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早上八點鐘的時候,胡戈·賴斯男爵,德國駐舊金山領事,從他的奔馳220——E轎車裡出來,快步踏上領事館的台階。他後面跟著兩名外交部的年輕僱員。賴斯的手下已經打開了大門。他走進門,看到兩名女話務員和副領事弗蘭克先生,便舉手和他們打招呼。走到裡間辦公室的時候,他和自己的秘書普費爾德哈弗先生也打了招呼。

  「男爵先生,」普費爾德哈弗說,「有一份從柏林來的密電。是一號密電。」

  這意味著密電的內容十分緊急。「謝謝。」賴斯說,一邊脫下大衣,遞給普費爾德哈弗掛上。

  「十分鐘前,克羅伊茨·福姆·米爾先生打來電話。他希望您給他回個電。」

  「謝謝。」賴斯說。他在一張靠窗的小桌旁坐下,打開早餐蓋子,看到盤子裡有面包捲、香腸和炒雞蛋。他從銀壺裡倒了一杯熱清咖,然後展開一張晨報。

  來電話的福姆·米爾是駐太平洋沿岸國德國國家安全局的頭目。安全局總部設在飛機場大廳,用的是一個假名稱,以掩人耳目。賴斯和福姆·米爾的關係相當緊張。在許多事務上,兩人的權限是重疊的,顯然是柏林上層人士的故意安排。賴斯在黨衛隊虛掛了一個少校軍銜。這樣一來,他名義上就成了福姆·米爾的下級。這個軍銜是幾年前授予的,當時賴斯就看出了其中的用意,但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心裡憤憤不平。

  他展開的那份報紙是《法蘭克福報》,是漢莎航空公司空運過來的,清晨六點到達舊金山。賴斯仔細讀著頭版新聞。馮·席臘赫已經被軟禁,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太糟了。戈林住在德國的一個空軍訓練基地,由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保護著,他們全部忠於「胖子」戈林。沒有人能夠接近他。國家安全局的殺手們也不例外。戈培爾博士怎麼樣了?

  可能還在柏林的市中心。他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化險為夷。如果海德里希派人追殺他,賴斯琢磨,矮小的戈培爾博士不但能說服他們放棄行動,而且可能會成功地策反他們,使他們成為宣傳和公眾啟蒙部的僱員。

  賴斯想像得出來,戈培爾博士目前正在某個豔星的公寓裡,輕蔑地看著德國國防軍在下面的大街上顛簸往來。什麼也嚇不倒那傢伙。戈培爾只會嘲弄地一笑……一邊繼續用左手撫弄那位美女的豐胸,一邊為當天的《抨擊》撰寫文章。

  秘書的敲門聲打斷了賴斯的思路。「對不起,福姆·米爾又來電話了。」

  賴斯站起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拿起話筒。「我是賴斯。」

  駐太平洋沿岸國德國國家安全局的頭目帶著濃重的巴伐利亞口音說道:「有沒有得到反間諜機關那個傢伙的任何消息?」

  賴斯一頭霧水,想弄清楚福姆·米爾指的是誰。「嗯,」他支支吾吾地說道,「據我所知,目前在太平洋沿岸國有三四個反間諜機關人員。」

  「我說的是上星期乘漢莎航空公司飛機過來的那個。」

  「噢。」賴斯說。他把話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掏出煙盒。「他從未來過這兒。」

  「他在幹嗎?」

  「老天,我不知道。你去問卡納裡斯吧。」

  「我希望你打電話給外交部,再讓他們打電話給大使館,隨便派個人抓住這個海軍部門的反間諜人員,並且要求反間諜機關要麼把人帶走,要麼向我們解釋清楚這些反間諜人員來這兒幹嗎。」

