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我的多多

  「哎呀呀,好小的手,好小的腳。」朱洋趴在嬰兒床邊與裡面的小傢伙大眼瞪小眼,「他在看我吶!」

  易素將她帶來的菜肉分揀後放進冰箱裡,擦了手出來,「他這是在認人。」兩個多月的孩子已經會對外界的刺激有所反應,就算只他一個人呆著也會自娛自樂。有時她早晨醒來發現他正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左看右看,看到她的臉便會眨眼睛。偶爾也會咧嘴笑,雖然那笑容看起來更像是無意識的面部神經反應,不過也夠她高興一陣子的了。

  朱洋拿新買的小搖鈴逗他,「多多,看這裡看這裡。」又把搖鈴換另一邊手,「來拿啊來拿啊。」

  小傢伙的運動神經還不成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個搖鈴,小嘴巴一張一合地。朱洋笑道:「他要是會說話肯定會罵我:這個姐姐太壞了。……不逗你不逗你了,給你摸一摸。」說著把搖鈴放在他手裡,小傢伙還沒力氣拿起它,只能用小手摸摸捏捏。

  朱洋忍不住用手指輕點他的小臉蛋,「好嫩的皮膚啊,頭髮也長得好。哎哎,他笑了他笑了!好甜的小帥哥。」她作捧心狀,「我的心都要化了。」

  易素正好從房內取了錢出來,見她這模樣忍不住笑,「你只見他笑的時候,你是沒領教過他的壞脾氣。上兩週每天晚上都哭鬧到半夜,我怎麼哄也不行。也不是肚子餓也不是尿布濕了,就是一直哭著鬧著。這個時候就想,他要是能說話該多好。他會告訴我他哪裡不舒服,我能想辦法為他解決。」

  「小嬰兒是這樣的啦,我媽說我小時候就是有名的夜哭郎,還沒出月了就把我媽折騰得瘦了二十來斤。」朱洋吐吐舌頭,「說帶寶寶的媽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反正就沒能睡一晚的安穩覺。」

  確實是這樣,也只有自己當了媽媽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甘苦艱辛。曾經在易氏當權決策的時候也有過連著三四天只睡不到七個小時的紀錄,那時以為這是非常辛苦非常累的了,但和現在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他表達自己存在感的方式足以將她折磨得神經衰弱,偏偏她還不能將這小東西當文件文檔丟一邊去。哪怕是這種想法從腦中閃念而過,馬上就會被強烈的負罪感取代——當媽媽的怎麼能這樣呢。

  朱洋拿了錢後又點出兩張給她,說:「我媽的意思是你現在沒收入,又帶著孩子挺不容易,這以後每月少拿兩百。」

  易素沒要,「當初說好多少就是多少。而且,我手頭也有積蓄,經濟沒有問題。」她早年曾和沈夔合夥投了筆錢買基金,後來行市不好沒有收益反而蝕了本。因為純屬玩票性質她也沒在意,沒料到幾年後那支基金竟然反虧為盈。雖然不是多大的收益,但本利加起來也挺可觀的,正巧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說起來,倘若不是沈太整理丈夫的投資賬冊時看到,連沈夔都忘了這檔子事。也剛好是這個時候知道她的下落,這才急吼吼地把錢送來。

  入冬後順城的天氣一天冷過一天,不過順城的深冬少雨水,每日都有暖陽高掛。

  易素將兒子趴放在鋪放整齊的床面上,自己則蹲在床邊搖著鈴鼓,「多多,看這裡。」多多藉著手肘的力量費力地將自己撐起,小腦袋仰起四十五度看母親,嘴裡發出不滿的「喔喔咿咿」聲。

  她將鈴鼓放在他面前,鼓勵他:「來拿,來拿。」小嬰兒要維持這樣的動作有些吃力,但那個彩色的鈴鼓又實在吸引他,於是努力地往前蠕動身體。但是平衡和力量都不夠,於是乎在努力用勁後他整個人都往前一撲,整張臉都埋進柔軟的床被裡,額頭正好頂在鈴鼓上。

