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王居安瞅了兒子半響,不由低聲罵了句:「小屁孩兒,」他伸手推一下,「醒醒喂,收拾乾淨了回房睡。」

  王翦嘴裡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卻是側過臉去接著打呼嚕。

  當爹的無法,只得架起小夥子的胳膊往旁邊的沙發上挪,徒然覺得自己肩上的份量沉得很,似乎昨天還在滿地跑的小不點兒,一轉眼就長成了大個子了。回想那幾年,好像都沒怎麼抱過孩子,只一味地當甩手掌櫃胡天胡地,這麼一個小傢伙,以前只覺得他煩,是個大包袱。

  王翦被安置在沙發上躺下。他爸以少有的耐性,替他脫鞋脫襪蓋好薄被,又拿了塊溫熱毛巾替他擦淨了手和臉,而後在傷口處上了些藥貼了幾塊創可貼。

  折騰完了,王居安順手把耷拉在孩子額前的碎髮往上一捋,露出一雙年輕倔強的眉眼和初顯男性剛毅氣質的額頭。他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像自己,越看越覺得陌生,最後仍是罵了句:「小屁孩兒。」

  王居安調暗燈光,拿起茶几上的信件上了樓,回到書房,自個兒靠在椅子上閉目養了會兒神,這才打開電腦,進入郵箱,果然瞧見一封類似垃圾郵件署名的未讀信件。

  點開來讀,上面寫著:

  06年3月,保順投資將南商廣場的法人股4723.87萬股分別質押給商行南瞻分行南濱和北湖兩家支行,共申請5.2億元貸款。07年初,質押解除,又因融資需要,繼續將該股權抵押給以上兩家銀行,期限兩年,到期後又申請續期一年。經查明,該股權抵押是為當年收購英華生物科技(後改名保順科技,法人王女士)貸款提供擔保,貸款由保順投資提出申請,協議以集團名義簽署……

  王居安看了兩遍,刪郵件,關窗口,思忖:父親05年八月病逝,自己那會兒才從日本回來,公司事務當時交由王亞男一手打理,這還是查出來的事情,那些被藏著掖著的不知有多少。

  以前被蒙在鼓裡還好,如今卻是一刻也不能不想,一時間頭也疼起來,太陽穴跟著突突直跳。他靠回椅子裡,點了支菸,闔上眼良久,手裡的菸捲卻是一口未抽。

  當天晚上,蘇沫把表妹送回舅舅家,因擔心舅媽瞧見自己又生氣,不好進去打招呼,只在樓下叮囑小姑娘以後不要意氣用事。說話間提起回老家省復讀的事,鐘聲卻不言不語,好一會兒才開口:「姐,我這次肯定能考上大學,再說,就算復讀以後能上好學校好專業,家裡也沒能力負擔……你放心,我不會在像以前那麼傻了。

  蘇沫知道她主意大,若是常在跟前嘮叨,只怕又會引起她的叛逆情緒,也沒多勸,讓人趕緊上樓,直到聽見鐘鳴在走廊裡說話,這才驅車回家。

  到家以後,清泉已經在樓上睡著了,爸媽在廳裡看晚間新聞,音量調到幾乎聽不見,視頻上一群人正在大街上舉行反日遊行。

  蘇沫要去把孩子抱下來,孩子外公忙攔著,說:「就讓你媽陪著睡幾晚上,等處熟了再跟你,要不晚上醒了又哭著找人,都睡不好。你睡清泉的房,我睡沙發。」

  蘇沫不願意,蘇母也說沙發太軟,老頭子勁椎不好,不能這麼折騰。

  可是老爺子很固執,就是不同意。

  蘇沫瞧見兩老均是一邊說話一邊捶背拍肩,精力遠不及以往,心裡很過意不去,說:「都是帶孩子給帶的,太辛苦了。」

  蘇母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笑道:「你還和我們客氣,我們就你這一個孩子,我們不幫你誰幫你呢?」說到這兒,她神色黯淡下來,「你以前的婆家,離婚前指望不上。離婚後更指望不上,他們幾時主動地來看過這個外孫女的?偶爾想起來,才打電話問兩句,沒處過就沒感情,可憐我的清泉……」

