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莫蔚清不歡而散,蘇沫就直覺有事發生,念及這段日子的相處,到了傍晚,她做了兩樣菜,送去從蓉家裡。
這回莫蔚清雖沒有精神鬥氣,卻也不和她招呼,只一個勁兒抱怨從蓉煲的湯有股肉腥味,聞起來就難受,倒是把蘇沫燒的兩樣菜挪到自己跟前,夾了幾筷子。
從蓉瞧著她:「你這回的早孕反應可比上回大,看樣子是個小子,姑娘打扮娘,小子折騰娘。」
莫蔚清臉色蠟黃,眼神卻一亮:「真的?」
從蓉笑笑:「就算這回不是,你還年輕,接著生嘛,只要有恆心,鐵杵磨成針。」
莫蔚清冷哼一聲,低頭吃菜,半天才說:「你是請吃飯呢,還是特地來膈應我的。」
從蓉道:「膈應你?我沒這能耐。人家懷孩子歡天喜地,你倒好,又擔心又著急,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香,我看著替你難受,關心你嘛。」
莫蔚清嗤笑,沒理,忽然手機響,拿起來接了,換了副軟腔調對那邊人說:「我和幾個女性朋友一起吃飯呢……你別成天電話我好不好,我一個大活人,又跑不了……明天一起吃飯?不行,我晚上得加班……」
蘇沫一早聽出電話裡那人的聲音,她聽不清話語,卻記得周遠山略帶笑意的嗓音。蘇沫瞧著莫蔚清和她還未顯懷的肚子,忽然又想起前夫與那個新生兒,她有些走神。
莫蔚清收了線:「用不著人替我難受,就算十月懷胎挺著個大肚子出門,也有未婚男青年願意跟我好。」
從蓉說:「什麼未婚男,那個律師?你加班?加什麼班,是加班伺候尚老闆吧?」
莫蔚清懶洋洋地瞧著她:「是啊,真不巧,明天尚淳約了個什麼居士一起吃飯,說要給孩子選個好時辰出來,再起個好名字。」
從蓉嘖嘖出聲:「這世上總有些傻女人,可以輕易揮霍別人的感情,何其幸運。」
蘇沫心想,這世上總有些傻女人,可以把感情送予人揮霍,何其不堪。她不由說了句:「要是有人真心實意對你好,應該珍惜的。」
莫蔚清笑:「珍惜什麼?你怎麼知道我該珍惜誰離開誰?倒像比我看得還清楚,你是那些男人肚子裡的蛔蟲?你怎麼就這樣樂意在我身邊花心思呢?」
蘇沫還沒開口,從蓉先笑起來:「都是荷爾蒙惹的禍,說個話也夾槍帶棒。算了誰叫你情況特殊,坐公汽都得有人讓座,我們也不能和你計較。
莫蔚清立刻回嘴:「我們是誰呀?從蓉,我和你認識的時間可比其他人要長久……」
從蓉無奈,看著她嘆了口氣。
正巧蘇沫這邊也接了個電話,從蓉聽出對方是個年輕男人,只等她通話完畢,轉移話題玩笑說:「這一晚上,都在我跟前忙著拒絕男人的約會,故意刺激人呢?」
蘇沫心裡正煩著路征,懶得解釋,也不願被莫蔚清繼續擠兌,推脫說還要照看孩子,回自家去了。
之前幾天,路征已打來兩通電話旁敲側擊,暗示她應該答謝自己。蘇沫躺床上拿著手機合計,始終覺得這麼晾著他也不是辦法。
一來鐘聲的事還沒徹底解決,再則路征曾笑著對她道:「知道你的女領導最恨什麼?」他自問自答,「她最恨人腳踏兩條船。」
由此蘇沫越發討厭他,卻不得不在思考過後回電,說是為表謝意,想請他明晚賞光一起吃個飯。她知道王亞男明晚在市裡有個聚會,於是避開從公司到聚會地點和王亞男家之間的路線,把請客的地方定在相反方向。
路征很聰明,一聽就明白,說:這幾天遊行,市裡和大學城那邊都堵得慌,我們走東三環北路,不到海邊有個旮旯地不錯,物美價廉。看吧,我多為你考慮,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其實我這人一點也不貪。」
