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反射現象吧。」星野說。
薰子正在脫下瑞穗的白色運動服,換上花格睡衣,聽了這話,停下來回頭道:「反射?有這種現象嗎?」
「雖然還解釋不清楚,」星野端起桌上的茶杯,「磁力刺激會讓神經產生微小的電流,運動神經會在短時間內活性化。所以,也許一點點刺激就會引起反射,重複同樣的動作。這就是反射現象。」
「無法預防嗎?」
「不,可以,只要修正一下程序就行了。不過,出現反射現象,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那倒沒有。只是覺得不可思議罷了。」
星野微微一笑。
「明明沒有操作儀器,瑞穗小姐卻突然重複起同樣的動作來,可能會讓人嚇一跳吧。」
「是有點兒。我瞬間還以為瑞穗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活動了呢。可轉念一想,這不可能……」薰子讓瑞穗在床上躺好之後,回到桌旁。
「要是我早點告訴您有這種可能性就好了。怎麼樣?修正程序並不難。」
薰子搖搖頭。
「沒必要。我不會再隨便碰儀器了。」
「嗯,那最好了。那麼,拜託了。」星野眯起眼睛,啜著紅茶。
薰子也把手伸向茶杯。這套哥本哈根皇家茶具,還是跟和昌結婚的時候,朋友送的。以前總是放在櫥櫃裡當擺設,現在倒用得頻繁起來。
「不過,」星野開口道,「那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您為什麼一個人操作儀器呢?我應該告訴過您,如果我不在的時候讓瑞穗進行訓練,是很危險的。」
「對不起。」薰子低頭道,「陪著瑞穗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我想,如果只是抬手放手什麼的應該沒問題吧。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星野點點頭。
「等我把數據收集齊,把程序寫完之後,夫人您就可以自己操作了。在那之前,還請您再忍一忍。」
「好的。」薰子說著,向床上的瑞穗望去。
兩天前發生的事情復甦在腦海中。眼前晃動著川島真緒那張要強的面孔。
為她泡好紅茶,端過來一看,房間裡只剩下了瑞穗。再看看玄關,運動鞋也不見了。她以為真緒總不至於不打個招呼就跑了,還等了一會兒,可她沒有再次出現。
她不知道原因。怎麼就自說自話地消失了呢?就算有急事,也該說一聲啊。既然說正在和星野交往,這種程度的常識總該有的。
薰子回到瑞穗的房間,開始拆儀器。但在那之前,她又試著讓瑞穗動了一次。就像演示給川島真緒時一樣,舉起右手,又垂下右手。瑞穗的動作很熟練。
「真棒,動得不錯。」
她一邊跟瑞穗說話,一邊關掉了裝置的電源。蓋上佈,與其說是要防止落灰,不如說是想消除電子儀器冷冰冰的氛圍。然後,她動手從瑞穗身上拆下線圈——磁力刺激裝置。
瑞穗的右手飛快地抬了起來,旋即回到原來的位置。薰子屏住呼吸,看看蓋著布的儀器。是不是忘記關電源了?可電源的確是關掉了。
她凝視著閉著眼睛的女兒。難道是奇蹟發生了?這個念頭划過她的心間,又倏忽而滅。雖然很遺憾,但最好還是別這麼想。在使用這套儀器之前,瑞穗的身體也曾經突然動彈過。近藤醫生用冷靜的口吻說,這只是單純的反射罷了。
剛才星野的解釋讓她恍然大悟。反射現象。要是記得就好了。下次可不能再發生這種事,讓不知情的人嚇一跳了。
沒錯,恐怕川島真緒就看見了。在薰子去泡紅茶的時候,瑞穗的右手因反射現象動了起來。她肯定是給嚇跑了。
真是個沒禮貌的女人。我女兒還活著,動動胳膊,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不過,薰子決定,再也不隨便在人前動瑞穗的身體了。前兩天,和昌難得帶了他父親多津朗過來,薰子便讓瑞穗抬起雙手給兩人看。公公大吃一驚,僵在原地,然後對和昌說,他不喜歡這樣。
和昌問他為什麼,多津朗不悅地望著孫女:
「在人的身體上安設電力裝置,是對神的冒瀆啊。」
這話可惹火了薰子。她深吸一口氣,開口道:
