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頭毒辣,夏蟬一遍遍唱著人們不懂的曲調,逼得人越發暴躁。
「我說,你倒是張嘴吃啊!不吃你肯定死定了,兄弟。」
書生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阿青一身黑色的男裝,頭髮隨意地紮了起來,後面還有一些碎髮落在了頸後。正一臉暴躁地捏著一條小蟲子,正在往一隻小鳥嘴裡塞。雖說語氣不耐,動作倒卻十分輕柔。
「你這是在幹什麼呢?」書生看著阿青明顯沾了一層灰的衣服下襬,皺了皺眉頭,原本平和的語調也嚴厲了起來,「你一個女孩怎麼穿成這樣!」
「餵鳥,沒看見麼。」
這話一天不知道要聽多少遍,阿青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繼續看小鳥做著鬥爭,一副勢要把蟲子塞進去的架勢。
書生見阿青明顯迴避了另一個問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當年為了震懾旁邊的山賊,阿青選擇了以男裝示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周圍的山賊的確不敢貿然來犯,可阿青卻越來越像個男人。
書生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懷疑當年他們同意阿青這個選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見場景陷入了一片沉默,一直站在一旁的沈和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來的晚,不知道二人曾經發生過什麼。只知道書生是打心眼裡對阿青好,阿青卻並不領情,
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先生,您來啦。老大也不是故意把衣服弄成這樣的,這不老大剛在樹下撿了只小鳥,看著翅膀似乎是受傷了,就打算自己養一會,到時候再放生。」
書生看了小跟班一眼,覺著這小跟班似乎老跟阿青在一塊。
和其他人不同,沈和並不是從小長在青山的,他原是逃難的難民,家鄉鬧饑荒,他便隨著人流一路向南,半路餓暈在了青山腳下。
書生是知道阿青喜歡撿些受傷的小動物回來,但頭一次發現,連人她都撿。
沈和醒過來後,自覺也無處可去,便想著留下來。在災年,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哪裡還管得了所謂的良心善惡。
他父親原是武師,拳腳功夫也不錯,派人去查了查也沒什麼問題後,便將他留了下來。結果發現,這哪是留了一個人,根本就是留了條尾巴。只要阿青在的地方,肯定就能見到沈和的身影。
書生估摸著沈和怕是對阿青有點意思,這女孩子成了家,自然也就溫柔賢惠了。
沈和看著也是個老實的,功夫也不錯。成親後大可以把青山交給沈和或者其他人管,阿青可以安心做沈和背後女人。
書生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看了一眼旁邊完全分不清性別的阿青,恨不得馬上讓他倆入洞房。
當機立斷,決定立馬調走阿青,弄清楚沈和的心意。
「你這樣哪能餵進去,這樣下去這小鳥指不定就要死在你手上了。我來吧。」
阿青撇了撇嘴,本想拒絕。可看了看掌心的小鳥,感覺這隻小不點好像…是比之前虛弱了點?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脆弱。」
書生突然笑了一下,他想到了原來的山賊頭子,似乎也是這樣。總是滿臉不耐,卻比任何人都要溫柔。他把自己的溫柔裝進堅殼裡,不讓任何人發現。似乎生怕弱了他山賊頭子的威名。
「給我吧。正好我還想要你幫我下山去取下我前幾天定的書呢,你幫我取下書,我幫你照顧小鳥。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活蹦亂跳的了。」
阿青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小心地捧著小鳥,站起了身子。
沈和看了看阿青的表情,又看了看書生,也開口勸到,「正好你前幾天還說好久沒去瀟灑閣吃點心了,今天又是好天氣…」
阿青瞥了一眼沈和,看著沈和小心翼翼的表情,突然覺得這種萬年的好人活的也是很辛苦的。
「得了得了,別說了。」話還沒說完,就被阿青打斷了,唧唧歪歪的。阿青小心的將小鳥放在了書生的手上,頗為戀戀不捨地說道,「你可得好好照顧啊,要不然你那些書我都給你撕了。」
「好好好,我為了我的書也得好好照顧它啊。」書生笑得一臉無奈。
「別放進我院子,那幾個祖宗肯定得吃了它。」
書生聽見這話,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一想到院子裡那些小動物,他也覺得愁的不行,「知道了。」
自從第一次殺人後,阿青似乎養成了見到受傷的小動物就往回搬的習慣。其他山賊還笑話過她,說她殺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也從未因別人求饒而心軟,面對受傷的小動物倒真像了其他小姑娘,愛心氾濫。
他沒注意阿青當時的反應,卻想起了山賊頭子以前說過的一段過往。
山賊頭子說阿青膽子其實特別小,怕黑又怕鬼,房裡的蠟燭一熄滅就把頭往被子裡塞。可每次山賊們問要不要陪著她的時候,她卻總是梗著脖子嚷嚷,她才不怕鬼。山賊們覺得她是嘴硬,只有書生一個人覺得,她或許真的不怕鬼,又或許說,她只是怕的是死在她刀下的亡魂。
阿青總嘲笑山賊頭子明明是個山賊,卻信什麼神佛。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比山賊頭子更相信因果和報應。
書生替阿青拍了拍下襬的灰塵,又將她的衣服理了理。阿青滿臉不耐,卻也任由他動作。
「你拍拍就行了啊,還能整出花來呢?」