  蘇沫心裡更難受,忙說:「等我再存些錢,回家裡找個差不多的工作,以後一家人都在一處。」

  蘇母問:「你幾時能回去?」又道,「要不我們就在這兒買套房子,沿海城市,氣候好,也乾淨,不像我們那邊,夏天熱冬天冷的。」

  蘇沫一愣,她從沒想過要在南瞻紮根,想起以往的經歷心裡百味陳雜,這裡的生活使人忙碌而不安,遠不如內地清淨,便說:「南瞻的房價太高了,不划算。」

  蘇母點頭:「也是,買不起的,」她瞅了眼洗手間,見老伴還在裡面洗漱,壓低聲音道,「你爸不讓我跟你說,我們是很希望你在跟前的,你爸來之前做了身體檢查,他頸椎方面的問題很不好,經常頭暈沒力氣,又有高血壓,心臟方面也有些毛病,你看他這兩年瘦的,褲腰大了一圈,我們是老的老小的小,你在跟前,也能有個照應。」

  蘇沫急道:「正好我這幾天休息,帶爸去醫院瞧瞧,總得治治才好。」

  蘇母連忙擺手:「你不要在他跟前提這些病啊災的,老頭子年紀越大脾氣越古怪,最討厭人家說他身體不好。再說,這也是自然規律,人老了毛病都來了,我就想著你要是能就近找個工作和我們在一塊兒。這是其一,還有件事,你爸也不讓我說……」

  蘇沫抬眼看她,一顆心已是砰砰亂跳,只擔心自家父母還有什麼病痛瞞著自己。

  蘇母慢慢開口:「我聽說,佟瑞安那邊添了個兒子,他們家高興的不得了。我一想到這事心裡就不舒服,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他那邊就和人又生一個,所以說,這方面,女人就是不如男人能折騰。你現在也要好好考慮了,年紀大了,還有個拖油瓶,只怕往後更不好找。」

  蘇沫聽得心裡不是滋味,卻也鬆了口氣:「媽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現在的級別雖說和中層管理差不多,但是還缺少經驗,等混上管理層,攢點資歷,以後回去也能找個薪水不錯的工作。我現在最擔心你們身體吃不消,要不你們一邊住個大半年,回去以後我請個保姆帶孩子。」

  蘇母笑起來:「在這兒住大半年,那家裡的房子怎麼辦?還有你爸養的那些花花草草,他哪裡就捨得了,而且我看這裡的消費很高,還是回去住省些。我也知道你擔心經濟方面的問題,所以說,要是找個男的幫襯下,你也能輕鬆些。來之前,你姨還和我說這事,她認識一個人,四十出頭,也帶了個女孩,讀小學,人看起來還蠻老實,是個公務員,要不你過年回去見見?」

  蘇沫沒做聲。

  蘇母問她:「沫沫,你別是嫌人年紀大吧?你舅媽跟我說,以前給你介紹個條件不錯的對象,你也是嫌人年紀大,我跟你說,離過婚的女人比不得男人,男人二婚,還能挑上未婚小姑娘,大環境就是這樣。再說,如果你當初不找姓佟的,今天也沒這些事了……」

  蘇父從洗手間出來,咳一聲:「還在嘮叨什麼,不早了,睡覺去。」

  蘇沫這才道:「我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想找個合心意的很難,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實在不行,我一個人帶著清泉過也很好,再說大環境也沒規定女人不能單身的……」