「電力裝置?怎麼?讓臥床的孩子活動活動手腳,改善體質,是理所當然的護理啊。我們只不過是讓瑞穗自己的身體去做這些罷了。這怎麼就成了對神的冒瀆了?更何況,這項技術是和昌的公司,也就是之前公公您做社長的那家公司開發出來的。您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她的氣勢洶洶讓多津朗有些畏縮,連忙辯解,說,哎呀呀,說冒瀆是說得過了,其實是這件事太厲害了,吃驚得過了頭。和昌也道歉,說自己事先沒有好好向父親解釋。
接著,聽了薰子與和昌的講述,多津朗也漸漸理解了,靠這個裝置進行的訓練,在維持瑞穗的健康方面起著多麼重大的作用。回去的時候,他溫柔地看著瑞穗,說:
「要好好訓練哦,小穗。」
但是,不是誰都能像多津朗那樣,擁有靈活的思考方式的。不,就算是公公,在兒子和兒媳面前,或許也只是裝著接受吧。更何況像川島真緒那樣的外人,就得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星野喝乾了紅茶,把茶杯放在托盤上,看了看手錶,說:「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
薰子也望瞭望牆上的掛鐘。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星野已經來了兩個多小時。
「如果方便的話,在這裡吃晚飯怎麼樣?只是家裡沒準備什麼好菜。」
這還是薰子第一次留飯。星野一時有些意外。
「啊呀,這……還是不用了。」星野輕輕擺手,臉上的喜色卻沒逃過薰子的眼睛。
「請別客氣。還是說,您有安排了?比如約會什麼的?」
星野連連搖頭。「沒有啦。」
「真的嗎?星野先生,您連雙休日也不休息,還到我們家來,對吧?我擔心您沒時間約會呢。」
「約會什麼的……」星野的視線游移了一會兒,看著薰子,說,「我沒有約會的對象。」
「啊,怎麼會?」
「真的。」星野認真地點著頭,「真的沒有。」
「那就好。如果占用了您和戀人相處的寶貴時間,我會很抱歉的。」
「這您不用擔心。」星野低下頭,輕聲說。
「那麼,請務必在寒舍用晚飯。我去和媽媽說一聲,讓她準備。」薰子站了起來。
「啊,不,其實,」星野也站了起來,「非常感謝,但其實我還得回公司去。因為是中斷了作業,到這兒來的。」
薰子皺著眉,輕輕搖頭。
「這樣啊。對不起,為了瑞穗,讓您特地跑來一趟。」
「沒什麼。這是我的工作嘛。請您不要在意。」
「謝謝。」薰子說著,打開壁櫥,取出星野的外套,展開來,讓他穿上。
「啊,謝謝……」星野誠惶誠恐地背過身去,把胳膊伸進袖子裡。
薰子像往常一樣把他送到玄關。星野用鞋拔子提上皮鞋,右手拎著包,恭恭敬敬地地低下頭,道:「那麼,我就告辭了。後天再來。」
「您辛苦了。路上小心。」
「謝謝。」
星野轉身把手搭在門把手上。但在推開門之前,他又回過頭來。
「嗯,那個……」他舔舔嘴唇,「下次,請務必允許我和您一起用晚飯。我是不是臉皮太厚了?」
薰子睜大眼睛,吸了一口氣。
「您有什麼想吃的嗎?您愛吃什麼?」
「想吃的……」星野的臉有點紅,「什麼都行。我不挑食。」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準備點特別的菜。啊,不過,您這麼一說,我倒很期待呢,特別期待。」
「啊,真的吃什麼都行。您別太費心了。那麼,告辭了。」星野再次低下頭,然後開門出去了。
薰子鎖上玄關的門,回到瑞穗的房間。她看了看女兒的睡容,目光移向窗外,正看見穿著西服的星野向大門走去。
那年輕的奉獻者——
不能放手,她想。為了瑞穗,還有許多必須去做的事情。她希望,在星野的生活中,沒有什麼事比這件事更重要。
那川島真緒呢?既然她隱瞞了跟蹤的事,那麼想必到這兒來的事,她也不曾對星野說過。不過,她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戀人在做些什麼,知道他在這裡被尊敬得像神靈一般。
她一定深切地感到,這恐怕不是自己能夠踏足的世界。
星野說自己沒有戀人。薰子期待著這句話不久之後能夠成真,旋即又為自己的這種想法內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