖祖輩輩也得飽嘗艱辛。假如日本人真的成為沒有了國籍的普通人,事情就比較簡單,可問題是日本還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民族,還擁有極大的衝勁,要使他化為烏有,是不可能的。」
坐在角落的記錄員開口道:「如果可以的話,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
老人點點頭,吩咐邦枝收好信封。老人被扶上手推車。
邦枝說:「馬上出發到東京的話,有現成的車讓他們幾位一起去吧,這兒越來越危險了。」
於是三輛汽車,他們決定留下兩輛。老人和邦枝做好準備,攜文件去東京。二人正要出發時,一聲巨響震撼了正飄飛雪花的天空,身後,接近富士山頂的斜面有一縷白煙騰空而起。
老人沉著地說:「寶永火山口的噴發不過如此而已。」
這時那位花枝姑娘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掩泣唏噓:「老先生,福田先生,他……」
邦枝一驚:「怎麼啦?」
回頭一看,那僧侶從大門中走過來,雙掌合什。老人明白了,他吩咐花枝通知福田先生的家屬。又對那僧侶說:「龍野先生,拜託了。」
那僧侶輕輕地鞠了一躬。
在小野寺母親追悼會那天,阪神地區發生微震。山陽新幹線的六甲隧道已不通車。
小野寺覺得闊別多年的關西和現今滿目瘡痍的東京相比,特別沉靜。但他同時感到地面情況不同尋常,後來小野寺的哥哥告知他原因。
哥哥說:「關西的許多設計都已下馬,我也無事可做,所以想調動一下工作。」
「為什麼?」小野寺問,「是不是關西受地震影響?」
哥哥說:「你還不知道嗎?最近關西的地盤迅速下沉,有的地方一天之內有兩公分……」
「真的?!」小野寺吃驚地問,他只忙於在「D計畫」總部調查日本海溝,對整個日本的情況卻不瞭解。
「當然是真的。從一年前已經開始,說來奇怪,整個日本西部開始下沉了,因此阪神地區海面的人工填築地帶受到嚴重威脅。目前的下沉速度若按原增長率的話,構築的防汛工事是無濟於事的,任何工程設計都達不到要求。有關專家說下沉到一定階段就會停止,可是什麼時候呢?」
小野寺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日本東西兩部分地盤構造不同,可是沒想到西部也在下沉……
哥哥告訴小野寺他們公司有架直升飛機,可以坐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嫂子不情願地說:
「你是家屬代表,今天是追悼會呀……」
「沒關係,我會馬上回來的。」
兄弟二人來到機場。只等了一刻鐘就起飛了。
從空中眺望大阪灣,原先的防洪堤和人工島有一半遭到海水侵吞。修建在神戶海面人工島上的關西新機場已中途停工,水流攜著渾濁的黃泥流向遠處的海面。大海正在毫不留情地吞食著人類的成果。
小野寺的哥哥說:「我們需要大筆投資,可是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是沒有希望的,關東地區修復仍在進行之中。現在公司裡無事可幹。」
小野寺憂鬱地向哥哥:「那你打算幹什麼呢?」
哥哥說:「我決定去加拿大找工作,反正現在也不需要照顧媽媽了。」
「這太好了!」小野寺轉憂為喜,「你打算何時動身?」
「可能在一兩個月之後,得處理一些事情,下週我先過去看看。」
小野寺用力地捏哥哥的手:「越快越好,儘快動身去加拿大,全家都去吧……」
哥哥笑道:「說的容易,我這是中年改行啊。」突然他疑惑地問:「幹嘛這麼一個勁地勸我?」
「日本就要……」
小野寺說了半截,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那件事,既使骨肉同胞也需要諱莫如深。
