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經過兩星期幾乎晝夜不斷的工作,埃德弗蘭克珠寶定做公司生產出第一批產品。東西先放在兩張墊著黑天鵝絨的木板上,然後再放進日本生產的方形柳條籃裡。埃德·麥卡錫和弗蘭克·弗林克兩人都製作了商務名片。他們用美術橡皮刻出自己的名字,用紅墨在孩子玩的旋轉式玩具印刷機上印出名片。他們用的紙是印製聖誕賀卡的高品質大克重紙,所以名片的效果引人矚目。

  他們在工作的每個環節都很專業。檢查他們的珠寶產品、名片和展示板,沒有一點業餘製作者的痕跡。當然沒有,弗林克想。我們倆都是專業人士,不是說珠寶製作,而是說通用工藝。

  展示板上有很多種首飾。有黃銅、青銅、紫銅,甚至熟鐵打製的手鐲,墜有銀質吊飾的黃銅項鏈,銀耳環,銀飾針,黃銅飾針。白銀材料花了他們很多錢,連白銀銲接劑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他們還買了一些二等寶石,用來鑲飾針:巴洛克珍珠、尖晶石、白玉、火蛋白石的碎料。如果一切順利,他們還會試一試黃金或鑽石。

  真正能讓他們賺錢的是黃金產品。他們已經開始尋找碎金子的貨源。用沒有藝術價值的古董熔化而來的碎金子要比新金子便宜很多。不過即便如此,也價值不菲。但賣掉一枚金飾針所得的利潤比賣掉四十枚銅飾針還多。如果金飾針設計美觀、製作精良,它們在零售市場上價錢再高,也賣得出去……假如像弗林克說的那樣,他們的產品很受歡迎的話。

  目前他們還沒有嘗試銷售。但他們已經解決了基本的技術問題,裝備了帶電動機的工作台、彈性排線機床、轉軸和拋光輪。事實上,他們有一套完整的精加工工具,從粗鋼絲刷、銅刷、卡拉特克斯砂輪,到精細一些的棉、麻、皮革和羚羊皮的拋光機,應有盡有,還可以用金剛砂、浮石和最精細的過氧化鐵粉等化合物壓膜。當然,他們還有自己的氧化炔銲接設備、罐箱、軟管、鍍金用的毛刷和面罩。

  此外,他們還有寶石匠使用的精良工具。德國和法國製造的老虎鉗、測微儀、金剛鑽頭、鋸子、鉗子、鑷子、第三手的銲接設備、軋鉗、拋光布、剪切機、手工鍛造的小錘子……一排排精密儀器。他們還購買了各種尺寸的焊條、金屬薄板以及飾針的針背和扣環。兩千塊錢已經花掉一大半,埃德弗蘭克公司的銀行賬戶上只剩下兩百五十塊。但他們的公司已經合法建立起來。他們甚至還弄了一個太平洋沿岸國的營業執照。萬事俱備,只待銷售。

  弗林克仔細地看著這些陳列品,心想,沒有哪個經銷商能像我們這樣對產品質量把關如此嚴格。這些首飾看上去自然無可挑剔,因為它們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每一件都經過非常嚴格的檢驗。銲接不勻的地方、有毛邊或者凸邊的地方、火斑等等,全都一一挑出來。他們的質量檢驗絕對沒有問題。只要光澤有一點點不夠鮮豔,或者留下細微的鋼絲刷的劃痕,就會毫不猶豫地重新回爐。他們不能讓首飾有一點點毛糙或者不夠完美的地方。假如銀項鏈上有一個黑斑沒被發現——他們就徹底完蛋。

  在經銷商的名單上,羅伯特·齊爾丹的商店列在首位。但只有埃德一個人能去他的店裡。齊爾丹肯定會把弗蘭克·弗林克給認出來。

  「實體銷售大都得由你去做。」埃德說,但他同意自己去找齊爾丹。他買了一套名牌西裝、一條新領帶、一件白襯衫,這樣的穿著才得體,才符合身份。然而,他看上去還是不自在。「我知道我們的產品是頂呱呱的,」這句話他已經說了無數遍了,「但是——見鬼。」

  他們做的大多數首飾都是抽象風格的,比如漩渦狀的金屬絲和環孔,首飾的外形在某種程度上是由熔化的金屬自然形成的。有些像蜘蛛網一樣纖細而輕盈,有些則厚實而有力,有種粗獷的沉重感。雖然天鵝絨托盤裡陳列的首飾不多,但卻是千姿百態。弗林克想,只要一家店就可以把我們陳列在這裡的所有首飾全部買走。如果一家不成功,我們就挨家挨戶地問。如果我們成功了,如果我們能讓他們買下我們的產品,那我們的下半生就可以按訂單供貨了。