  「你不能自己打這個電話嗎?」

  「一切都亂套了。」

  賴斯想,他們肯定跟丟了這名反間諜機關的間諜。海德里希的手下命令他們——這裡的德國國家安全局跟蹤他,但他們丟掉了線索。現在他們想讓我給他們解圍。

  「如果他來舊金山,」賴斯說,「我會派人盯著他。這點你放心。」當然,那人來舊金山的幾率微乎其微。他們兩人都知道這一點。

  「他無疑用了一個假名。」福姆·米爾慢騰騰地繼續說,「當然,我們還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他看上去像個貴族,四十歲左右,是個海軍上校,真名是魯道夫·韋格納,出身於東普魯士一個保皇黨家族。魏瑪共和國時期可能支持過馮·巴本。」福姆·米爾嘮嘮叨叨說著的時候,賴斯在辦公桌旁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在我看來,唯一能解決這些保皇黨人的對策是:切斷海軍的預算,這樣他們就沒有錢……」

  最後,賴斯終於想辦法掛了電話。他再回去吃早飯的時候,面包捲已經冷了。但咖啡還是熱的。他端起咖啡,繼續看他的報紙。

  真是沒完沒了,他心想。這些國家安全局的傢伙晚上輪流值班。凌晨三點還給你打電話。

  他的秘書普費爾德哈弗把頭探進辦公室,看到他打完了電話,說:「薩克拉門托政府剛才焦急不安地打來電話,說有一個猶太人在舊金山的大街上到處亂跑。」秘書和賴斯兩人都笑了起來。

  「好吧,」賴斯說,「告訴他們要冷靜,讓他們把報告送過來。還有其他事嗎?」

  「你讀過那些唁電了嗎?」

  「又有新唁電來了嗎?」

  「有一些。我會把它們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以防你要看。我已經答覆了這些唁電。」

  「我今天有個會議發言,」賴斯說,「下午一點鐘。那些生意人。」

  「我會提醒你的。」普費爾德哈弗說。

  賴斯靠在椅子上,問道:「想不想打賭?」

  「關於納粹黨領袖的問題,我不想打賭,如果你是賭這個的話。」

  「一定是屠夫海德里希。」

  普費爾德哈弗猶豫了一下,說道:「海德里希已經勢在必得。那些人永遠不可能受納粹黨直接控制,因為每個人都對他們充滿恐懼。一想到這個,納粹黨的黨魁們就會被氣死。只要黨衛隊的第一輛卡車從他們的基地出發,二十分鐘之內就能組建一個聯合政府。他們還會讓像克虜伯和泰森這樣的經濟大亨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一個密電員拿著信封走到他跟前。

  賴斯伸出手。他的秘書把信封遞給他。

  這是一封緊急密電,已經解碼打印了出來。

  他讀完密電,看到普費爾德哈弗正在等他的指示。賴斯把電報揉進辦公桌上的陶制大菸灰缸裡,然後用打火機點著。「有一位日本將軍微服來到舊金山,叫寺夫木。你最好去公共圖書館弄一份登有這個人照片的日本官方軍事雜誌。要小心行事,不用我多說。我想我們這兒沒有與他相關的資料。」說完他朝上了鎖的文件櫃走去,然後又改變了主意。「把能弄到的所有信息都帶回來。還有統計資料。這些圖書館應該都有。」他補充說,「這位寺夫木將軍幾年前是個參謀長。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來?」

  「一點點。」普費爾德哈弗說,「他的脾氣十分暴躁。現在有八十多歲了。他好像主張採取應急計畫,把日本人送入太空。」

  「在這一點上,他沒有成功。」賴斯說。

  「如果他來舊金山看病,我一點都不意外。」普費爾德哈弗說,「已經有好幾位日本老軍人來到舊金山,住在加州大學的大醫院裡。他們想利用德國的外科技術,日本本土沒有這個條件。當然,他們都是悄悄過來的,出於愛國的原因,你知道。因此,如果柏林想讓我們盯著他的話,或許我們應該派人監視加州大學的醫院。」

  賴斯點了點頭。或許這位老將軍來這兒是進行商業投機的,很多人都在舊金山從事商業投機活動。現在他退休了,他過去在軍中服役時建立起來的關係能夠派上用場。他退休了嗎?密電上稱他是將軍,而不是退休將軍。

  「你弄到照片後,立刻分發給我們在機場和港口的人。或許這位將軍已經到舊金山了。這個消息傳到我們這兒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這你知道。」如果這位將軍已經到達舊金山,柏林一定會對太平洋沿岸國的領事館大發雷霆。領事館本應在柏林下達命令之前將此人截住。

