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比箭

徽妍惦記著跟李績面談的事,戚氏壽筵之後,閒來無事,她開始謀劃找個借口去長安。

王繆知道她心思,道,「那胡商的買賣,你還要做下去?」

「自然要做下去。」徽妍道,「如今才回了一半本錢呢。」

「我是說將來。」王繆道,「徽妍,如今你跟司馬府君定下了,不出今年便會成婚,成婚之後,還要再做麼?」

徽妍知道王繆在想什麼,笑笑,「長姊,你可是覺得,司馬府君會不喜我經商?」

王繆頷首:「徽妍,他將來是你丈夫,他若不喜,你待如何?」

徽妍想了想,道,「我也不知曉,先前也不知會生出這婚事來,未打算過許多。不過如今才剛剛議下,要到成婚也須半年,夠那些胡商走上兩三回。長姊,你也知曉我經商是為了家裡,且恆和縈過不久也要嫁娶,處處是花費。家中的田地都是父親留下的,兄長一心守著,更遑論母親。」

王繆也明白其中緣由,歎口氣,道,「為難你了……」

徽妍笑笑:「不難為。長姊,我倒覺得經商甚有趣,不如讀書辛苦。」

王繆訝然,不禁嗤笑:「父親要是知道你竟說出這等話,定會狠狠罰你。」

二人雖是閒聊,徽妍卻起了些心思。

戚氏年紀大了,一操心便頭疼,故而她和長兄長姊都不想讓她知道家中的窘況,一直瞞著。

而自己經商的事,自然也要瞞著。但看如今之事,她定然會不時離家,撒謊要圓,家中須得有人在戚氏面前幫自己說說話才行。

想好之後,她找到了王璟和陳氏,將自己從商之事告知二人。

二人聞得此事,起初也與王繆夫婦反應差不多,但當徽妍帶他們去府庫,看了那一箱子黃澄澄的銅錢之後,二人神色變得復雜。

王璟又細問一番,苦笑,「徽妍,你若想做什麼,便做吧。錢財之事,為兄遠不及你。這些錢財本就是你的,且你已經為家中做了許多。」

他們二人無異議,徽妍便寬了心。

過了兩日,王繆和王恆向戚氏告辭的時候,徽妍撒謊說,她要去一趟大鴻臚府,也要跟著一道回長安。

「大鴻臚府?」戚氏不解,「你不是不做女史了麼?」

「我上回去長安,大鴻臚府的人說,我等從匈奴帶回來的文書不知如何歸整,請我去理一理。」徽妍面不紅心不跳,覺得自己又找到了小時候為了溜出府玩,向家人撒謊的感覺。

不過戚氏也並沒有比從前更好騙,皺皺眉,「是麼?」

徽妍求助地瞥向王璟。

王璟一愣,片刻,輕咳一聲。

「母親。」他說,「有始總有終,讓徽妍去吧。」

他訛人到底不在行,一邊說著,一邊低頭飲水掩飾尷尬。但畢竟是一家之主,他開口,戚氏便也不多說了。

「如此,便去吧。」戚氏道,「快去快回。」

王縈在旁邊聽得一喜,道,「我也……」

「你不許去。」戚氏瞪她一眼,「他們都走了,你要留下來陪著母親!」

王縈委屈,臉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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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熱,徽妍出門的時候,除了一件厚些的錦袍,別的都是薄衣。

在此之前,她還特地帶著曹謙去了一趟陝邑。徽妍在家中需要幫手,看來看去,也就曹謙最可靠,能寫會算。有他在弘農幫著,徽妍便不必自己在兩地跑,耽誤許多功夫。

那位買素縑的店主人叫梁平,徽妍與他交易兩回,已經十分熟稔。

見到徽妍來,梁平很是熱情。徽妍向他問了素縑的時價,又問了一些弘農出產的紗、羅等價格,再打聽一番存量,心中有了底。

到達長安之後,王恆徑自回了皇宮,徽妍則跟著王繆回府。才到府中,她立刻讓家人去找李績。

第二日,在徽妍第一次請他喝酒的那間酒肆,二人見了面。

一個多月不見,李績的胡子長出來許多,卻穿了一身新的夏衣,看上去頗有精神。

「今日的酒,我請。」他才進來,就豪爽地說。

徽妍訝然,笑起來,「李君此番似是賺了不少。」

「少不少,夠養活家人罷了。」李績道,拿起酒壺,給徽妍的酒盞中倒了一點點,給自己的酒盞倒滿。

徽妍看著,忽然想起自己上回請他和那個叫吾都的鄯善人來這裡,自己給自己盛的酒,也是這麼多。此人心思,倒是有幾分細致。

他這般款待,二人相處的氣氛也比從前和氣了許多。

「李君家人,都在蒲類麼?」徽妍問。

「正是。」李績問,「女君去過?」

「不曾。」徽妍道,「不過在匈奴王庭之時,見過些出身蒲類的軍士。」

李績笑了笑:「我等這般小國,匈奴人來了,便加入匈奴人,烏孫人來了,便加入烏孫人,各國都有,不奇怪。」

「哦?」徽妍亦笑,「可李君卻來了漢地。」

「跟著他們打仗甚無趣。」李績不屑地一擺手,「打打殺殺,死了都不知是為誰。我父親是個漢人,他說長安多珍寶,若販運至西域,能讓全家人都衣食無愁。我與幾個友人一商議,覺得可做,便來了。」