他在心裡急切地勸著哥哥:趕快逃命吧,哥哥,哪怕是赤手空拳。日本就要下沉啦。下沉前後要發生嚴重混亂,那時只有聽天由命,現在正好,趕緊和嫂子逃出去吧……
「D計畫」總部占了防衛廳的三層樓。最大的房間安裝了一台立體顯示器。在此之前,中田已睡在辦公室。
「D計畫」總部合併了技術研究部的第五研究所。防衛艦艇有「離月號」、「山雲號」、「春風號」和「春名號」。此外,「富士號」破冰船、「海龍號」潛艇也參加進來。海上自衛隊三分之一的艦艇調撥歸「D計畫」使用。
立體顯示器已經開始運轉,隨著觀察的積累在增加,日本列島地下發生的現象逐漸清晰,中田的恐懼感也隨著加大加深。
他邊看著顯示器上的立體圖像,邊害怕又不相信似地說著:「這可真是出乎意料……」
氣象廳派來的青年說:「也可能會噴發。」
地震研究所真下副教授說:「能登半島積累了大量能量,並向東移動,最近可能發生地震。」
國土地理院調來的職員說:「根據計算,順著系魚川和靜岡構造線積累的能量,已經超過理論的界階,但卻沒有釋放。為什麼呢?」
真下問:「你怎麼看待這現象,中田先生?好像是地幔的下降流正穿過日本列島的地下,向日本海方向俯衝。」
中田說:「我們也可能遇到過這種情形。」
「在地下七百公里的地方,會發生什麼?」氣象廳的青年問。
「可能是橫穴。今晚,我們搞一次模擬試驗。」中田說。
大家開始做準備工作,午夜兩點後開始做模擬試驗。中田站在立體顯示器前。
剛開始不到兩分鐘,中田驚叫一聲:
「停!大家過來看看。」
大家都聚了過來,幸長望著立體顯示器,一下子驚呆了。顯示器中青色螢光描繪的日本列島的模型,正從當中裂成兩半,偏斜起來。在偏斜的日本列島四周,表示能量分佈的光幕時強時弱地閃爍著。
幸長恐懼地說:「日本不就要下沉了嗎?」
中田艱澀地說:「徹底下沉,下沉之前甚止會斷裂。」
真下懷疑地問:「不會弄錯吧?」
「不會的。」負責終端機的青年說:「和普通標度一樣,一秒約等於一百小時。」
「把達到該狀態的時間念一下。」
「實際的標度是一萬一千二百三十二小時。」青年回答。
「一萬一千二百小時……等於……」幸長計算著,「一年三個月剛多一點。」
中田說:「我們放慢速度,再看一遍,這次時標下降為一秒等於二十五小時。」
大家各就各位,又從頭開始。立體圖像緩慢地蠕動著,表示能量分佈的各色光點在跳躍,移動,亮點中間,有一條模糊的彩虹光幕向青色光線掃描出來的日本列島襲擊……紅色亮點在漸漸地增加,光線對比漸趨強烈。
中田大喊一聲:「停!」接著問:「到現在是多長時間?」
「三百零二秒整。」
「從這兒開始,把時標減慢一半,使用象限照像。」
「這樣行嗎?不減慢到四分之一……」幸長問。
「清晰度還不夠,這次再看看。準備,開始!」中田命令道。
打開開關後,又開始了操作。這次大家都懷著極度恐懼的心情,聚在顯示器周圍。
光幕晃動得很緩慢,室內一片寂靜,只有攝影機每隔兩秒鐘,哢嚓地響一次。紅色亮點的閃動逐漸加強、最後粘在了一起,在日本海側和伊豆、小笠原群島兩側並列著。日本海溝上側是綠色,不太強烈,而下側是鮮紅的光斑,在強烈地閃耀著。
地理院調來的人低聲問:「那是什麼?」
幸長回答:「綠光表示的是品質虧損與重力負異常積分。」
中田低聲說:「大家注意看,日本列島的地下!」
在地下二百公里處,綠光下面的紅光突然潛過日本列島的下方,形成一條淡淡的紅道,開始向側面流了過去。粉色的橫道向日本海方向延伸……
真下問:「那橫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量在地下二百公里就穿到日本海那邊?」
中田搖搖頭:「不知什麼原因。」
真下又焦灼地問:「積累那麼多的能量,已經超過了地殼的彈性限度,為什麼?」
氣象廳的人說:「日本列島就要分裂了……」