  普費爾德哈弗說:「我在柏林來的密電上蓋上日期。如果將來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確切地證明我們是什麼時間收到密電的。精確到小時。」

  「謝謝。」賴斯說。柏林那幫人是轉嫁責任的老手,他最怕跟他們糾纏。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多次。「為確保萬無一失,」賴斯說,「我想你最好回覆一下這封密電,就說:『你們的指示過於滯後。領事館早已接到此人的報告。現在要想截獲此人,希望渺茫。』按照這個思路寫個回覆,發給柏林。要說得好聽,同時又要含含糊糊的。你明白這一點。」

  普費爾德哈弗點點頭。「我這就去發。並且把發送的準確日期和時間記錄下來。」他關上辦公室的門。

  你得時時提防,賴斯琢磨著,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南非沿岸某個島國的領事,跟一幫黑鬼生活在一起。過一陣子,你會發現你的一個黑人保姆成了你的情婦,十多個黑人小孩拉著你叫爸爸。

  他重新在早餐桌旁坐下,點燃一支埃及西蒙·阿茲牌第七十號香菸,然後小心地把香菸鐵盒蓋上。

  終於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他從公文包裡拿出那本他一直在看的書,翻到做記號的地方。然後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從上次被打斷的地方繼續往下看。

  ……他不敢相信自己曾在遙遠的蒂爾加滕大街上走過。星期天的清晨,那裡一片寧靜,行駛在街上的汽車也悄無聲息。簡直是另外一種生活。那裡冰淇淋的味道絕無僅有。現在他們卻在煮蕁麻,而且覺得吃上煮蕁麻已經很開心了。天哪,他大叫了一聲。難道他們還沒住手?英國的巨型坦克開過來了。又一幢建築,或許以前是公寓大樓?商店?或者是一所學校?一幢辦公大樓?他說不上來——廢墟倒了,塌成碎片。又一群倖存者被埋在磚頭瓦礫之中,死時甚至連哼也沒哼一聲。死亡在四處蔓延,籠罩著活著的人、受傷的人,還有已經開始發臭的成堆屍體。柏林腐臭顫動的屍體,這座依然矗立著的無眼塔樓,就像剛才那幢大樓,那幢人們曾經無比驕傲地豎立起來的大樓一樣,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那個男孩注意到他的胳膊上覆蓋著一層灰色的東西,是灰塵,有些是無機塵土,有些是生命燒焦後散落的殘餘物。他知道,有機和無機的東西都混在了一起。他擦掉身上的東西,不再多想。槍林彈雨之後,如果還有什麼可想的話,就只有一個:飢餓。六天以來,除了蕁麻,他什麼也沒吃。現在,連蕁麻也沒了。草場已經消失,變成一個巨大的土坑。和那個男孩一樣,其他一些灰暗瘦削的身影出現在土坑邊緣,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之後,漸漸散去。一個老媽媽灰白的頭髮上紮著頭巾,胳膊上挎著一個籃子——空的。一個獨臂男人兩眼空空,一如那個籃子。一個女孩又回到那個男孩埃裡克躲藏的被砍倒的樹堆裡。

  但蛇仍在往這邊游。

  這一切有完沒完?那個男孩對天問道。如果有完,什麼時候可以完?他們將用什麼填飽肚皮?

  「男爵,」普費爾德哈弗說,「對不起,打擾你一下。就一句話。」

  賴斯猛地站了起來,他合上書,說道:「好的。」

  這人寫得真妙,他想,把我完全給迷住了。真實。柏林落入英國人之手,生動形象,彷彿真的發生過一樣。呵,他打了個寒戰。

  小說激發人的力量真是太神奇了,甚至廉價的流行小說也會有同樣的力量。難怪這書在德國全境遭禁。換了我,也會把它禁了。遺憾的是,我讀這本書上了癮。但是悔之晚矣,現在只能把它讀完。

  他的秘書說:「是德國的一些海員。有人命令他們向你報到。」

  「好的。」賴斯說。他快步走到門口,來到前面的辦公室。三名海員都穿著深灰色圓領毛衣,一頭濃密的金髮,外表堅毅,略顯緊張。賴斯舉起右手說道:「希特勒萬歲。」他衝他們友好地笑了笑。

