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站在學校門口,一直等到下午五點。
一陣冗長鈴聲過後,學生們陸續從裡面出來,幾個男同學走過來,把書包往地上使勁一摜,萬分解氣地說:「我他媽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泡妞了。」
王翦裂開嘴笑道:「牛叉啊,考得怎麼樣?」
一男生攬著他的肩:「再牛也牛不過富二代呀,高考不用考,直接出國。要不我跟你換個爹吧。」
王翦搡他一下:「走,我請你們吃飯去,吃完飯去泡吧,你們想泡妞的就多叫幾個妞……把那誰,鐘聲也叫上。」
男孩們哄笑:「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幾個人推推搡搡,呼朋喚友,不多時後面就跟了十來個青年男女。
鐘聲原是不想去,轉眼瞧見父母站在人群裡顯得一臉晦暗,回家裡呆著也不得勁。鐘老闆察覺女兒的猶豫,便說:「既然考完了,你也去放鬆放鬆,晚上早點回。」
王翦一雙眼就隨著那姑娘轉,這會兒見她轉身過來,不由輕輕吐了一口氣。鐘聲和幾個女同學走後面,王翦就拉了一個男生慢慢跟著,也不敢離太近,生怕把人給嚇跑了。他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也許不如以往那般高傲得可恨了,眼神裡也多了些成熟女人才有的惝恍和冷淡,這使他既心動又痛苦,而後他又為自己的痛苦入了迷。
一整晚,王翦都在這種混亂裡摸索,卻越發不敢去招惹。
夜店裡人頭攢動,有人喝酒,有人跳舞,女孩們扭動的腰肢晃動的胸部,都不及她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更有吸引力。白淨的臉,白色襯衣,表情惝恍,也許她就是這樣認得了那個男人,被他吸引和愚弄,最後又穿成這個樣子在那人身下賣力迎合……音樂爆響,王翦一個機靈坐直了身子,他的手有些兒抖,他用手去握另一隻手的手腕子,用了些力氣,立刻又鬆開。他抓住桌子跟前的酒瓶。
王翦拎著酒瓶晃過去,在她旁邊使勁坐下,說:「坐在這兒跟個貞潔牌坊一樣,來這種地方不喝酒不跳舞,你來幹嘛呢?」
鐘聲說:「混時間。」
頭一次只問一遍,她就開口答他,這真是令人驚奇,王翦伸開胳膊把手放在她背後,慢慢觸到她的腰,卻不敢摸實,最後爬上她的肩。鐘聲側臉瞧他:「你做什麼呢?」
王翦吞了口酒,含糊道:「做什麼?你又不是沒被人這麼碰過。」
旁邊一男孩路過,見狀立馬坐到鐘聲另一邊,也伸手搭在她肩上嘻嘻直笑:「就是,別人做得我們就做不得了?裝什麼裝?」
王翦把那人的手使勁扒開:「邊兒去啊,這兒沒你什麼事。」
那男孩喝了些酒,賴在跟前:「我不,我就在這兒,憑什麼聽你的呀?」
「老子今天請客,你他媽有本事就別死皮賴臉地跟這兒混。」
男孩跳起來嚷嚷:「憑什麼你說了算,你他媽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冤大頭,你沒錢誰跟你混呀,你沒錢她會讓你碰?」
王翦心裡的氣騰起來,當胸推那人幾把:「說什麼呢?你他媽說什麼呢?欠揍不是,你別碰她,你他媽趕緊滾,滾!」
男孩卻把鐘聲往懷裡使勁一摟:「不就是一個死過人的破房子嗎,怎麼就碰不得了?我還摸她了,怎麼著……」
王翦起身,把女孩推到一邊,揪住那人的衣領按在沙發裡狠揍一拳頭。還沒收回手,自己臉上就挨了一巴掌,旁邊有人說:「王翦你打我兄弟做什麼?」
那男孩趕緊說:「王翦這個慫貨,一個死過人的破房子也值當他這樣。」
王翦一聽,伸手又是一拳頭,自個兒當即也被人踢趴在茶几上。王翦不服,一股腦兒地亂踢亂打,三人立時扭打成一團。王翦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要爆了一樣痛,有人按住他,有人使勁踹他,他側臉瞄了眼地上的空酒瓶,伸手去夠,搆不著,卻被另一人的手撿起來,下一秒,那瓶子就砸在先前那男孩的腦袋上,「砰」地一聲,立馬血流滿面,鐘聲隨手扔了瓶子,小聲問:「你還亂說話麼?」
周圍的人全傻了眼。
王翦晃悠悠站起身:「你真夠狠的……」
鐘聲頭一回進派出所。
