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四曲 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不冷落,真的太不冷落了。

  從廈門回來後,全府對她的態度簡單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以至於兩天后出來飲下午茶,連Marvy都說:「不錯嘛,守得雲開見月明,聽說就連阮初雲都對你服服帖帖了?」

  恩靜笑:「哪有那麼誇張?」

  不過是因為在接李阿姨來港的問題上,恩靜幫她同阮生說了些好話,所以自廈門回來後,初雲待她雖然稱不上親熱,可從前那些冷嘲熱諷也都消失了。

  「對了,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

  「嗯。」Marvy擱下咖啡,左右巡了眼後,沉下嗓音:「關於我們之前懷疑過的事,連楷夫找醫生確認了。」

  一句話將恩靜拉到廈門奇遇裡:「結果呢?」

  「你的揣測沒錯。醫生確定了,導致阮初雲入院的,就是那晚被放到我們房間裡的恙蟲。」

  她握在杯柄的手突然間一緊:「也就是說,有人用同樣的伎倆,將恙蟲也放到初雲床上?」

  「是。」

  恩靜擰起眉,看著好友凝起了一臉的疑慮。

  「怎麼了?」恩靜問。

  「我在想,現在到底是誰想在對付阮初雲的同時,還想對付你呢?」

  飲完午茶回家時,日頭已落下了天邊。

  恩靜一踏進家門,就見Marvy口中對她「服服帖帖」的阮初雲,突然間像是瘋了一樣地朝她奔過來,一把揪住她衣袖:「是你!一定是你!你這個女人,一定是你慫恿大哥……」

  恩靜錯愕,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又聽到身後阮東廷怒喝一聲:「阮初雲!」

  暫態間,初雲只敢淌著淚站在原地,一雙大眼恨恨地瞪著她。

  可被瞪者卻一臉茫然:「怎麼了嗎?」

  此時整個阮家都沉浸在某種凝重的氛圍裡,阮生鐵青著臉,初雲一邊哭一邊不停地搖頭,而幾個傭人則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阮東廷只是冷冷地瞪著初雲:「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明白,別禍一闖出來就想賴到別人身上,要知道,廚房裡的監控可不是你大嫂逼你裝上去的!」

  「什麼?什麼監控?」此時秀玉也正從房間裡出來,剛好聽到這一句。事隔了好幾個月,原以為阿東早已經放棄了追查,誰知今天竟又讓她聽到這麼句話。

  只見老人迅速從二樓下來,直逼到初雲面前:「裝監控的人是你?」

  「媽咪……」

  「別叫我媽咪!我沒有你這種女兒!」秀玉氣得面色鐵青,「說,為什麼要那樣做?給我老實交代!」

  初雲瑟縮了一下。

  「說啊!」

  「不是……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知道有監控,我只是……沒有告訴你們,可那真的不是我裝的啊!」

  「閉嘴!」她話未說完就被阮東廷打斷:「不是你裝的?我也希望不是你裝的!一開始《X報》的負責人和我說是你我還不相信,哪知今天那和你『來往過密』的記者竟然跑到『阮氏』來和我說,當初的事就是你和他聯手做的!」

  「什、什麼……」阮初雲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你說他……你是說王加生?」

  想必王加生就是那與初雲有過接觸的《X報》的記者。阮東廷臉色鐵青:「那姓王的到澳門賭了一屁股債,今天被債主架著來找我,說能幫他還錢的話,他就把當時的『秘密交易』告訴我。」

  阮初雲就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言,淚水糊了一臉,卻還不停地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和他哪來的秘密交易啊?不過是一起吃過一頓飯,哥……」

  「別叫我哥!從明天開始,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搬出『阮氏』,財務部不需要你!」

  「什麼?!」

  「再說一句,你就連阮家都別想呆下去!」

  初雲無力地癱到了地上。

  竟然是她——與監控器有關的人,竟是她!

  連楷夫說,當初在劍橋合租過的人都深識這「X-G」的妙處,所以他列了名單讓Marvy將那群人一個個研究過去——從何秋霜、何成,到一列同從香港過去的學弟學妹,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阮初雲!

  即使再不喜歡她這個大嫂,可愛大哥愛家人的心她還是有的啊!醜聞一旦曝光,難道首當其衝的不是阮家人嗎?阮家受牽連,對她個人又會有什麼好處?

  恩靜疑惑的目光夾雜著強烈的不贊同,在初雲身上越攢越濃,直到她聽到自己的名字。

  「把手頭的帳務和恩靜交接一下,從下個月開始,恩靜,你到『阮氏』來實習,就接她的位置。」

  「什麼?」恩靜沒想到阮東廷竟然會來這麼一出,錯愕得不知所以:「可我不是學會計的呀!」初雲到英國時學的就是財會,可她在廈門唱南音,來香港後也只在大學裡寥寥修過幾門聲樂課,這樣的資質到「阮氏」去任會計,豈不讓人笑死?「而且我也沒什麼經驗……」

  「你平時不是常幫媽咪做帳?」

  「可那只是家裡的帳啊,『阮氏』那麼大,光在香港就有三家連鎖酒店……」

  「那就從現在開始學,恩靜,財務部有一名資深的前輩,你就跟在他身邊學習,等上手了,再正式上工。」

  「可是、可是我沒有基礎……」

  「慢慢來,」他口氣溫和卻不容抗拒,頓了一頓,又說:「恩靜,我相信你。」

  一時間,恩靜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又聽到了這一句話——我相信你——他看著她,暗邃的目光只定在她一人身上,在她臉上,在她眼中。

  一句話似有千斤重,一句「我相信你」,其實誰也不知道,並不止是表面上的相信而已。在阮家上下十幾雙眼睛前,帶著篤定的神情,他說:「先實習,酒店裡會有前輩教你,恩靜,我相信你。」

  她還能說什麼呢?

  恩靜接的是初雲的班,做的自然是初雲從前的工作,比如員工的工資核算,比如「阮氏」的一部分成本支出。

  在企業內如此,在家中,媽咪見她連「阮氏」的帳都敢做了,便放開了手:「好了,以後這家裡的出入帳也讓你全權負責吧,媽咪就不再操這個心了。」

  一時間,裡裡外外的財務都落到了她這個「阮太太」的手上,於是自這個春末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便從阮家大門外漫延至大門之內——

  「我們先生現在對太太可好了,家裡什麼事都讓太太決定!」

  「何止是家裡?連酒店的事也讓她插手呢!」

  你看,俗世人眼中的好,就是這樣了:他給你權力,他認你的地位,他手下的人全都要聽你的話,以此,阮太太坐實了「阮太太」的位置。

  至於那些細微的旁枝錯節,比如愛,比如男人對一個「女人」而不是對一個「結髮妻」的溫柔,誰又在乎呢?

  阮東廷給恩靜安排的前輩姓楊,是財務部的主管,當初阮初雲留英回來,到「阮氏」實習時,就是他帶起來的。

  謹慎如恩靜,硬是跟在楊老身邊學了兩三個月,才敢獨自接手「阮氏」的一部分帳目。

  可誰會料得到,已經這樣小心了,她所做的帳最後還是出問題了。

  這天在「阮氏」裡,有員工說恩靜將他的工資算錯了,比起之前二小姐給的足足少了五百塊。

  這是恩靜正式接手阮氏帳目的第一個月,她將那帳目重新核算了一遍:沒錯呀,底薪績效加班費滿勤獎,於是又將那員工喚進來,當著面算了一遍。可那員工還不滿意,堅持說她的演算法與初雲相差太大。

  原本恩靜以為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誰知這員工當天就忿忿不平,第二天,竟有三個同樣忿忿不同、同樣聲稱「被少算了五百塊工資」的員工和他一起來到財務室,一致要求恩靜重新核查工資。

  因為人多,她又仔仔細細地將四人的工資核算了一遍。可是——沒錯呀!連分連毫都算出來,完全沒錯!

