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安全委員會……自從恩騰皇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克里昂一世被刺之後,帝國的政治實權便開始落入貴族們的手中。大體說來,他們在皇權不穩定的數個世紀中,形成了維持秩序的主體。大多數時期,這個委員會操在辰氏與狄伐特氏兩大世族手中,最後則變質為維持現狀的盲目工具……直到帝國最後一位強勢皇帝克里昂二世即位之後,才將委員會的大權完全釋除。首任的主任委員……
……就某一方面說來,這個委員會沒落的主要原因,可以追溯到基地紀元前兩年,它對謝頓所進行的一次審判。那場審判,在多尼克所著的謝頓傳記中有詳細的記載……
──《銀河百科全書》
結果蓋爾並沒有能赴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微弱的電話蜂鳴器吵醒,電話是旅館職員打來的。那位職員以盡可能細聲、禮貌,並帶有一點懇求的口吻,告訴蓋爾說,公共安全委員會已經下令限制他的行動。
蓋爾立刻跳到門邊,發現門果然打不開了。現在他唯一能夠做的,只有穿好衣服耐心等待。
後來委員會便派人來將他帶走,帶到了一個拘留所中。他們以最客氣的口吻詢問蓋爾,一切的過程都相當文明。蓋爾向他們解釋,說自己是從辛納克斯來的,又詳細敘述了他所上過的學校,以及獲得數學博士學位的年月日,然後又說到他如何向謝頓博士申請工作,如何獲得了錄用。他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詳情,他們卻一遍一遍地回到他參加謝頓計畫這個問題上──他當初如何知道有這個計畫、他負責的工作性質、接受過哪些秘密指示,以及所有的來龍去脈。
蓋爾卻回答說完全不知情,他根本沒有接受過任何秘密指示。他只是個數學家──只是一位學者而已,對政治一點興趣都沒有。
最後,那位很有紳士風度的官員問道:「川陀什麼時候會被毀滅?」
蓋爾支吾地說:「我自己並不知道。」
「那麼,你能不能說說別人的意見?」
「我怎麼能幫別人說話呢?」他感覺全身發熱,非常地熱。
負責詢問他的官員又問:「有沒有人跟你講過這一類的毀滅?什麼時候會被毀滅?」
當蓋爾還在猶豫時,那位官員繼續說道:「博士,其實我們一直在跟蹤你。當你到達太空航站的時候,還有你昨天在觀景塔上,旁邊都有我們的人。此外,我們當然也有本事竊聽你和謝頓博士的談話。」
蓋爾答道:「這麼說,你應該知道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也許吧,但是我們想請你親自說一遍。」
「他認為川陀會在三個世紀之內毀滅。」
「他證明出來了?用那個什麼……數學嗎?」
「沒錯,他做到了。」蓋爾賭氣地大聲說。
「我想,你也認為那個什麼數學是可靠的。」
「只要謝頓博士說它成立,就應該沒有問題。」
「既然如此,我們會再來找你,後會有期。」
「慢點,我知道我有權利請個律師,我要求行使帝國的公民權。」
「會有律師來幫你的。」
後來律師果然來了。
來的那位律師又高又瘦,臉上好像全是直線條,瘦得令人懷疑他臉上是否還有容納笑容的空間。
蓋爾抬起頭來,感覺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落魄。他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到川陀還不到三十個小時,竟然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那位瘦高的律師對蓋爾說:「我名叫樓斯.艾法金,謝頓博士命我來做你的法律代表。」
「是嗎?好,聽我說,我要求立即向皇帝陛下上訴。我無緣無故被抓到這裡來,我完全是無辜的,是清清白白的。」他伸出雙手,使勁搖擺,然後強調說:「你一定要幫我安排皇上主持的聽證會,立刻就要!」
艾法金卻開始仔細地將一個夾子裡的東西攤在桌上。如果不是蓋爾心情惡劣的話,他應該可以看出,那是一些印在金屬帶上的法律檔,這種檔最適於塞到小小的隨身囊中。此外,旁邊還有一台口袋型答錄機。