夜裡值班的警察有些兒忙,一會兒給兩個男孩做筆錄,一會兒又接到醫院的電話,鐘聲只坐在一旁發呆。警察擱下電話,問:「酒瓶子究竟是誰掄的?」
一男孩伸手指著鐘聲,王翦卻立馬舉手:「是我,」又問,「那傢伙是死了還是殘了?」
警察說:「癱了,這輩子起不來了。都是同學,你怎麼就下得去手啊?」
王翦臉色變了變:「我要給我爸打電話,在律師來之前,我可以保持沉默。」
警察笑起來:「你爸?你爸姓李名剛啊?你先來說,家住哪兒,什麼學校?為什麼打架,誰先動的手?先把這些說清楚,再讓家長過來解決醫藥費問題,還保持沉默,港劇看多了是吧?」
王翦道:「憑什麼你讓我說我就得說,這兒還有人權嗎?」
警察有些兒生氣了:「人權?你砸人腦袋的時候想過人權沒?你橫什麼橫呢,還真以為自己姓李啊?」
鐘聲忽然開口:「那誰的腦袋是我砸的。」
警察上下打量她:「唉小姑娘,剛才問你你怎麼不說呢?」
王翦趁機貓下身子給他爸打電話,電話還沒接通,手機就被人給撈過去,警察說:「手機沒收,先在我這兒交代清楚再打電話,都別想走後門拉關係。」
鐘聲接著道:「情況應該不嚴重,我力氣不大,瓶子裂了但是沒破,他頂多皮外傷,大不了加個腦震盪。」
警察一愣,用手指著他倆:「瞧瞧你們這什麼態度,至少得拘個三四天,好好教育教育……」正說著話,玻璃門吱呀一聲推開,打外面又進來一人。
那警察忙打招呼:「哎呦,路處,下基層視察來了?」
路征笑道:「什麼路處,沒影兒的事。老徐他人呢?找我來說事兒,自己又跑了。」
那警察抬頭打量路征:「你可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前是徐頭,現在是老徐。老徐帶人出警了,今天晚上狀況多。」
路征看看屋裡幾個小年輕,問:「什麼情況呀,這是?」
「打架鬥毆,還有個趟醫院裡。」
「嚴重嗎?」
「腦袋上縫了幾針。」
路征瞧瞧王翦和鐘聲,又看看坐在另一處的那個男孩,問:「躺醫院的男的女的?」
「男的。」
「有點意思啊,」路征笑道,「一男一女倒把兩男的打趴下了,」他拿起筆錄夾翻了翻,靠在鐘聲面前的桌子上問,「你叫什麼呀?」
「鐘聲,聲音的聲。」
路征一筆一劃寫上去,嘴裡哼道:「鐘聲噹噹響……,為什麼把人腦袋給砸了呀?」
「因為他對我性騷擾。」
「怎麼騷擾你了?」
王翦打斷:「這你也要問?」
路征看他一眼:「是言語還是肢體上的?」
「都有。」
路征指了指王翦:「你倆什麼關係?」
「普通同學,」鐘聲問,「我能給家裡打個電話嗎,這麼晚沒回,他們會擔心。」
路征點點頭。
鐘聲先跟家裡打招呼說自己稍微晚些回去,然後又給蘇沫去了個電話,直接道:「姐,我在派出所,你能不能來一趟,先不要告訴家裡,你帶點錢過來。」
蘇沫正陪著清泉讀故事書,接到電話又嚇了一跳,到底不敢聲張,找了個藉口從家裡出來,慌裡慌張地趕過去。到了派出所,看到路征先是一愣,也顧不得這些,趕緊拉住鐘聲問個清楚。
小姑娘看見她,才開口說了幾句,眼圈便紅了,又說到被人欺負,結果自己一時衝動把人腦袋砸了,淚珠兒就直往下掉。蘇沫隱約聽出來,起因是有人拿鐘聲以前的那些事兒說閒話,心裡也很不舒服,忙把表妹摟到懷裡。
路征瞧著鐘聲那樣兒不覺笑一笑,轉頭問以前的同事:「保釋金多少?晚了,讓人先走吧。」
同事說:「先交兩千,至於醫藥費那邊還得看雙方怎麼協商。」
路征說:「還協商什麼?明擺著正當防衛,稍微有點兒過,把人姑娘給逼急了,下手能不重嗎?」
同事沒做聲,蘇沫趕緊去交錢,這邊路征遞了張紙條過來:「家長簽字,留個聯繫方式,」蘇沫愣了愣,路征又說,「不是交了錢就能了事,還得看對方的意思,到時候所裡還會跟你們聯繫。」
蘇沫一想,還是留自己的手機號碼為好。路征瞧著她寫完,笑道:「早說過,我們倆每次見面都不尋常,」他掏出手機,存下號碼。
王翦也鬆了口氣,拉住蘇沫說:「誒表姐表姐,你是鐘聲的表姐是吧,他們把我的手機給收走了,你幫我給我爸打個電話唄?」
蘇沫看一眼他,問鐘聲:「他又欺負你了?」
王翦大聲道:「什麼叫又啊?」轉念一想,湊到鐘聲跟前,有些兒想笑又不敢笑,「你以前和你表姐提過我啊?」
鐘聲沒理他,直接對蘇沫道:「沒,姐,我們快走吧,爸媽該著急了。」
兩人出門上車,蘇沫仍是猶豫,最後終是一打方向盤,靠邊停車,給王居安去了個電話。
起先,王居安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兒驚訝,等她說完,語氣頓時暴躁起來,直接問:「我兒子怎麼又和你那個什麼表妹混一起去了?你們又在搞什麼名堂?」
