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行商·04

  「你要做一場表演?」大公繃著臉說。他整個身子藏在毛裘中,枯瘦的手抓著一根充作拐杖的鐵棒。

  「還有黃金要獻給您,大人。」

  「還有黃金要獻給我。」大公漫不經心地表示同意。

  彭耶慈盡可能表現得信心十足,將帶來的那口箱子放下然後打開。由於周圍的人全都充滿了敵意,令他感到孤獨而無助,就像是頭一次在太空中航行的那種感覺一樣。

  蓄著鬍子的顧問官們圍坐成半圓形,都以不友善的眼光瞪著他。其中最顯眼的一位,是坐在大公身旁、深受大公寵信的法爾,他的臉龐瘦削,臉上露出強烈的敵意。彭耶慈前些天曾經見過他一次,當時就把他列為主要敵人,卻也因此成為彭耶慈的頭號獵物。

  在大廳外面,有一小隊軍隊正在待命。如今,彭耶慈與他的太空船完全隔離了,除了計畫好的行賄之外,他什麼武器也沒有,而哥羅夫仍然是他們的人質。

  他帶來的這個既簡陋又怪異的奇特裝置,是他花了一周的心血才做成的。現在他正在做最後的調整,然後再度禱告,祈望從太空船上拆下的石英能耐得住形變。

  「這是什麼?」大公問。

  彭耶慈一面後退,一面說:「這是我自己設計製造的一個小裝置。」

  「我當然看得出來,但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這是不是你們那個世界的妖術道具之一?」

  「它的確使用核能,」彭耶慈以嚴肅的口吻承認:「不過你們任何人都用不著碰它,也不必跟它產生任何瓜葛。全部都由我來操作,如果有什麼不祥,就讓我一個人自作自受好了。」

  大公如臨大敵般揮舞著手上的鐵棒,嘴裡還念念有詞,好像在念誦著祛除不祥的咒語。右邊那位瘦削的顧問官探身靠向大公,他的紅髭尖端還險些刺到大公的耳朵,大公露出厭惡的表情趕緊避開。

  「你的這個邪惡的東西,和能解救你那個同胞的黃金有什麼關係?」

  「利用這具機器,」彭耶慈開始解釋,同時將手輕輕放在箱子上,撫摸著圓形的側壁:「我能將您扔進來的鐵塊,變為成色最好的黃金。天地之間,只有這種機器,能夠把鐵──卑賤的鐵,大人,就像大人所坐的椅子的椅腳,或支撐這座建築物的鐵柱──放進去之後,變成閃閃發光、沉甸甸的純金。」

  彭耶慈覺得自己說的話簡直辭不達意。平常推銷商品的時候,他的口齒伶俐、能言善道,此刻卻笨嘴笨舌,好像是中了彈的太空貨船一樣搖搖欲墜。幸虧大公關心的不是他的話,而只是他話中的內容。

  「哦?那麼這是點金術嗎?從前有些愚人自稱有這種能力,但是都因為冒瀆神聖,結果自取其咎。」

  「他們有沒有成功?」

  「沒有。」大公顯得很幸災樂禍:「人力製造黃金是一種罪過,本身就孕育了失敗的種子,這種嘗試加上不可避免的失敗,就會帶來殺身之禍。好,就用我這根鐵棒試試吧。」他用鐵棒敲敲地面。

  「大人請原諒,我自己做的這個裝置是小型的,您的那根鐵棒實在太長了。」

  大公閃爍的小眼睛開始四下巡視,然後忽然停了下來:「藍達,把你的皮帶扣給我。來,別怕,如果弄壞的話,我會加倍補償你。」

  於是皮帶扣從眾人的手中傳了過來,交給大公,大公先仔細掂了掂它的重量。

  「拿去。」說完他就把皮帶扣扔在地上。

  彭耶慈撿起皮帶扣,用力拉開圓筒,眨了眨眼睛,仔細將皮帶扣放在陽極屏的正中央──以後一定會更熟練更輕鬆,但是第一次絕對不能失敗。

  那台機器隨即發出「劈哩帕啦」的刺耳聲響,足足持續了十分鐘之久,並且飄出少許難聞的臭味。顧問官們趕緊向後退去,大家都在喃喃抱怨。法爾不知又在大公耳旁嘀咕些什麼,大公卻一直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

  終於,皮帶扣的質地由鐵變成了黃金。

  彭耶慈把金質的皮帶扣捧到大公面前,低聲說了一句:「大人請看!」但是大公猶豫了一下,然後做個手勢要他拿開,眼光則一直注視著那個轉化裝置。

  彭耶慈立刻一口氣說:「各位,這是純金,百分之百的黃金。如果你們想要證明的話,可以用任何物理或化學方法來檢驗,從任何角度來看,它都跟天然黃金一模一樣。所有的鐵都能如法炮製,即使生銹也沒有關係,摻雜了少量別的金屬也無妨──」

  彭耶慈說的這一串話,只是為了打破沉默的僵局。他抓著皮帶扣的手一直沒有收回來,只有這個金皮帶扣能夠證明一切。

  當大公終於緩緩伸出手時,瘦臉的法爾趕緊又進言:「大人,這金塊的來源不乾淨。」

  彭耶慈立刻反駁:「大人,爛泥巴裡也可以找到好玫瑰。您跟鄰邦買來的各式各樣物品,也從來不會過問它們的來源──到底是由列祖列宗祝福過的傳統機器生產的,還是什麼邪異古怪的儀器所製造的。請別害怕,我也不是要將這具機器送給您,只是獻上這塊黃金而已。」

  「大人,」法爾說:「對於沒有得到您的允許,而背著您犯下罪惡的異邦人,您不必為他們所犯的罪行負責。可是,假如大人接受了在您面前,由您同意的情況之下,用鐵所做成的邪異冒牌金塊,這就是對我們祖先的聖靈大不敬了。」

  「但是黃金就是黃金,」大公以猶疑的口吻說:「同時,這是用來交換一個犯了重罪的異教徒。法爾,你太吹毛求疵了。」然而大公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彭耶慈又說:「大人是個聰明人,請您好好考慮──放走一個異教徒,對祖先不會造成任何損失,另一方面,換來的黃金可以好好裝飾祭祀聖靈的宗祠。而且,即使黃金本身真是邪惡的,但是用在如此虔敬的目的上,它的邪惡也就自然而然消失了。」

  「奉我祖父遺骨之名,」大公顯然相當熱中,他發出了尖銳的笑聲:「法爾,你覺得這個年輕人怎麼樣?他的話很有道理,和我的祖先們所說的一樣有道理。」

  法爾以沮喪的聲音答道:「似乎就是這樣,只要這個道理不為『邪靈』利用就好。」

  「我有辦法可以讓你們更安心。」彭耶慈突然說:「請把這塊黃金拿去,當作祭品供在你們祖先的聖壇上,再把我扣留三十天。如果三十天過去之後,沒有任何不祥──沒有任何災厄發生的話,當然,那就表示祭品被接納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呢?」

  大公站起來,想看看有沒有不贊成的人,結果在場的顧問官們當然一致同意。就連法爾也咬著凌亂的髭角,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

  彭耶慈現出了微笑,在心中感謝著宗教教育的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