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念春面色一變,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善能當年詐死出家躲在慈雲庵裡,就是不想進宮。以她的性子,絕不肯見皇上。」
齊王眼眸中閃著冷意:「見或不見可由不得她。」
善能或許有其可憐無奈之處,可齊王對她實在生不出半點同情。
不說別的,只衝她是韓越親娘這一條就足夠了。他能忍著沒殺了她,還將她悄悄安頓在齊王府裡養病,簡直算是菩薩心腸了。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不但討好了皇上,還將韓越身世的把柄捏在了手裡。或許將來有一天,能派上用場......
慕念春的眼中流露出不忍,輕歎著說道:「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當年一念之差,如今落到了這般境地。有家不能回,親生兒子恨她入骨,還要被迫見皇上。」
絕色的美貌,並未給她帶來幸福。反而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噩夢。
齊王沒有動容,更沒有心軟,神色淡然的說道:「她當年若是能狠下心一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她既然沒死活了下來,這份因果就得由她自己去承受。」
慕念春沉默了下來。
此時的齊王,神色漠然,顯得格外無情,讓她心中覺得不是滋味。可偏偏每句都說的極有道理,她根本無從反駁起......
齊王見她默然不語的樣子,心中稍稍一軟:「念春,我知道你和善能結識在先,所以你對她總有幾分憐惜同情。可事實就是如此,我和韓越是生死仇敵,我留下善能。絕不是一時的濫好心。父皇會見她,是我意料之中的事。這也會成為韓越的一大軟肋,說不定有一天我會利用此事對付韓越。」頓了頓又道:「這些事我本來不想說,免得你心裡不痛快。可我更不願日後你知道這些難過。」
齊王難得坦白的說出了心中的打算。
慕念春打起精神應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說的對,善能的身份太過尷尬,她和皇上之間的因果只有她自己去面對。」
「你能想通這些就好。」齊王凝視著慕念春,低聲道:「你放心。我會盡力護著善能周全。」
慕念春輕輕的點了點頭。
門外又想起了一聲咳嗽。然後響起張氏的聲音:「天色已晚。殿下留下吃了晚飯再走吧!」張氏一發話,意味著齊王和慕念春獨處的時間也該告一段落了。
齊王應了一聲,然後唸唸不捨的看了慕念春一眼。
獨處的時光如此寶貴又如此短暫。
慕念春心中也有些依依難捨。微紅著臉低聲道:「快些出去吧,再待下去,娘和舅母都該取笑我們了。」然後,聲音又壓的更低了一些:「再等上一個月......」
再等上一個月。我們就可以朝夕相守了。
齊王心神蕩漾,迅速的握了握慕念春柔軟的小手。在慕念春瞪眼之前。迅速的轉身離開了。
......
第二天早上,皇上以「出宮散心」為理由,悄然出了宮。除了皇后知曉此事,宮中妃嬪一概不知。
皇上微服出宮。帶的人並不多。貼身伺候的於公公和另兩個小太監,兩個宮女,還有幾十個身手過人的侍衛。隨行的還有江太醫。
出了宮門。馬車行駛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齊王府。
齊王府開了正門。馬車長驅直入。由齊王親自領著,到了一處院子停了下來。侍衛們訓練有素,先進院子仔細查探,待確定沒有問題了,才由侍衛首領到馬車邊低聲稟報:「一切無恙,皇上請下馬車。」
皇上淡淡的嗯了一聲。平靜中卻隱隱的透出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於公公先一步下了馬車,另一個伶俐的小太監躬身跪了下來。皇上在於公公的攙扶下,踩著小太監的背下了馬車。
「父皇,」齊王攙扶皇上的另一個胳膊,有意無意的壓低了聲音:「先進院子小憩片刻。」
皇上點點頭,任由齊王攙扶他進了院子。
侍衛們訓練有素的各自散開,警惕的守著院子。
於公公十分乖覺,待皇上進了正廳之後,便沖太監宮女們使了個眼色,齊齊退到門外。正廳裡只剩皇上和齊王兩人。
「小十四,她人在哪兒?」皇上迫不及待的張口問道。
齊王答道:「父皇先別著急。她平日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裡,一直養病,幾乎從不出屋子半步。兒臣這就親自去將她帶過來見父皇。」
說完,便拱手行禮退下了。