日本列島的中央部位,閃動著一條伸向南北方面的紅色光線。同時,日本列島發生彎曲。日本海那邊的粉紅色光斑變大。日本列島的東半部向東、西半部向南,緩慢地移動,歪斜地露出一部分,不久慢慢地滑落,最後沉了下去。原來排列整齊的紅色亮點漸漸暗淡了下去……
「多長時間?」
「從第二次算起,是六十二秒,也就是三十二天多一點。」
真下副教授嘆息道:「只不過是一個月,就發生這樣大的變動。」
幸長問:「列島部分的移動距離是多少?」
「水平距離是三十五公里,垂直下沉二公里。」
「那麼高山部位將會保存下來……」地理院調來的人說。中田說:「可是要出現山嶽崩裂和大噴發呢?而且,還要繼續下沉……」
氣象廳的人說:「在大變動之後,還有繼續下降和水平移動。」
真下副教授說:「但是,我還是有點不相信。這個數學模型準確嗎?我已說過,那麼大的能量積累,超過地殼的彈性強度,這在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中田說:「數學模型可能不具備。但是那種能量的移動卻可以想像。你們知道隧道反應嗎?」
真下說:「你所說的隧道反應是只有在原子核的情況下才能考慮的一種模型,對於宏觀的地殼現象適用嗎?」
中田搖搖頭:「我沒有說可以適用,但是,對於高密度的固體,像岩石圈這樣的,有一種和隧道反應相似的模型。」
「什麼樣的?」
「冰河。」中田說:「在冰河的內部,到處可產生零度的冰穴。在壓力基本不變時,出現一個管狀體,水從中流過。就好像有個較大流速的水流。」
真下吃驚地問道:「在日本列島下面也有這種現象嗎?」
中田說:「只是個設想。但是,地下的岩漿為何會鑿出那麼大的隧道呢?」
真下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道:「這個設想有些道理可講,可以認為在高溫高壓的岩石圈中產生液相的隧道,熱隨著液流而移動。可是,日本海積聚的能量又是……?」
幸長插話說:「日本列島終歸要下沉的,大變動何時開始?」
氣象廳來的人說:「是從三百零二秒開始,也即三百一十二點五日開始下沉。」他的聲音有點發抖。
只有十個多月……
人們都呆立在顯示器旁,岑寂不動。
幸長感到渾身發冷,直起雞皮疙瘩,在短短的十個月內,又能做些什麼呢?
中田泥塑似的站了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拿起電話。
幸長問:「你要叫醒長官嗎?」
「首相。……」中田按了幾個號碼鍵。
幸長膽怯地說:「這樣不會……對這個模型還要討論呢。」
「沒有辦法,應該做出最壞的準備了。」
幸長悄然地躲到一扇窗戶那邊。
此時的夜空,已經淡淡地泛起魚肚白。
清晨七時,新聞機關各領導聚到希爾頓飯店,大家表面上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好像臨時出席早餐會。汽車前面都沒有安插報社的旗子。
年輕的秘書們和內閣官房次官,正在特別客房裡接待各報社社長和其他人。
一個秘書說:「內閣會議估計結束了,首相和官房長官馬上就到。」
「內閣會議?這麼早就開了?」某社長問。
「今天早上五點。」秘書說。
人們都面面相覷。
有人問官房次官:「中田先生,非常緊張嗎?」
次官一反平日的活潑爽朗,憂鬱不安地說:「是啊,我們也感到很意外。」
首相向大臣們掃了一眼,說:「最後,請問各位在兩週內發表,有意見嗎?」
外務、大藏和防衛三個大臣面露難色,其他人都沉默地坐在那裡。
通商產業相說:「兩週恐怕太倉促,準備時間得有三週,同時,也需要研究個對策啊。」
官房長官說:「我們應警惕外國搶先發表。」
運輸大臣說:「現在有沒有哪個外國學術團體發表什麼?」
首相府長官說:「這種可能性很大。近來日本列島的外國船隻、飛機和人造衛星突然增加,幾個國家的首腦也是知道這事的。」
