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旺旺悻悻然地將剩下的幾個爆米花留給這鐘清文。
這時候放映廳的螢幕上也開始了電影的放映。
十年前王旺旺租過這個VCD，在家裡和爸爸媽媽一邊吃著火鍋一邊看的，沒覺出來好在哪裡，只感到很囉嗦，怎麼演了那麼久都沒有沉船。當然，這主要是因為那時候王旺旺還不懂什麼是愛情，電視劇裡播出一個接吻鏡頭家長都要立即伸手將王旺旺的兩隻眼睛緊緊摀住。
這回再瞧，感覺確是不太一樣，女主角竟然風情萬種。
人在災難面前脆弱，也在災難面前偉大。生命如此不堪一擊，但卻可以始終維持驕傲。可是現在有太多人忘記了這一點。愛財富、愛地位、愛美人，原本全都無可非議，但是其中一部分卻將這些當成了目標，但它們其實並不是目標，物質只是一種輔助手段，最終要追求的東西，依然是人的快樂、人的尊嚴。
從老幹部活動中心回來，鐘老爺子和鐘老太太都累壞了，進屋要睡一覺。
鐘清文坐在客廳裡看報紙，王旺旺在一邊瞎晃悠。
「鐘清文，」王旺旺不想放過這難得的閒暇時光，突然決定攤牌，「我有事情想跟你講。」
「加薪免談。」
「不是……」
「哦？」鐘清文看了一眼王旺旺，「那就好說。」
「……」這個傢伙——
王旺旺有點不確定到底應該如何描述這件事。雖然，對於鐘清文來說，這只會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人生漫漫，區區兩個月又算得了什麼呢。有一次在請保姆的時候看走了眼，僅此而已，那麼稀鬆平常。鐘清文在之後還會請無數個家政，王旺旺是其中之一，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地就會被埋在記憶的最底層。但是，對於王旺旺來說，這是一段特殊經歷的開始，以後恐怕再也不會有相同的體驗，所以她很珍惜。在這裡有過快樂，也有過沮喪，可是到了真正再見的那一天，記得的就只有曾經在一起的美好。等一會兒，只要說出了那些話，她和這家人之間的關係就再也回不去從前了，所有的牽絆，將就此被劃上句點。
然而她不能原地踏步，有些事情必須要做，此刻就是最好的時候，猶疑沒有絲毫幫助。
「那個……」王旺旺攪著自己的手指頭，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其實，我呢，一直以來都在騙你。」
鐘清文抬眼看著王旺旺。
被這麼盯著，王旺旺又開始打突突了。
她磕磕巴巴地繼續往下說：「我不是真正的家政服務員……到這裡來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要好好幹活……」
鐘清文沒說話。
王旺旺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王旺旺很怕鐘清文會生氣。
明明就只是馬上就再也不會見到的人，未來應該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沒理由這麼緊張的。
怎麼就不能瀟灑一點呢？
王旺旺繼續艱難地解釋著，聲音弱得好像一直蚊子：「我是T大社會學的碩士生，為了完成畢業論文，研究大家對家政服務員這個群體的態度，才偽裝成一個保姆，去那家仲介尋找這樣的工作，希望能對僱主進行實際觀察……」
「我知道。」鐘清文打斷了王旺旺，又開始看那破報紙了。
那個態度，活脫脫地就是「我還以為真有什麼事呢。」
「你……」王旺旺瞪圓了雙目，「你怎麼可能發現呢！」
「新浪微博總給我推薦一個叫『旺旺線上』的，說是同一個IP。」
鐘清文好像完全沒把王旺旺帶有悲壯色彩的坦白當作一回事。
「……」
「去你那主頁翻一下就看出來了。」
「……」
「不過時間也不算長，紅葉節之後的事吧。」
「……」
見王旺旺不說話，鐘清文皺了皺眉：「怎麼了嗎？」
王旺旺一張臉成了豬肝色：「我不清楚還有這個功能……」
「新浪微博會同時推薦有共同好友的和在旁邊上網的。如果你想讓後者更明顯的話，可以點『找人』，只勾旬在我附近的人』，就會自動按照IP從近到遠的順序排列。」
鐘清文最近研究了一下社交網路行銷，沒想到卻發現了有意思的東西。
「……」
新浪坑我——
「所以，」王旺旺問，「你兩個星期以前就已經知道了，但是卻沒有說？」
「戳穿你幹什麼？」
王旺旺有一點被戲弄的感覺。
不過也許聰明人就是這樣，不會在看不到任何利益的情況下讓人難堪。
「嗯，」王旺旺想，既然鐘清文已經有了準備，那麼接下來的話就沒有那麼難以出口，終於可以將正事告訴這個僱主了，「我兩個星期之後就要離開了，你要不要從現在開始找新的保姆？」
「……什麼？」鐘清文放下報紙，緊盯著王旺旺，似乎要在她身上扎出兩個洞來。