  可當天下午,那幾名員工便一同坐到了財務部門口,將財務部的大門堵死。

  暫態間,舉店震驚。

  這是做什麼?靜坐?示威?抗議?

  當晚阮東廷就將恩靜叫進書房裡:「你確定那幾個人的工資都沒有算錯?」

  「確定,我來來回回算了好幾遍了。」

  阮東廷沉吟,濃眉緊鎖了片刻,才下結論道:「看來,是故意滋生事端了。」

  「滋生事端?為什麼?」恩靜不解。

  他抬頭冷靜道:「人馬輪換,有時是會這樣的。或許這些員工之前受過初雲的恩惠,也或許,」他頓了下,目光陡然間轉冷:「就是初雲教唆的!」

  一股涼意從她背後森森然爬起——初雲教唆的?那個刀子嘴卻豆腐心的初雲?那個因為偷偷在廚房裝了監控所以被免職的初雲?

  可是,這麼做損害的可是「阮氏」的聲譽啊!就為了吐一口惡氣?就為了把髒水潑到她這個「大嫂」身上,值麼?

  「還在想什麼?」阮東廷原本正在審核一份資料,見她滿臉深思,以為恩靜正為員工鬧事而煩惱,乾脆闔起文件:「我明天會開除他。」

  「沒必要吧?」

  「怎麼沒必要?你剛上工就有人給下馬威,不處理好以後豈不是誰都敢爬到你頭上?」

  「可是,」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妥,「別人會不會說你公私不分?」

  「那不是更好?知道老闆公私不分,那些聰明的才會知道老闆娘得罪不得。」

  就像家裡的這幫傭人,前幾年看阮先生一點都不將阮太太放在眼裡,便一個個也不把她放到眼裡。

  想到這,恩靜輕歎了口氣。

  「怎麼?不高興?」

  她輕輕搖頭:「沒有。」

  阮東廷一面盯著她一面站起,長腿繞過書桌,來到她眼前:「不高興我這麼處理?」

  「沒有啦,只是……只是怕你會被人在後面說閒話……」

  「為了我太太,被人在後面念幾句不也挺好?」

  「啊?」

  「人人都說阮氏夫婦舉案齊眉。當先生的不維護太太,怎麼『舉案齊眉』?」他說得一本正經,那嚴肅樣兒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認真的,直到看到他眼底玩笑的星火。

  「哎,你這人……」恩靜的歎氣聲幽幽。

  「怎麼?」

  「連開玩笑都這麼不好笑。」

  「……」

  隔天恩靜在辦公室裡,左思右想著阮生昨晚的話——或許這些員工之前受過初雲的恩惠,也或許,就是初雲教唆的。

  不知為什麼,她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對,乾脆問老前輩:「楊老,初雲之前的工作情況怎麼樣?」

  「二小姐啊?說實話嗎?」

  「當然。」

  恩靜以為楊老這口氣定是初雲做事不認真,誰知老先生卻說:「說出來太太您別生氣,我絕對沒有拿二小姐和您比較的意思。但是,她做得好,是真的很好:原本就是專業出身,帳得做好不說,性子雖然嬌了點,可平日裡也能和員工打成一片,所以在她任職期間,」說到這,楊老頓了一下,一副「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喲」的表情:「從來沒有員工因為工資鬧過事。」

  恩靜錯愕——和員工打成一片?這樣的初雲,還真和她平日裡看到的二小姐不太一樣呢。

  只是這不太一樣的二小姐,當真會利用自己和員工的關係,教唆他們來鬧事麼?

  她不清楚,可另一廂,阮生已大概這麼認定了。

  一進辦公室,阮東廷便將人事處主任叫了進來:「那個帶頭鬧事的是叫『王阿三』吧?多付兩個月工資,開了他。」

  「這不好吧?」主任看上去有些為難,「其實他也沒犯什麼大事……」

  「得罪董事長夫人不算大事?」

  主任愣在了那裡。

  殺一儆百,殺雞儆猴,上下五千年來管理者們最擅長的一招。

  可誰知道,這回用在「阮氏」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隔天秘書神色焦急地闖進他辦公室裡:「不好了不好了!阮總,昨天被辭退的員工竟然在酒店外示威啊!」

  阮東廷迅速下樓,就見那前手領了辭退金的傢伙此時竟舉著個「還我公道」的牌子,帶著其妻其子在酒店大門口靜坐!

  「阮總,這……」

  「馬上找人打發掉他們,別讓事情鬧上報!」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大堂經理幾乎要哭了,「記者過來了。」

  恩靜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鬧成這樣。在酒店門口看到記者時,她當機立斷,叫來司機:「送我回家!」

  是,現在能解決問題的,只有阮初雲!

  其實那員工來鬧事的第一天她便要找她核對了,可初雲回應給她的只有冷嘲熱諷:「大嫂不是很厲害嗎?媽咪昨天還誇你上手快呢,怎麼?現在一點兒小帳就要來找我了?」

  冷嘲熱諷沒關係,關鍵是,熱嘲熱諷後還拒不幫忙——恩靜一想到她就頭痛。

  回到家時向張嫂打聽了初雲的去處,張嫂說:「二小姐有客人呢,就在後花園裡。」

  走過去一看,竟是之前被她們從大陸帶過來的李阿姨。

  很明顯李阿姨過來的目的和她一樣:「初雲小姐您別顧著嘔氣啊,現在問題那麼嚴重,我早上去上班時,那王阿三可是帶了老婆孩子在酒店外示威的啊!原本念著同樣是大陸過來的,我剛到酒店上班時,他還會給我一些照應,可今天、今天就連我和他說話他都不理我了,情況好嚴重的!」

  「可真不是我教唆的啊!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來說我?陳恩靜說是我交接沒交接好,媽咪也說是我的錯,昨天還被大哥臭駡了一頓……」

  「那現在就更應該馬上回酒店!」恩靜冷著聲,插入兩人的對話裡。

  李阿姨一看來者是恩靜,頓時緊張了起來:「太、太太,我也是看事情太嚴重才偷偷跑出來,酒店的活都做好了,您千萬別計較我曠工……」

  恩靜擺擺手,現在沒空再去計較這些小事了。那任性的女子一看來者是她,就直接拉下臉:「又是你?昨天害我被大哥罵得還不夠嗎?竟然還有臉讓我去幫你?」

  「現在你還以為是在幫我嗎?」

  初雲一頓,恩靜又說:「連記者都鬧來了,阮初雲,你還以為自己是在幫我嗎?當真不顧『阮氏』的名譽了?!」

  「什麼?」

  這下連李阿姨也吃驚了:「記者也來了?我剛剛出來時還沒看到啊……」

  恩靜冷了臉,不再說話了,只那樣站著,看著初雲。

  可看了許久,見那女子還在自尊與現實中猶豫不決,簡直朽木不可雕,她冷聲朝身後命令道:「阿忠,載我回酒店!」

  轉身就要離開後花園,阮初雲才終於如夢初醒:「我也去!」

  可,太晚了。

  三人匆匆坐了阿忠的車趕回酒店時,情況已經又變了——方才出門時的報社小汽車變成了救護車,記者中又添了幾名醫生護士!