防衛廳長說:「我還是認為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聲張出去。否則社會上一片混亂,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大藏大臣開口道:「我覺得兩星期差不多。國際投機商人已在大量拋售日元,並開始拋售日本債券。歐洲有些國家已暫停同我們結帳。恐怕是我們派特使的國家走漏了消息。因此還是兩個星期的好。」
外務大臣說:「從國際道義考慮,應儘早通知韓國、臺灣和中國大陸。特別是韓國,災情恐怕最嚴重,應在這一兩星期內通知他們。」
首相問外務大臣:「何時聯合國託管理事會開會?」
「三星期之內。理事國的事前磋商已大致結束,但最棘手的是澳大利亞和中國。印尼國為有利害關係可能會提出什麼。但這麼大一件事情,即使託管理事會意見統一了,安理會和聯合國會說這違反託管的神聖職責。託管是為促進該地區自治和獨立,假如有人提出佔領,勢必引起爭論。」
通商產業相說:「是啊,例如向人口稀少的東北新幾內亞一下就遷進一千多萬日本人……」
秘書此時走進來,同首相低語幾句,首相點點頭。
首相說:「沒有反對意見,兩週後發表就定下來。大家同記者打交道時小心點。我現在去會見他們的頭頭……」
A報社的社論主編說:「重要的要國際輿論哪。」
M社社長建議:「同世界上幾位有名記者,如《紐約時報》的格富厄姆,《世界報》的科瓦爾斯基商量一下怎麼樣?」
Y報社主筆說:「自從東京大地震後,日本來了外國許多特派記者,他們已經嗅到一些東西。因此不能再少於兩個星期了。有個外國記者正在努力尋找那個喝醉了酒的學者呢。」
「你說的是姓田所的吧?」H電視臺的社長問,「據說他被保釋後就失蹤了。」
首相突然說:「可以考慮讓外國報刊或通迅社搶先發表特快消息嗎?有人認為,這樣做利用外國替我們轉移目標,效果反而更好。」
S報社主編發言道:「我覺得弄小手腕,只能收到短期效果,政府公告應內外同時發表。」
N電視臺理事長說:「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們撤退計畫的詳細內容?」
該電視臺編輯部主任怔怔地說:「這回,日本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將成為世界注意的焦點了。」他在想著越南人民在戰爭中的艱苦生活,巴基斯坦、孟加拉難民流落的悲慘景象,曾幾何時,那些絕望、痛苦的人民曾是籠罩在心頭的陰影,而如今,自己的同胞也要變成這樣的人,也要流浪、掙扎、痛苦、絕望……
年紀最大的某通迅社社長說:「在短短十個月的時間內,能把我們的全體同胞全部營救出去嗎?哪怕什麼東西都不帶……」
首相說:「我們只能這樣回答:全力以赴。我想你會理解這一點的。」
秘書又走了進來,同首相耳語幾句。
首相站起身來:「現在,我要同四個在野黨首腦會談……」
「什麼時候才把避難計畫向我們交底呢?」K黨第一把手問,「不把它透露給國民,勢必會在兩週內出現混亂。」
在野第一大黨領導人皺著眉頭說:「據說,政府早把這件事透給了工商界和財界,這樣做難道不是有意偏袒工商業嗎?政府具備的這種作風,會在避難計畫上也表現出來吧?是否會把營救全體國民生命視做頭等大事來抓呢?」
首相回答說:「毫無疑問,把全體國民一個不落地救出去,這是壓倒一切的最高任務。可我們還有責任使這些人以後生活下去呀。」
M黨領袖說:「可從政府的做法看來,真正關心的是保護工礦企業的財產,把這看得比生命還寶貴。我現在想知道,政府是不是已經下定決心拋開所謂官僚機構、權威等所標榜的公正,而真正把營救全國老百姓作為頭等大事來抓?」
