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0 章
赴死

皇上費力的擠出幾個字:「眉娘,對不起。」

在皇上五十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向一個人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善能沒領情,眼裡的譏諷之色更濃了:「我是不是該跪下謝恩?感謝你殺了我的丈夫,毀了我的人生,如今又寬宏大量的向我道歉?」

皇上啞口無言。

善能隱忍了多年來的委屈和痛苦,此時毫無顧忌的全部發洩了出來:「我真後悔,當年為什麼不狠狠心死了,忍辱偷生活了下來。和越兒重逢,如今又被逼著來見你。早知有這一日,我真該早些死了的好......」

一口一個死字,聽的皇上面色變了又變。他對善能雖有些愧疚,可畢竟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慣了,哪裡聽的了這些話。

「當年朕確實有對不住你們母子的地方,」皇上沉聲說道:「可韓越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之前暗中潛入京城,私下擄走了慕四小姐,後來換了韓雲石父子三人一起逃出了京城。趙王意圖謀逆,韓越也是同黨!他若是執迷不悟,不肯悔改,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說到最後一句,皇上的面色陡然冷凝。

謀逆兩字是天子逆鱗,絕不容任何人碰觸。不管是誰,只要犯了這一條,絕無倖免之理!如今趙王世子周珣已經被關進天牢,趙王在趙州「一病不起」,趙州真正主事的人就是韓越。想為韓越撇清也絕不可能!

這一次,輪到善能啞然了。

謀逆是多大的罪名,她自然清楚的很。這是要誅滅九族的重罪!

母子重逢之後,並未說過什麼交心的話。不過,從韓越的字裡行間裡。足可以看出他對惠妃趙王皇上等人的憎恨。以他陰暗偏激的性子,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都不奇怪......

善能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忽的撲通一聲跪下了。

皇上一驚:「眉娘,你這是做什麼?」片刻之前還咬牙切齒橫眉冷對,如今突然跪下又是什麼意思?

善能抬眸,眼中滿是懇求:「越兒一時糊塗,才走上歧途。還請皇上念在......念在他是皇家血脈的份上。將來饒他一條性命。」

皇上皺了皺眉。說道:「如果他忠心耿耿一心向著朕,朕當然不會對他下手。可趙王病了之後,一直由他主事。很顯然。他早已知曉趙王謀逆的心意,而且暗中還出了不少力。將來朕若是放過了他,那是不是也該放了趙王?」

論身份,趙王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子。也是他最器重的長子。就算如此,他也不會姑息趙王。不然。此例一開,將來皇子皇孫們都沒了顧忌有學有樣,這個謀逆那個要造~反,這大秦江山豈不亂了套?

趙王不能放!韓越同樣不能放!

「此事我不能答應你。」皇上語氣決然。

善能跪在那兒。面色慘然,眼中浮起絕望,久久沒有動彈。宛如一座失了生命的木雕。

皇上看著這樣的善能。心下微微一軟,低聲說道:「你別跪著了。起來和朕說話。韓越的事朕委實不能答應,除了此事之外,朕什麼都能答應你......」

「皇上,我只有這一個心願,別的一無所求。」善能聲音顫抖哽咽,眼中泛起水光:「我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最對不起的就是越兒。如今他誤入歧途,我不求別的,只求皇上最後饒他一命。」

說著,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

她磕的太過用力了,額上很快就被磕破,滲出了血跡,看著觸目心驚。

皇上輕歎一聲,俯身攙扶起善能的胳膊:「眉娘,你別這樣,先起身再說。」

當他的手碰觸到善能的一剎那,善能全身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避開,反而緊緊的抓緊了皇上的胳膊:「皇上,我求你了......」

四目相對,她的目光絕望而悲傷。

皇上心弦一顫,那句「朕答應你」幾乎要衝口而出。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無情的兩個字:「不行!」

善能慘然一笑:「我願意用我這條命換越兒的命,這樣皇上也不肯答應嗎?」

說著,猛的起身,用力的撞向了那個堅硬的大理石屏風。

皇上心中駭然,想也不想的抓住善能的胳膊。卻只抓到了袖子,刺啦一聲,袖子被扯了半截。

而善能,已經重重的撞到了屏風上。

咚地一聲巨響!屏風上濺出一朵血花。善能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

「眉娘!」皇上顫抖著嘶喊了一聲,衝上前蹲下身子,將善能摟進懷中,邊喊道:「來人,快來人!」

話音剛落,齊王便推開門衝了進來:「父皇,你沒事吧......」然後,戛然而止,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善能竟當著父皇的面自盡了......