  「怎麼回事?」恩靜沒看到阮東廷,拉住大堂經理問。

  經理真是快瘋了:「那三人不知剛剛吃了什麼東西,記者來了沒多久就稱肚子痛,現在全都口吐白沫,送醫院了!」

  「什麼?」

  食物中毒。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酒店外有三個倒下的人——王阿三、王太太,還有他們的孩子。半冷的來自酒店廚房的面還擱在一旁,救護車和員警一同趕到的時候,那名偷偷將酒店剩食打包給他們當午餐的員工簡直要嚇傻了:「不是我、我發誓不是我……」可他還是被帶回去警局審問了。

  經理說阮先生正在會議室裡,同幾名高層商討對策。而身後阮初雲已經快嚇傻了,尤其在聽到經理說出中毒者的名姓時,她腿一軟,幾乎暈厥。

  晚上恩靜回家時,這驕傲的大小姐竟主動來找她:「陳恩……呃……我是說,你到我房間來一下吧?」

  還不到晚餐時間,趁沒有人注意,她將恩靜拉入自己房裡:「今天那個食物中毒的員工,就是之前那個鬧著說你算錯帳的人嗎?」

  恩靜看她臉上有某種大難臨頭的慌,有些奇怪:「是,怎麼了?」

  「是叫『王阿三』?」

  她點頭。

  「完了!完了!」那種大難臨頭感更直接地摔到了初雲臉上,她破天荒地緊抓住恩靜的手:「大嫂,拜託你大人有大量別計較我之前的不禮貌,這次你一定要幫我說兩句!大哥現在只聽你和媽咪的……」

  「怎麼了?」恩靜被她這反常的行為弄得有些莫名。

  「幫幫我好不好?你一定要幫我……」

  「你先把事情說清楚啊。」

  「好、好,我說,」初雲說:「那王阿三的工資不是你算錯,是我之前每月多給了他五百塊,交接的時候我顧著賭氣,忘了告訴你。」

  「什麼?」

  「酒店有四名夥計家庭情況非常差,王阿三就是其中之一:他老婆是偷渡過來的,沒有工作,一家七口人全靠他一個人養,所以我每個月在結工資時,給他多加了五百塊。這事我沒讓別人知道,就怕有員工會說我不公平,當然,錢我保證也是從我自己的口袋裡掏的,沒動過酒店半分不該動的資產!」說到這,她突然抓住恩靜的手,目光是這幾年來面對恩靜時從未有過的坦誠,當然,還夾雜著恐懼:「你那天和我說算錯帳時,我發誓我真沒想起是這個員工!大嫂,我當初真的是一番好意,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去示威?而且還食物中毒、還鬧來了員警……」她開始發起抖,恐懼完美地剝去了這女子平日裡的高傲和任性,只剩下小女生天性裡的臨危而亂:「對了,他該不會、該不會……」

  恩靜搖搖頭:「你哥跟去醫院了,剛剛我打電話給他,說是搶救成功了。」

  初雲這才鬆了一口氣,可念頭一轉,又慌了:「怎麼辦?大哥知道了會不會把我……」

  「我會向他解釋的。」

  「可是……」初雲眼裡已浮起了霧氣,「可是」了好半天,似有話要說,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恩靜看出了她的心思:「放心吧,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你大哥的。」

  要是讓他知道帳目問題全出於這女子多給的那五百塊,結果她又顧著賭氣沒說出實情、引起了今天這一切,就他那脾氣,初雲還能在阮家待下去嗎?

  「大嫂……」

  感謝的話還來不及說,恩靜又開口:「你有王阿三家裡的電話嗎?既然一開始是出於好意才多給的錢,我想先同他家人解釋解釋,對接下來處理這件事應該會有點幫助。」

  「對、對!我沒有王阿三的電話,但李阿姨說不定有!今天她還和我說因為同是大陸過來的,王阿三給了她不少説明,她的電話就在我手機上,我馬上找!」說著匆匆拿過一旁的包,可翻來覆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手機。最後初雲索性將包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錢包、車鑰匙、筆記本、化妝品、零食以及……藥。

  「你生病了?」

  「啊?沒有啊。」

  「那這藥……」恩靜拿起拿起那瓶藥——透明的瓶子,透明的液體,份量瓶身看起來皆類似於注射液,只不過瓶身寫滿的那些英文字母,不知是太專業了還是她英文太差,恩靜一個字也看不懂。

  「這是我的?」初雲莫名地接過去,可看了一會兒,似是沒印象:「算了,可能是以前忘記扔掉的吧。」說著隨意往旁邊一擱:「天,終於找到了!」

  手機就藏在包包最下面,她翻起電話簿。

  可就在這時,房門外一片喧嘩:「太太,不好了太太!」

  恩靜推門而出:「什麼事這麼吵?」

  卻見幾名便衣男子走上樓,朝她亮出搜查令:「對不起阮太太,關於中午那起中毒案,我們想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這是搜查令。」

  阮東廷還沒回來,秀玉不在,阮家上下暫態全亂了套。

  好在恩靜很快就反應過來:「搜查令?難道你們懷疑我和中毒案有關?」

  「Sorry阮太,『阮氏』許多員工都說,您和王先生近來的糾紛很大,所以……」阿Sir又揚了揚搜查令。

  而樓梯上的「阮太」也果然如傳言所說的好說話:「明白,雖然我想阿Sir的目標是我,不過需要什麼,這屋裡的人都會配合的。」

  阮東廷推開家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家裡添了好幾個陌生人,全堵在一、二樓相接的樓梯口,恩靜、初雲、俊仔還有一大票傭人,也都圍到了那裡頭。

  一看到他初雲便面露喜色:「大哥回來了!大哥,這些阿Sir竟懷疑毒是大嫂下的!」

  他面色一沉,加快腳步走向樓梯。

  最前面的員警甫開口:「是這樣的阮先生……」可話未說完,恩靜房間裡突然傳來他同事的聲音。

  「老大,有情況!」一名女警拿出一瓶透明的、類似於注射液的藥品,「找到了,就是這個——加到王阿三午餐裡的奎寧!」

  恩靜錯愕地看著那透明藥品:「這是從我房裡找到的?」

  「是。」女警點頭。

  「可這不是我的東西啊!」

  「那怎麼會在你包裡?」

  一時間,恩靜愣在了那裡——透明瓶子,透明液體,滿瓶身陌生的英文及……注射液一樣的外形——突然間,她瞪向初雲。

  可後者卻一副比她更震驚的樣子,她瞪著那東西:透明瓶子,透明液體,滿瓶身陌生的英文及注射液一般的外形——是的,她一定也正覺得為什麼這東西這麼眼熟吧?一定是看著看著,突然間就想到剛從她包裡掉出來的那一瓶吧?所以電光石火間,她錯愕地,也瞪向了恩靜。

  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

  「阮太太,王阿三一家全是奎寧中毒,而我們又在你的包裡找到了這東西,加之您和王阿三之間的矛盾——我想,阮太該跟我們回一趟警局了。」

  恩靜懵了,一整個白天都隱隱發酵著的不安寧感,終於在這一刻,以滅頂的姿態迎面摑來。

  「這東西不是我的!」她迅速回應,轉向阮東廷時,就見他也滿臉錯愕的神色。

  此時房中又傳來另一名阿Sir的聲音:「老大,找到購買記錄了!」

  就在恩靜房間裡,就在梳粧檯的櫃子裡,就在櫃子最底層,一張購物單安然躺著。

  那購物單上僅有的物品便是奎寧。

  物證,俱全了。

  靠近樓梯口的這一方,靜寂如死。

  直到阮初雲出聲,就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一般:「不,絕對不會是她!阿Sir,剛剛我……」

  「初雲!」聲音卻倏然被打斷,這回開口的是恩靜了。只見那女子的目光緊緊地定在初雲的瞳仁之中:不,別把自己也拖下水!

  再回過頭時,聲音那麼輕卻也那麼堅定地,恩靜說:「藥不是我的,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她看向阮東廷,這次不是對員警,而是對他了:「你要相信我,這東西絕對不是我的!」

  可阮東廷卻只是緊緊盯著阿Sir搜出來的那張購物單,她常去的那家藥店,作案的藥品……

  一旁恩靜還在說:「不是我……」

  他冷鷙的眼緩緩抬起,卻是對著員警:「阿Sir,24小時後可以保釋,沒錯吧?」

  「阮先生!」她驚得一時間忘了該在外人面前叫他什麼,雙眼難以置信地定在他身上:「我說過了,那東西不是我的!」

  「那購物單呢?」

  她的大眼裡已浮起了層霧氣,紅唇微微顫著,卻不知該如何發出聲音。

  購物單呢?東西不是她的,那麼,她又怎麼會知道那購物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同樣的東西也在初雲的包裡出現過,明明這其中一定有貓膩,可此時面對那麼多雙眼,面對極有可能將初雲也拉下水的窘境,她又該怎麼說?