徽妍頷首:「如此。」

「女君呢?」李績將一包自己帶來的胡桃擺在案上,一只一只捏開,卻將眼睛瞅著她,「女君出身不凡,為何經商?」

「我與李君一樣。」徽妍笑了笑,不客氣地將一塊胡桃肉從碎殼裡挑出來,放入口中,「也是為了讓全家衣食不愁。」

二人在酒肆中商談了一個多時辰。李績說了此番去西域販貨的經過,出乎他意料,所有貨物中,賣得最好的竟是徽妍的素縑。

「素縑去年價低,賺不多,故而今年甚少人販素縑。我等才到姑墨,素縑便已經賣光,且價錢是去年兩倍!我按女君之意,並未比別人賣貴,也收益頗豐。」李績談到此事,十分興奮,「我想此番將素縑進多些,一百匹,成本不必女君全出,五五分賬。利錢便少些,每匹給女君一千二百錢,一百匹便是十萬二千錢,雙方立契,還時付清,如何?」

徽妍聽得這話,有些詫異。

這一趟回來,李績竟真是豪爽了許多。

本錢五五分賬,就是說,她只需要每匹花一半的成本,得到的利錢卻能比原來更多,聽著倒是好事。

「本錢如何分,可從長計議。」徽妍笑笑,看著他,「李君,我那三匹駱駝,不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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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來,各地天氣不定。東邊的兗州、徐州久未逢雨,大旱;南邊的荊州、揚州卻暴雨不斷,大澇。

皇帝每日會同丞相、大司農、少府等商討賑濟之事,忙碌不停。

幾日之後,諸事終於理清,分派下去,皇帝覺得自己坐得太久,渾身筋骨都是硬的。

「徐恩,告知郎中令。」皇帝道,「備弓,朕要到宮苑中練箭。」

徐恩應了,忙去傳詔。

才更了衣要出殿,黃門令余邕卻來求見。

「陛下,」他稟道,「采選之事已畢,臣等擇端麗者,令畫師為圖形,請陛下過目。」說罷,讓人將厚厚一摞帛畫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訝然。

「采女像?」他翻了翻,「都是此番選上來的麼?」

「正是。」

皇帝拿出幾張來看,目光在那些或笑或不笑的臉上掠過,眉梢微微揚起。

「善。」未幾,他放下,道,「掖庭令不是說那邊缺宮人麼,交與他便是。」

「掖庭令?」余邕愕然,忙道,「陛下,這些像都是呈與陛下的。陛下日理萬機,政務操勞,無暇幸掖庭。宗正與臣等商議,便作畫像,呈與陛下御覽,以待……」

皇帝聽了,看著他,笑笑:「以余黃門之見,朕連人都不必見,看著這些畫像便要定臨幸誰人,是麼?」

余邕有些結舌:「臣並非此意……陛下!采女已入宮大半月,可陛下一人也未召幸……」

「誰說朕采選是要召幸。」皇帝打斷,淡淡道,「如朕所言,交與掖庭令,去吧。」

說罷,也不多言,徑自往殿外走去。

長安昨日才下過雨,宮苑中涼風陣陣,甚是怡人。

皇帝讓人設了的,張弓搭箭,未多時,「錚」一聲,利箭如流星,正中的上畫的獸目。

旁邊的眾人皆叫好。

皇帝拿起水碗喝一口水,覺得不過癮,對郎中令道,「今日在列可有善射之人?朕聽聞期門上回大比武,也比了射箭,優勝者是誰?喚來與朕比試!」

郎中令應下,忙去找人,未多時,領著一個年輕人過來。皇帝看到他,愣了愣,卻是王恆。

「拜見陛下!」王恆行禮,聲音琅琅。

「王郎官。」皇帝微笑,「上回射箭,你得了優勝?」

「稟陛下,正是!」

皇帝頷首,讓人給了王恆一把弓,「來,與朕比試。」

王恆應下,拿過弓。他雖然興奮,卻有些緊張,搭上箭時,箭頭微微顫動。

皇帝看出來,莞爾,自己也拿起弓,拈箭搭好,「若射中獸心,朕賞你一匹大宛良駒。」

王恆訝然,目光倏而一亮。

「射偏了,便去宮門守三夜。」皇帝補充一句。

王恆的神色僵了僵,忙集中精力,盯准前方。

「咻」地,王恆和皇帝的箭同時發出,出乎意料,皇帝的箭射到了虎臀上,而王恆的箭,卻是正中虎心!

皇帝露出詫異之色,再看看王恆,笑起來。

「告知太廄令,明日讓王郎官去挑馬。」他對徐恩吩咐道。

徐恩唯唯應下。

「謝陛下賜馬!」王恆高興地行禮拜道。

「你掙來的,有甚可謝。」皇帝笑笑,讓侍衛收了弓。他從內侍手裡接過汗巾,神色輕鬆,遞給王恆一條,「朕似乎有好幾日不曾見你,不在宮中麼?」

王恆道:「正是。稟陛下,前幾日臣母親壽辰,臣告假去了弘農!」

「哦?」皇帝頷首,「原來是戚夫人壽辰,去了許多人麼」

「正是!」王恆道,「三服內的親戚都到了!」

皇帝道:「戚夫人必定十分歡喜。」

「母親確實歡喜。」王恆笑嘻嘻,撓撓腦袋,「此番賀壽可謂雙喜,臣的二姊還定了婚事。」

「嗯?」皇帝一愣,看著他,「二姊?王女史?」

「正是!」王恆道,笑得燦爛。