蘇沫心說自己真是多管閒事,不由嗆了句:「這話我也想問,我也希望他倆以後不要見面,王總,您還是親自問過您兒子以後再下結論,」說完就掛了電話。
王居安皺眉,低低哼了句:「膽子不小,現在連電話也敢撂了,」他心急火燎離了飯局,拿起手機,一邊撥號碼一邊自言自語:王翦啊王翦,你就是不想你老子過得省心點,一回來就給我惹事。
打了幾通電話,對方應承一會兒就把孩子給送家裡去,王居安又聽兒子親口說了幾句,看情形似乎還好,這才輕輕嘆了口氣,等趕回家裡,瞧見兒子被人打成一副豬頭樣,又是生氣又是心痛,當即就往兒子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說:「有點出息沒,被人打成這樣,以前帶你練拳擊是白練了。」
王翦吹牛:「我一個打兩,有一個還在背後偷襲我,不過那傢伙被我打進醫院躺著去了。」
「真的?」
「騙你我不姓王。」
王居安又往他腦門上輕輕拍了下:「以後別和那誰混一塊兒,有多遠離多遠。」
「誰?」
「……」王居安想不起名字。
「就是那誰的表妹吧?」
王居安頓了頓:「讓你別來往就別來往,也不想想那丫頭跟誰一起混過,和尚淳一起混的能有幾個好東西?」
「喲,」王翦笑起來,「和你王居安一起混的又有幾個好東西?」
王居安盯了兒子一眼想罵人,王翦卻不理他,去吧檯那兒給自己倒了杯紅酒,王居安跟過去,把杯子奪過來,給孩子換了杯果汁。
爺倆坐在高腳凳上各喝各的,王居安評價:「你這是青春躁動期,熬過這兩年就好了,」又道,「話說回來,就算以後你考慮成家的事,這種女人也絕不能進我王家的大門,心思歪,不檢點。」
王翦啪的一聲放下杯子:「你瞎說什麼呢?鐘聲她年紀小,就是因為年紀小才會被像你這樣的中年男人給騙了,你們這種人,有幾個臭錢就愛招惹小姑娘,完了又說人不檢點,」王翦滿臉鄙夷,雙手一作揖,「大哥,算我求你了,臉皮不帶這樣厚的,你們這些七零後的,能給我們九零後留幾個處女不?」
王居安皺眉呵斥:「胡說八道,你說話不過腦子啊?我幾時招惹過這樣的,」他平息了一會兒怒氣,耐著性子提點兒子,「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那丫頭小小年紀就知道這個道理,以後還得了?王翦,那丫頭的心思絕對沒你想的這麼簡單,我見過她怎麼和尚淳打交道,她心裡明白得很。那心理素質,不說現在,就算十年後,你也未必是她的對手。況且她和尚淳也未必能斷的乾淨……」
「你別說了啊,」王翦拿起他爸跟前的酒杯一仰而盡,「我不想聽。」
王居安見他這樣心裡的火氣又騰起來,心說: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東西,為了個女人唧唧歪歪沒點長進,讀書倒沒見他這麼用心,這樣下去,以後還怎麼做事業?
他越想越氣,一時之間也就不願搭理兒子,只由著他喝酒,過了會兒卻又想:算了,不能和小孩置氣,能教育還得教育,說不通再想其他法子,總歸是自己的血脈。
不得已,他繼續規勸:「難道她和尚淳的事你能一點不介意?作為一個男人,你能嚥得下這口氣?你現在不介意,因為你還沒得到她,要是一旦嘗過了,你就不會有那個好奇心。你信不信,我只要給她一筆錢,或者其他什麼好處,她對你,一定能如你所願。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試試。」
王翦已經喝完大半瓶酒,臉色微紅,神情萎靡。他忽然擱下酒瓶,側過頭來看著他爸:「爸,你是我爸,所以你好像什麼都懂,但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什麼都不懂。這麼跟你說吧,我覺得啊,我一直覺得,對很多人來說,這世上,肯定有這麼個人,也許你會把她藏起來,藏在心裡也好,裝在腦袋裡也好,收進兜裡也好……你就是不願意,不願意把她拿出去,和其他女人擱在一塊兒比較,無論她高矮胖瘦,是美是醜,無論她是單純,還是邪惡,你壓根就不願意多合計……」
他絮絮地說著,聲音逐漸低落,最後身子一矮,趴在吧檯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