  他們倆一起把天鵝絨木板托盤放進柳條籃裡。弗林克心想,就算糟得不能再糟,這些金屬還可以弄點錢回來。還有這些工具和設備,我們可以折價賣了,至少還能賣點錢。

  現在該問問神諭。問「埃德的第一次推銷行程能否順利」。但是他太緊張了,不敢問。神諭可能會給出凶兆,他沒有勇氣面對凶兆。不管怎麼說,木已成舟:首飾做好了,公司建立起來了——現在不管《易經》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易經》不能幫我們賣掉這些珠寶……它不能將好運送給我們。

  「我先去對付齊爾丹的商店,」埃德說,「或許能說服他。然後你就可以試試第二家商店。你跟我一起去,好嗎?你待在卡車裡,我把卡車停在拐角的地方。」

  他們帶著柳條籃鑽進輕便卡車的時候,弗林克想,只有上帝才知道埃德和我是不是出色的推銷員。或許可以成功推銷給齊爾丹,但是需要費一番口舌。

  他想,要是朱莉安娜在,她會大搖大擺地走進齊爾丹的店裡,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商談。她長得漂亮,敢跟任何人交談,而且她是個女性。畢竟,這些都是女性佩戴的珠寶首飾。她可以戴著首飾走進他的店裡。弗林克閉起眼睛,想像朱莉安娜戴上他們的手鐲會是怎樣的風采。或者戴上他們的大號銀項鏈。她黑頭髮,深膚色,有一雙哀怨好奇的眼睛……穿著灰色的緊身運動衫,銀項鏈貼在裸露的肌膚上,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上帝,她現在就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們做的每一樣東西,朱莉安娜都會用纖細有力的手指拿起來,仔細瞧一瞧,然後仰起頭,把首飾舉起來。她在給這些首飾分門別類,她一直在見證他做的每一件事。

  弗林克想,她戴耳環最好看。閃閃發亮垂掛下來的那一種,特別是黃銅做的那種。她用髮卡把長髮別在後面,或者把長髮剪短,讓脖子和耳朵露在外面。我們可以給她拍張照片,做廣告或者展示用。他和埃德已經商量好要做一個目錄,他們可以通過郵件把東西賣到世界其他地方。她看上去棒極了……皮膚光滑健康,沒有皺紋,也沒有鬆弛,膚色亮麗。如果我找到她,她會跟我們合作嗎?無論她怎麼看我,這件事和我們的私生活沒有關係,完全是公事公辦。

  見鬼,我甚至可以請一個專業攝影師去給她拍照。這樣她就會高興。或許她還是虛榮心十足。她總希望別人多瞧她幾眼,羨慕她,不管這人是誰。我猜大多數女人都和她一樣。她們總希望引人矚目,就像小孩子。

  弗林克想,朱莉安娜是無法忍受獨自一個人生活的。得有我一直陪伴在她身邊,跟她說好話。小孩子都是這樣。如果父母沒在一旁看著,他們就覺得做的事情沒意思。毫無疑問,現在肯定有某個小夥子在注視她,告訴她她有多漂亮,她的秀腿,她光滑平整的小腹……

  「怎麼了?」埃德看了他一眼,問道,「害怕了?」

  「不是。」弗林克說。

  「我不會杵在他的店裡,」埃德說,「我自有辦法。我還要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害怕。我不會因為那是個時尚的商店,或者我得穿上這身時尚的服裝就膽顫心驚。我承認我不喜歡花哨的打扮,承認我感到不舒服,但我還是要去,把東西拿給那個傻瓜看。」

  你能這樣就好了,弗林克想。

  「見鬼,既然你上次敢進去,並且騙他說你是將軍的侍衛,我當然也敢告訴他真相,對他講我們的珠寶首飾是獨具創意、手工製作的好東西,並且告訴他——」

  「是手工打磨。」弗林克提醒說。

  「對,是手工打磨。我的意思是,我要到齊爾丹的店裡去,他不出個價錢我就不出來。他應該買我們的東西。他要是不買,就是個傻瓜。我已經出去調查過了,沒有看到和我們一樣的東西在市面上出售。天哪,一想到他可能不買我們的東西,我就怒不可遏,就想動手打人。」