  一旁的阿Sir已經拉過她的手扣上了手拷:「走吧,阮太太。」

  恩靜卻仍死死瞪著阮東廷。

  雙手被扣,她卻像是無知無覺,霧濛濛的眼只定在阮東廷臉上,就像想在那上頭找到一絲絲關於信任的東西——可是,沒有。

  他的面孔,竟冷峻得一如既往。

  「你不相信我,是嗎?」

  「我會讓律師保你出來。」

  律師?

  呵,律師!

  阿Sir帶著她就要往樓梯下走,只是在路過他時,恩靜的腳步微緩,就像想起了什麼:「你說過以後都會相信我的。知道嗎,那時,我真的信了。」

  眾目睽睽下的那張俊臉突然變得好難看:「恩靜……」

  「明明是做不到的事,為什麼總是要給我希望?」

  她跟著阿Sir們走了——不,她走得比阿Sir們還快,就像在這裡多待一分鐘,她都覺得難受。

  員警們一走,阮東廷就冷著臉將張嫂叫進書房:「從太太回家到現在,上過二樓的所有下人的名單,你現在就擬一張給我。」

  「好的。」

  「還有,今晚我沒在家,你幫我盯著太太的房間,有任何異常馬上打電話給我。」

  張嫂見他臉色極難看,也不敢多問,便答應著離開了。

  緊接著是初雲推門進來:「大哥,」她手裡也拿了個透明藥瓶,阮東廷一看那東西,雙眼便危險地眯起,初雲還在結結巴巴著:「我覺得、我覺得大嫂這次是被冤……」

  可他沒興趣聽她多廢話:「這東西是誰給你的?」

  「不懂啊!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放了這瓶東西進去,我本來還以為是以前忘了扔掉的藥,直到剛才大嫂的包裡也被搜出這東西,大哥……」

  「給我。」

  阮初雲將東西擱到他桌上,那表情說不清是擔心還是怕:「大嫂那邊……」

  「你不用管,好好想一下自己的包被誰借過或碰過,想到馬上告訴我。」他站起身,拿過藥罐便離開了書房,不輕不重的嗓音在他走到門口時,又傳到了初雲這邊:「對了,媽咪回來後和她說一聲,今晚我不回家了。」

  警局裡,恩靜眼觀鼻鼻觀心,一坐下便只說了句:「事情不是我做的,在律師來之前我什麼都不想再說,抱歉,耽誤你們時間。」

  也許是她的口吻,也許是她眼中淡淡的自嘲淡淡的悲愴,阿Sir們竟也沒有為難。

  剛剛走出阮家時,那女警見她步伐太快,正想讓她慢點兒,可臉一轉過去,撞入眼簾的,竟是恩靜迅速滾落的淚水。女子的心思何等細膩,彈指之間,她似明白了阮太走得這麼快的原因。

  在一個不相信你的人面前,眼淚是恥辱,還是懦弱妥協的證明?

  上了警車後,她悄悄和上司咬耳朵:「老大,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是被冤枉的。」老大聳聳肩:「有什麼辦法?東西是在她包裡找到的,咱們只是公事公辦。」

  阮東廷的律師遲遲未至,恩靜卻只是平靜著面容,或許,她的一整個魂都已經不在這件事情上了。

  直到大半夜,那緝押她的女警出現:「阮太太,你可以走了。」

  恩靜才有了反應:「律師來了嗎?」

  「不是,是……」她微頓了頓,「是阮先生,他也中毒了。」

  「什麼?!」

  事情暫態間混亂無比。

  恩靜離開警局後便直奔醫院,那兒,秀玉、初雲和俊仔已焦急地在手術室外踱來踱去,一見到她,秀玉便急急迎上來:「孩子,你沒事吧?」

  恩靜搖頭:「阿東怎麼樣了?」

  「正在裡面洗胃,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

  她這才軟軟地鬆懈了下來。

  手術室外的等待太漫長也太難熬,大半夜了,也不知是淩晨幾點,才有醫生走出來:「可以進去了。」

  可進去後,一行人卻比沒進去時更難受。在所有人眼裡,阮東廷永遠是剛毅的的堅強的運籌帷幄的,可今夜躺在這病床上,他依舊剛毅依舊堅強依舊運籌帷幄,只是那張臉那雙唇,卻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俊仔忍不住哭出聲:「大哥……」

  可被哭的卻不領情:「哭什麼,你哥死了嗎?」口吻仍是一貫的冷冽,一邊說,目光一邊掠過俊仔,定到後面的恩靜身上:「很晚了,你們先回去吧。」

  「可我們才剛進來……」初雲與俊仔幾乎異口同聲。

  卻又聽他說:「恩靜留下來就好。」

  他這麼一說,大家便都想起了之前的場面。秀玉叮嚀了兩句就帶著兩人出去了,一時間,偌大病房裡只剩他和她。

  恩靜依言留下來了,只是之前在阮家的場景歷歷在目——明明是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呢——話語清清楚楚地浮在各自心頭,所以即使留著,她也不見得有多熱絡,只是靜靜替他倒了杯水,遞過來:「喝點熱水吧。」

  他卻不接那只玻璃杯。

  女子的面容蒼白而沉靜,是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靜。阮東廷看了她半晌,才開口:「之所以讓你跟阿Sir走,是因為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再出來。」

  恩靜卻對他的解釋沒什麼興趣。見他不喝水,她轉身將玻璃杯擱在了桌上:「你先休息吧。」

  可方剛離開卻又被他拉住手:「好了,這時候可以不賭氣嗎?」他口吻嚴肅,「聽我說,回家後你馬上去找張嫂,讓她將我交代的東西交給你。我離開之前讓她盯著你的房門,那個陷害你的人,今晚可能會再進去一趟。」

  恩靜這才有了反應:「你是說……」

  「對,沒有不相信你,這件事一定另有蹊蹺。」

  她的耳根突然間有些發燙,抬頭看病床上的男子,廝正一臉傲嬌地冷睨著她。什麼也不必說,她已經能從那眼神裡讀出他的意思:「陳恩靜你說你蠢不蠢?」

  她的臉「轟」地紅了起來:「那、那我現在是……」

  「是先在這睡一覺,還是先回去找張嫂,隨你。」

  她一看那床,不過一米寬,被他一霸便幾乎沒空間了,她再躺上去豈不是要擠到他懷裡?

  這想法令恩靜臉上的赧意更濃。

  「阮太太,這種關鍵時刻,你該不會是在想什麼限制級的畫面吧?」

  「哪、哪有?」她一羞,飛快抓起一旁的小包,「我先回去了——找張嫂!」

  「張嫂說不定已經睡了,要不然……」

  「我會把她叫醍!」就像不敢聽他接下去的話,她急匆匆地開口。

  身後傳來男人的低笑,幾乎是難得愉快地,卻逼得恩靜加快了腳步。

  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三點多,眾人都睡了,可她剛走上二樓,張嫂還是第一時間冒出來,沉著聲對她說:「太太,這是先生讓我列出來的名單。」她跟著恩靜進了房,拿出一張紙條,又看了眼房門,確定關緊了,才轉過頭來:「太太,剛剛大家趕去醫院看先生時,我發現二小姐鬼鬼祟祟地進了你的房間。」

  恩靜擰起眉——剛剛阮生已經說過了,那個陷害她的人,很有可能會在今晚又進她房間。「你確定是初雲?」

  「是的。先生吩咐後,我就一直藏在二樓最尾的那個角落裡。聽說先生出事,大家都急得直奔醫院,只有二小姐——她是等夫人和少爺離開後,進了一趟你房間,才趕去醫院的。」

  她的手心一片涼,暫態間就想起幾個鐘頭前,從初雲的包裡掉出的那瓶透明藥液——是叫「奎寧」嗎?那讓王家三口人差一點就沒命的東西?從初雲的手中出來,藏進她包裡?甚至枉想藏進她的人生裡?

