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天氣異常地好,約是進入了冬季連陽光都顯得有些懶洋洋地。
沈太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這裡空氣比安省好多了,我就喜歡這種節奏慢的小城市。等沈夔退休了,我們也要尋個這樣的地方住下來。」但很快又嘆氣,「不過等他退休了,我頭髮都白了。」
「不會啊,時間很快的。早早把沈辛沈適培養好,有接班人你們就可以早些輕鬆了。」易素折好衣物放進袋子裡,說:「昨天你忽然跑過來,嚇了我一跳。」
沈太嗔怪道:「你才嚇我們一跳呢。本來格格說要跟來,臨走前又說怕你見她生氣,要是把奶水氣沒了她可罪過了,所以就沒來。」其實最讓他們驚嚇的是居然是許慎行通知他們,他們都以為她再次陷入魔爪。但到這裡來一看,情況卻並不是這樣。
易素垂下眼,低聲道:「我當時是不得已。」多少還有些意氣用事,但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是冤枉她,「不得已利用了她一次。」
沈太雖然不明就裡,但也知這話題不易深入,便立刻扯開:「沈夔早定了機票去國外參展,昨天看我發回的相片就一直嘆氣,說本打算和你結娃娃親的,這下沒指望了。哈哈,怎麼不能結親,可以攪基啊!」
「腳雞?」
沈太發現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趕緊改口:「啊呸呸呸,說錯話了。幸好沒給沈夔聽見,不然他非掐死我不可。」
易素抿嘴笑笑。當年那個畏縮不自信的女孩現在已經是個樂觀積極的好妻子好母親,而當時的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呢?她已記不太清了。
剛踏出醫院門沈太立刻撐起傘將母子倆罩住,易素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今天沒下雨啊。」月嫂扶住她,說:「這是討吉利的意思。」果然沈太嘴裡碎碎念叨著:「順順利利,無病無痛。我們小多多聰明伶俐,活潑可愛。」
沈家的車子早已停在路邊,此時見她們出來便啟動要開過來。忽然冒出一輛比亞迪F0,一個漂亮地過彎甩尾斜斜插入。
剎車聲刺耳,引人紛紛刺目。
沈太不滿道:「在醫院前開車這麼急,真沒公德。」說著就要上前理論,可易素卻一把拉住她,「這是我朋友。他應該是來接我出院的。」
「朋友?」沈太留意看牌照是安省的,可她記得沈夔提過易素的朋友很少,能讓她信任的更是屈指可數。剛才聽她的口吻像是他們一直有聯繫,沈太挺好奇到底哪位能得到她這樣的信任。
「不好意思啊,路不太熟開岔了道。幸好提前一天出發,現在能及時趕上了。」范卡打開車門,「不好意思啊,車子小,稍微有點擠。」
「沒關係,東西也不多。」易素笑道,又為彼此介紹一番。
提到范卡這個名字沈太忽得記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曾經差點與易素訂婚的警察叔叔嘛!合著隔了這麼多年他們還勾搭著吶!
他竟然沒被姓許的給治死!
沈太面上卻佯裝無事,心裡卻是一片驚濤駭浪:這位范警官著實是無私大度,連前女友生產出院都要趕來弗照一二。看這模樣態度不是作偽的,那就是個真好人了!