第二天,兩人在約好的飯館碰頭,路征說:我倆這次見面還算尋常,沒遇著什麼事,希望下次也這樣,一次比一次好。
蘇沫卻想,沒有下次。
她有點摸不透這人心裡在打什麼算盤,憑直覺推測,肯定不是只想佔小便宜這麼簡單。
席間談話,聊得最多的是蘇沫現在的工作,其中無可避免地提到王亞男。蘇沫難免尷尬,路征卻大方自若,對於王亞男的喜好,侃侃而談,就是一律不提王亞男的名字,只用女領導代稱。
一時間吃完飯,路征提出要走,說這幾天忙得很,他的車交給同事出警用,所以請蘇沫送自己一程。
兩人來到門口泊車的地方,路征看見她的車,說:「人家反日,你還開輛日系車出來。」
蘇沫道:「這車是公司的,再說反日總不至於不讓人開車吧。」
路征坐進車裡:「一般情況下,這種活動很難被批?准,人一多,民眾的情緒更加不可控。」
雖然天陰下雨,但仍是盛夏,夜色來得晚,蘇沫開著車,遠遠瞧見前邊的遊行隊伍。
路征說:「調頭吧,繞遠點走臨海路,省得麻煩。」
蘇沫依言行事,將車子轉入臨海路,誰知原先僻靜的道路,這會兒竟有些堵塞。
雨越下越大,路征伸長脖子往外面瞅了瞅:「在等紅綠燈吧,紅燈時間有些長……」正說著話,前面有個人騎著自行車過來,看了眼蘇沫的車子,停下來說:「調頭調頭,前面有人砸車!」
蘇沫將信將疑,有些兒慌神,打方向盤的時候一直熄火。
路征說:「你下去,我來。做什麼沒事找事開輛日系車出來?」
蘇沫道:「是誰說要走臨海路的?警察都做什麼去了,也不管管。」
兩人相互自責,跑下車換位置,蘇沫還沒拉開車門,忽然「光當」大響,車前蓋上就凹下去個坑。蘇沫嚇得一哆嗦,抬頭瞧見四下里已呼啦啦圍上一圈人,有打橫幅的,有大聲嚷嚷的,有揮舞棍棒的,有埋頭用腳踹的,個個氣勢洶洶,約莫二三十個青壯年。
她幾時見過這樣的陣勢,頓時一張臉慘白,等想明白過,伸手要去奪人家的鐵棍。
路征大聲衝她罵了句什麼,沒聽清,只知道是喝止的意思。蘇沫一身冷汗,什麼也不顧上,只得到處哀求:「這不是我的車……不是我的車,別砸了行嗎……都別砸了……」
路征指著蘇沫大聲嚷了句:「他媽的女人真煩,閃開,」他從懷裡掏出證件,往車頂上一拍,「都別鬧了啊,我是警察!」
有幾人果然消停了些,上下打量道:「你?警察?警察還坐小日本的車?你他媽是漢奸吧?」
路征攤開證件,四下里亮了亮:「我真是警察,我說各位大俠英雄,大老爺們兒就別為難一個女人了,讓個路行麼……」
話音未落,路征背後就挨了記悶棍,他一時吃痛,本能回手就是一拳頭。
四周瞬間安靜,挨打的那人忽然嚎起來:「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有人跟著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遊行的大學生……」
路征啐一口:「狗屁,這他媽是什麼大學生,學生的隊伍早散了,這就是一群二溜子,趁火打劫,」他一手抓住那人的胳膊按在車門上,另一隻手去取別在腰間的手銬。
又有人喊:「警察又打人了,警察打傷學生了……」
旁邊立馬有幾人撲上來,把路征圍在中間,一陣拳打腳踢。
大顆的雨點砸在人臉上,腦袋上使人視線模糊,暈頭轉向。
蘇沫上前想扯開那些人,卻被人使勁掀到旁邊,她又要去拉扯,路征衝她說:「這事和女人沒關係,快走快走,」他起先還能碎碎叨叨地罵上幾句,漸漸就沒了聲音。
天色已黑,人行道上一圈圍觀的,蘇沫手裡沒電話,只得求人幫忙報警。有人說,報警也沒用,警察都被他們打成這樣了。有人說,誰敢管?沒人敢管,都怕惹禍上身。蘇沫眼淚掉下來,卻是橫下心,跑過去護住路征,有個中年人趕緊攔著她說:「姑娘,你不要衝動,我幫你報警了,你現在趕緊去旁邊攔輛車,最好能把你朋友直接送醫院去。」