  是初雲?

  幾乎一夜無眠,滿腦紛繁的思緒逼得她眼睛閉也閉上不。第二天一早,房門口便傳來低低的聲音:「大嫂,你醒了嗎?」

  正是阮初雲。

  打開門,迎面而來的就是初雲忐忑的臉:「我哥他……怎麼樣了?」

  「還好,應該沒有危險了。」恩靜動作很小地捋了下頭髮,見初雲眼下也掛了兩枚黑眼圈,一副沒睡好的樣子,腦中不由得浮起昨晚張嫂的話:「初雲?」

  「嗯?」

  「昨天下午你包裡出現的那瓶藥,我是說,那瓶很像是『奎寧』的液體,你……」

  「我交給大哥了。」

  恩靜一怔。

  可初雲的樣子看上去很誠懇,也沒懷疑她這話別有用意:「阿Sir們一走,我就趕緊把東西拿給大哥了,大嫂,」說到這,初雲表情裡又添了絲赧意,尤其那「大嫂」二字,吞出來時,從舌頭到眼神似乎都還沒能適應:「雖然以前一直對你……呃,不怎麼好,可這次我也覺得你是被冤枉的。」

  恩靜唇角勾了勾,努力想勾成一個完整的微笑,可不知怎地,這笑最後還是完不成。

  她只能柔下聲來:「謝謝。」

  「不用謝我,其實……」她頓了下,聲音低喟歎:「都怪我。」

  「什麼?」

  初雲笑笑,沒再說什麼,旋身離開了。

  其實……都怪我?

  什麼意思?

  早餐後再來到醫院,恩靜腦海裡仍是這句怪異的話。

  阮東廷顯然也不可能休息得好,不過他是鐵打的,只要睡上一小時,整個人又能恢復回素來的冷靜精神,甚至連黑眼圈都不見。這不,恩靜一進房,就見他已經坐起了身,雖是在病床上,可那一臉嚴峻地審視著資料的樣子,哪像個剛洗過胃的人?

  而再看那疊資料——「『阮氏』出入帳」,天!助理也真是的,還一大早送這些來!

  恩靜將在家煲好的粥擱到小桌上,正要打開,阮東廷已經先開口:「把張嫂列的單子給我。」

  單子一交到他手上,恩靜又著手盛粥。熱乎乎的糯白色米粥在陽光下泛過溫潤的光潤,香氣淡淡地彌散開,引得阮江廷也往這看過來:「誰做的?」

  「張嫂。」

  「哦?端過來我嘗嘗。」

  本來也就是要讓他嘗的,可誰知一碗粥端過去,阮東廷嘗了一口就皺起眉:「這是糯米麥粥?」

  「是啊。」

  「味道太淡,糯米太爛,小麥嚼勁不夠,」恩靜的臉轟地一下紅透了,可廝還不鬆口,不徐不緩又總結了一句:「張嫂手藝沒這麼差。」

  簡直過分!

  要不是恩靜脾氣好,換了誰都得當場翻臉了吧——當然,前提是她敢在「萬年面癱」跟前翻臉。

  阮東廷睨了眼她滿臉羞窘的紅,唇角似乎動了動:「說吧,張嫂有沒有說昨晚誰進了你房間?」

  一句話又將恩靜的注意力引到了正事上。只是面對這話題,不知為什麼,她竟有些難以啟齒:「有,她說……」

  「嗯?」

  「初雲。」

  死寂暫態籠罩了這一方空間,阮東廷輕擰起眉。

  很顯然,就和她昨晚聽這回答時一樣,他從錯愕到憤怒再到懷疑,不過是電光石火的時間。

  恩靜連忙又開口:「其實我覺得,她進房間不一定就代表……」

  「不用替她說話,我會查清楚。」他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通常,這就是阮先生不痛快的表現了。

  恩靜默默地轉移了話題: 「對了,初雲說,她包裡的那瓶奎寧已經交給你了?」

  「嗯。」

  「在你出院前,能不能先借我?既然有人要陷害我,我想先研究研究。」

  「不用了,我已經交給Cave,他會負責研究。」

  「連楷夫?」

  怎麼會是他?這兩個男人,明明一個高冷一個倜儻,在一起時不是明貶就是暗侃,甚至打過架,可此時她卻發覺,每每有緊要的事,阮東廷會託付的人,卻總是連楷夫一個。

  「這個人,」她有些疑惑,「真的可信嗎?」

  「放心吧,除了對你的那點小心思,其他的大體可信。」

  「阮先生!」她臉一紅,這人真是的,又要舊事重提!

  不過某人看上去卻挺愉快,黑眸睨著她羞惱的神情,唇角甚至是上揚的:「人長得好看有什麼辦法?狂蜂浪蝶到底也是有審美觀的,這不怪你。」

  他這是在讚美她嗎?

  恩靜瞪大眼,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不,不,即使她沒聽錯,也應該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吧?結婚這麼久了,阮先生可從來沒說過她一句好話呢!

  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視,恩靜轉過頭,就見進門的是婆婆。

  「喲,看來媽咪來得不是時候啊。」看這小倆口挨得這麼近,還真是……挺賞心悅目呢。

  恩靜紅著臉往後退了退:「媽咪您來了?那我先回酒店了,你們慢慢聊。」

  再扭頭看阮生,準備收過他手中的碗時,竟發現那一整碗的粥不知何時已經被他喝光了。

  阮東廷將空碗遞給她:「去吧,醫生說要明天下午才能出院,我明早還吃這個。」

  不會吧?「可你剛剛不是說……」

  「手藝是差,不過勝在熬粥的人夠用心,爛粥養胃,病人也不宜吃得太鹹。」

  「……」

  「更何況,『阮太太』難得下回廚,合該鼓勵鼓勵。」

  「……」

  這傢伙實在是太會裝了!明明剛剛還一副「這粥誰熬的啊手藝這麼糟」的嫌棄樣,這不頭一轉,原形畢露了。

  恩靜悄悄瞪了他一記——當然,分寸很好地把握在了被某人發現的範圍內。

  等她一走,秀玉便笑眯眯地看向兒子,不發一語地。

  阮東廷也大方任她看,甚至像是做好了讓媽咪長期觀賞的準備般,他又拿起那份酒店出入帳,直到秀玉開口:「本來媽咪還挺擔心,知道那件事後你會不會大發雷霆。結果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見你對媽咪說過一句重話。」

  不必問也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此時病房裡只他們母子二人,關起門來,說的自然是最隱私的話。

  阮東廷表情不變,依舊盯著他的出入帳報表:「恩靜這『受害者』都沒發脾氣了,我有什麼資格多說話?」

  「哦?沒發脾氣?」秀玉挑眉,「我記得那會兒,我兒媳婦可是和你鬧了一星期的冷戰呢。」

  阮東廷眼角抽了抽:「媽咪,您有點哆嗦了。」

  「是嗎?」秀玉站起身,一派典型端莊的貴夫人樣:「其實呢,媽咪一直挺懷疑,我兒子是不是從沒覺得得媽咪在恩靜房裡燃『香』,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說到這,她親切地走向床頭,和藹地拍了拍兒子的肩:「所以媽咪大膽地猜,是不是我們東仔也覺得,我這當媽的,的確是比你這當兒子的更懂得挑兒媳婦呢?」

  「媽咪,」聽到這,阿東終於將那份出入帳報告往旁邊擱了擱:「有件事您好像還沒搞清楚。」

  「什麼?」

  「挑媳婦的人並不是您,知道嗎——是我。」

  醫生說隔天下午才能出院,可事實上,七七八八的檢查再加出院手續,回到阮家時,已經是晚餐時間。

  張嫂是老派人,燒了個說是去晦氣的小火爐,硬是擺在門口,要阮東廷跨過去:「太太也跨,一起跨!夫妻和睦,平平安安,早生貴子!」

  話剛落,大廳裡頭就傳來一道調侃的聲音:「才出院就想要『貴子』?張嫂,你這要的是Baron的命吧?」

  「去去!胡說八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張嫂連忙對著火爐念叨。

  當然,夠膽在萬年面癱前說這種混帳話的,除了連楷夫外還能有誰?

