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灑在眾人身上,卻絲毫融化不了雙方人馬之間的冷意。青山的山賊們氣得眼睛都紅了,只待一聲令下,就殺得對面片甲不留。

  自家老大居然被一群烏合之眾傷成這樣,是個人都忍不了。

  流匪們更是繃緊了神經,死死地盯著對面的動靜,絲毫不敢鬆懈。本以為找了個軟柿子捏捏,沒想到卻踢到了一塊鐵板,還是這麼大一塊。

  戰爭一觸即發,木頭小心地將阿青護在了身後,微不可見地握緊了手中的劍。凝重的氣氛,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敢有絲毫懈怠。

  突然,流匪頭子大笑三聲,率先將刀收了起來,說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剛剛交手的時候就感覺這位兄弟身手不凡,沒想到,竟是青山的老大。」

  關於阿青的身份,流匪頭子並不十分確定,他只是在賭。

  很奇怪,青山老大露面不少,可關於她的長相卻一直是個謎。他不認識阿青,卻認識木頭。木頭這些年為青山跑上跑下的銷贓,名氣比阿青這個正兒八經的老大大得多。

  他很清楚木頭的高傲和冷漠,所以他賭這個讓木頭緊張維護的人,就是傳說中的青山老大。

  不過看著她突然僵硬的身體,便知道他猜對了。可惜了,早知道她是青山的老大,他就應該不惜一切讓她死在這裡。而不是浪費時間戲耍她,在旁邊觀戰。

  青山老大一死,青山一定會陷入混亂。這時,他還怕找不到機會,一舉吞併青山嗎,成為這裡的霸主嗎。不過現在還是先走為妙。

  流匪頭子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七分歉意,三分愧疚,「實在是對不住了,他日我定當親自登門道歉。」

  流匪頭子到底說了些什麼阿青已經完全顧不上了,因為她看見馬車的簾子被撩開了一條縫。而縫隙中,阿竹震驚的表情清晰可見。

  「你們先走吧。」阿青現在哪裡還顧得上流匪頭子,只想他們快點走,結束這場噩夢。

  流匪頭子看了看心緒不定的阿青,又看了看一旁的馬車,點了點頭,就帶人走了。

  「就讓他們這麼走了?」青山的山賊只覺得莫名其妙,這還沒給他們一個深刻教訓呢,就把他們放走了,這青山的臉以後往哪擱。可看一旁木頭也沒有絲毫反應,似乎一副默認的樣子,也只能閉嘴了。

  他哪裡知道,木頭只是不想讓別人看笑話,報仇這種事,隨時都可以。

  「你真的是山賊嗎?」在流匪們離開後,阿竹緩緩地開了口。

  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以為她是流浪的劍客,以為她是俠義的武士,以為她是個好人,結果都不是,她是一個山賊,一個臭名昭著殺人如麻的山賊。

  太可笑,自己還因為她的不出現而擔心,因為他的出現而快樂。真是,愚不可及!

  阿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阿竹的問題,她只是很想見葉寒一面。她想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想知道他知道這一切後是什麼心情。厭惡嗎?憤怒嗎?還是,根本沒能引起他任何情緒波動。

  她下意識向馬車方向走了幾步,可是,太害怕,以至於又停了下來。

  害怕看見他的冷漠,害怕看見他的露出厭惡,更害怕他的波瀾不驚,害怕到單單只是想像,都讓人覺得疼痛不已。

  拚命掩蓋的事實,拚命隱藏的真相。就這樣,在毫無防備的時候,猝然被揭開。殺得她措手不及,殺得她潰不成軍。

  「我問你!你是山賊嗎!」阿竹尖銳的聲音響起,帶著掩蓋不了的憤怒「你說啊!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那張原本滿是笑意的臉上,那張原本熟悉的臉上,被憤怒、被厭惡、被怨恨所掩蓋。阿竹眼神裡透出的恨意,讓阿青遍體生寒。

  彷彿有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阿青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口。

  要說什麼,要怎麼解釋。她本就是山賊,她根本無從辯解。

  隨著時間的流逝,阿竹的表情越來越冷,看著阿青的眼神彷彿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轉身從馬車中拿出了一樣東西,砸向了阿青。鮮血,從阿青的額角緩緩流下,模糊了她的視線。

  「別拿你的贓物玷污我家少爺!」

  「阿竹!」

  一直以來沒有出聲的葉寒厲聲喊道,阿青有些期待地看著馬車,卻遲遲不見他的身影。

  她低頭看著地上缺了一角的龍紋墨,只覺得心臟就像地上的墨錠一樣,被人厭惡地扔在地上,以至於殘缺不全。

  她想說,那不是贓物,那是她買來的。

  她想說,她不是有意隱瞞,她也不是生來就想做山賊。

  她想說,她真的真的很喜歡葉寒,也真的真的很珍惜和他們相處的時光。

  可是,開不了口,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大概知道無論再怎麼辯解都是一個結局,所以不願再掙扎。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馬車的方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望著什麼。

  希望能看見他嗎?希望他說一句不在意嗎?