  蘇母低聲打斷:「又說孩子話,你還有大半輩子要過,不結婚,難道孤獨終老?要是女的不結婚很正常,那電視報紙上還成天拿剩女說事?」

  蘇父把被縟鋪在沙發上:「嘮嘮叨叨,別把清泉吵醒了。」

  蘇母這才不做聲,蘇沫幾乎是逃進旁邊的小房,輕輕掩上門,不由嘆了口氣。她在外與人交往漸入佳境,可一旦面對最親的人,仍會輕易被挑起情緒,大抵還是因為心懷愧疚。

  蘇沫趁著招標結果還未公佈,請了幾天假,陪父母出門遊玩或者在家帶孩子。

  她和女兒相處漸熟,畢竟母女天性,小傢伙也開始愛黏著她了。清泉喜歡玩樂高積木,卻不願意外公外婆陪著,只讓蘇沫在旁邊幫忙。蘇沫問她原因,小傢伙說:「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陪他們玩,爺爺奶奶們只管買菜做飯。」

  蘇母接口:「這孩子心裡愛裝事,幼兒園開運動會,她都不讓我們去,說人家都是爸爸媽媽在那兒。」

  蘇沫沒說話,過了會兒問孩子:「清泉想爸爸了,是嗎?」

  清泉埋頭玩積木,沒吭氣。

  蘇母坐在沙發上瞧著,忽然嘆一口氣,小聲道:「你說你不想再婚,但是孩子也需要爸爸呀。」

  蘇沫說:「媽,別當著孩子說這些事吧。」

  蘇母說:「你瞧她玩得多認真,她哪裡懂這些話,就是這傢伙,長得太像佟瑞安了。」

  蘇沫看向女兒:「清泉,下次媽媽回去,帶你去看爸爸好嗎?」

  小傢伙頭也不抬:「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蘇沫說:「他很忙,我們有空可以去看他。」

  小傢伙沒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哦,他家裡有小弟弟了。」

  蘇沫看了她媽一眼:「媽,你連這也告訴她了?」

  蘇母疑惑:「沒有啊。」

  清泉仍是玩著積木:「有啊,上次外婆和外公說過。」

  蘇沫沒多問,心裡卻無可奈何,趁著飯後父母下樓遛彎的當口,她一邊教女兒洗碗,一邊說:「清泉,我和你爸打過電話,他也很想你,就是太忙了,我們大人,有很多事要做,等他有空,我們也有空的時候,可以去看他,他一定很高興。」

  清泉站在矮凳上洗小碗:「你們這些大人,到底在忙什麼呀?」

  蘇沫想了想:「庸庸碌碌,蠅營狗苟。」

  「嗯?」清泉聽不懂,睜大眼望著她,「你在說什麼呀,小鹿狗狗怎麼了?」

  蘇沫忍不住笑起來,抬手在女兒臉上抹了一點清水,清泉也舉起沾滿泡沫的手往她身上抹,娘兒倆笑做一團。

  門鈴響起,蘇沫去開門,從蓉進來瞧見她倆,笑:「哎呀,她才多大,就能幫著洗碗了,你爸媽瞧見還不得心疼,說你用小童工?」

  清泉使勁拍著手:「我早上還刷了浴缸,很好玩。」

  蘇沫點點她的鼻子,表揚:「那是,刷得可乾淨了,能照出人影。」

  清泉忙道:「我明天還要刷。」

  蘇沫笑道:「明天我們擦地。」

  從蓉搖頭:「你還真把人當童工了。」

  蘇沫說:「這就是勞動的樂趣呀,等孩子大了,哪怕讀書一般,能力不夠,至少還能靠體力勞動養活自己,而不是眼高手低仰仗別人,反倒覺得這樣的工作是種羞恥。」

  從蓉聽完,笑一笑,過了會兒才道:「我約了莫蔚清晚上過來吃飯,你也來吧。」

  蘇沫沒多想:「我不去了,在家陪孩子。」

  從蓉說:「我覺得她最近情緒不對勁,這可是少見了。你也知道,她這人總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我們三個好歹相識一場,她又沒什麼正經朋友,家裡人也不來往,能勸就勸勸吧,」她頓了頓,接著說了句,「她又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