  在阮東廷和恩靜回家前,那人已經先人一步,坐到了阮家的餐桌上。

  秀玉瞪他一記,聲音裡卻沒什麼斥責成分:「還不是因為你媽咪?成天帶著Angela在我面前炫耀,Aunty都這把年紀了還抱不上孫子,不念一念,這兩人會有動力嗎?」

  被念的兩人正好走進了餐廳,阮東廷自然還是一副冰山面癱的樣子,倒是恩靜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想到這兩人曾在「某件事」上那麼推波助瀾,還被阮生那麼誤會,聽到連楷夫和媽咪討論這種問題,她總覺得不自在。

  「看看『阮太太』瞅我的這小眼神,簡直是在看殺父仇人嘛!Baron,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連楷夫眼波一轉,桃花眼笑盈盈地對上了恩靜的:「不過話說回來,恩靜妹妹,你不能把舊帳都算到我身上哪,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我那麼做,也是為了幫Aunty嘛!」

  「說夠了沒有?」那個被「為了他未來」的面癱好像還不怎麼領情,看恩靜被說得滿臉通紅,他瞪Cave連一記:「吃飯。」

  大概所有人都以為,連楷夫今晚過來是為了給阮東廷探病的。但事實上,酒足飯飽後,兩人還是移步到了阮東廷的書房裡。密謀聲低低,像是在說什麼重要的事。恩靜端著藥和溫開水要送進書房時,就看到阮初雲一人鬼鬼祟祟地在門前踱來踱去。

  「初雲?」

  阮初雲嚇了一跳。

  「你在這做什麼?」

  「沒、沒什麼!」初雲一看是她,稍稍鬆了口氣,急促地又往書房門口瞥一眼:「你是來給大哥送藥的?」

  恩靜點頭。

  「那、那我先走了。」

  纖細背影略顯倉皇地消失在二樓樓梯口,看得恩靜一臉狐疑。

  扭頭再去敲阮東廷房門,裡頭傳來略為警戒的聲音:「誰?」

  「是我。」

  「進來吧,門沒鎖。」話音落下,低低的密謀聲又起,絲毫也不顧忌她。

  只是一進門,恩靜便覺得書房內氛圍凝重,兩個男人皆眉頭緊鎖,像是在討論什麼重要的事。她隱隱地聽到連楷夫說了什麼「監控」什麼「中毒」,只是一看到她端在手上的藥,廝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看看恩靜,再看看阮東廷:「記得你將奎寧交給我時,裡頭只有五分之四的份量,那少掉的五分之一……」

  桃花眼含著笑瞥向阮東廷胃部:「嘖嘖,貌似和你胃裡被檢查出來的那一些——差不多分量呢。」

  什麼意思?

  阮東廷依舊表情淡淡波瀾不興,可一旁的恩靜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爆炸性消息。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連楷夫又露出了他那道自認為很帥很倜儻的笑容:「那少掉的五分之一,進的就是咱阮大少的胃吧?」

  「阮先生!」恩靜驚叫出聲。

  阮東廷卻不理:「你先出去,我和Cave有事要談。」

  這話一落,她哪還能繼續待在這裡?

  只是退出書房後,恩靜開始心神不寧了,滿腦子裡全是連楷夫剛剛的話。走回自己房間時,她突然又想起來那一夜,就在阮東廷入院、而警局也終於放人的那一夜,他說:「之所以讓你跟阿Sir走,是因為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再出來。」

  她心一驚——難道說,那時他就已經佈置好了這一切?

  連楷夫在阮家待了很久,接近淩晨才回去。

  阮生進房取換洗衣物時,恩靜還沒睡,坐在床上研究著「阮氏」的帳單。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就見阮生若有所思地走向衣櫃,神色之嚴峻,就連房間亮著燈而她還沒睡都沒發覺。

  她本想開口喚他,可又覺得他一定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不忍打斷。只能任他拿著衣物進浴室,再出來時,才看到恩靜:「還沒睡?」

  「是啊,」她擱下帳本,看阮東廷還濕著髮,便下床翻開抽屜,拿出吹風機:「就在這裡吹吧,大家都睡了,在外頭吹會吵到別人。」

  她的意思很簡單,其實就是讓他自己在這把頭髮吹乾。誰知阮東廷看著那吹風機,冷不妨問了句:「你幫我?」

  「啊?」恩靜一愣。

  「開玩笑的。」他伸手過來,要取過吹風機時,卻聽到原本並沒服務打算的人兒說:「好,我幫你。」

  「哦?」

  她的臉有點紅,尤其是在他這一聲略帶調侃的「哦」之後。

  阮東廷舒適地坐下,任由她手指輕觸著他髮絲。手指冰涼,吹風聲「嗡嗡」,許久後,才拌進了恩靜的聲音:「連楷夫晚上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

  阮東廷沒有回答。

  「那些奎寧毒液……真是你自己喝下去的?」

  阮東廷依舊沒有回應。直到她關上吹風機,擱到一旁,他的眼皮才抬起來,在鏡中對上了她固執的眼。

  半晌:「我說過了,不會讓你在裡面關太久。」

  所以他喝下那一些毒液,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不過是為了讓警局的人知道,其實將阮太太抓走了也沒用——兇手,仍逍遙法外!

  可恩靜卻急了:「那也不能這樣啊!你知道那麼做有多危險嗎?萬一、萬一……」她說不下去了。

  直到阮東廷定定地看著她,看了好久,恩靜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口氣有多差,而眼眶處,已著著實實浮上了一圈紅。

  「我頭髮還沒乾。」突然,他開口,聲音低低的。

  恩靜這才又拿起吹風機。只是那一雙手啊——握著吹風機的、輕碰著他髮絲的那一雙手,又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壓抑而隱忍,微微發著抖的樣子,就像剛逃離了一場巨大的劫難?

  直到頭髮吹乾,他轉過身來,才發覺女子的眼眶裡已蓄滿了搖搖欲墜的液體。

  阮東廷無奈:「天!」

  她像是羞窘至極,他一開口,那些丟人的眼淚便全數滾落,恩靜尷尬地要去擦,誰知對面的大手已搶先了一步,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掉了那些滾燙的液體:「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你這麼愛哭?」

  他這一說,她便更羞窘:「哪有?」

  「沒有嗎?」溫暖的姆指劃過她眼角,不出意料,又沾上了些許滾燙的濕意:「嗯?」

  她垂下頭,突然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要怎麼說呢?那些連她自己往深處想都會覺得羞窘的心事,他能體會嗎?愛有兩種形式,一是於大庭廣眾處呈現,巴不得全世界都跟著自己歡喜,一是小心翼翼地隱藏,就怕被他察覺了,嘲笑多情的自己。

  許久,阮東廷退開身,不想為難她似的:「好了,你休息吧。」

  話畢就要走出去,卻被恩靜急急地叫住:「阮先生!」

  「嗯?」

  「今天天氣這麼冷,你又剛出院,真的要睡書房嗎?」

  阮東廷挑眉。

  「我的意思是……呃,我是說……你書房的被子挺薄……」

  「你的被子比較厚?」他揶揄地看向床上貌似也挺薄的被子。

  「我、我有電熱毯啊!」

  「所以想分享給我?」

  她臉紅了——不,她的臉已經快熟透了!