  「一定要告訴他材料都是貨真價實的。」弗林克說,「紫銅是真的紫銅,黃銅是真的黃銅,不是鍍上去的。」

  「我有自己的辦法。」埃德說,「我有一些絕妙的主意。」

  弗林克想,我可以拿出兩件首飾——埃德不會在意的——把它們裝在盒子裡寄給朱莉安娜。這樣她就會知道我在做些什麼。我可以把包裹掛號寄到我所知道的她的最新地址。郵政部門會幫我找到她。她打開包裹的時候會說些什麼呢?我會寫張條子跟她解釋一番,告訴她東西是我親手做的,我是一家新的創意珠寶公司的合夥人。我會激發她的想像,給她描繪一番,讓她想知道更多情況,讓她興味盎然。我會跟她講那些寶石和金屬,跟她講我們要把東西賣到時尚商店去……

  「是不是就在這一帶?」埃德問,同時減慢了車速。他們來到了交通擁擠的市中心,一排排大樓遮住了天空。「我最好停在這兒。」

  「再過五條街。」弗林克說。

  「給我一支大麻煙好嗎?」埃德說,「我可以立馬鎮靜下來。」

  弗林克把一包天籟牌香菸遞給他,他是在溫德姆——馬特森公司學會抽這種煙的。

  我知道朱莉安娜現在正和某個小夥子生活在一起,弗林克對自己說。和這個小夥子睡在一起,好像是他老婆一樣。我瞭解朱莉安娜。不然她活不下去。我知道她天黑以後就忙著參加各種社交活動。晚上又黑又冷的時候,一般人都待在家,圍坐在客廳裡。但朱莉安娜從來不喜歡過一個人的生活。我也一樣,他意識到。

  或許那個小夥子真的不錯,是朱莉安娜相中的某個靦腆的大學生。對那些以前從沒勇氣接近女人的年輕人來說,朱莉安娜是個不錯的選擇。她不是那種冷酷無情或者玩世不恭的人,這對那個小夥子大有好處。我真不希望她和某個老傢伙待在一起。這是我受不了的。某個社會上的卑鄙老滑頭,嘴角叼著一根牙籤,把她擺佈來擺佈去。

  弗林克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重。他似乎看到一個渾身汗毛、粗壯如牛的傢伙狠命把朱莉安娜踏在腳底,讓她的生活痛苦不堪……她這樣下去會自殺的,他心想。結局很可能是這樣,假如她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找不到一個真正溫柔、善良、多情、學生類型的人,一個能夠欣賞她所有思想的人。

  我對她來說太粗魯了,他想。但我也不壞。有許多傢伙比我差得多。我能猜中她的心思,她想要什麼,她什麼時候感到孤獨,什麼時候感到悲傷,什麼時候感到鬱悶,我都能瞭解得一清二楚。我花過不少精力關心她、體貼她,但還不夠。她應該得到更多的關心和體貼。她也值得別人這樣做,他想。

  「我把車停在這兒。」埃德說。他找了個車位,一邊扭頭向後看,一邊倒著車。

  「聽著,」弗林克說,「我能寄兩件首飾給我老婆嗎?」

  「我還不知道你結過婚。」埃德正在專心致志地停車,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當然可以,只要不是銀飾就行。」

  埃德關掉卡車發動機。

  「我們到了。」他說。他噴了一口大麻煙,然後在儀表盤上把香菸掐滅,菸頭扔到駕駛室的地上。「祝我好運。」

  「祝你好運。」弗蘭克·弗林克說。

  「嘿,看。香菸盒的背面有一首日本和歌。」埃德大聲地朗讀起那首詩歌,朗讀聲蓋過了路上的喧鬧聲。

  聽到一聲杜鵑的啼鳴,

  我循聲望去,

  看到了什麼?

  只有一彎殘月掛在黎明的天空中。

  他把那包天籟牌香菸還給弗林克。「馬到成功!」他說道,然後拍了拍弗林克的後背,咧嘴笑了笑。他打開車門,拿起柳條籃下了車。「你在停車收費計時器裡放一毛錢。」說完,他沿人行道向北走去。

  不一會,埃德就消失在人群中。

  朱莉安娜,弗林克想,你是否和我一樣孤獨?

  他走下車,在計時器裡放了一毛錢。

  真讓人提心吊膽,他想,開這個珠寶公司。如果失敗了怎麼辦?如果失敗了怎麼辦?神諭就是這麼說的。痛苦、流淚和憤怒。

  人必須面對生活中的黑暗時刻,必須面對走向死亡這一現實。如果朱莉安娜在,情況就不會那麼糟糕。一點也不糟糕。

  我害怕了,他意識到。假如埃德什麼也沒賣掉。假如他們嘲笑我們。

  那怎麼辦?