蘇沫渾身發抖,昏頭搭腦的跑回馬路上,原本就不夠寬的馬路被堵得只剩出一小爿地方留給來往車輛通過。
沒人願意停車,他們急不可耐地駛過潮濕而混亂的街道。
蘇沫回頭,隱約瞧見路征滿臉血污的蜷在地上,她身上漸漸也沒了力氣,蹲在地上低聲抽泣。
有輛車駛到跟前忽然急剎,車燈極其刺眼,蘇沫顧不上,趕緊跌跌撞撞地過去。
車窗搖下來,王居安露出半張臉,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蘇沫呆了呆,心裡頓時失望,仍是忍不住哽咽,「我朋友被人打傷了,他需要去醫院。」
王居安往那方看了眼:「你找錯人了,應該找警察。」
蘇沫沒多想,轉身就走,那夥人把路征撂倒一邊,繼續砸車。蘇沫把路征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腿上,他頭上有個傷口,不住地流血。路邊有個年輕姑娘悄悄遞了幾張紙巾過來,蘇沫接了,按在路征的傷口上替他止血,沒多久那些紙巾就給浸透了。
那些人大張旗鼓地衝著車子揮舞棍棒,差點砸到路征身上,蘇沫又怕又氣,使勁抓住那人的鐵棍往旁邊一掀,對方回頭瞪著她,蘇沫嗓音裡帶著哭腔放狠話:「看著點,你長眼睛沒?」
對方衝過來嚷嚷:「你長眼睛沒?沒看見這兒在砸小日本的車嗎?」那小年輕揚了揚拳頭,卻被人隔開。
王居安不知何時過來,架起路征說:「走。」
對方越發來勁,堵在跟前不讓路,帶頭砸車的那個走過來伸手搭在王居安肩上:「這位也是冒牌警察?」
王居安撥開他的手。
旁邊有人說:「看看這傢伙開的車,富二代吧,這麼好的車。」
又有人說:「是官二代吧,這車是用你老子貪來的錢買的吧,飆過車吧,撞死過人吧,讓人頂過包吧?」
不知誰喊了句:「砸了貪官的車。」
那些人立馬大聲附和,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敢動。
帶頭喊的那人面子掛不住,率先走向王居安的車作勢要踹兩腳。
王居安放下路征,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領,那人反手要給他一巴掌,王居安一記老拳出去,餘光裡瞟見路邊有人拿手機拍照,拳頭揮在半道又堪堪收回,隨即說道:「我知道你們要什麼?砸了我的車,可就什麼也得不到了,何必損人不利己。」
「別跟他廢話,媽的我還沒砸過這麼貴的車……」那些人興奮地大聲嚷嚷,一臉躍躍欲試,又不敢輕舉妄動。
王居安低頭點了根菸,叼在嘴裡,不慌不忙往車子走去。
蘇沫看不明白,只當他要抽身閃人,一時間眼淚又掉下來。
王居安打開車門,貓腰從裡面拿出樣東西,他舉起那樣東西使勁揚了揚,夜色裡,一沓粉紅色鈔票顯得格外鮮豔。他拿著鈔票走過來,放在手掌上隨意磕了磕,抽了幾張出來往天上輕輕一拋。
鈔票紛紛而落,眾人仰頭呆立。
最先回神的幾人彎身去撿,撿到了的無不歡欣鼓舞,沒撈著的又扼腕嘆息,王居安隨手又抽出一疊來往高處扔了,鈔票在雨中飛舞。人們或躬身彎背,或像孩子一樣蹦跳著伸手去夠,一時間笑的叫的吵的鬧的推的搡的混亂不堪。
王居安攙起路征,對蘇沫道:「愣著做什麼,趕緊走。」
三人來到車旁,隱約聽見救護車鳴笛,王居安頓住動作,吩咐:「帶他去坐救護車,別弄髒了我的車。」
