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看著滿箱的錢,只覺心情瞬間也被照亮一般,再也掩不住,眉開眼笑。
「何時收到的?」她忙拿起幾串,左看右看。
「就在我等來前一日……哎,別數了,我與你姊夫都數過了!」王繆看著她激動的樣子,啼笑皆非,「徽妍,我怎覺得你看著錢,比聽到婚事高興多了?」
徽妍笑瞇瞇地放下,問她,「他還說了什麼?」
「他倒未對我等說什麼,只是讓我等轉告你,有要事相商,要面談。」王繆停了停,又道,「對了,他還向我打聽那些素縑是何地出產?」
「哦?」徽妍目光一動,忙問,「長姊說了?」
「我豈那般傻。」王繆得意地說,「只說這是你置辦的,不知出處。」
徽妍放下心來,卻不由細細計較其中緣由。
「是了,徽妍。」王繆收起玩笑之色,道,「你姊夫讓我與你商量,日後你與商賈來往,還是另覓他處。你姊夫是平准令丞,朝中有御史盯著,萬事須得小心。便如此番胡商登門送錢,若被看到,告個受賄,那可要出大事。」
徽妍了然,後悔自己先前考慮不周,忙道,「我知曉了,過兩日我便去長安。」
姊妹二人又閒聊一陣,徽妍讓僕人將箱子抬到府庫之中,從王繆的房中出來。
夜空晴朗,星月明亮。
王璟頗有雅趣,在宅中的小花園裡焚香掌燈,擺設案席,與司馬楷、周浚、陳匡等人賞月飲酒,下棋談天。
徽妍去王繆屋裡的時候,就聽到那邊說話的聲音,其中有司馬朗的笑聲,似流水淙淙,十分好聽。
而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沒法鎮定。方才聽得王繆跟她說起司馬楷此來目的,徽妍的心就一直走得不穩當。再次路過花園的時候,她忍不住往那裡瞥一眼,只見人影綽綽,一會,便趕緊收回目光。那裡面有話語之聲傳出來,徽妍豎起耳朵聽,似乎沒有司馬楷的……
迎面有僕人走來,見到徽妍,向她行禮。徽妍不好停留,向戚氏的院子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忽然,她聽到有人在喚她,回頭,卻見是司馬楷。
徽妍的心好像一下踩空似的,忙行禮,「府君。」
司馬楷看著她,燭火光中,目光微微閃爍,風中散著一股淡淡的酒氣。
「女君。」司馬楷道,「在下有些話,想與女君說,未知可否?」
徽妍的心又踩空了一下。
她望著司馬楷,少頃,道,「府君但說無妨。」
司馬楷沒有立即開口,似整理了一下思緒。不知是飲了酒,還是他現在的心也跟徽妍一樣跳得飛快,燭火下,他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暈色。
「女君,」少頃,他說,「在下聞女君未婚配,欲與女君百年,未知女君之意?」
終於來了!
徽妍強捺著笑出聲以及用力點頭的沖動,像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低頭答道,「府君垂愛,妾實感激。然婚姻之事,乃父母做主,妾不敢妄言。」
這話並無拒絕之意,司馬楷亦是了然。
「如此,在下……」司馬楷的聲音也有些不定,低低道,「在下這就去見戚夫人,可好?」
徽妍耳根燒灼,點點頭,小聲道,「但由府君之意。」
司馬楷停頓了一會,道,「在下去去就來。」說罷,轉身離開。徽妍抬眼時,他已經朝戚氏的院子走去,步伐很快,衣袂生風。
徽妍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動不動,心裡卻好像抹了蜜一樣,甜得變作笑意,爬上唇角。
夜風緩緩吹來,徽妍一直站在廊下,想回自己的屋子裡去,又不想回。她在原地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又不時地看著母親院子的方向,生怕漏過一點動靜。
她從未覺得時辰過得這樣慢,慢得磨人。
躊躇許久,終於,她下定決心,向前走去。
還沒到戚氏的院門,徽妍聽得腳步聲響起,定睛看去,卻見王縈從裡面快步走出來。
見到徽妍,她滿臉興奮。
「二姊!」她跑過來拉住徽妍,「你現在不可進去!」說罷,她摟住徽妍的脖子,湊到她耳邊,語氣激動,「司馬府君正在見母親,他說,想娶你!」
雖然都在意料之中,徽妍聽著這話,仍覺心情激蕩。
「你聽到他這麼說?」她忙問。
「當然啊!」王縈眼睛閃閃,小臉通紅,「他們還鄭重得很,母親還非要我出去,幸好我在門邊偷偷聽著。」說著,她高興地拉著徽妍的手,「二姊,司馬府君多好啊,我就說你必不會嫁給那些凡夫俗子!」
徽妍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正在這時,院門裡又走出一個人來,正是司馬楷!