  「希特勒萬歲。」他們也咕噥道,然後把證件遞給他看。

  他給他們開了證明,證明他們到領事館來過,然後又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現在又一個人了,他重新打開那本《蝗蟲成災》。

  他翻到書中一個描寫希特勒的場景,覺得自己欲罷不能。於是就打亂順序,先讀這個場景,激動得脖頸發熱。

  他明白了,是描寫審判希特勒的。戰爭結束後,希特勒落入盟軍之手,天哪。還有戈培爾、戈林以及其他一些人。在慕尼黑。希特勒顯然是在回答美國公訴人的問題。

  ……希特勒怒氣衝天,往昔的精神瞬間被重新點燃。遲緩顫抖的身軀猛的一挺,頭顱高昂。那張永遠興奮的嘴巴裡發出了哇哇的聲音,半是嚎叫,半是低語。「我是德國人。」那些旁聽者渾身一顫,緊緊地摀住耳機。所有人都神情緊張,蘇聯人、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全都一樣。是的,卡爾想。他又一次站出來了……他們把我們打敗了。不僅如此,他們還揭去了這個超人的神秘面紗,讓人們看到他的真實面貌。他不過是——

  「男爵。」

  賴斯這才意識到他的秘書已經進了辦公室。「我忙著呢。」他生氣地說道,啪的一聲合上書,「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正在讀這本書呢!」

  我真是無可救藥了,他自己知道這一點。

  「柏林又來了一封加密電報。」普費爾德哈弗說,「他們解碼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和政治局勢有關。」

  「密電怎麼說?」賴斯咕噥著,一邊用手指按摩著前額。

  「戈培爾博士突然在廣播上發表了講話,一個重要的講話。」秘書看上去很激動,「柏林要求我們把講話內容記錄下來——他們正在把密碼解讀成文字——並且要求我們確保這裡的媒體刊登這篇講話。」

  「好的,好的。」賴斯說。

  秘書剛一離開,賴斯又把那本書打開。再看一眼,雖然我已下定決心……他又把書翻到剛才看的那部分。

  ……卡爾默默地看著黨旗覆蓋的棺材,陷入了沉思。現在他躺在那兒,已經死了,真的死了。魔鬼也沒有能力讓他起死回生。這個人——或者說這個超人——卡爾曾經盲目地追隨他,盲目地崇拜他……甚至跟他到了墳墓的邊緣。阿道夫·希特勒已經死了,但是卡爾還活著。我不會跟他一起死,卡爾在心裡小聲說。我要繼續活下去。重新開始。我們都要重新開始。我們必須重新開始。元首的魔力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可怕的深遠影響。元首難以置信的人生記錄已經畫上了最後的句號。他從奧地利一個偏僻的鄉村走出來,在維也納的窮困潦倒中崛起,飽嘗戰場的艱苦磨難,經歷了政治上的鉤心鬥角,終於建立了納粹黨,成為政府總理,最後差一點征服了整個世界。他的這種魔力究竟是什麼呢? 卡爾心裡明白,這種魔力就是虛張聲勢。阿道夫·希特勒對他們說的全是謊話。他一直用謊言領導他們。

  現在還不晚。阿道夫·希特勒,現在我們已經看穿了你的虛張聲勢。我們看穿了你的真面目。還有納粹黨,不管它是一個什麼樣的政黨,它都開創了一個謀殺和狂妄自大的恐怖時代。

  卡爾轉過身,從那個寂靜的棺材前走開。

  賴斯合上書,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難過。他對自己說,本該對日本人施加更多的壓力,把這本該死的書給禁了。這顯然是日本人在故意縱容。他們本可以把這個叫——不管他叫什麼名字的傢伙抓起來。對,叫阿本德森。他們在中西部的權力很大。

  真正讓他難過的不是這個,而是阿本德森在書中描寫的阿道夫·希特勒的死亡,希特勒、納粹黨和德國的戰敗和滅亡……書中的世界比現實這個德國獨霸全球的世界更壯觀,更具古代氣息。

  怎麼會這樣?賴斯問自己。難道就因為這個傢伙的寫作能力特別高超?