  易素趕緊將他扶起來,見兒子額頭上一塊小小紅印還來不及心疼,小傢伙把嘴巴一扁哇哇大哭。大約是挺疼的,他哭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下巴上的小肥肉都一抖一抖地。也不知道這小小身體裡怎麼能有那麼多的水份,眼淚鼻涕口水嘩啦啦地將她肩膀淋濕了一大塊。

  小傢伙從出生開始就被細心呵護,哪裡受過這種挫折,越哄就越鬧得厲害。哄了近半小時都不見效果,易素半無奈半賭氣地將他往床上一放,轉過身去:「不管你了,讓你哭個夠。」

  可是嘴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很捨不得的,不到半分鐘又將他抱起,好聲好氣地哄。小傢伙這時也哭得差不多了,抽抽噎噎地在母親肩膀上蹭臉蛋,又支起身子小手往前探,「啊,啊……」

  「又想下去啊。」易素親親兒子的臉蛋,「你怎麼老愛往外跑呢?這麼冷的天受涼了怎麼辦?」她的育兒經驗都是從月嫂口傳和網上搜來的,知道嬰兒無比脆弱嬌嫩,從自己帶孩子起便非常小心,絕不敢讓他挨餓受凍。既然決定生下他,她便要承擔起他的人生,無論甘苦辛酸。

  易素給兒子穿戴嚴實後才抱他下樓。她極少抱兒子外出,一方面是天氣的原因,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太小。這麼小的孩子要是生病了,那後果可大可小。

  但小傢伙非常不樂意每天都看熟悉的場景環境,他似乎知道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他的視覺與聽覺正處於需要大量接收外部信息元素的時候,他對所有的色彩聲音感興趣,也樂於表達自己的快樂情緒。

  易素抱著兒子在小區中央的亭子裡坐下,小傢伙戴著一頂粉色的小豬造型棉帽,圓圓的豬鼻子正對著她。她揉弄帽子上的小絨球,「這麼貪玩,長大了肯定不聽話。」明明孩子還抱在手裡,心裡卻忍不住在想他長大以後。

  小傢伙卻不知母親心中滋味,只是好奇地四下看,嘴裡不停地發出:「啊,啊……」的聲音。他雖然不到四個月大可由於母乳充足也養得白胖壯實,在母親懷裡扭來扭去得很不安份,套著圓手套的手一個勁地往前指,「啊,咿咿……」

  易素順著兒子的手看去,看到小區中央的聖誕樹。小多多滿月後不久就是聖誕節,物業公司進行節日佈置的時候立了棵很大的聖誕棵在她樓下。到了晚上便亮起燈光,五顏六色十分美麗。

  那時她還不宜下樓,就抱著多多從陽台往下看。小傢伙那時就眼睛發亮,讓她抱著在窗邊看了好久也舍不得離開。後來她怕看久了燈光對眼睛不好便少讓他看了,為此小傢伙還鬧了通脾氣。

  「你還記得呀。」她抱著兒子過去,「你看,白天它就是這個樣子的,蒼綠色。不會發光發亮,也不會一閃一閃。這才是它原來的樣子。」

  她抱著兒子靠近,指著上面的裝飾品說:「……這個是假的星星,不會亮的。這個小鈴鐺也是假的,它不會響。啊,這個小金球是不是很漂亮,亮亮的。」聖誕樹下端的裝飾品大多被住戶拿走,只有掛在高處的還在。

  小多多抬頭看一眼便被陽光閃到眼睛,馬上扭頭撲在母親肩膀上蹭啊蹭。易素哄他,「困了是不是?是不是想睡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小多多立刻抬頭,扭過頭又去看聖誕樹。他對上面纏著的米燈很有興趣,他想伸手抓,可是手上套著包包的手套讓他不舒服。於是乎他便想用無牙的牙齦去咬手套,可他穿得多又也沒辦法將手舉到嘴邊,於是乎脾氣上來:「噫嘰——噫嘰————」