  朱莉安娜躺在公寓地板上的床單上,緊緊地抱著喬·辛納德拉。下午的太陽照進房間裡,有點悶熱。她和她擁抱著的那個男人全都大汗淋漓。喬的前額冒出一大滴汗,在面頰上停了一會兒,然後滾落下來,滴在朱莉安娜的脖子上。

  「你還在流汗。」她咕噥道。

  喬沒吭聲。他的呼吸均勻,又長又慢……像大海的呼吸,她想。身體裡面的水就是我們的全部。

  「感覺怎麼樣?」她問道。

  他咕噥道:「不錯。」

  我知道你感覺不錯,朱莉安娜想。我看得出來。但現在我們得起來了,好好收拾收拾。還是他不滿意?潛意識反感的表現?

  喬動了動。

  「你要起來了嗎?」她的雙臂緊緊地抱著他,「先別起。再待一會。」

  「今天你不去體育館嗎?」

  我今天不去體育館,朱莉安娜在心裡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們要去別的地方。我們在這兒待不了多久。我們要去一個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現在是時候了。

  朱莉安娜感到他弓起腰,直起身子,跪了起來,感到自己的手從他汗濕黏滑的後背上滑了下來。然後她聽到他走開了,光腳踩在地板上。毫無疑問是去了盥洗室。去淋浴的。

  完了,她想。好吧。她嘆了口氣。

  「我聽到了你的嘆息,」喬在盥洗室裡說道,「又難過了。你一直垂頭喪氣,不是嗎?擔心、恐懼和懷疑。對我,對世界上的一切——」他把頭伸出來望了一下,肥皂水滴下來,他的臉上容光煥發。「我們一起去旅行怎麼樣?」

  朱莉安娜一陣激動,「去哪裡?」

  「去某個大城市。北邊怎麼樣,去丹佛?我帶你出去玩。買票看表演,吃美味餐館,乘出租車。給你買晚禮服,你要什麼就買什麼。好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但她想要相信他,並且努力相信他。

  「你那輛斯蒂貝克能開到那兒嗎?」喬大聲問道。

  「當然能。」她說。

  「我們倆都去買些好衣服。」他說,「盡情享受,或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享受。這樣才能讓你振作起來。」

  「我們去哪兒弄錢呢?」

  喬說:「我有。在我的手提箱裡。」他關上盥洗室的門,嘩啦啦的水聲淹沒了他的說話聲。

  朱莉安娜打開梳妝台,拿出一個癟癟的髒兮兮的手提箱。果然,在箱子的一個角落,她找到一個信封,裡面有一些德國銀行的鈔票,是通用的大面值鈔票。那麼我們就可以去了,她想。或許他只是騙騙我。我真想鑽進他的身體裡,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她一邊數著錢一邊這樣想……

  在信封下面,朱莉安娜發現一支長圓型的筆,至少看上去像支筆,上面有一個類似筆夾的東西。但是重量不輕。她小心翼翼地把筆拿出來,旋開筆帽。對,上面有一個金筆尖。但是……

  「這是什麼?」喬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她問道。

  喬從朱莉安娜手中拿過筆,把它放回行李箱裡。她注意到他放筆的時候是那麼小心謹慎……她百思不得其解。

  「又難過了?」喬說。他看上去輕鬆愉快,比朱莉安娜見到他以來的任何時候都開心。他大叫一聲,興奮地抱住了她的腰,把她舉起來搖來搖去,蕩前蕩後。他低下頭,凝視著她的臉。她的臉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溫熱的。他用力抱緊她,直到她發出輕微的抗議聲。

  「沒有。」她說,「我只是——轉變起來很慢。」依然對你有點恐懼,她想。恐懼到不敢提恐懼,不敢對你說恐懼。

  「到窗外去。」他抱著她大步穿過房間,「我們這就出發。」

  「別,別——」朱莉安娜說道。

  「跟你開玩笑呢。聽著——我們要進行一次長途行軍,就像那次羅馬的長途行軍。你一定還記得。墨索里尼帶領著他們,我的叔叔卡洛也在行軍隊列中。我們的路途要短一些,意義也沒有那麼重要,也不會被載入史冊。對嗎?」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吻得那麼猛,他們的牙齒都碰在了一起。「我們倆穿上新衣服,會是多麼瀟灑。你可以給我說說言談舉止怎樣才得體,教我一些禮儀規範,行不行?」

  「你的言談很好,」朱莉安娜說,「甚至比我好。」

  「不好。」他突然變得不高興,「我說得不好。有很重的意大利口音。你最初在咖啡店裡見到我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嗎?」

  「沒有注意到。」她說。在她看來這並不重要。

  「只有女人才知道社會規範。」喬說著把她抱回來,往床上一放,讓她在床上高高彈起,「沒有女人的話,我們只會談賽車賽馬,講黃色笑話。這樣就沒有文明可言。」

  你的情緒讓人琢磨不透,朱莉安娜想。焦躁不安,悶悶不樂,直到決定繼續前進了,又興奮不已。你真的需要我嗎?你完全可以拋棄我,離開這兒。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她想,假如我要繼續前進了,也會把你拋棄的。