  想見,又不想見,因為她太清楚世人對山賊的印象,也太清楚自己的罪無可赦。她害怕在那雙眼睛裡看見厭惡、看見冷漠、看見讓她害怕的東西。

  原來所有的謊言,即便拚命掩蓋,也有被揭開的一天。原來隱藏在重重遮掩下的真相,會在不經意之間自己出現。

  謊言被說了一千次、一萬次也成不了真。真相被忽視、被隱藏也永遠不會消失。被謊言帶來的虛假幸福,不過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美夢。而夢醒十分,是更刻骨的痛。

  木頭看著阿青的模樣,再也忍不下去了,唰地一下拔出了長劍。這個舉動彷彿一個信號,令旁邊的山賊們也紛紛效仿。

  阿竹卻沒了面對流匪的膽怯,嘲諷道,「所以這是要殺人滅口了嗎?」

  「把武器收了,這不管你們的事。」阿青盯著那塊墨,緩緩地開口說道

  因為太過用力,劍柄的紋路弄得掌心傳來些許痛意,木頭看著阿青越發蒼白的臉,和臉上的血痕只覺得心更疼。他想殺了這個書僮,更想殺了馬車裡的人。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一旦他這麼做了,恐怕阿青再難原諒他。

  他只能忍,只能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認識我家少爺,是意外,還是人故意為之?」阿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再次開口問道。

  阿青卻依舊沒有給他答案,只是開口說道,「你們走吧。」

  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甚至不敢去聽那邊的動靜。因為只要一個眼神,或是說一個字,就能讓她遍體鱗傷。

  她只能在心裡祈禱,在心裡哀求,走吧,求求你們了,走吧。

  她聽見了簾子被放下的聲音,聽見了馬車遠去的聲音,還聽見了自己的夢破碎的聲音。

  可笑,以為一個山賊能得到幸福,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騙下去,以為這個夢永遠不會醒的自己實在是太可笑。

  阿青緩緩地蹲了下來,小心地撿起地上的龍紋模,一遍又一遍地擦著,彷彿上面佈滿了灰塵。

  龍紋墨是至寶,是自己讓它蒙了塵。

  阿青小心翼翼地把龍紋墨放進了自己的懷裡,默默地縮成了一團。用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想要給自己一點溫暖。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阿青卻怎麼也不肯讓它落下來。

  有什麼好哭的,不是早就料到這一天了嗎?既然早就預料到了,又有什麼傷心的。哭哭滴滴的,平白讓人看笑話。

  她想開口讓山賊們先回去,但是卻怕自己一開口就露了哭音,一開口就再也忍不住了。過了良久,感覺自己緩了過來以後,才開口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你瘋了嗎?你身上還有傷,還在這裡磨蹭什麼!」木頭只覺得自己完全不懂阿青的想法。

  「就讓我一個人在這待會吧,你們先回去吧!」阿青卻格外的堅持。

  木頭看著阿青這要哭不哭的模樣,只覺得心裡一團火在燃燒,似乎要將他所有理智都燒燬。不過一個男人,至於頹唐成這般模樣麼。

  他扭頭看了一眼馬車離開的方向,一絲狠辣從眼中劃過。

  「我們走吧。」

  其他山賊雖擔心阿青,可看木頭已翻身上馬,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也跟著上馬,回青山去了。

  回青山的路上,山賊們還在後面小聲地討論著剛剛發生的事,木頭只覺得一陣心煩。想到阿青身上的傷心煩,想到阿青可憐兮兮彷彿被世界拋棄的懦弱模樣心煩,聽著耳邊細碎的議論心煩。

  他勒了一把韁繩,開口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去把她帶回來。」

  語罷,便絕塵而去。

  木頭神色不愉地回到剛才的地方,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目眥盡裂,那一瞬間只覺得心臟都停跳了。

  阿青胸前貫穿的長劍、握劍的熟悉面孔,一切的一切如同烈焰,燒燬了他所有理智。

  「阿青!」

  木頭飛身過去接住了阿青倒下的身體,源源不斷地鮮血打濕了兩人的衣服。滾燙的血液滲透他的衣服,觸及他的身體,卻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涼意。

  那人見木頭來了,正打算跑,木頭頭也不抬地用力擲出了自己的長劍將那人釘在了樹上。

  「阿青,你堅持住,我帶你回家。」

  阿青看著木頭驚慌的臉,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那個笑帶著木頭從未見過的溫柔,卻帶起了他從未感受過的絕望。

  「太累了,讓我睡一覺吧……」

  「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