首相感慨地說:「國家機構的事情,的確很傷腦筋。我始終覺得政治無非是在後臺進行的工作。我們不應該總在什麼形式問題上糾纏不休,而應該腳踏實地地搞工作。目前我們應盡到知難而進的義務,為日本民族的長遠利益,哪怕粉身碎骨。希望各位埋頭苦幹,配合我們的工作。」
在野黨第三大黨突然亮開嗓門說話了:「你剛才說政治是後臺進行的工作這句話,我認為這正是日本執政黨官僚政府的最大錯誤,國民為什麼會把政治視作黑暗、陰險的東西呢?就根源於此。我認為在目前這種國難當頭的危急的時刻,日本特別需要有一位有能力承擔救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英雄人物,他必須能意志堅強、信心百倍地給全體人民以鼓舞。可是包括閣下在內的政府中有這樣的人物嗎?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請容我直言,我覺得老兄你在政治上是一派十足的官僚作風,對於目前的危機,你下了多大的決心克服這種作風呢?」
首相笑問:「你的意思是由你來承擔這種任務嘍?我並沒有認為自己是塊能勝任度過這場危機的好材料,但除了鞠躬盡瘁,努力完成日前賦予我的任務以外,沒有其他辦法。說什麼『英雄人物』,你不覺得『英雄』和『英雄主義』這些東西使我們的國家和人民,吃夠了苦頭嗎?」
在野第一大黨領袖插嘴說:「還是儘快把『D計畫』的內容和避難計畫的情況告訴我們為好。」
在座的官房長官說:「我們已做了準備工作,只等各黨協商好名單後就可發表。」
首相說:「雖然準備兩週後發表,但目前隨時都有洩露出去的可能,尤其是外國方面。我們請求諸位予以協助。」
在野黨領袖都陸續走出會議室,有人低聲問官房長官:「向天皇陛下報告了嗎?」
官房長官看看此人,但沒有弄清他是哪個黨的領導人。
大藏省國際金融局局長說:「歐洲主管投資的機構,已經開始大量拋售日本債券。我們的代理公司已把它買下來,但這會影響我們購買黃金的資金。」
某外匯銀行總經理說:「不如聽其自然,現在為保密而硬買進來似乎已沒有什麼意義。」
「回收率現在怎樣?」大藏大臣問。
「快達百分之五十了。」
「到百分之五十時暫停一下為好。」
日本銀行總裁說:「我們套進黃金的事,不知洩露出去沒有?」
局長回答道:「我們是希望金價不上漲的,但他們可能擔心黃金和西歐貨幣漲價才大量拋售日本債券,因此很難說他們是否已知道這事。」
外匯銀行董事長小聲說:「我們的做法似乎成了多此一舉,不過是出了一口悶氣而已,但賠了夫人又折兵!」
日本銀行總裁說:「這些又吝嗇又狡猾的傢伙!就算是為了失去國土的日本人考慮,也應該重視國際信譽。而我們也不應該把損失轉嫁給國家投資機構,從而把他們趕到對立面。我們一方面盡最大努力保持住自己的東西,另一方面也儘量少使別的國家蒙受損失。我始終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些信譽會給我們帶來好處的。」
「可是,」局長說,「這種高尚的風格在國際社會中能行得通嗎?」
日本銀行總裁毫不猶豫地說:「肯定行得通!否則國際間的商業社會就沒法成立。我堅守這個信念。」
經濟團體的會長說:「在如此短的時候內,民間企業能夠轉移到海外的固定資產,包括偷偷轉移出去的那部分,也不過是總資產的百分之十。這太令人遺憾了!」
一位幹事不安地說:「按運輸大臣的意見,政府要對船隻的分配嚴格控制,那樣的話百分之三都達不到。」
首相說:「可是,目前的情況是必須優先照顧普通老百姓,而且得讓他們攜帶一些維持最低生活水準的必需品。」
「可以用飛機呀。」
「那也很有限,我們正求助於美蘇兩國,恐怕希望不大。船舶情況也是一樣,東京和橫濱的港灣設備還沒有恢復過來。」
運輸大臣說:「我打算去倫敦國際船舶協會,看能否租些船隻,不過希望不大,因為全世界內船舶都很緊張。」
首相接著說:「而且要估計到撤退是在極度混亂和危險情況下的可能性。專家們說十個月內也許會有什麼新的情況發生。」