  「那麼多錢是你的工資嗎?」喬穿衣服的時候,朱莉安娜問道,「是你存的錢嗎?」這麼多。當然,東部地區有的是錢。「我從沒見過卡車司機能掙這麼多錢——」

  「你說我是卡車司機?」喬打斷她的話,」告訴你吧,我坐在那輛卡車上並不是為了開車,而是為了防止有人劫持。因此,我假裝自己是卡車司機,在駕駛室裡打呼嚕。」他猛然在房間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往後一躺,假裝睡覺的樣子,嘴巴張開,身體放鬆。「看到沒有?」

  剛開始她沒看到,後來發現他手裡拿著一把刀,和廚房裡用來削馬鈴薯的刀一樣鋒利。天哪,她想。刀子是從哪裡來的?從袖子裡,還是空中?

  「這就是大眾汽車公司僱用我的原因。我有服役的經歷。二戰中,我們負責防守哈塞爾登和他的突擊隊員。哈塞爾登是他們的頭兒。」喬的黑眼睛一閃一閃,斜著眼向她笑了笑。「你猜是誰最後抓住那個哈塞爾登上校的。開羅戰役打完後,我們在尼羅河上抓住了他們——他和他手下四個沙漠長途突擊小分隊。一天晚上,他們想偷襲我們,為了汽油。我在哨所值班。哈塞爾登偷偷摸進來,臉上、身上,甚至手上都塗得漆黑。他們那時沒有無線電,只有手榴彈和衝鋒槍,這些武器都太響。他想割斷我的咽喉,但我抓住了他。」喬大笑,從椅子上向朱莉安娜撲過來。「我們收拾行李。你向體育館的人請幾天假,給他們打個電話。」

  她根本就不相信他講的故事。或許他壓根就沒去過北非,甚至沒有隨軸心國參加過二戰,沒有打過仗。路上會有什麼樣的劫持者?她疑惑不解。據她所知,從東海岸過來途經峽谷市的卡車,從來沒有全副武裝的退役軍人押車。他甚至可能沒有在美國生活過。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編造的。他設計了一套把戲,讓自己顯得浪漫多情,吸引她的注意,讓她落入圈套。

  或許他精神錯亂,朱莉安娜想。諷刺的是,假如我反覆說自己曾經做過什麼什麼事,後來可能真會這麼做……比如用柔道來自我防衛。為了保護我的——貞操?是我的生命,她想。他很可能只是意大利下層的貧窮勞工,夢想著自己的輝煌。他想花光所有的錢,進行一次盛大的狂歡,來實現這種夢想——然後再回去過那種單調乏味的生活。他需要一個女人和他一起狂歡。

  「好吧,」朱莉安娜說,「我打電話給體育館。」她一邊朝過道走,一邊想,他會給我買昂貴的衣服,帶我住豪華旅館。每一個男人,只要還沒死,都渴望擁有一個打扮精緻的女人,即便自己花錢給她買衣服也在所不惜。這次狂歡可能是喬·辛納德拉一輩子的雄心壯志。但他很精明。我覺得他對我的分析是對的——我懼怕男人。弗蘭克也知道這一點。這是我和他分手的原因,也是我現在感到焦慮和懷疑的原因。

  朱莉安娜打完電話回來的時候,發現喬又在聚精會神地看那本《蝗蟲成災》。他緊鎖眉頭,對周圍的事渾然不覺。

  「能讓我讀一讀那本書嗎?」她問道。

  「我開車的時候,或許可以給你看。」喬說道,頭都沒抬。

  「你開車?但這是我的車!」

  他什麼也沒說,只顧埋頭看書。

  在收銀台前,齊爾丹抬起頭,看見一個瘦高的黑髮男人走進店裡。那人穿著一身不太入時的西服,拿著一個大柳條籃。是推銷員。但那人臉上沒有令人愉悅的笑容;相反,他那蒼老粗糙的臉上滿是嚴肅和抑鬱,更像個管子工或者電工,羅伯特·齊爾丹想。

  齊爾丹招呼完顧客後,對那人說:「你是哪個公司的?」

  「埃德弗蘭克珠寶公司。」那人低聲說道,把柳條籃放在櫃檯上。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公司。」齊爾丹緩緩地走過來,那人正笨手笨腳地打開籃筐的蓋子。