  哪知阮生卻來了興致,俊臉故意往下挨近她:「這麼邀請我,孤男寡女的,就不怕我做點什麼?」

  她的唇張張闔闔好幾次,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一雙大眼死死地盯住他身後的牆:「其、其實是媽咪說、媽咪說……」腦袋飛速運轉,「媽咪說」了老半天,最後才「說」出來:「媽咪說,讓你別再睡書房了!」

  「哦?」他揚眉,一聲「哦」拖了老長後,才輕笑著將毛巾遞給她,「拿到浴室去。」

  「啊?」

  「我要睡了啊——看你這麼有誠意,我就留下吧。」

  呵,連媽咪也搬出來,還不夠誠意麼?

  等恩靜從浴室出來,方發覺大燈已經被他關了。昏暗台燈光中,高高大大的身影走向床畔。恩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就愣愣地呆在浴室門口,直到那方的聲音傳來:「還不過來?」她才挪動雙腿,小心翼翼地踱到床邊,卻是躺到了最遠離他的地方。

  然後,小心翼翼地拉過被子。

  靜寂籠罩,喧囂退散,可床上的人卻絲毫也不見鬆懈。她背對著他,滿腹心事的樣子,直到阮東廷開口:「還在想什麼?」

  「沒……」

  「在想明天要怎麼委婉地『通知』媽咪,說你編了『某些話』套到她身上?」

  恩靜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什麼啊?」

  回應她的卻只有男人低沉的笑——媽咪說,讓你不要再睡書房了——呵!就媽咪那愛迂回的精明性子,能把話說得這麼白才怪!

  恩靜簡直欲哭無淚,結果罪魁禍首卻笑得挺歡愉,胸腔質感的震動甚至傳到了她身上:「過來吧。」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再躺過去就要摔下床了。」

  他聲音裡有淡淡的調侃,見恩靜緊張得動也不動,乾脆長臂一伸,將她拉過來。

  「誒……」

  「放心吧,我不會和你計較的。不過下次撒謊前記得先打一下草稿,你的謊言實在是……和廚藝一樣糟。」

  「阮先生!」

  他笑了,低沉而質感的笑聲透過胸膛,傳遞到她纖細的身軀上。察覺到懷中女子手腳太過於冰涼,他下意識地用雙臂圈住了她。

  「阮……」

  「噓——睡吧。」

  一夜無事,他只是抱著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恩靜無數次睜大眼,悄悄地看他入睡後的俊容,靜默之中,唇角浮起了淡淡的笑。

  隔天用餐時,餐桌上只有媽咪、俊仔和她們夫妻二人,張嫂說:「二小姐感冒,想多睡一會兒,說是不下來用餐了。」

  秀玉挑眉:「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是啊,」張嫂也好奇怪的樣子,「我昨天也沒見她有感冒的跡象啊。」

  而的確,稍後恩靜不放心,弄了點早餐送進阮初雲房裡時,並未見這大小姐有感冒的跡象。只是她面色蒼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恩靜越發覺得阮初雲最近有異,將早餐擱到床頭櫃後,她坐到初雲床邊,柔著聲音試探道:「看你最近好像經常悶悶不樂,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哪知阮初雲聽她這麼問,竟嚇了一大跳,神色愈發慌張了:「沒、沒有啊!」

  「那你昨晚……」她巧妙地省去了「鬼鬼祟祟」這個詞,「貓在你哥書房外做什麼?」

  「我有事想問大哥。」初雲垂下頭。

  恩靜輕攏起秀眉,在心中思忖著該不該問是什麼事,誰知初雲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求助般地抓住她的手:「大嫂,你說在廚房裡安監控器是正常的事嗎?」

  她這麼一問,恩靜便直覺地想起了之前在廚房發現的那個X-G。

  不過她何等聰明的人,自然知打草必驚蛇的道理,所以回答得不動聲色:「這就要看具體情況了:如果是在餐飲企業裡,有些管理者會利用監控器來掌握員工的工作情況,比如說員工是否在工作時偷懶;可如果是裝在家庭廚房裡……」

  她說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本以為初雲暗示的就是之前在廚房被發現的監控器,所以想由企業監控談到家庭監控,以降低她的戒心。

  可誰知,她才剛分析過企業的情況,初雲便急急開口:「可如果、如果監控器所裝的位置根本就不可能拍到員工呢?」

  「什麼?」恩靜一愣——難道,她所指不是之前在家裡發現的那一個?

  「初雲,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有啦,」初雲乾笑兩聲,「只是……突發奇想罷了。」

  可看她那神情,哪像突發奇想?

  只是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了,兩人素來不親昵,阮初雲對她,不會有那麼大的信任的。

  接下來的兩天裡,張嫂依舊要在早餐桌上說:「二小姐說感冒還沒好,不下來吃飯了。」

  連續三天。

  這一晚,阮東廷從浴室出來後,恩靜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還記得之前廚房的那個監控器嗎?我總覺得關於這件事,初雲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阮生對這話題卻是興趣不大:「她瞞著我們的何止這一件?」將毛巾往頭髮上蹭了兩下,又朝她招招手:「過來給我吹頭髮。」

  自那晚「被服伺」之後,這大少爺便養成了不自己動手的壞習慣。

  恩靜有些無奈:「你這人,又不是沒手!」

  雖然聲音柔得聽不出一絲抱怨的味道,可阮某人還是挺計較地睨著她:「怎麼?你替我吹頭,我替你暖床,不是挺好麼?」

  「……」

  「說啊,不好麼?」

  恩靜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無賴的傢伙,只好把吹風機調得更大,用轟隆隆的聲音抵抗住某人唇角不加掩飾的惡意。

  其實即使已「同床共枕」了,隔天開了門,這兩人依舊是平素裡的阮先生阮太太。阮東廷又向來起得早,恩靜都還沒醒呢,他就已經穿戴整齊地到書房辦公了,所以直到現在,阮家上下也沒有人發現這個「好消息」。

  直到這天張嫂早起,到二樓想拿什麼東西時,正好撞見阮東廷從房間裡出來。她「哎呀」了一聲,不久後,「喜訊」傳遍了阮家上下。

  也傳到了……何秋霜耳裡。

  其實繼在廈門的那一次爭吵後,秋霜與阮東廷已經好一陣子沒聯繫了。聽到這「喜訊」時,秋霜慌了手腳,當天就打電話告訴阮東廷,說她身體不舒服,要來香港做一個全身檢查。

  誰知這廂他還沒替她約醫生,隔天下午,秋霜竟已提了一大籃子美味來到了阮家。

  彼時阮東廷正坐在沙發上和媽咪說著什麼,兩人聲音低低,眉頭緊鎖。誰知秋霜一在張嫂的引路下進來時,就親親熱熱地朝他們走來,也不管兩人正在談什麼,便滿臉驚喜地叫道:「哎呀太好了,伯母和阿東都在啊!」

  「你怎麼來了?」阮東廷濃眉微摺起,談話被打斷,他面上有淡淡的不悅。

  秀玉卻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是啊,稀客啊。」

  「伯母這麼說我就要不好意思了!都怪我,來香港好幾次了也一直沒來探望您。」秀玉正心中冷哼:還好你沒來,否則這家裡還能安寧?何秋霜已經親熱地走過來,挽住她手臂:「伯母,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今天我特地準備了些點心過來,都是我們『何成酒店』今年剛上桌的新甜點呢。」

  她這話一落下,張嫂立即將一個英式小籃子提上前來,那上頭正擺著一大列精緻的小蛋糕,旁邊還體貼地配了包咖啡豆。

  恩靜從樓上走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何秋霜親密地挽著媽咪,旁邊是看不出情緒的阮東廷……

  「最喜歡伯母家的後花園了,張嫂啊,你去煮一壺咖啡,就用我帶來的咖啡豆,讓我和伯母、阿東到後花園好好地喝下午茶呀。」

  「好咧!」張嫂回答得中氣十足,只是抬頭一看到樓梯口的恩靜,面上閃過了絲尷尬。

  阮東廷順著張嫂的目光轉過頭去:「正好,你也下來了,過來。」他朝她招招手,「秋霜帶了『何成』的新甜品過來,你也一起嘗嘗。」眾人皆面面相覷,可他大少爺卻再自然不過地,又回頭吩咐張嫂:「給太太也添一套咖啡杯。對了,也給初雲添一套吧,把她叫下來,就說秋霜來了。」

  秋霜來了,初雲自然是要下樓的。

  只是這一次的初雲卻結結實實地氣壞了何秋霜——

  一眾人同座,原本秋霜下意識地要坐到阮東廷旁邊,可突然間,初雲插了進來:「大哥,我和你換個位置吧,我想和秋霜姐坐。」而換了位置後,她旁邊的人變成了何秋霜沒關係,可阮東廷的一左一右——變成了媽咪和恩靜!