皇上獨自坐在椅子上,心潮起伏澎湃,無法平息。
身為天子,美人對他來說唾手可得。能長久在心中惦記不忘的,少之又少。當年的韓夫人葉氏,無疑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女人。
或許是因為她絕色的美貌,或許是因為她超卓的廚藝,也或許是因為有悖人倫偷情的滋味太過刺激美妙,他對她生出了真情。甚至狠心命人暗中除掉了韓雲海,只為了正大光明的迎她進宮。
可沒想到,韓雲海下葬之後,便傳來韓夫人自盡殉夫的消息。消息很快傳到宮中,他既驚又怒又傷心,卻又無可奈何。天子權勢再大,也奪不回已死之人的性命。
韓夫人死後,他消沉了一段日子。直到惠妃將韓越接進宮來。八歲的孩童生的異常俊俏,眉目五官和其母十分肖似。他清楚的知道,這是他的親生兒子,所以對韓越的格外偏愛。韓越沉默少言,卻極為聰慧伶俐。絲毫不弱於幾個成年的皇子。只可惜,韓越的身世見不得光。
幾年之後,惠妃病逝,韓越又回了韓家。之後的數年裡,韓越勤奮習武,娶了小楊氏之後,又去了趙州投奔趙王。很快就成了趙王麾下的第一猛將,甚至有「大秦第一武將」的美譽。這一切,看似和高高坐在龍椅上的他無關,實則有他暗中推波助瀾。要不然,韓越怎麼可能這麼年輕就嶄露頭角聲名赫赫?
時間久了,韓夫人的身影在他心中也漸漸淡了。他身邊又有了美麗溫柔善解人意的容妃,幼子周恪俊美聰穎,淘氣可愛。他的心思很快轉移到了容妃和幼子身上。
誰能想到,在十八年之後,她竟然「死而復生」了。這麼多年來,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日復一日的躲在慈雲庵裡,而他卻渾然不知......
他恨不得立刻見到她,卻又莫名的有些畏怯和緊張,心情複雜而微妙。
......
善能靜靜的坐在屋子裡,低頭抄著佛經。
一轉眼,她在齊王府已經待了幾個月了。
齊王並未苛待過她。請了醫術高明的大夫來給她治病,每天飯菜精美,補品不斷。她的病情很快有了好轉,這幾個月的靜心休養,身體一日一日的好了起來。
她從不出屋子,一開始躺在床上,等身子有了好轉,便整日抄寫佛經。只有沉浸在佛經裡,她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寧靜......
門忽然被敲響了。
善能動作一頓,抬眸問道:「誰?」她從不要人在身邊伺候,每天除了送飯的丫鬟來,從沒人來敲門。
一個清亮悅耳的少年聲音在門外響起:「是我!」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是齊王?!好端端的,他來做什麼?
善能楞了一愣,起身去開了門,雙掌合什:「貧尼見過齊王殿下。不知殿下特意前來,有何指教。」
齊王淡淡說道:「師太如今病已經痊癒了吧!」
善能恭敬的答道:「多謝殿下關心,貧尼這幾個月來一直靜心休養,身子已經好多了。」心裡卻惴惴不安起來。
齊王特地前來是要做什麼?
齊王略略打量善能一眼。
善能依舊穿著那件半舊的灰色長袍,領口袖口已經磨的泛白了,整個人也比之前瘦了一圈,氣色還算不錯。以眼下這副樣子去見父皇,確實有些寒酸了。不過,此時也來不及再梳洗換衣了——而且,善能眼下還是尼姑留著光頭,也不宜穿戴打扮。
「你現在隨我到隔壁的院子。」齊王說話十分簡潔。
善能又是一怔,脫口而出道:「為什麼?」
齊王神色淡然:「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一個人?是誰?
善能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的想到了什麼,面色陡然一白:「不,我不去。我哪兒都不去!」邊說邊倉惶著後退了幾步。
齊王挑了挑眉,神色漠然:「父皇已經來了,由不得你不去見他。你若是執意不去,我只好失禮一回,命人將你捆綁了帶過去。」
總之,非去不可!
善能面色慘白,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不停的湧出來。看著著實有幾分可憐。
齊王放緩了聲音:「你放心,父皇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想來見一見你罷了。你只管安心的去見父皇,說幾句話就會放你回來。」
善能的肩膀不停的聳動著,口中溢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這段孽緣,躲來躲去終究躲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