  「是手工打磨的。每一件都是獨特的。每一件都是原創的。有黃銅的、青銅的、紫銅的,甚至還有熟鐵的。」

  齊爾丹朝籃筐裡看了看。黑天鵝絨上放著一些金屬首飾,很特別。「對不起,我們不要。我們不賣這種東西。」

  「這些代表了美國的工藝,當代的工藝。」

  齊爾丹搖了搖頭,又回到收銀台前。

  好一陣子,那人一直站在那裡,擺弄著他的黑天鵝絨展板和籃筐。他既不把展板拿出來,也不把展板放回籃筐裡。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齊爾丹抱著雙臂,一邊看著他,一邊思考今天要處理的各種事務。他下午兩點有一個約定,要把兩個早期的杯子帶給別人看。然後三點會有一批送到加州大學實驗室做真假鑑定的東西返回。自從柯爾特點四四手槍出了那個噁心的事件後,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裡,他不停地把東西送到那邊做鑑定。

  「這些金屬不是鍍上去的,」那人拿著籃筐說道,一邊舉起一隻手鐲,「是純銅的。」

  齊爾丹點了點頭,沒有回答。讓他逗留一會,拿他的樣品晃悠一陣,最終還是會走的。

  電話鈴響了。齊爾丹拿起電話。是顧客詢問一張珍貴的古代搖椅的修理情況。還沒有修好,但齊爾丹得編個故事讓他相信。齊爾丹一邊看著店外的中午街道上人來人往,一邊又是說好話,又是下保證。最後那個顧客終於氣消了,掛斷了電話。

  終於解決了,他掛上電話的時候鬆了口氣。柯爾特點四四手槍事件極大地動搖了他的信心。他查看存貨的時候不再有以往那種驕傲。柯爾特點四四手槍的真相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就像孩童時代知道生活真相後的翻然醒悟。他琢磨著,這表明了我們和早年歲月的聯繫:不僅僅是美國的早年歷史,還有我們個人的早年生活。他想,就好像問題隨時都會出現,我們可能會懷疑我們的出生證明是否是真的。或者我們對爸爸的印象是否可靠。

  比如,我現在不是真的在回憶羅斯福本人,而是在回憶由聽到的各種傳說提煉綜合的印象,一個不知不覺根植於我們腦中的神話。他想,就像赫波懷特家具的神話,還有奇彭代爾家具的神話[1]。或者更像亞伯拉罕·林肯曾經在這兒用過餐的神話。用過這些古老的銀叉、銀刀和銀勺。你看不到,但是有事實在。

  在另一張櫃檯上,那個推銷員還在擺弄他的展品和柳條籃。他說:「我們可以根據訂單製作。可以定做,假如顧客有自己的創意。」他說話時像是如鯁在喉。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看齊爾丹,然後低下頭看著手裡的一件首飾。顯然,他不知道是離開好,還是留下來好。

  齊爾丹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這不關我的事。離開這兒是他自己的事。騰出這個地方或者佔據這個地方,他得自己選。

  真是勉為其難,如此不自在。但他不一定非得做推銷員啊。我們都會受到生活的磨難。比如說,我每天都在忍受像田芥那樣的日本人的大呼小喝。只要他們的語調有輕微變化,就能戳到我脆弱的神經,弄得我痛苦不堪。

  然後他想到一個主意。這傢伙顯然是個推銷新手。他看了那人一眼。或許我可以讓他把東西放在我這兒代售。值得一試。

  「喂。」齊爾丹說道。

  那人迅速抬起頭來,眼神都直了。

  齊爾丹抱著雙臂朝他走去,說:「你待在這兒也有半個多小時了。在這兒愣著也沒有用,不過你可以放些東西在這兒。把那邊的領帶架移走。」他用手指了指。那人點了點頭,在櫃檯上收拾出一塊空地。他再次打開籃筐,又開始擺弄鋪著天鵝絨的木板托盤。

  齊爾丹明白,那人會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陳列,精心地在那兒佈置上一個小時,不斷調整,直到把一切安排妥當。他會一邊祈禱,一邊不時地用眼角瞄我一眼,看我有沒有興趣,哪怕只有一點點興趣也是好的。

  「等你把一切都佈置妥當了,」齊爾丹說,「我要是有空,會過來看一看。」

  那人手腳不停地忙碌著,興奮得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

  店裡來了幾個顧客,齊爾丹上前和他們打招呼。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顧客和他們所提的要求上,忘記了在一旁擺弄展品的推銷員。那個推銷員也心知肚明,放慢了動作,讓自己不那麼顯眼。齊爾丹賣了一個剃鬚杯,幾乎談成了一樁手工地毯的生意,還收了一筆阿富汗毛毯的定金。過了一陣,那批客人走了。店裡又只剩下那個推銷員和齊爾丹。

