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一連數天都在緊張和忙碌中度過。

  投標之前,王居安就讓蘇沫和技術部的同事一再修訂述標文件,最後對裡面的圖例仍不滿意,讓人去掉黑白頁面,重新使用高質彩印,他的意思是:那些人能懂什麼,都是急功近利之輩。外行看熱鬧,先用花裡胡哨的儀表盤、功能鍵和顯示屏迷住他們的眼,第一印象最重要。

  蘇沫心裡不以為然,她覺得這人一向自視過高,只會投機取巧。雖這樣想,卻不得不立馬照辦,白天拜訪客戶,到了晚上,幾個人一起把文件拿出去重新打印,裝訂成冊,錄入光盤,每天忙到深更半夜。

  那天下午從廟裡出來,接著又請人吃飯,回到酒店又是晚上八、九點,同住的女同事很快歇下,蘇沫卻還要為第二天開技術標做準備。這回和上次的展銷會不同,這次涉及大幾千萬的單子,如果在技術環節出現問題,如何能承擔得起,好在她並非孤身作戰,和她一起過來做技術支持的同事出國參加過培訓,又是電子專業出生,很有兩把刷子,並非她這樣半道出家。

  想到第一次跟這麼大的單,蘇沫就抑制不住興奮,這一興奮就睡不著,忽而記起白天老和尚說得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忍不住在心裡又琢磨一回。

  天濛濛亮,蘇沫就爬起來洗漱,眼圈泛青,臉色蒼白,整個人呈現一種病態的亢奮。收拾一番,去樓下吃早餐,技術部的那名男同事到得更早,一邊啃麵包幹一邊青著張臉對她講:「蘇助,這可怎麼辦,我拉了一晚上肚子,才睡著肚子就疼,一晚上翻來覆去的。」

  蘇沫不解:「昨天一起吃的晚飯,我沒事呀?」

  男同事因見她平時為人寬厚,才小聲道:「我這人有個毛病,以前上學的時候考試,只要是大考,我就愛緊張,一緊張就拉肚子。」

  蘇沫瞟眼瞧見其他人正從樓上下來,連忙道:「再緊張也別在老闆跟前表現出來。我相信你,一會兒進去,我給你鼓勁,像平時那麼說就行了。」

  男同事這才沒精打采地點一點頭:「等會兒萬一出了什麼漏子,你可得提醒我。」

  那些人已經走近,這邊廂兩人也沒再說話,蘇沫見他這種表現,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先頭只是緊張,這會兒卻有些不安了,滿腦子的念頭都是:如果這單子真在自己手上出現紕漏,估計王亞男將他倆生刮活剖的心都有了。

  蘇沫努力克制,擔心被人瞧出來。誰知趙祥慶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接坐到她旁邊,先是歪著腦袋打量幾眼,隨後問:「小蘇昨晚沒睡好?緊張了?」

  蘇沫笑一笑:「還好。」

  趙祥慶說:「我跟你講,你要是緊張了,試試那個拉梅茲呼吸大法,可以釋放壓力減少痛苦,真的,有孩子的女士應該都知道。」

  女同事幫王居安端來咖啡,接話:「哎呦趙總您可真博學,沒生過孩子都門兒清。」

  趙祥慶說:「開玩笑,做我們這一行的必須是雜家,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財經政治無一不曉,無論碰到什麼樣的客戶都能忽悠上。」

  王居安喝一口咖啡,說了句:「老趙的這個方法,剖腹產的應該不會用。」

  蘇沫原是在勉強應對這些人,突然聽見這話,腦袋裡一空,等她回過味兒來,驀然抬頭看著對方,心裡突突直跳。

  胡特助頓了會兒,嘻嘻笑道:「王總,這話有內涵,您怎麼知道呢?」

  王居安翻開報紙,反問:「知道什麼?」

  胡特助拿眼瞅瞅蘇沫,卻也不好直說。

  趙祥慶接茬:「這還用說,現在中國的剖腹產率世界第一,反正只能生一個,何苦折騰。」

  那位女同事也忍不住插嘴:「趙總,您一大早做什麼說這些呀,還讓不讓人吃飯呢。」

  趙祥慶說:「你們不瞭解,這會兒真不用緊張,過會兒從裡面出來,等消息,那才叫人著急,就像等孩子出生一樣。」

  女同事一努嘴:「瞧您,又來了。」

  王居安笑笑:「小同志你有所不知,趙總是房子車子都有了,就差妻子孩子,能不著急嗎?」

  趙祥慶笑起來:「頭兒您這話可是說到我心坎上去了。」

  大家都是一笑,蘇沫也不由放鬆心情,王居安問她:「蘇助還緊張麼?」又說,「緊張的時候想些不相干的事,引開注意力。我這方法,比老趙那個怎麼樣?」

  蘇沫心說有完沒完,她一本正經認真道:「謝謝老闆,我現在真的好多了。」

  王居安瞧了她一眼,繼續看報紙。

  幾個人吃完早飯,最後一次回到開標地點,主辦方特地安排出幾間會議室供投單位休息,只等時間到了,再依次入場講述。安盛這邊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中午隨便應付了一餐,除了王居安和老趙,其他幾個人胃口都不太好,胡特助也有些緊張,其間接到兩次王亞男的電話,他回頭告訴蘇沫:「王工說,都交給你們了。」