  秋霜簡直氣歪了嘴:那三口人就坐在她對面,尤其是那陳恩靜——表面上溫溫文文,誰知竟然當著她的面替阮東廷又是倒茶又是拿糕點!

  東西可是她帶來的呢!可這女人做了什麼?秋霜才伸出手,正想替秀玉和阮東廷倒杯咖啡,可誰知那女人竟比她搶先了一步:「何小姐是客人,怎麼好意思有勞你動手呢?還是我來吧。」

  話語輕柔,微笑恬靜,可字裡行間卻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意味。

  更過分的是,按「客人為上」的原則,她先給秋霜、媽咪和初雲倒了咖啡後,輪到阮東廷時,這女人竟然不倒了!阮東廷挑挑眉:「我呢?」

  「你胃才剛好,忘啦?」她笑吟吟地替自己倒了最後一杯咖啡:「紅茶養胃,喝紅茶好不好?我去給你泡。」

  秋霜簡直要不顧形象地瞪向她了——什麼意思?這咖啡可是她特意帶過來讓他品嘗的呢!這女人是什麼意思?

  不過看上去所有人都支持恩靜的說法,甚至連向來站在秋霜這邊的初雲都開口:「對了,前幾天有朋友送了我一包錫蘭紅茶,味道挺不錯的,大嫂,我帶你去拿。」

  「好。」她朝初雲笑笑,回頭見阮生沒有反對,只是玩味地勾了下唇下,便大膽地站起身了。

  兩女子一同走到初雲房裡。

  其實平素交流不多,所以當其他人都不在時,她與她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

  於是一路沉默,直到走進了初雲房間,恩靜才開口:「剛剛謝謝你。」

  初雲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笑:「算了,比起你幫我的,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看來還記著那件事呢——恩靜笑了笑。話說回來,這女子嬌縱歸嬌縱,可到底也算得上是個懂得記恩的女子。

  初雲的紅茶就放在抽屜裡,恩靜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打開抽屜,拿出了紅茶,卻在準備關上抽屜時驚呼了一聲:「天!」

  「怎麼了?」恩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直到初雲拿起一張小小的發票:「這個、這個是不是……」

  遞到她面前時,就連恩靜也變了臉色:「奎寧?」

  沒錯——又一張購買奎寧的發票,就和那天員警在她房內搜到的一模一樣!

  初雲驚恐得捂住嘴,瞬間就想起那個混亂的傍晚:是,警方在恩靜包裡搜到了奎寧,在恩靜房間裡搜到了購物單,可是,她的包裡她的房間裡——也有一模一樣的奎寧和購物單!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初雲捏著紅茶袋的手突然害怕得發起抖:「大嫂,難道、難道也有人想陷害我?」

  一模一樣的奎寧,一模一樣的購物單,就分別放在初雲和她的房間裡!

  突然間,恩靜想起了那日喝下午茶時Marvy的話:「現在到底是誰想在對付阮初雲的同時,還對付你呢?」

  是的,是這樣的!看來Marvy的揣測並沒有錯。

  「到底,是誰想在對付我的同時,也對付你呢?」恩靜眯起眼,一臉的深思。

  沉默橫陳,久久。

  恩靜再度開口時,所問卻讓初雲勃然變色:「還有一件事,初雲,你老實告訴我,之前廚房裡的那個監控到底是誰裝的?」

  紅茶「啪」一聲,掉到了地上。初雲俏麗的臉上突然劃過了一陣慌:「問、問這個做什麼?」

  恩靜何等精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異樣?她溫和地轉到初雲面前,就在很近的地方:「初雲,我知道你不會做這種事——不敢,不肯,也不必。」

  阮初雲愣了愣,眼底突然間,就有了無限的動容。

  於是恩靜趁熱打鐵:「所以,告訴我實話。」

  可這鐵卻打得並不成功——有一瞬間,恩靜幾乎以為她要開口了,你看她唇角蠕動著,有千言萬語想湧出喉的樣子。可最終,最終那千言萬語竟只是化成了一聲歎息: 「大嫂,謝謝你相信我,可是……別問了……」

  「初雲!」

  「拜託你……」

  她還能說什麼呢?

  看著阮初雲糾結的神情,恩靜細眉緊鎖著,滿眼的若有所思。

  再回到後花園時,原本還算和樂的氛圍已經不在了。也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恩靜一到後花園,就覺得周遭似被籠進了某種冷凝裡,尤其是阮東廷,一張俊臉上佈滿了寒霜——是,他脾氣向來是不太好沒有錯,可這會兒的寒霜,卻是比素來的壞脾氣更令人心驚的!

  「怎麼了?」恩靜將熱紅茶擱到桌上。

  正欲替他倒茶,阮東廷卻「豁」地站起身:「阮初雲!」

  初雲驚得一個激靈:「哥……」

  「王阿三的工資對不上,這事你早就知道了是嗎?卻因為任性不配合,結果鬧得這麼大!」

  「哥……」初雲大大一驚——怎麼回事?大哥知道了?

  再看向媽咪,她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震怒模樣。

  初雲徹底慌了,兩隻手都緊張得開始發抖:「媽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只是……」

  「夠了!我受夠了你一次又一次的解釋!」阮東廷不容分說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就給我回房間,東西收一收,馬上滾出去!」

  恩靜一驚。知道他會生氣,可怎麼也料不到他竟氣得要趕初雲出門:「阮……」

  「誰都不准求情!」

  初雲嚇得整個人都傻了,那句「滾出去」出來後,她張大口瞪大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反倒是何秋霜要做好人,拉起初雲的手:「別怕別怕,先到我那兒住幾天……」

  卻被恩靜一句話堵住了嘴:「你們怎麼會知道王阿三的事?」

  這話一出來,阮初雲也想到了重點了——是啊,這件事就她、大嫂和秋霜三人知道。王阿三中毒、大嫂被抓的那一晚,她慌得六神無主,又不敢給大哥說實情,慌亂之中只敢打電話向秋霜姐求助……

  驀地,初雲反應過來了,轉頭瞪向了何秋霜——不過是一會兒功夫,大哥就怒成這樣,而她和大嫂又都沒在現場,那麼,還能是誰告的密呢?

  太過分了!

  「不用瞪秋霜。」阮東廷冷咧的話證實了初雲的猜想:「要不是她不小心說漏嘴,我還不知道你阮大小姐竟還有這本事!」

  「大哥……」

  「馬上收拾東西,出去!」他不想再聽任何求饒或解釋,長腿一跨,離開了後花園。

  那壺剛泡好的錫蘭紅茶還在那裡,嫋嫋白煙舞上天,似在預示著某一場命運。

  而太陽,也落山了。

  恩靜的掌心突然一片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