  那個推銷員已經忙完。他把所有首飾都擺到櫃檯上的黑天鵝絨上。

  羅伯特·齊爾丹點了一支極品大地微笑牌香菸,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站在那兒前後晃悠著,嘴裡哼著一首小曲。推銷員靜靜地站在那兒。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齊爾丹伸出手,指著一枚飾針說:「我喜歡這件。」

  推銷員連忙說道:「這件真心不錯。一點金屬刷的劃痕都沒有。最後都上了紅鐵粉,不會失去光澤。我們還在上面噴了一種塑料漆,可以保持很多年。是最好的工業用漆。」

  齊爾丹微微點點頭。

  「我們所做的——」推銷員說,「是把行之有效的工藝應用到珠寶首飾製作上。據我所知,以前沒有人這樣嘗試過。不用模子。直接從金屬到金屬。全部通過蘸火和銲接製作。」他頓了頓。「背面是用硬釺料做的。」

  齊爾丹拿起兩隻鐲子。然後拿起一枚飾針。接著又拿起一枚飾針。他拿在手上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它們放在一邊。

  推銷員的臉上抽搐了一下。有希望。

  齊爾丹看了看一條項鏈上的價格標籤,說道:「這是——」

  「零售價。批發價是五折。假如你能進到一百塊錢左右的貨,我們給您另加百分之二的折扣。」

  齊爾丹一個一個地把更多東西放在旁邊。每多放一個,推銷員就多一分激動。他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最後發展到不斷重複自己說過的話,甚至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齊爾丹知道,他還以為自己把東西賣出去了。齊爾丹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自顧自地在那兒挑來挑去。

  「這一件特別棒。」齊爾丹挑出一個大掛件。在一旁嘮叨的推銷員這時停下來說:「我想我們最好的東西都被您挑走了。所有最好的東西。」那人笑了笑,「您的品位確實不同尋常。」他的眼睛放光。他在心裡計算著被齊爾丹挑中的東西的價錢,一共賣了多少錢。

  齊爾丹說:「對於沒有賣過的商品,我們的一貫做法是代銷。」

  當下一瞬間,推銷員沒有聽明白齊爾丹的話。他沒有說話,只是迷惑地瞪著眼睛。

  齊爾丹對他笑了笑。

  「代銷。」推銷員最終重複了一句。

  「難道你不願意把東西留在這兒?」齊爾丹說。

  那人最後結結巴巴地說道:「您的意思是讓我把東西留在這兒,等您賣完了再付給我錢——」

  「等東西賣掉了,你可以得到三分之二的收入,你會掙更多。當然,你得等。但是——」齊爾丹聳了聳肩,「由你自己決定。或許我可以把這些東西陳列在櫥窗裡。如果賣得動,以後——一兩個月吧——或許我們會要更多的東西——當然,如果市場銷路好的話,我們也會直接花錢進貨。」

  那個推銷員已經花了一個多小時來展示他的首飾,齊爾丹想。他把每一樣東西都拿出來了。所有的展品全都拆封弄亂了。要想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帶到另一個地方去,還得再花一個小時。一陣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您放在一邊的這些東西——」推銷員輕聲說道,「您都要嗎?」

  「都要。這些你都留下。」齊爾丹踱到商店後面的辦公室,「我給你寫張清單,留下的這些東西你好有個記錄。」他拿著清單回來的時候又補充說:「你知道,代銷商品,如果遇到偷盜或損壞,本店概不負責。」他還拿來一張小小的油印代銷文書,讓推銷員在上面簽字。商店對代銷商品概不負責。以後退貨時,如果有些東西找不到了——一定是被偷了,齊爾丹心裡盤算著。商店裡總會有小偷。像首飾這樣的小商品最容易被偷。

  不管怎麼樣,羅伯特·齊爾丹都不會有任何損失。他無須為這些首飾付錢,不用為這樣的貨物花本錢。如果能賣掉一些,他就可以得利。如果賣不掉,他只須在以後某個不確定的時間全部退貨——或者找到多少就退多少——退給那個推銷員就行了。

  齊爾丹做好貨物標籤,寫好清單。他在清單上籤了名,遞了一份給推銷員。「你可以給我打個電話,」他說,「大概一個月以後吧,看看賣得怎麼樣。」

  齊爾丹拿起他想要的首飾,朝店後面走去,留下那個推銷員自己收拾剩下的東西。

  我本以為他不會答應的,齊爾丹想。誰知道呢?所以凡事總要試一試。

  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他看到那個推銷員已經準備走了。他把柳條籃挎在胳膊上,櫃檯上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推銷員朝齊爾丹走過來,遞給他一樣東西。