唉,好人一般被發卡,何況你還叫范卡。
果然是命中定犯好人卡。
沈太在心中默默吐槽完畢,一邊不著痕跡地衝自家司機打手勢一邊收傘扶易素上車。雖然車子空間小,但都是女人孩子倒也不覺得有多擠。范卡是個非常健談的人,哪怕有半車是陌生人他也能將氣氛炒熱烈。
「……當年我接警的,聽路人說那姑娘從包裡一下就出西瓜刀來,結果倒是那小偷險些嚇得尿褲子,趕緊收了水果刀就跑。」他用非常嚴肅認真的態度說道,「現在回想起來,那姑娘真心是個女壯士。」
沈太抱著肚子笑了一通後說:「我記起來了,早年我有一朋友也遇見過這事兒呢。她說當時那小偷被她嚇得尖叫啊,差點沒哭了。哎,會不會你說的就是她啊。」
「不知道哎,也可能是湊巧吧。不過現在的姑娘個個能幹,分分鐘能變小金剛。」范卡笑道:「說起來好笑的事,我還聽過一樁:說一對夫妻,老公開車拉老婆去醫院生孩子,可是因為太緊張了,只記得把打包的衣服和日用品給扔到車裡,把老婆落車庫裡了。你說多好笑,哈哈哈……」
易素硬是掐著大腿才忍住笑,眼角卻瞟向沈太。後者一臉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臉,眉頭攢成八字,弱弱地說道:「唔,是有點好笑…………」
「什麼有點好笑,是太好笑了有沒有啊!」范卡拍了一下方向盤,「我同事的老婆在省醫的,當天就打電話來說有個男人把車停醫院前,扒著後車座非說要找老婆,全辦公室的人差點笑瘋了。……哈哈哈,怎麼能那麼有才啊,能把老婆落車庫了。最後那老婆自己打車去醫院生孩子的呢。真是怪可憐的,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老公。唉,哈哈哈……」
范卡還不知道那個攤上不靠譜老公的老婆,現在就坐在他車後座默默地淚目。
到家安頓好後天色也晚,沈太見易素租所簡陋的模樣心裡已不好受,也不敢多打擾。按丈夫的囑咐在房間抽屜的角落裡藏了張銀行卡後便要走,「我現在趕回去,明天也趕得上接送那對小魔星。」她見范卡還沒走的意思,便試探地說道:「何況時間也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照顧孩子很耗精力的。」
易素說:「都一個星期過去,我已經有心得了。再說還有宋姨幫忙,不會累到的。」沈太哦了幾聲,目光掃過對方仍沒有走的意思,心裡不由打小鼓:這范警官該不會真要留下來吧。
果然,等到她走了對方還端坐著喝茶呢。沈太一出來就給丈夫電話,問他:「那范警官要真在上面過夜了,那姓許的還不把樓給拆了?搞不好連地都要往下刨三尺!可我也不好意思當面和她說,說這種隱私的事……」沈夔說:「素素做事一向有把握,你放心回家。回程的路上小心些。對了,我買了很好吃的朱古力,等回去餵你……」
沈太掛了電話,頗有些憂心忡忡地看向樓頂的燈光。少頃又將脖子扭轉四十五度,望向另一幢樓的樓頂。她想自己是不是要在樓下等著那范警官出來呢?雖然那范警官嘲笑她老公不靠譜,但他確實是個好人。而且他說的也是事實,沈夔有時真挺不靠譜的。
所幸沈太在樓下守了不到一小時那范警官就隻身下來了,沈太恪盡職守地看著他發動車子離去才長長鬆出一口氣來,「終於可以走了。」
照顧新生嬰兒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易素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深有體會。雖然坐月子期間有月嫂幫忙,但她也不能閒在一旁。她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學會如何照顧孩子,真正地負擔起為人母親的責任。
出了月子後她便辭了月嫂,獨自一人照顧多多。因為孩子太小她基本上深居簡出,鮮少出門。天氣晴好的時候她會將孩子的衣物翻洗晾曬,小陽台掛滿了小衣小褲小襪,像一個可愛的迷你王國。
她也會將孩子抱出來曬曬太陽。孩子的頸項還十分柔軟,要十分小心地托著她才放心。暖暖的陽光曬在他的背後,小傢伙時不時發出舒服的咕噥聲。她親吻他的柔軟胎髮和柔嫩臉蛋,想像他再大一些是什麼模樣。
大約會有些像他的父親。
她眼眸一沉。那日她沒有回答他的乞求,只是下逐客令。他沒有再繼續糾纏,也沒有採取任何強硬手段,但她知道他沒有放棄。或許此時他正在某處虎視眈眈,小心盤算。
易素的猜測是對的。
就在斜對角的樓房頂層,柴冠允萬分沮喪地將望遠鏡扔到一旁,懊惱地吼道:「連著這麼多天了,怎麼都只給看屁股啊!連個正臉也不見著!」
「嬰兒的臉不能正對陽光。」坐在一旁的男人開口,「光線會刺傷他的眼睛。」
柴冠允訕訕地:「我都還沒仔細看他現在的臉,不知長得像誰。」
許慎行微微笑:「像我,或是像他媽媽。」
柴冠允不知他怎麼能繼續啞忍,自己兒子就在眼前,連不能碰不能抱,連看也要偷偷摸摸。這種苦情作派不是他大哥的風格!
「哥,你打算就這樣下去?」
「當然不。」許慎行站起身,嘩一聲將半掩的窗簾拉開,陽光霎時將房間內的陰霾驅散,「她的心境正待休整,還不能打擾。」
小陽台上只剩下幾排小小衣襪在微風中輕擺,像團絨絨的雲朵般可愛。
他的目光越發溫柔,「當一個女人做了母親,許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為人父親,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