這時桌上的茶杯一陣輕輕搖晃,可是人們已不再注意這種微震。此時經濟界代表正同首相、運輸大臣舉行會談。
出席會談的一個人問:「什麼時候公佈分配船隻的法令?」
「兩星期後。」運輸大臣說。會場中有一陣明顯的騷動。
首相說:「因為在正式發表前的兩星期內,掌握了該情報的大企業搶著安排船隻,引起國際上的船價和運費暴漲,那就糟了。懇請大家在兩星期內做準備工作,不要把情況洩露給外國。最近一年,政府撥了若干現款向你們提供經費,同時擴大對外投資,這些給工商界帶來了好處,但政府也要對全體老百姓負責,因此希望大家給予我們全面協助。」
經濟團體的會長說:「莫非又要來一次統制經濟嗎?」
首相苦笑一下:「這就靠大家的自覺性了,現在的政府並不以軍事力量為後盾,那麼喪失了國土和財產的政府會變得毫無意義。」
會長離開座位來到窗前,背對著大家說:「依我看,政府要採取嚴厲的措施,只能助長平均主義思想,若交給民間自己處理,反而會做到公正無私。」
首相說:「可假如工商界一旦忘乎所以起來,能控制住嗎?」
會長突然說:「富士山噴煙了!」
有人也站起來,向窗外眺望:「在寶永火山口。噴得很凶哪,箱根和御殿場也……」
好多人紛紛離座,向外看去。
政府做出兩週後發表的決定後,在不到四天的時間內忽然傳出流言,說此次地震和噴發規模將比以前更大,東京可能片瓦無存,千葉和湘南一帶將沉向海底,因此除了逃向國外,別無他法。謠言迅速擴散,緊接著經濟恐慌之說不脛而走。人們惶惶然不知所措,因為訂購機票的人已不計其數,客輪船票也搶購一空。
後來人們發現這次流言原來是政府有意散佈的。因此,在聯席會議上,代表們強烈要求提前公佈日本沉沒的消息。
執政黨的幹事長說:「假如外國不搶先發表這個消息,在此期間有大批人可以自己設法逃離日本。」
在野第一大黨書記說:「能設法逃出去的盡是些有錢人,可普通老百姓怎麼辦?我認為應早日發表,做出統一安排。」
另一代表說:「應防止混亂擴大,儘早採取緊急措施。」
各方面都紛紛探詢謠言的虛實,街頭巷尾都是人們惶惶不安的議論和猜測。東京地震已停息了幾個月,但對災害的恐懼餘驚未定。曾幾何時,謠言重新四起,這在人們心中又投下了陽影。「東京真的會下沉嗎?」不斷有人提出這個疑問,人們已經意識到:肯定在最近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經濟界在同政府領導人秘密會談後第二天,就暗中開始行動。
在最近一年內日本擁有船舶數字的增大,已引起人們的注意,現在日本又不問價格貴賤,大肆購買舊船破船,或冒充其他國家買船,從而使船價暴漲。而最近一星期內,國際上簽訂租船合同的國家在日本一方,租費也在暴漲。日本向設在國外的企業的匯款猛增。
經濟界的這種新動向,引起國際社會對日本的密切關注。日本到底要做些什麼呢?世界各地都把日本作為他們注意的焦點了。
從東京某處傳來小聲打電話的聲音:「提前兩天發表……」
「決定啦?」對方問。
「經過討論,大致這樣定下來。」
過了幾個小時,又傳出了通話的聲音:「很可能提前二十四小時發表……」
對方抱怨地說:「這樣我們的方案中有三項就失去作用了……」
電話裡的聲音不客氣地說道:「歐洲可能在我們發表以前洩露出去……」
在日本政府原定發表日期的前三天,美國地質測量學會發表了讓全世界震撼的消息:
亞洲東部大陸架,特別是以日本列島為中心,行將發生巨大的地殼變動。
這是地質學會會長尤金.寇克斯同衛星觀測站負責人緊急談話時發表的。上述消息是最近綜合地質觀測衛星和觀測船的調查結果,寇克斯博士表示,日本列島弧在地質學上處於非常特殊的地位,附近的地幔運動是產生大變動的主要原因。
記者們問:這次變動屬何種類型?寇克斯博士沒有做肯定回答,但表示正在考慮大陸漂移說。
日本列島附近發生地殼大變動!