  這些寫小說的傢伙,他們懂得無數的花招。就拿戈培爾博士來說,他就是靠寫小說起家的。寫小說的人能迎合每個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卑鄙慾望,不管這個人看上去是多麼道貌岸然。是的,這些寫小說的傢伙洞悉人性。人們因為貪婪,所以聽命於情慾,受制於怯懦,能出賣的都會出賣——作家只要擂鼓助威,別人就會對他作出反應。當然,他會為自己取得的效果暗自得意。

  看阿本德森是怎樣煽動我的情感,而不是調動我的理智的,賴斯想。當然,他會得到報酬——他會得到錢。顯然是有人指使這個無賴寫這本書的,告訴他要寫些什麼。只要給錢,寫作的人什麼都願意寫。他們炮製一大堆謊言,然後把這堆狗屎出售給公眾,公眾還信以為真。這本書是在哪兒出版的?賴斯先生仔細看了看。奧馬哈市,內布拉斯加州。這是從前美國出版業大亨的最後一個前哨基地,這些大亨曾經在紐約市中心辦公,由猶太人資助……

  或許這個阿本德森是猶太人。

  他們還在搗亂,想要毒害我們。這本猶太人的書——他猛地合上《蝗蟲成災》。這傢伙的本名可能是阿本德斯坦。不用說,德國國家安全局肯定已經在調查這件事了。

  無疑我們應該派個人穿越邊境,進入落基山脈國,去拜訪一下這個阿本德斯坦。不知道福姆·米爾有沒有得到指示這樣做。很可能沒有,因為柏林現在一片混亂。大家都在忙國內的事情。

  但是這本書很危險,賴斯想。

  如果這個阿本德斯坦在某個晴朗的早晨被吊死在房樑上,這將給那些受到這本書影響的人一個警示。最後還是得我們說了算,由我們寫結尾。

  當然要派一個白人去。不知道斯科爾茲內最近在忙些什麼。

  賴斯琢磨著,又看了看書的護封。這個猶太人躲在封鎖線後面,躲在高城堡上。沒人是傻瓜。進去的人就算抓住他了,也出不來。

  派人抓他或許很愚蠢。反正這本書已經印出來了,現在為時已晚。而且那邊是日本人的地盤……那些矮小的黃種人會把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但如果這件事幹得乾淨利索……如果這件事處理得當……

  胡戈·賴斯男爵在便簽簿上作了個記錄。就這件事和黨衛隊的奧托·斯科爾茲內將軍談一談,或者最好和國家安全局第三分局的奧托·奧侖道夫談一談。奧托·奧侖道夫不是突擊隊第四分隊的頭目嗎?

  猛然間,他突如其來地感到厭煩和憤怒。他對自己說,我曾經認為這類事情早已結束了。難道還要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嗎?戰爭在幾年前就已經結束。那時我們都認為可以鬆口氣了。但是瘋狂的賽斯——英夸特要在非洲完成羅森堡計畫,結果以徹底失敗而告終。

  賴斯想,霍普先生是對的。他拿我們的火星登陸計畫開玩笑,說火星上住的全是猶太人。我們在火星上也會見到猶太人。火星上的猶太人一個人兩個頭,只有一英呎高。

  我有日常事務要做,他想。沒有時間去派突擊隊員抓捕阿本德森,去處理這種魯莽的冒險行動。我手上的事很多,又要接待德國海員,又要回覆密電。讓高層的人去啟動這項計畫——這是他們的工作。

  他想,如果我策劃了這件事,然後失敗了,那我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就算不死在噴滿齊克隆B的毒氣室裡,也會被拘押在東部政府總部的看守所裡。

  他小心地擦掉便簽簿上的記錄,然後把整張紙在陶制菸灰缸裡燒掉。

  有人敲門。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他的秘書拿著一大疊文件走了進來。「戈培爾博士的發言稿,完整的發言稿。」普費爾德哈弗把發言稿放在桌上,「你一定要讀一讀這篇發言稿。很棒。是他最棒的一次發言。」

  賴斯又點燃一支埃及西蒙·阿茲牌第七十號香菸,開始讀戈培爾博士的發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