果然,鳴笛聲越來越近,不多時到了跟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下來,看見這情形傻了眼。蘇沫把路征送上救護車,也要跟著一同上去,被人攔著了,救護人員指著那些為爭搶鈔票打破腦殼的人說:「受傷人員比預計要多,車上坐不下,請家屬另行去醫院。」
蘇沫沒頭沒腦地又往回走,王居安問:「你那車還能開麼?」
蘇沫渾身濕透,天氣不冷,她卻簌簌發抖:「不是我的車,是公司的車給砸了。」
「算了,以後慢慢賠。」
蘇沫茫然抬頭:「賠多少?保險也會賠一部分吧?」
王居安面無表情地瞧著她。
蘇沫繼續往那邊走,王居安拽住她的胳膊:「你還過去做什麼,那破車不能開了。」
「我的包和手機還在裡面。」
王居安瞪她一眼,快步走過去,取出車裡的東西塞回她手裡,又見蘇沫仍是瞧向救護車,不覺說了句:「別看了,死不了,」而後他略作停頓,似乎在打算什麼,又像是有丁點猶豫,最後一把拉開車門,把她塞進自己車裡。
蘇沫伸手擦了擦臉,一聲不吭地呆坐,神色恍惚,不知所想。
王居安看她一眼,開車上路,越走越暢通,不多時就到了。
蘇沫被人帶進一幢房子,大門匡噹一聲關上,廳燈大亮,入眼之處無不陌生,她心裡怔忪,懵然回神:「這是哪兒?」
「我住這兒。」
蘇沫又是一愣,轉身要去開門,才將手擱在門把上,王居安的手也跟著覆上來,他低頭在她耳邊問:「大熱天的,手還這麼涼?」
蘇沫霍然轉身,才發覺對方離自己很近。
王居安寸步不讓,瞧著她濕漉漉的長髮,白潤潤的臉,臉上猶有淚痕,一雙眼無助而戒備的望著自己,怪可憐的模樣,一時間更是心癢難耐。他接著問:「還在發抖呢,是覺得冷,還是害怕?」
蘇沫沒說話。
王居安伸手按在她肩上:「現在沒事了。」
蘇沫往後縮著肩膀,躲不開,小聲道:「我很累,我,我……」她感到男人的手順著自己的背脊輕輕滑下,而後擱在她腰間不著痕跡地揉了揉,她身上更加使不出力,只將雙手撐在他胸膛上,想推開卻又沒力氣。
王居安低頭看著她:「你和那個警察是什麼關係?」
蘇沫避開他的視線:「沒什麼關係。」
「沒關係那麼護著他?」
「他幫過我。」
「那我幫過你沒?」
蘇沫別開臉,兩人都不說話。
王居安手上加了一點勁道,徹底把人揉進自己懷裡,仍是在她耳邊問:「我問你,我幫過你沒?你這麼重情義,是不是也要報答我?」
一時間,蘇沫只覺的手腳發軟,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無所支撐,腦袋裡也一片空白,竟是拿不定主意,忽然又想:這個人,他至少對我有興趣。
趁她猶豫的當口,王居安就把人抵在門上,一路輕輕地從她的鬢角,臉龐吻到脖子,又伸手去解她襯衣上的紐扣,一顆一顆緩緩解開了,他用手指順著逐漸裸露的肌膚往下不斷試探。
蘇沫聞到他身上的煙味,並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其中夾雜著一種健康男人的體味,有些熱烈有些衝動非常直接和霸道,催促著感官上的復甦。她心裡更亂,漸漸抑制不住,細碎的呻吟從嘴裡溢出來,最後她被人抱起,拐進一間房,扔到床上。
男人解開衣衫,壓過來,順手從旁邊的抽屜裡拿出一枚安全措施。
蘇沫的腦袋裡像是被人塞了一團亂麻,澆入了一鍋稠粥,墮入了一種晦暗卻刺激的迷霧,她喘息著閉上眼,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叫囂:瘋了,一切都在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