  小豬帽子下的粉嫩臉蛋憋得通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易素拍拍他的背,哄他:「天冷,會凍到手手。等天氣暖和一點,媽媽再帶你下來摸它好不好?」

  小多多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爾後撲到母親的胸前一陣撒嬌似地磨蹭。她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每每睏倦至極的時候只要看他笑、看他眨眨眼睛或是他埋臉在她身上輕蹭,她全身的細胞便悉數活躍起來,隨時待命為他服務。

  她解下他一隻手的手套,抱著他慢慢地圍著聖誕樹轉圈,「這個是小燈泡,……這個不能摸,這是電線。」一步一步地挪著,「啊,這裡藏著個小禮物盒……」有小半個巴掌大。她取下來提在手裡,逗他,「多多摸一摸,摸一摸。」

  多多伸手碰了一下,禮物盒晃了幾晃。他覺得新奇好玩,又抬手拍了一下。易素沒料到他忽然發力,禮物盒啪一下掉在地上滑出有半米遠。

  「啊啊——」小傢伙不捨看著地上的禮物盒,又看看母親,「噫,噫……」

  「小壞蛋。」她有些吃力地將多多換手抱,往前一步正欲揀起禮物盒,卻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他其實早就來了。

  在看到她抱兒子下樓的時候他便按捺不住,見她在亭子裡坐了一會兒便往這裡來,他知道她要帶兒子來看聖誕樹。

  兒子滿月他不僅接近不了,甚至連看他一眼的機會也沒有。她將他的一切排斥在外,他不得其門而入。

  他無法大張旗鼓地為自己的獨子慶祝,只能在他滿月後兩週藉著聖誕節的機會為他立起一棵聖誕樹,上面綴滿了他想送他的禮物。

  孩子確實喜歡。

  他看她抱著兒子在窗邊觀賞那棵閃亮的樹,那張小臉既然隔著冰冷的玻璃也能讓他的心融化。他不止一次地期盼她帶他下來,奢望著多多能親手摸摸他為他準備的聖誕樹。甚至,她可能會摘下上面的禮物盒帶回去。可是禮物盒漸漸被摘光了,他最想要送的人卻沒得到。

  幸好,幸好還剩下一個。

  他慢慢地直起腰,坦然地迎向她的目光。她眼裡的驚訝已全數掩去,眉頭微蹙著滿面防備。

  多多不知道面前突然出現的人是誰,他的全部注意力只在那個禮物盒上,「咿,哦,嗯嗯……」肉乎乎的手指從袖口探出,小拳頭一下鬆一下握地。

  激動了極致反而平靜,他小心地拆開包裝紙,露出一輛極精緻的賽車模型。小傢伙頓時眼睛發亮,聲音也大了起來,「啊啊!」

  他看她,她卻只是垂下眼,沉默。猶豫片刻後他終是慢慢往前挪了一步,將小車模型塞到兒子的手裡。

  僅僅是短暫的碰觸他已是心滿意足,「他長得很好。你把他帶得很好,……素素。」他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到最後卻只說了這兩句。

  多多緊緊抓著小車,眼睛盯著面前的男人打轉。除了母親以外其他人的臉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團模糊,這是他第一次這麼長久地注視另一個人的臉。

  他在很認真地看著他,少頃他晃晃小手,「咦喔……」小車從他手裡掉到地上,小傢伙『啊』了一聲,嘴巴立刻扁起。

  許慎行立刻彎腰去揀,低頭的瞬間便覺得一陣暈眩。他閉了閉眼,伸手摸到小車,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孩子的體溫。

  地面上有水漬慢慢地暈開來,灰黑的一點、兩點。

  他深呼吸一口,撐著手杖將自己支起,只是身形不似之前挺拔。他吹了吹小車上的灰塵,再次將它交到胖乎乎的小手裡。像是怕小傢伙再鬆手弄丟似地,他鄭重地將那雙小肉爪合在掌中攏了攏緊。

  「多多,我的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