姊妹二人即刻打住,王縈忙識趣地鬆開徽妍的手,朝她吐吐舌頭,笑嘻嘻地跑開了。
司馬楷也站住腳步,目光兩兩相對,二人都有些窘迫。
「我已經稟報了夫人。」他雙眸熠熠,「夫人也許想見你。」
他沒有說「在下」,也沒有稱她「女君」,徽妍幾乎不敢看他。
「嗯……好。」徽妍道,快步走進母親的院子。
戚氏的房門開著,徽妍進門時,戚氏沒有坐在榻上,卻是在房中走來走去。
「徽妍!」見徽妍來,戚氏忙一把將她拉住,神色不定,「方才司馬公子來見我,你猜他說什麼?他說想娶你!」
徽妍被戚氏緊張的模樣嚇了一跳,「嗯,如此……」
「他說他與你提過,你已應許了,是麼?」她問。
事到如今,徽妍也不隱瞞,支支吾吾,「是……」
戚氏的神色頓時鬆下,長舒一口氣,終於露出笑容,用力拍拍她的手,「這才是我養的好女兒,應許就對了!」
徽妍訝然,又是驚喜又是無措,「母親……」
「母親是怕他會錯你的意!畢竟師有兒女的人,鰥居在家,你若看不上,母親豈敢答應!」
徽妍忙問:「那母親……」
「我說此事全在你,你願意,我自然願意!」戚氏笑得似開了花一般,「那可是司馬公的兒子!還是個尚書丞!你嫁給誰人也比不上這家讓母親放心!」說罷,又撫著胸口感歎,「真乃天公賜福!你有了這般好婚事,母親的心事也去了大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徽妍沒想到這件事竟會讓戚氏這般高興,聽著她說著說那,問這問那,心裡暖融融的。
戚氏喜不自勝,又讓侍婢去將王璟夫婦、王繆夫婦、王恆、王縈都叫過來,親自向眾人告知了此事。除了王璟夫婦,其余幾人都早已知曉,笑嘻嘻的。
「徽妍嫁給司馬府君,可是繼室。」王璟詫異,「還有一雙兒女。」
「繼室如何?有兒女如何?」戚氏道,「總強過前面的那些人家!長安司馬氏是何等門第何等教養,去做繼室也強過去做什麼屠戶縣吏的正室!」
「兄長,」王繆笑著說,「司馬府君的人品,在長安可是人人稱道,又才貌出眾。司馬家與我們家是故交,司馬公有情有義,又甚贊賞徽妍,徽妍過去,必不會受委屈。」
王璟見得眾人如此說,亦無可反駁,笑道,「既徽妍也無異議,此事自然大善。」
眾人皆喜,向徽妍道賀,又向戚氏道賀。王縈乘興道,「何不去將府君請來,一道賀一賀?」
戚氏嗔她:「無規無矩,媒人都未上門就去認女婿,傳出去豈不讓人恥笑!」
眾人皆笑,王縈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徽妍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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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被戚氏拉著說話,一直在房中陪到深夜,出去的時候,月亮已經高懸中天。
她其實還想見見司馬楷,看看得這般光景,知曉不合適,還是作罷。
司馬楷、周浚和陳匡都是朝官,算上長安與弘農之間的往返行程,並沒有許多時日可逗留。第二日,幾人便向戚氏道別,回長安去了。
雖然戚氏說不能這麼快就拿司馬楷當女婿,待他卻仍是格外熱情。拉著他說了許多話,還備了許多禮物,讓他帶回去。
司馬楷看著那些大包小包的,忙道:「夫人心意,在下領了便是,不必這般破費。」
「這可不是給府君的,是給司馬公的。」戚氏笑吟吟,「這些藥材,都是弘農出產的,專治氣虛咳嗽,品質上等,長安買都買不到。府君拿回去,定要他每日服用,不可偷懶。」
司馬楷無奈,笑著收下,連連道謝。
戚氏歎氣:「當年先夫在世時,曾夜寐不安,司馬公聞知,親自送來藥方,教先夫以膳調理,一月而愈。如今多年過去,先夫已故,老婦與司馬公亦年老體衰,也不知何時還能見一見。」說罷,她傷感起來,拭了拭眼角。
司馬楷忙道:「父親也時常念起太傅與夫人,說待得身體好些,定要來弘農探望。」
戚氏聽得這話,復又歡喜起來,再叮囑一番,親自將他送出門去。
家人已將各人的物什都搬到車上,司馬楷辭別眾人,不由地看向一旁。
徽妍站在王繆身旁,給周浚送行,眼睛卻瞅著這邊。
目光相對,她忙轉開。
王繆卻是知情識趣,笑著輕輕將徽妍推一把,自己跟周浚說話去了。
「我且回長安,待得稟告父親,再定吉日和媒人。」他說,聲音低而溫和。
徽妍能感到身後有許多人都在偷眼瞅著這邊,臉不住發燙。自從昨夜他提親,兩人說話反倒不如先前自然了。
「嗯,好。」她說。
司馬楷似乎發現了她的心思,也不多說,微笑:「女君且保重。」
「府君保重。」徽妍道,向他一禮。
司馬楷還了禮,轉身登車。
徽妍一直看著他的馬車離開,馳過開滿野花的小路和碧綠的桑林,再遠一些,走過河上的小橋,伴著揚起的塵霧,直至看不見。
「過些日子,便能日日見到了。」王繆忽而湊過來打趣。
徽妍回神,嗔怪地瞪她一眼。姊妹二人一邊拌嘴一邊往回走,戚氏心情卻很好,拉著王縈,笑道,「再將你嫁出去,母親此生便可高枕無憂了!」
王縈臉紅,瞅瞅王恆,忽然道,「母親怎光說我,三兄比我大,論嫁娶也須他在先!」
眾人笑起來。
王恆也面紅起來,瞪她一眼,「小童知道什麼!我如今是郎官,要待詔御前,護衛陛下!未加個官身豈能成家!」
陳氏笑起來,對王璟道,「小叔此言頗耳熟,口氣似霍驃姚一般。」
「霍驃姚可是天子的外甥,」王繆擰擰他的耳朵,「甚可惜,幾位姨母都無望了!」
「長姊!」王恆又羞又惱,捂著耳朵躲開。
徽妍聽著他們這些話,卻是不由地怔了怔。
……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歡朕麼?
「二姊,可有事?」王縈發現徽妍的步子慢了下來,訝然問她。
徽妍回神,忙道,「無事。」笑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