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若只如初見

天亮的時候,馬車正好行到了臨近的一個城鎮。顛簸了一個晚上,蘇錦棉只覺得渾身痠痛。若不是被八皇子好好的環在他的懷裡此刻估計是要散架了。

想到這裡,她看了眼正微閉著眼小憩的八皇子,道:「昨夜謝謝殿下了。」

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亦或是他是有別的目的。

聞言,他睜開眼看了眼臉色不怎麼好看的蘇錦棉淡淡地扯起唇角笑了起來,「棉兒是謝本皇子何事?非禮?還是做了棉兒的暖爐?」

蘇錦棉不答,只看了他一眼,撩開了簾子往外看去。

不同於京城的繁華,這裡倒有著一股子清新的氛圍。此刻天只是微微的亮,路上並沒有幾個人,偶爾有人走動,也是小攤販推著手拉車在拾掇著擺攤。

趴在窗口看了一會,總算覺得胸腔裡那一股子氣悶之氣緩解了很多。

「主子,前面就是行園了,可否去那裡落腳?」駕車的小廝問道。

蘇錦棉看了眼前面,只見那行園佇立在山林間,清幽雅靜,怕是不可多得地一處好地方啊。

當下回頭掃了眼八皇子,卻見他已經撐起了身子臥在一邊正灼灼有神地看著她,「棉兒說該當如何?」

蘇錦棉沉思片刻,餘光掃了眼他的表情,見他漫不經心似是不在意的神情便是知道他頂多就是問問她的意見罷了,心裡自是有了主意。當下想了想道:「自然是不要去的好。」

他饒有興致地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問道:「何以見得?」

蘇錦棉看了看遠處的行宮,說:「那是皇上棲身的地方,殿下貴為皇子自然是可以落下歇腳。但是如今是個敏感的時候,殿下一個不謹慎都會被別人添油加醋地描上幾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怕當事人是百口莫辯了。」

她倒沒有指出是什麼事情,但是八皇子顯然是明白她的心思的。當下朗聲大笑幾聲,「如此便罷,走,我們去臨鎮再落腳。」

雖說,早就猜測他是有了主意了的。但是二話不說在她說了這番意味不明的話之後還是果斷地吩咐後,蘇錦棉還是一愣,回頭去看。

只見一雙狹長的雙眸透露出揶揄的光芒,高挺的鼻樑,白皙的皮膚,飽滿的額頭,加上嘴角那詭異的笑容,一切都讓他發出了致命的吸引力。

蘇錦棉只覺得心臟緊緊一縮,突然想起那年在他的韶華殿裡,他也是這般側臥在軟塌之上,唇邊泛著點點的笑意,那一雙眼睛亮如白晝,也是這般看著便讓人驚心動魄。

再是再盯得久一點,怕是魂都要被他勾去了的吧。

蘇錦棉趕緊反應過來,反身坐在暖爐邊上,那沉靜如水的眸子卻讓人絲毫看不透。

天空不知何時,已變得烏雲密佈,天色有些暗沉,像是預知著一場暴風驟雨的來臨。

馬車行到了小路上,路有些不平,蘇錦棉靠在馬車壁上,只覺得渾身都被搖的烙得疼。倒還沒有一次是自己獨自一人出行的,以前倒是有人還在一邊打點著,出個遠門更是恨不能把她伺候地一點奔波勞累都沒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門久了想讓外面停車便停車,真正是瀟灑至極。

如今陪著八皇子出行,言行要小心,行為舉止要謹慎,更是沒有一點是能由著她來的。當下只覺得這股子的煩悶差點憋壞了她。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壞脾氣,他抬了抬眼,抓起腳邊那床棉被看也不看就扔給了她,「睡不著的話墊在身後舒服點。櫃子裡有書,悶了就看看。等再過幾天我們水路過去。」