善能頭上的鮮血很快流淌到了皇上的身上,皇上連話都說的不利索了。生平不知殺過多少人,這樣的情景卻是第一回,一顆心痛如刀絞,嘶啞著喊道:「快,快些去叫大夫來。」

齊王在最短的時間裡回過神來,迅疾出了屋子,命人去請大夫。

不過,齊王心裡很清楚,就算大夫來也沒用了。善能一心尋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撞了屏風,頭部流了太多的血。等大夫趕到,只怕善能早就斷氣了。

善能為什麼要自盡?

齊王難得的心浮氣躁,步履還算穩健的回了屋子。

善能面白如紙,頭上血流如注,微弱的快沒了呼吸,拼盡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求你......饒越兒不死......」

皇上眼眶一熱:「好,朕答應你。」

善能聽到這句話之後,緊繃著的最後一口氣鬆了開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漸漸模糊,只剩最後一絲清明。

她就快死了吧!

臨死前的這一刻。她竟沒有絲毫害怕和恐懼,有的只是釋然。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每天都活在無盡的後悔和自責中。這樣活著,生不如死。

她早就該死了。能在死前得到皇上的這句承諾,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心中微微有些遺憾,她終究沒得到韓越的原諒......

越兒,對不起!娘不該將你帶到這個污濁的世上。後來又將你遺棄。讓你一個人獨自面對毒如蛇蠍的惠妃。在你痛苦掙扎的時候,我這個當娘的沒能在你身邊為你擋風遮雨,你恨我是我應該的。我半點都不怨。

死後的世界。就是這樣黑暗而寧靜吧!所有的恩怨,從此和我都無關了......

善能嚥下最後一口氣,含笑而死。

皇上摟著善能冰冷的身體,淚水溢出了眼角。

齊王默默的看著皇上無聲的落淚。心中難得的生出了悔意。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昨天他真不該答應皇上到齊王府來。他口中說的冷淡無情。卻從沒想過要善能死。

昨天他還信誓旦旦的答應慕念春要經歷保善能周全,結果善能今天就死了。他還有什麼臉去面對慕念春?

......

同一時刻,遠在千里之外趙州的韓越心中莫名的湧起一陣寒意。全身冰涼,似乎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一般。

這種不安的預感。就像當年韓雲海死後韓夫人上吊自盡的那一夜。他無緣無故的從夢中驚醒,然後整夜都睡不著。然後聽到的就是親娘自盡身亡的噩耗。

就算他再恨她,也無法抹殺血液裡的母子天性。

難道是她出了什麼事?

當日他匆忙逃離京城。忘了帶上她。想來以齊王的謹慎,一定會將她帶回齊王府關押起來。她本就身體孱弱。又生了重病,再被刑罰什麼的折騰。熬不過今年冬天,也在情理之中......

韓越沉默的想著,身體僵硬,不自覺的握緊了右拳。

「怎麼了?」韓雲石疑惑的看了韓越一眼:「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是不是計劃有變?」

韓越深呼吸一口,很快冷靜下來,淡淡說道:「沒什麼。計劃沒有變,我們要抓緊時間暗中籌劃,靜待最佳時機動手。算一算日子也快了,不會再等太久了。」

韓雲石應了一聲,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沒事嗎?我看著你的臉色著實不好看。是不是近來睡的不好?」

韓越順著韓雲石的話音說道:「嗯,這些日子事情繁多,確實睡的不太好。」

韓雲石頗有些感同身受的歎了口氣:「別說你了,我這些日子又何嘗睡的好過。此次我們孤注一擲,成者為王,敗了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你的妻兒都在這裡,我們父子逃的匆忙,你二嬸娘和你二弟的妻子都還留在京城。也不知皇上會不會遷怒到她們身上......」

在京城的耳目幾乎都被拔除,如今趙州這邊的情勢又特別緊張。根本無法像以前那樣隨時知道京城裡的動靜。

韓越默然不語。他沒有矯情的安慰韓雲石什麼,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皇上拿韓家的女眷洩憤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或許,善能也已死在皇上的手裡。

那樣的女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