日本將變成亞洲的「原始大陸」?
這個消息立刻傳遍美國和歐洲,而日本由於時差,遲於美國三小時才發表。歐美的報刊都登載此消息,電臺也反覆地廣播。法新社的報導增加了詳細的解說。聯合國當局認為事態發展嚴重,已在數日前召開秘密會議,進行了討論,安理會緊急會議也將討論此事。
關東、關西兩地的交易所聽到消息後,於拂曉前召開委員會議。臨時國會在上午開會,宣佈了本屆臨時國會的合法性,並宣告首相將發表重要演說。於是,國會大廳裡排滿了各報社、電視臺和電臺的錄影機和話筒,外國的新聞記者也動員起來了。日本全國的氣氛相當緊張。人們都肅靜地坐在電視機前,屏息等候首相的露面,此時人們越來越覺得,一週以來的流言,也許將變為現實,那種強烈的不安向心頭襲來。
議長在一點時宣佈開會。首相登上講壇,他帶著沉痛的心情、用低沉的聲音開始讀講話稿:
「各位議員,我以日本政府最高負責人的名議,向各位宣佈:現在,我國正面臨史無前例的國難關頭……」
首相正發表講話時,小野寺提著旅行袋,來到「D計畫」總部。
幸長問小野寺:「就要動身啦?」
「是啊,三點半起飛……」小野寺答道,他的臉上隱藏著一種憂慮。
「你還挺順利嘛。據說國外已經停止兌換日元。不用美金,不賣機票。」
「比預定提前了三天。好險哪!」小野寺說。
中田走過來,捶了小野寺一拳:「太好啦!你們打算在哪兒落腳?」
「暫時在瑞士。她把全部家當都匯到了瑞士銀行。」
「在瑞士,你還可以找到工作。他們也在建造深海潛艇,積極開展海底調查和開發哪。」
這時,首相的聲音從收音機裡傳了出來:「據我國科學家和政府有關部分的調查,證實在最近,以日本列島為中心將發生巨大的地殼變動,日本國土可能會遭受毀滅性破壞和打擊。」
中田說:「我們的工作基本上算是大功告成了,但以後嚴重的事情多著呢,還要牽連到許多國家。」
收音機繼續廣播:「……調查機關預測,這次變動將在一年內發生,日本全部國土將受到破壞,甚至要下沉到海裡去。」
「首相以地質學為主題進行演講,歷史上可罕見啊。」幸長說。
「所以,日本應更早地把自然科學的觀點應用到政治上。」
中田接過話頭說:「那種單純用政治觀點搞政治的時代即將結束,政治家也應具備有關人類社會和自然科學的科學知識。」
幸長搖搖頭說:「恐怕政治的根本任務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仍是處理各種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係。獨裁制度或好或不好,但辦事效率最高……」
「這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遭受過的特大災害,作為行政上的最高負責人,我呼籲各黨領導人予以合作,已建立了超黨派的合作體制。同時,為拯救全體日本國民的性命,並使他們一部分財產免遭損失,政府曾懇請聯合國和世界各國政府予以協助,他們同意盡最大努力提供合作……」
「首相一會兒就要到電視臺和廣播電臺,直接對國民講話了。」中田說。
「為保護全體國民的性命和正常的生活,政府正全力以赴地制訂對策,使全體國民順利撤離。我誠懇地希望諸位議員能夠與我們同心協力,做好各項工作……」
這時幸長問小野寺:「你還沒到出發的時間嗎?」