車廂裡暖氣氤氳,蘇錦棉看著他不經意眉角流露出的那一絲熟悉的情感,微微彎了彎唇。

若只如初見,那該有多好。

初見時的她不知道勾心鬥角,不知道趨炎附勢,只覺得眼前躺在椅子上的少年容顏美麗,奪魂攝魄的美麗便有些偏愛。

他初見時,卻是有些防備的,眼角冷冷的,眉角微微挑起,唇角還抿著負氣的弧度,直直讓她覺得這個哥哥很奇怪。

可是現在細想回來,哪裡是怪呢,分明就是孤單的太久,從而不習慣她的突然來到罷了。

她一個人不敢睡時,每晚都要偷偷去的房間,躺在他房間裡的榻上,看著窗外那一彎明月就覺得安全感十足。

直至冬日,他招呼了她去床上睡。那溫暖的身子就偎在身邊,是她蘇錦棉孤立無援時最執著覺得溫暖的溫度。

這個人,對別人也許不苟言笑,卻是能記得她喜歡些什麼,討厭些什麼。知道她忌憚些什麼,知道她的習慣是些什麼。

暖日,他會帶她在院子裡曬太陽。冬日下雪,他早早下雪,回屋燃了暖爐,讓她坐在一邊看醫書。閒暇時會教她下棋,會偶爾想起來時讓路公公去備份她愛吃的甜點。

那麼大的宮廷,那麼小的地方,他們曾一起坐在一方小小的院子裡看著天空看著雪。

她曾看見過他笑起來的樣子,也曾看見他受奚落時隱忍不發的樣子,也曾看見過他細心照顧別人的樣子。

只是如今——

溫暖只是偶爾在了。

那麼長的宮廷生涯,他變得更強,強到已經慢慢變得……誰也不能左右他。

蘇錦棉從白雲觀回來的時候倒是有聽說過他的事情的,那觀雲樓是他常去的地方,未見過他之前,蘇錦棉卻是對面那家茶樓的常客。

那日是個下雨天,街上來往的人都少,更何況是茶樓裡,寥寥無人。

她遣了阿蘿獨自來的這裡,也沒帶傘,這麼大的雨,她被困在樓上,就叫了閒在一邊的店小二來聊聊天。

她那時抿著茶,只淡淡地問了句:「對面那茶樓的生意煞是好,小二可知道是為何,明明我覺得這方的茶樓裡茶水更香更透。」

店小二四下看了看,乾脆坐在她的對面,低聲道:「姑娘是有所不知啊,觀雲樓要不是八皇子時常照顧生意怕是在京城也做不了那麼大的。不過觀雲樓的招牌倒是真的不錯。」

「八皇子?」她頓了頓,挑了挑眉,「我一直待字閨中,實在是不知道這個八皇子到底是什麼大來歷,小哥不如說說?」

蘇錦棉對小二的稱呼從小二變成了小哥,這個轉變倒是讓小二滿心歡喜,當下也不瞞著就跟她一一的說了。

「姑娘怕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哪是你們婦道人家能懂的。」

蘇錦棉也不在意他這句無心的話,只淡淡地笑了笑,聽他說下去。

「早些年啊,八皇子的生母還在的時候那可是榮寵一時啊,畢竟他的母后可是一國之母,那身份的尊貴自然是不用說的。但是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說是皇后妒忌一直受寵的落貴妃吧,便下了毒手。不知道是不是落貴妃吉人自有天相,還真讓她逃過了一劫,還把事情揭露了。這下母儀天下的皇后因為妒忌后妃受寵下毒謀害貴妃的罪狀可就是坐實了,皇上那是怒不可遏,直接把皇后廢了打入了冷宮。」

蘇錦棉聽著,卻眉頭緊皺。

皇后母儀天下,執掌後宮,權利早已比天還大,哪裡需要用這種手段和落貴妃爭風吃醋?就算是嫉妒落貴妃受寵,自然也是不用冒險用這種方式,她隨便找個藉口都能打壓的落貴妃翻身不起。

更何況,皇后的風評一向是清心寡慾,否則也不會步步步上這天下之母的位置了。

但聽到這裡,她就算有異議也不能打斷小二的踴躍發言,當下不動聲色的掩去眼底的厲色,淺笑著催道:「小哥你且繼續說下去。」

小二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道:「當年這事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啊,天下多少百姓為皇后請命,這樣的皇后哪裡去尋啊。可惜這事確鑿,萬歲爺也是無奈。畢竟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那八皇子呢?」

「八皇子就算是受盡皇上的寵愛也不盡然,他失去了庇佑自然如失去了大樹庇蔭的小樹苗,風雨飄搖啊。皇后被打入冷宮,連帶著他的榮耀都進了冷宮啊。這八皇子的事啊也就這樣漸漸地淡去了,倒是沒多久,便聽見皇上傳了蘇家的三小姐去陪八皇子陪讀。這事說來那不是可笑麼,自古少有女子陪讀啊。」

蘇錦棉這個當事人眼角抽了抽,不做評價。

「我那時候就覺得這事不成啊,果不其然,半年後這蘇家的小姐就被送出宮說是生命垂危了,這下完了。蘇家當作寶貝的三小姐出事了,還有人說八皇子命中帶煞,身邊的人真是來一個煞一個。」

蘇錦棉不待見這話,急急打斷,「哪裡有這麼一說,這些都是不可信的罷了。」

小二見她眉間皺起,也就識相地沒說下去,只是繼續道:「那蘇家三小姐啊可是去了白雲觀修身養性,讓清遠大師照看了。佛風古寺,倒也是一個好去處啊。」

那倒是,蘇錦棉暗自讚同。

「那時候都以為八皇子這輩子都只能做個不受寵的皇子了,那知道這蘇家小姐出事之後啊,這八皇子可就變得不一樣了。」

「從那年過後,八皇子倒是不像之前剛失去皇后娘娘的時候一樣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了。他偶爾得空便去皇上和皇祖母那裡去請個安,倒是不掩自己的鋒芒了。皇后娘娘曾經是將軍府裡的人,皇祖母見其可憐便准了八皇子說偶爾要出宮去將軍府。打此以後算是鋒芒畢露,一步步成長起來。」小二歪頭想了想,又道:「我倒是記得有一年啊,十皇子在朝堂之上諷了一句八皇子吧,便被八皇子狠狠收拾了一頓。說是十皇子行風不正,舉止有傷大雅,十皇子也是受寵的,哪裡有人敢告狀,只有八皇子眼也不眨一下就把人給收拾了。到如今實力越來越大,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何種方法,到如今啊可是隻手遮天,讓皇帝都忌憚幾分啊。」

蘇錦棉倒還不知道他是那個時候就開始不遮掩自己的光芒的,皇宮裡最忌諱的就是明知風大浪大還不知道收斂非要站上這風口浪尖。

他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到如今這地步已經是很危險了,一招錯整盤皆輸。他輸的不止是天下,還有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