  「怎麼了?」齊爾丹問道。他一直在看信。

  「我想把我們的名片留給您。」那個推銷員把一小張灰底紅字的方紙片放在齊爾丹的辦公桌上,名片看上去有點奇特。「埃德弗蘭克珠寶定製公司。上面有我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以便您和我們聯繫。」

  齊爾丹點點頭,無聲地笑了笑,然後又埋頭做自己的工作。

  當他再次抬頭看的時候,商店裡已經空無一人。那個推銷員已經走了。

  齊爾丹在壁掛式自動售貨機裡投了五分錢,買了一杯速溶熱咖啡,慢慢地品嚐著。

  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賣得掉,他感到疑惑。很可能賣不掉。但是做工很好,以前從沒看過類似的東西。他拿起一枚飾針仔細瞧著。設計新穎別緻。當然不是出自外行之手。

  我把標籤換一換,把價格標得高一點。手工藝術,別具一格,獨家定製,小型雕刻品。衣領和手腕上佩戴的工藝品,獨一無二的傑作。

  另一個想法在齊爾丹腦子裡盤旋成型。這些東西,它們的真假不成問題。也許有一天,真假問題會毀了美國的歷史工藝品行業。不是今天或者明天——是未來的某一天,沒有人確切知道。

  所以最好不要孤注一擲。那個猶太騙子的來訪,也許就是一個前兆。如果我悄悄囤積一批跟歷史無關的物件——當代的作品,沒有真正的歷史背景或者想像的歷史背景——也許我就能在競爭中勝出。只要不花我一分錢,怎麼都行。

  齊爾丹在椅子上往後仰,靠在牆上。他呷了一口咖啡,沉思著。

  天時變了,人一定要作好與時俱變的準備。要不然就會落伍。要順應。

  這是生存的法則,他想。要留意周圍的環境,瞭解環境的需要。並且——滿足環境的需要。在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情。

  要陰柔。東方人明白這一點。在太極圖中,那個黑色的機靈的陰魚的眼睛……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立刻坐直身子。一石二鳥。啊!他興奮地站了起來,精心挑出最好的珠寶首飾,用包裝盒包起來(當然,要拿掉價格標籤),飾針、掛件或鐲子都行,只要是好的。然後——既然要出門,就得兩點鐘準時打烊——逛到香莊良思家的公寓大樓。香莊良思先生,也就是保羅,在上班。但是香莊良思太太,也就是貝蒂,很可能在家。

  贈送禮物,把這件新到的原創美國工藝品送給他們。我把禮物親自送過去,看看上層人士會有什麼反應。一個新的生意路子就這樣開始了。不是很好嗎?所有挑選出來的首飾都放在店裡了,順便來拜訪等等。這是送給你的,貝蒂。

  他打了個激靈。就她和我兩個人,中午在公寓裡。她丈夫去上班。但是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漂亮的藉口。

  無懈可擊。

  羅伯特·齊爾丹拿了一個小包裝盒、一張包裝紙和一根包裝帶,開始給香莊良思太太準備禮物。她是個膚色微黑、神態迷人的女人,身著東方絲綢服飾,腳踏高跟鞋,身材窈窕。或許她今天穿著式樣普通的藍色棉布睡衣,非常寬鬆、隨意和舒適。啊,他不禁想到。

  也許這樣太膽大妄為了?會引起她丈夫保羅的嫉恨。當他覺察到什麼之後,或許會作出激烈的反應。不能這麼操之過急。把禮物帶給保羅,帶到他的辦公室?講同樣的故事,但是講給保羅聽。然後讓保羅把禮物轉送給貝蒂。這樣不會引起懷疑。羅伯特·齊爾丹想,明天或者後天給貝蒂打個電話,問問她對首飾的看法。

  更加天衣無縫!

  當弗蘭克·弗林克看到自己的生意夥伴從人行道上走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推銷進行得不順利。

  「怎麼了?」他問道,一邊從埃德手上接過柳條籃,放到卡車上,上帝,你去了一個半小時。難道要花那麼長時間讓他拒絕你嗎?」

  埃德說:「他沒有拒絕。」他看上去很疲憊,鑽進車裡坐了下來。

  「那他怎麼說?」弗林克打開籃筐,發現許多首飾都不見了,而且是最好的首飾,「他拿走了這麼多,是怎麼回事?」

  「代銷。」埃德說。

  「你同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我們談過這件事——」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上帝。」弗林克叫道。

  「對不起。看他的舉動,貌似要買。他挑了很多。我以為他會買。」

  他們默默地在車上坐了很長時間。

  【註釋】

  [1] 治·赫波懷特(1727?——1786),英國家具製造家,製作的家具式樣優雅輕巧。托馬斯·奇彭爾(1718——1779),英國家具製造家,擅長製作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家具。這兩人同為十八世紀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