這個反應倒是讓王旺旺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自己鼓起勇氣才拋出的這個重磅炸彈並沒有引起鐘清文絲毫情緒上的變化，對方似乎對於這個騙局毫不在意，可是接下來這個附屬的辭職卻讓鐘清文有這麼大的反應。
鐘清文問：「來這不是為了畢業論文？那應該還早吧？」
「嗯，」王旺旺回答說，「一共接觸五個家庭，所以每份工作做兩個月，這樣才能得到更多資訊。」
鐘清文沒再說話了。
就在王旺旺以為對方已經消了氣的時候，鐘清文卻突然一腳踹開了茶几，「我上樓了。」
「哦……」
鐘清文走後，王旺旺茫然地撿起鐘清文丟在那裡的報紙。
落地窗外溫暖的陽光灑進來，將室內照得亮堂堂的。
王旺旺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她覺得鐘清文還是生氣了。雖然，生氣的理由好像和一開始預想的不一樣。
先去買菜做飯吧……
王旺旺懷著些許討好的心思，打算弄幾個鐘清文喜歡的菜。
其實鐘清文並沒有說過自己的好惡，不過王旺旺還是看得出來，哪個菜夾得多了，就說明愛吃，哪個菜沒怎麼動，就說明不愛吃。
哎，他還真是一個挺挑的人——
就在王旺旺在那準備的時候，鐘清文又神出鬼沒地突然出現：「王旺旺。」
「嗯？」王旺旺沒想到鐘清文會叫住自己。
「我已經和兩位老人說過這件事了。」
「謝謝……」所以，就不需要再去特意解釋。
鐘清文瞧著王旺旺。
還有兩週離開，這確實是始料未及的。
鐘清文一直以為王旺旺會在這裡留到明年畢業。剛才真的是糊塗了，他想，王旺旺過來攤牌，竟然沒有意識到這是要走的意思。因為就在昨天，鐘清文剛剛提過父母快要回來這件事情，告訴王旺旺，以後這個家裡的男女主人就會變為自己的父母，而鐘清文就只會在週六週日過來隨便看看，不再是她的僱主了。鐘清文以為王旺旺今天來坦白只是想找自己幫個小忙而已，現在正是開學的日子，應該是想要減少一點今後的工作時間，好回去上課，然後求自己替她保密。
現在，面前這個人突然告訴說，她很快就會離開。也就是說，從此之後，身邊又再沒有一個人可以理解自己的那些決定，再沒有一個人可以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想。不知不覺之間，這個社會學專業的假保姆，已經成了鐘清文能夠周圍唯一的一個支持。在鐘清文遇到了困難的時候，是王旺旺告訴他，唯有大浪淘沙之後，才能看到粒粒黃金。
同樣，也再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出笨拙的鼓勵話語、悄悄塞進香甜的水果蜂蜜、不斷研究更好的營養食譜。王旺旺清楚鐘清文正在經歷的一系列改變意味著什麼，而且，這二十幾年來，她一直都認真努力，所以才做了那麼多額外之事。鐘清文承認，在這之後，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似乎放鬆了一些。
所以，很快，這些就都不復存在了。那個傢伙，就要進到別人家裡，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另一個人身上，胡亂展示她的關心和體貼。
鐘清文一直到方才，還以為這個傢伙會將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家政經歷全部貢獻給自己。
那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經過這一個半月，王旺旺終於從一開始的百般不靠譜變得遊刃有餘，然後立刻就要竄到別人那裡去了，自己這裡，就是一個練習場。
很莫名地，鐘清文感到有點不爽。
明明就是他的。
「王旺旺，」鐘清文又開口說，「我覺得你只需要做些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
「對，打掃房間、煮飯燒菜。」
「……？」
「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其他的通通不要做，你的毛病就是總想再幫著弄些別的。」
「為什麼呢。」王旺旺覺得有點委屈，這難道有錯嗎？
「你要儘量把自己變得和其他保姆一樣。」鐘清文說，「要是太積極了，實驗結果就會不准。」
「唔……」這麼說來的話，確實沒錯……
「還有，」鐘清文又說，「不要再找年輕男性僱主。」
「……？」
「一是在人口統計學上應該儘量平衡，如果都是同一類的僱主，會對研究產生影響。」
「嗯，」王旺旺說，「我本來就打算挑不同的。」
「二是不安全。」
王旺旺笑了：「你是在擔心我？」
「做夢。」
「……」
「三是……」
「是什麼？」
「沒有三了。」三是會讓鐘清文不爽，但他沒打算說。
「但你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