小野寺看了一眼掛鐘說:「約好一點鐘在成田高速公路的月臺見面。」
「不是要度蜜月嗎?你怎麼沒精神?」
小野寺沉重地說:「可是,你和中田先生打算怎麼辦?」
「還得繼續觀測,中田先生可能調到撤退計畫委員會。」
小野寺憂愁地說:「雖然我一直都想走,可不知為什麼從昨天開始又不想走了。」
幸長鄭重地說:「別這樣。能多跑出去哪怕一個人也是減輕了國家的負擔,就多活下來一個日本人。只要你心繫日本,在瑞士也可以發揮作用的。」
「那,幸長先生和中田先生,準備一直留到最後嗎?」
幸長微微一笑:「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雖然年紀大了,手腳不那麼俐落,可是會想辦法跑出去的。」
電話響起來,中田走過去拿起了話筒。
「富士山也噴發了,寶永火山口有三處開始噴火,箱根也開始噴火了,還伴有爆炸。」中田告訴他們。
「富士山也……」小野寺自言自語道。他心裡忽然掠過一陣不祥的陰影,他站起身來,同幸長和中田說:「那麼咱們再見了,請你們向瑞士聯繫。」
這時,桌子上的茶杯和墨水瓶發出碰撞聲,一陣搖晃,一支鉛筆滾落在地板上。
三個人跑向窗邊。富士山已望不見,只看到一朵巨大的灰色蘑菇雲,滾滾地躍向高空。一陣激烈的震盪,使窗玻璃咯噠咯噠直響。
「這次噴火也真夠厲害的。」中田說。
身後的電話突然又響了,幸長去接,聽了一會兒他把話筒遞給小野寺:「是女人打來的……」
小野寺焦灼地拿過話筒:「喂!喂!」
電話裡傳來一聲轟響和撕心裂肺的哭聲。
「喂!喂!」這次是玲子的聲音。
小野寺用手捂住另一耳朵,扯開嗓門大聲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離開了真鶴公路……車被堵了……」
「真鶴公路?」小野寺一下子煩躁起來:「怎麼到那兒了?」電話的那一端,玲子的聲音時斷時續:「昨天……到伊豆去了……火車今天一大早就出發……交通阻塞……」
小野寺急得汗流如雨:「喂!喂!聽不清……」玲子的聲音後面響起了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音,樹枝折斷和玻璃破碎的聲浪。
玲子的聲音忽然清晰起來:「屋外堆積了白濛濛的灰塵,燒熱的石頭在飛。小野寺先生,我今天是趕不上了,您自己先飛瑞士罷,我一定會趕去的。」
「胡說!」小野寺手都出汗了,他叫喊道:「你胡說些什麼!」
忽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小野寺聽到一句「……日內瓦……」電話就斷了。
小野寺怔怔地呆站在那兒,淚水奪眶而出。忽然一陣衝動,他奪門而出,他真想馬上見到玲子,哪怕是近一點點也好。
「小野寺!」幸長在他身後喊道,「不要行李啦?」而小野寺的身影已消逝了。
幸長身後的收音機裡又傳出首相的聲音,他是在通過電視和收音機同國民直接講話。
「請大家維持秩序,政府和國會會全力以赴地保護全體國民的性命,保障國民的生活……」
來自距東京八十公里以外的真鶴區的一聲爆炸,幾分鐘後便襲向東京市區,房屋開始搖晃。幸長向窗外望去,只見兩邊的雲天籠罩在一片灰色噴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