艾法金沒有理會蓋爾的發作,他將所有的東西放好之後,便抬起頭來說:「委員會的人當然會利用間諜波束來刺探我們的談話,這雖然是違法的,但他們才不管呢。」蓋爾聽了咬牙切齒。
「不過,」艾法金從容地坐了下來,再對蓋爾說:「我帶來的這台答錄機,看起來是百分之百的普通答錄機,功能也一點都不差,可是它還有一項特殊的功能,那就是可以將間諜波束完全遮罩,他們不會馬上就發現我動了手腳。」
「現在我可以放心說話了。」
「當然。」
「那麼,我希望皇上主持我的聽證會。」
艾法金冷冷地笑了笑,他的臉上竟然還裝得下笑容,大概全靠兩頰皺紋上多出來的空間吧。他對蓋爾說:「你是從外地來的……」
「但我仍是帝國的公民,我跟你,還有這個公共安全委員會的任何成員都完全一樣。」
「沒錯,沒錯,問題不是出在這裡。只是你們住在外地的人,並不能瞭解川陀目前的情況。事實上,早就沒有皇帝陛下主持的聽證會了。」
「那麼我在這裡,應該向什麼人上訴呢?有沒有其他的途徑?」
「沒有,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途徑。根據法律,你可以向皇帝陛下上訴,但是卻不會有任何的聽證會。你應該知道,當今的皇上,跟恩騰皇朝的那些皇帝很不一樣。川陀恐怕已經掌握在貴族門第的手中,也就是公共安全委員會的那些大頭們,心理史學早已準確地預測了這種發展。」
蓋爾吃驚地說:「真的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既然謝頓博士可以預測川陀未來三百年的……」
「他最遠可以預測到未來一千五百年。」
「即使他能預測未來一萬五千年,昨天卻為什麼不能預測今天早上會發生的事情?也好早點警告我……喔,抱歉,我收回。」蓋爾坐下來,用冒汗的手掌撐著頭,然後繼續說:「我很瞭解心理史學是一門統計科學,根本完全不能預測個人的未來。你知道我現在心亂如麻,才會胡言亂語。」
「你又錯了,謝頓博士早已料到你今晨會被捕。」
「什麼!」
「實在很遺憾,但這卻是實情。對於他所進行的活動,委員會的敵意是越來越濃,千方百計地阻撓我們招募新人。我們根據情報研判,如果現在就讓衝突升到最高,將會對我方最為有利,可是委員會的步調卻似乎慢了一點。所以謝頓博士昨天才去找你,迫使他們採取進一步的行動,這就是他真正的意圖。」
蓋爾嚇得幾乎喘不過氣:「你們欺人太甚……」
「請你冷靜一點,這都是不得已的。我們之所以會選擇你,絕對沒有任何私人的理由。你必須瞭解,謝頓博士的計畫是他十八年的心血結晶,任何的偶發性事件,只要機率大於某個值,全都會涵蓋在裡面,現在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被派來這裡,其實唯一的目的就是來安慰你,告訴你絕對不用害怕,事情一定會圓滿解決──對於我們的計畫而言,這幾乎可以確定:對你個人而言,機率也相當的高。」
「機率到底是多少?」蓋爾追問。
「對於本計畫,機率大於千分之九九九。」
「那我呢?」
「我被告知的數值是千分之七七二。」
「這麼說,我被判刑或處決的機率超過了五分之一?」
「不過後者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一。」
「真的嗎?算了吧,心理史學對個人的機率計算根本就沒有意義,你叫謝頓博士來看我。」
「很抱歉,這點我做不到,因為謝頓博士本人也被捕了。」
蓋爾震驚得站了起來,才剛剛叫出聲,房門就忽然被推開,馬上有一名警衛衝入,一把將桌上的答錄機抓起來。他將答錄機上下左右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便將它放進口袋裡。
艾法金沉著地說道:「我需要那個裝置。」
「我們會拿另一個給你,律師先生,拿一個不會發射靜電場的。」
「既然如此的話,我的訪談結束了。」
蓋爾只好眼巴巴地望著他離去,現在又剩下蓋爾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