  蘇沫這邊卻一顆心懸在技術部男同事身上,就見他藉口出去抽菸買東西又跑了兩趟廁所,不覺暗暗叫苦。上一輪對手述標完畢,出來時貌似臉色疲乏,蘇沫更覺得不好,不由伸手拍一拍同事的肩膀,低聲笑道:「就把裡面那些人當做你家孩子,你說什麼,他們就得聽什麼。」這位同事前不久喜得貴子,聽了這話不由笑了笑。

  不多時,工作人員請他們進去,述標會議室極為敞亮,橢圓形會議桌旁,客戶的人坐一邊,王居安帶人坐另一邊,雙方人馬握手寒暄,而後由蘇沫開始做產品介紹。

  蘇沫起先還有些緊張,慢慢地越講越順,還算清楚流暢,接下來更專業化的問題交由技術部同事解釋,表現雖不及以往,也還過得去。只是在答疑環節遇上個難纏的,提的問題也是是而非,初時蘇沫還以為撞上了內行裡的內行,越交涉越發現這人只是勝在氣場,技術方面也是一知半解。對付這種人的方法就是態度耐心,言辭乾脆,不能輕易被人唬住,幾番下來也能應付過去。

  述標接近尾聲,對方交頭接耳互相詢問意見,王居安趁這功夫囑咐下屬:「後面述標的就是北中汽,一會兒出去的時候,臉上一定要輕鬆,面帶微笑,首先氣勢上不能輸。」

  主辦方示意這輪述標結束,並感謝他們的參與。北中汽的員工早已等在門口,安盛一行人魚貫而出,笑得臉部發僵,趙祥慶看不過去,伸手對蘇沫道:「來,美女,Give me five,講得不錯。」

  蘇沫鬆一口氣,和他輕輕擊掌,胡特助也伸出手,她一溜拍下去,到最後卻頓住。

  王居安雙手插褲兜裡看著他們。

  蘇沫收回手,王居安卻從兜裡掏出手機,轉過身去接了,對那邊人道:「老張,這兩天你先把那小子看好,我明天一早的飛機,明天上午,你帶他到公司等我……一會兒你抽空把車開到機場……不用來接,我直接開回公司。」

  到了晚間,王居安請大夥吃飯,順便佈置接下來的任務。招標結果一週後公佈,老趙和小胡留守,其餘人等明早回南瞻。

  蘇沫早已歸心似箭,和清泉相處沒多久,就出了四五天的差,心裡很過意不去。

  第二天,到了南瞻,一下飛機,另兩位同事立馬向老闆告了假,蘇沫卻接到王亞男的電話,一時無法,總得有人回去覆命。王居安聽她說完,問:「你往哪邊?」

  蘇沫想,怕他做什麼,直接問:「王總,能坐您的車回公司嗎?」

  「不能,」王居安拿著鑰匙在她跟前晃了晃,「要不你來開。」

  這車太好,蘇沫開起來不習慣,一碰油門就飛出去老遠,中途熄了幾次火。

  王居安也沒言語,靠在後座接電話,前幾次電話還算正常,無非家事或公事,最後一通接起來便輕輕笑開了,壓低聲音問那邊的人:「想我?想我做什麼?」又說,「別生氣了,這幾天忙得人仰馬翻,哪有功夫給你打電話……騎馬?騎什麼馬?你說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我這會兒沒那精力……是,都攢著呢……還要禮物?那地方沒什麼可買,想買什麼在南瞻買不就行了……不是給過你一張卡嗎……」

  蘇沫心裡咯登一下:哎呀,他有張卡還在我錢包裡放著,我怎麼就給忘了?真糊塗!她臉上一熱,心裡一急,又熄了次火。

  王居安這回倒開口了:「好好開車,」想是那邊問了句,他又道:「請了個新司機,技術有些差。」

  眼見到了公司樓下,蘇沫正尋思著什麼時候把卡還給他比較不尷尬,王居安已開門下車,拎起坐在台階上玩手機的少年說:「呆這兒做什麼,回辦公室去。」

  王翦摘下耳機:「我一會兒有事要出去,先跟你打聲招呼,省得你嘮叨個沒完。」

  王居安不理:「上樓。」

  「我一會兒有事要出去,沒聽見?老頭,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你能有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

  「我生你養你,怎麼就不關我的事了,你說你現在跑回來做什麼,不用上學了?」

  「我放假了!」

  蘇沫趕緊把鑰匙遞過去,自己先進了電梯。

  王翦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一把勾住他爸的肩膀笑:「怎麼著,又泡上一個?小子你行啊。」

  王居安頭疼得很,皺眉道:「小孩家別亂說話,她是公司的員工,同事,我們才出差回來。」

  王翦不屑:「你當我好騙?你幾時讓女的普通同事開過你的車,不都是張爺爺在開嗎?」王居安正要開口,王翦又指著他爸,「別告訴我你一大早就喝酒了啊,還真當我是三歲小孩,你倆肯定有一腿,名為出差實為鬼混,我告訴姑奶奶去,說你盡吃窩邊草。」

  王居安頓一頓,道:「你不是有事要出去麼?去吧。」

  王翦來勁了:「這可是你讓我出去的,」他撒開腿就往外跑,沒幾步又轉過身來點著他爸:「老王,你心裡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