書生只得無奈地退到一邊,說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阿青轉身揮了揮手,「我走了,記得我的鳥。」
沈和見阿青要下山,下意識就要跟上,卻被書生開口攔下。「沈和,你能留下來幫我一下麼?我這身手,蟲子估計一下午都抓不到一條,更何況還得做籠子,我也不會啊。」
沈和剛想說讓別人幫忙,阿青卻先拍了板,「這也是,你就留下來幫他,不然我的鳥回來就真的沒命了,你要想吃什麼,我幫你帶就是。」
沈和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卻只是笑著說道,「也沒什麼想吃的,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阿青擺了擺手,「是不是跟他呆一起久了,連你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沈和看著阿青翻身上馬,向山下離去,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寧。「倒真是像了你說的…」
命運的齒輪開始旋轉,我們以為我們能掙脫,殊不知那只是命運的另一條線。
青山鎮一如平常,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販的叫賣聲,小孩子們的打鬧聲,人來人往的交談聲。街道旁的食物香氣和擺在一旁的小東西,無一不在昭示著這裡的繁榮與安樂。
阿青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家書店,店老闆是個老人家,不過現在交給了自己的兒子打理。書生說他小時候就一直在這家店買書,所以便再也沒換過。
「老闆,我來拿定的書。」見外間沒人,阿青便衝著內間喊了一聲,然後就開始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新出的話本。心想,上次那本志怪小說就很好看,不知道還有沒有類似的。
「喲,阿青來了,又來幫忙取書呢。」一個中年男人從內間走了出來,手裡還提著一摞書,「有些沉,你可得小心點。」
阿青笑了一下,彎了眉眼。「不礙事,你還不知道我力氣多大麼?」
老闆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也是,我可沒忘你當初的壯舉。」說罷便將手中的書遞給了阿青,還從櫃子裡面拿出了另一本書,「先前聽你說你對志怪小說感興趣,這不新到了一批我特意給你留了一本,可搶手了。」
「哈哈哈,那就先謝謝啦。」年輕的臉上,泛起了更燦爛的笑容,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鮮活。老闆看著阿青的笑容,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其實當初他和阿青也沒有這麼熟,雖說阿青也算熟客,但阿青向來不多話,拿完書就走,半點不停留,所以也沒什麼交集。
直到後來有天店裡有人來鬧事,阿青恰好來買書,便順手解決了那幾個小流氓,幫老闆解決了那次危機。老闆欣賞少年的俠義,每每她來買書總要寒暄幾句,長此以往也熟悉了起來。
阿青接過書,又問了一下書店的近況,在得知最近沒人找麻煩後,才結了賬離開。
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只覺得還早,便決定去瀟灑閣吃點點心。瀟灑閣的點心啊,想想就想嚥口水。
青山鎮有三美,青山頂的美景,無憂樓的美人,瀟灑閣的美食。
青山頂已經被青山的山賊們霸佔了,所以其他熱只能在另外兩美那補回來了。
阿青朋友不算多,瀟灑閣的老闆娘便算是一個。阿青佩服的人也不多,瀟灑閣的老闆娘也佔了一個名額。
不過要說到瀟灑閣的老闆娘,也是個頂出名的人物,前幾年還有外地人特意過來只為了看一眼。
明明是個女子,卻硬生生地把瀟灑閣打理的風生水起,沒一個人敢在店裡鬧事,還成了青山鎮的一大特色。
面容昳麗,千嬌百媚,媒婆踏破了瀟灑閣,她卻一個人也沒看上。一個人瀟灑度日,倒真如了店名。
阿青一邊想著今天是吃四碟,還是吃五碟,一邊大搖大擺地進了瀟灑閣。跑堂的小兒見到阿青便擠眉弄眼地說道,「老闆在三樓呢,公子是來找老闆吧。」
在他看來,他老闆這麼多年走得最近的異性便是這位阿青公子了,雖說個子不高吧,但人看起來還不錯。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另一個老闆了,現在把關係處好準沒錯,臉上的表情又熱情了三分。
只可惜,阿青是個假兒郎。更可惜的是,瀟灑閣的老闆也知道。
阿青看著笑容諂媚的小兒,笑了一下,隨手扔了一錠銀子,「得,那我上去了啊,老規矩。」
「得勒。」小二拿了銀子,頓時幹勁更大了。
阿青這邊剛打算上樓,一個青衣男子卻恰巧準備下來。
阿青一抬頭便看見一雙深色的眼睛,一望無際,似有星辰,一時之間愣住了。青衣男子低頭看了一眼阿青,點了點頭,側過身體說道「公子,請。」
頭腦雖說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下意識往上走。直到路過青衣男子時,阿青才回過神來,男子身上帶著淡淡的墨香。兩人的衣擺隨著彼此地動作有瞬間的交疊,又立馬分開。聽著男子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阿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腦子裡卻全是剛剛那雙眼睛。
明明也沒做什麼劇烈運動,怎麼覺得心臟彷彿剛經歷一場大戰一般,狂跳不止。阿青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天空,瞇了瞇眼睛,明明是白天,不知怎的卻彷彿看見天生有顆星星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